“说给我听。”
汐瞳有些意外，因为苍瑾一直都知道自己魂魄出窍的事，却一直绝口不提，好似另一个自己并不存在。他开口问自己的事，这还是第一次吧？不过她很高兴可以有些事情让她从那满目缭乱躯体上转移一下注意力。
汐瞳努力将鬼刀山庄一行讲得详细，却只有最关键的鬼王苍瑾，她根本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反而简略含糊。苍瑾手臂支在浴桶边托住下巴，别着脸听得一声不吭，再含糊也没有问半句。
她突然想，换了眼前的苍瑾会怎么做？即使没有彼此的记忆，他是不是会理解另一个自己的想法？
苍瑾一直很沉默，灰常滴沉默……他别着脸就是不看汐瞳一眼，也不让汐瞳看他一眼，所以汐瞳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真心想问什么样的傻X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给自己惹那么麻烦的麻烦？
可问题是……他似乎不能承认对方是傻X……
前往西灵院等于深入敌人腹地，就算是聊胜于无，汐瞳也希望等到正午之后阳气稍足时再去。
在那之前汐瞳要忙苍瑾，暝之和尘鸢要忙木鸢，又只有闲人木鸢无所事事。
“面团儿，又只有我们了。”
——自甘与猫相提并论的某人目测基本没救了——左使你丫就一辈子混吃等死吧。
蜷成一团的猫半睁开眼瞄他一眼便又缩回去，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揉搓。白白暖暖软软的一团，木鸢一直觉得养了面团儿是那个洁癖又缺爱的小子干的最有爱的一件事了。
他抱着猫往后院去，这里一如既往的清净，没有狼藉没有血腥没有喧嚣。过去因为教主一直在这里休息，没有人甚至没有鬼会来打扰，如今没有他在，木鸢竟觉得连那片幽静的竹林也受了阴气的影响变得阴森。
小径悠长曲曲折折，在阴暗的天更难见阳光，怀里的猫突然睁开眼，爪子在他手上用力抓过，一跃落地。木鸢还从未被雪团抓过，他稍许惊讶，看着它落在小径入口处扭头对他叫着。
它要他跟它出去？
木鸢摸摸被抓伤的手，虽然只是破了皮，一丝血痕渗透出来，在他白玉般的手背上留下几道缺憾。不过他总不能跟面团儿生什么气吧？他蹲下来摸摸雪团的头，“你也会觉得害怕吗？你先出去吧。”
他没有回应雪团喵呜的叫声，自起身往竹林深处走去。
他怎么会怕这里呢，虽然某个没有良心的早早就走了，但这里是他的住处，本该处处都留着他存在过的痕迹……
木鸢止住了脚步，竹林深处，白天里早已匿去形迹的鬼怪，却在这里依然欢脱。
即使方才，众鬼袭击幽冥教时他也只是跟“老弱病残妇”一起留在屋内没有出手，此时却自袖中滑出折扇，骨刀出扇——
但他还没有出手，一瞬间身后清晰的存在感让他蓦然回头，身后白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的警惕这才稍稍松懈。
“——白珑姑娘，正想要找你，你便来了，这可算心有灵犀？”
“不要过去，你不是道士，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你就只有这句话跟我说？”木鸢笑得可真是无奈，何必这么直来直去，连一句客套话都不肯多说？
“竹林里阴气重，在这里你对付不了这么多鬼，以它们的数量足够撕了你。”
……妹子你真的都完全无视人家说的话吗？
白珑就这么看着他，不催促也不放弃，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那，也许白珑姑娘可以替我赶走它们？”
“那不是我的职责所在。”她漠然回答着，木鸢的笑容都微微僵硬——他木花花这辈子有这么无奈的时候过吗？
白珑是这样一团雪白，让她在昏暗的竹林里看起来如同珍珠一样蕴蕴微光，完全没有真实的感觉。
木鸢倒真希望她不是真实的，那样便不会这么犀利地看透他——
“你等的人不会再出现，这里变成什么样子还有什么关系。”
“你还知道多少？”
白珑低下头默默思考——喂喂妹子，这种问题不必这么认真啊喂！
“大概也就这么多。”她抬起头，看着木鸢，她总是这般不带感情地直视着别人，却不给你逃避的机会，“你从来都不问。”
木鸢笑一下妖娆多姿，如粘在脸上的面具。他一次都没有问过——没问汐瞳，没问千女，也没问白珑。如果真的要找人，或是找鬼，问一下岂不是快很多。
“你不敢问么？”
她微微不解，对人类微妙的情绪，虽然看得透，却半懂不懂。
风过叶婆娑，木鸢感觉脸上的笑容真是越来越难挂住，不知是不是该感激这婆娑的暗影可以遮去他的尴尬。也许，对方不是人，所以他说一次真话也无妨。
“他是个老好人，走得根本毫无怨恨，也无牵挂。汐瞳说人死而怨气不散方为鬼，那么那种老好人，该早就升天了吧。”
他不找，他不问，他究竟是想见亦或是不想见到他？在见识了鬼怪世界亦如江湖般残酷之后，他或许反而不希望见到他，不想看他从人世解脱又入另一个颠簸轮回。
可是，他却为此开了鬼眼。
白珑的手轻轻放在胸口，那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闷闷的，像要纠结成一团。她已经活了很久，却依然不懂。为何人的心，可以这么复杂，这么矛盾，永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
而她似乎情愿木鸢一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游戏人间。
“那就请不要再来这里，不要再惦念着放不下。活人的思念只会把他们束缚住，无法踏入轮回。”
她只是说了她该说的，可是她却越来越看不清木鸢的表情，像是一层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又附着在他脸上，敛去了所有心思，连她也无法再看透——
“我不会再来，只是，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两件事。”
白珑虽然没有回应却在认真的听，等他说下去。竹影婆娑间他的笑脸那样云淡风轻无懈可击，“一是请你和我们一起去西灵院，救回汐瞳的姐姐。另一个——请你不要再跟我说一句话，如果必要，也请尽量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他说罢，越过白珑，径自向竹林外走去。
白珑站在原地，只觉胸口一空……人类，她依然不懂。她只是……对这样的木鸢很不习惯，一点也不想看到……
第二九章 西灵院
正午，阴云密布下的幽冥教丝毫没有日正当空的赶脚。
老妈子暝之很担忧，“真的不许要我去找几个道士来？”
苍瑾无所谓，“去送给那什么千女开一场人肉宴么？”
看起来暝之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于是他一面派教里还有活动能力的人口将西灵院团团包围，一面对他们道：“我准备了火药，投石车，弩车还有苍瑾以前做的各种奇怪东西——如果有需要随便搞点什么信号。”
木鸢看起来也很无所谓了，“希望这些东西不会把我们送去给千女当同伴。”
汐瞳的注意力跟他们似乎不在一处，“什么奇怪的东西？”
“苍瑾以前——就是他还没有颓废到整天不是睡觉就是装死之前，各种机关陷阱暗器都是他的拿手货。”
——还有投石车弩车？
“你们用那些东西做什么？”
“这个——不得不说帮战，屠寨什么的……的确很好用。”
“……”看来她对魔教的确还有点认知不足。
汐瞳其实很意外自己还有心情去问这种问题，但是跟苍瑾和木鸢一起她没有感到害怕。
西灵院的大门早就敞开着在等候他们，院子里阴沉一片，不似白天倒像是已近傍晚。汐瞳看到等在院门前的白珑时心里又定了一定，“谢谢你来。”
白珑微微垂目没有应答，只是默默站在汐瞳身侧，略显娇小的个子刚好可以被汐瞳挡住。
“……”虽然，她跟白珑本来就不熟……但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大门之内数不清的鬼怪密密地盯着他们，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道路。不仅左右和上空，就连脚下地面上也偶尔会探出半颗鬼头，瞪着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木鸢挑挑眉，他觉得自己心理素质其实不错……不过也不用刚开鬼眼没几天就给他这种场面面对吧？虽然苍瑾那种变态不会在乎，不过很显然汐瞳也已经在这种密集型压抑的压力下头皮发麻脊背发毛一身鸡皮。
密集实在是一种很恐怖的状态，就像是面对成千上万只密密麻麻的虫子——无论它们有没有害。
苍瑾扫了汐瞳一眼，便出刀准备一刀直接扫了它们开出一条敞亮大道，可惜他的刀还没有扫出去，千女的声音便远远传来：“只要你伤了一只鬼，我便挖下这美人儿的一块肉。”
汐瞳抓紧了苍瑾的衣服，于是他不爽片刻却还是收了刀。
“苍瑾，忍耐并不适合你，你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不值得为一个又瘦又瘪的丑丫头让自己忍耐不是吗？只要你高兴，现在就可以杀光这里的鬼踏着它们的尸体走上来。”
他们只能远远看到内院中千女的一角红衣，视线几乎都被眼前数不清的鬼怪挡住，他的声音却如此清晰的传来。
汐瞳默默低头看自己的胸部……她哪里又瘦又瘪了……明明就有的……
虽然，看一眼身旁的白珑……好像是有点差距……
但是千女自己才什么都么有呢！
——于是为什么她一抬头苍瑾也在盯着她的胸部研究？
“不许看！”
苍瑾反而靠近了些——“我是来救你姐姐，这点福利至少该有吧？”
千女的咆哮声顿时传来，“不要给我在这里调情！！”
悲催的人质也很想说……你们小两口能不能先把姐姐我救走再搞这个……不过至少她可以确定了，看来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苍瑾，我要你不动一刀，不许伤一个鬼，给我走到这里来！”
苍瑾可不会傻到留汐瞳一个人在他够不到的地方，他只相信一点，无论他所在的地方多危险，她也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他拉上汐瞳，面前叫嚣的鬼怪不过是做着声势，有几个敢在见识过鬼刀之后敢真的拿苍瑾如何。呼啸的鬼镰扫过，在苍瑾脸上留下一道道伤口，血滴在白衣上，他也只是眉毛微挑，理也不理地走在汐瞳身前。
站在千女面前时他一身白衣狼藉，却只有气势丝毫不减，微微扬起下巴，“还要做什么？”
千女看着他，“苍瑾，你已不是我的鬼王了。”
他知道的鬼王，从不为别人做事，从不拿别人当回事，他性格差脾气差，可自己喜欢的就是那样的苍瑾。
苍瑾一脸“你在废话”的表情——老子什么时候是你的了？要怎么样也不关你事。
“好，我只要你再做最后一件事——”千女妩媚一笑，走到被一条长蛇缠住，根本腿软得不敢动的若瞳身旁，张开手掌，五指黑甲尖长扣在她头顶——“我要你，在这里脱掉这身皮囊。”
若瞳一愣，鼓了十足的勇气才憋出一句：“色，色魔！太有伤风化……”
汐瞳默……人要苍瑾脱的不是衣服啊……姐……
苍瑾这回遇上难题了……可以预见，只要他一离开躯壳千女肯定撕了来泄愤。他其实现在在想的不是要不要听话而是干脆强行突破……
只是千女五指牢牢扣在若瞳头顶，“最好不要乱动——还有你，那边那只白色的——我以为你不该掺和进来坏我的事。”
白珑微默，如实道：“是你逾界了。”
她的确不会干涉鬼怪之间的行为，但是她的职责却要看守着阴阳两界的界线。
“鬼刀山庄在鬼道做的事就不管？”
“我出生才一百年。”
就是说怎么着以前的事都不关她事了，她管不着。
“我的要求不多，达到了我立刻就带着这些鬼回阴界，但是在那之前你若敢插手，我会连你也一起处理掉。”
既然千女都这么说了——木鸢很不厚道地劝道：“反正你死了和活着也没多大区别，赶紧按他说的话做了我们好回去……”
千女很喜欢他的从善如流，“和蔼”地对他笑一下，“没错。而且，我还有另一个条件——比如说从我这里跑掉的你，重新回我这里来代替鬼王，我才会放了这女人。”
“……”木鸢立刻收住，多姿一笑，“两个人换一个这种事怎么都划不来，不然我们先回去再做商议？”
——爷这么风华正茂风流倜傥，没人舍得用来换人吧？
——木花花你感觉到鄙视的目光了么？
所以千女才从一开始就指名要他来……似乎除了木花花自己其他人都觉得，鬼妃什么的……说不定很适合啊……
“想都别想！”木鸢果断驳回了苍瑾的目光。
“不是很好么？反正你也喜欢。”
“一点都不好！”——怎么看都同性相斥吧！虽然他喜欢美人虽然他男女不拘荤腥不忌，但他要么喜欢女人要么喜欢爷们，绝对不是人妖！
“——你们决定好了没有？我的手下们可等不及要吃了这女人了。”
苍瑾木鸢两人果断都……
“我……我来换！”汐瞳毅然挺身而出，“你讨厌的是我吧？放我姐姐，我过去。”
千女于是笑了，因为他看到苍瑾那对拧起来的眉毛——比起对苍瑾来说不疼不痒的若瞳，汐瞳可真是个宝啊……
汐瞳没迈出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转头看看苍瑾，“你不会为我舍弃身体吧？”
“你说呢？”
汐瞳顿觉压力，她救姐姐那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因为这样搭上苍瑾的性命——她不觉得死了和活着没什么区别。人就是人，鬼就是鬼。
“其实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久……”
“是不久，所以在我考虑要不要舍身之前会先拿那货去祭你。”苍瑾指了一下木鸢，这个，汐瞳一点都不怀疑……
“既然你们都不肯，那就拿她来犒劳我的手下，我倒是看看她的姐姐因为你冷眼旁观而死，她还会不会嫁给你！”
他的爪便向若瞳头上刺去，若瞳紧紧闭上眼睛，便听苍瑾道：“等等，这个身体随你如何？”
千女的手停住，看向他，苍瑾摊开双手，“我过去，随便你想怎么样。”
“我怎知你过来会不会唤出鬼刀耍什么花样？你还是死在那里的好。”
“我以为你想要的是我？”
“我说过，我生气了。”
“那好。”苍瑾唤出鬼刀，刀锋反转——
“苍瑾你做什么？”汐瞳不禁拉住他，连木鸢也瞪了一双眼睛，他还真想舍身不成？
苍瑾低头看着汐瞳，一双瞪大的眼睛，面色微白，却连这样也漂亮得像一树乱樱。而除了漂亮，好像什么优点也没有，没什么好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只是，单纯地去试着接受他去寻找他好的一面去相信去感激——
“虽说一开始挺中意你……不过也没感觉多喜欢。”
“嗄？”
“是没觉得多喜欢……但是替你做这些我乐意。”
“……”汐瞳不是很明白，可他愿意替她做这些，那，不算是喜欢吗？
木鸢对这两只表示很无语，不经意间瞥见白珑，却见她也很认真地在琢磨——不算是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