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

何丽真也看着万昆,看他简洁利索的短发,宽阔的背脊,厚实的胸膛,还有敞开领口的白色衬衫。

万昆低沉地开口:“到时怎样……”

何丽真轻轻地说:“到时,你所有的过错,我都会忘了的。”

风吹起,长长的风。

万昆忽然站起身,从脚下拎起一个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那阵风还没结束。

吹着空座位旁的窗帘,像翻飞的翅膀。

所以,这就是完整了。

何丽真回到讲台,收拾好书本。

暂时完整了。

万昆从学校出来,李莹看见,叫他。

万昆没听到一样,大步流星地接着走。

“万昆!我叫你你没——”李莹冲过来,拉住万昆的胳膊,手下肌肉似铁,万昆侧过头,淡淡地问:“有事?”

李莹松手了。

她看着万昆,觉得脸还是那张脸,可人,却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没事我走了。”

万昆走出学校,站在马路边上,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他在不在。”万昆开门见山。

这个手机号是孙孟辉手下律师的,那天在警局,刘律师作为孙孟辉的代表,跟他们交涉。

刘律师似乎没碰见过这么直白的,说:“你要找孙总?”

“让他接电话。”

“……”刘律师说,“孙总在开会,如果你——”

“你们决定完了么。”

刘律师在电话那边忍不住想骂人了,但毕竟涵养还在,深吸一口气,说:“请问万先生要什么决定,我们已——”

“我今晚要走。”万昆从怀里掏出烟盒,咬出一根烟,点着。

对面没动静了。

万昆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说:“不过我不是跑,你们有什么决定,早点跟我说。”

刘律师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索。

“有一句话你帮我转告他。”万昆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低声说:“你们最好期待一次能整死我,如果不能……”万昆停了停,他的语气完全不像威胁,可字字句句,都钻人心。“将来,老子一定整死你们。”

刘律师总算放下手头的活,认认真真地回复一句:“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转达。”

放下电话,万昆站了许久。

他想回头看看,再看一眼她在的地方。

可他最终忍住了。

刘律师轻轻敲门,进入会议室。

屋里烟雾缭绕,会开了三个多小时了,热火朝天,孙孟辉带头抽烟。

刘律师走到孙孟辉身边,俯身说了几句话。

下面的工程师和项目经理们都静了。

孙孟辉低声回了他几句,刘律师点头要走。

“哎。”孙孟辉好像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叫小王多订一张机票,再给我江叔打个电话,就说我要带个人回去,他那边的培训名额空一个给我。”

“好的。”

孙孟辉转过身,冲下面说:“继续。”

会议室重新喧闹起来。

何丽真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站在走廊的窗户旁,看着那道背影,在马路边站了很久很久。

“这男人很帅。”

何丽真转头,彭倩站在她身边,冲她笑着眨眨眼,“是吧。”

何丽真轻轻点头,“是。”

“你爱他么?”彭倩问。

“爱。”

彭倩说:“爱多久?”

何丽真低声说:“你都说是爱了,还问我多久。”

彭倩静默了。

“真好……”她抿了抿嘴,自己也笑了,跟何丽真一起看向窗外,低喃,“这真好……”

未来惶惶,谁也不能预料。

不过,能不能预料已经无所谓了。

何丽真想,万昆说她有生之年再不能爱上别人。是不是真的,何丽真不知道。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辈子,她不可能再对第二个人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over

有生之年出书版番外那是一个秋天

1.

谁知道,那是多少年?

何丽真后来算了算,大概有六年吧。

当然了,与那些电影和小说桥段不同,万昆并不是同她完全失去了联系,相反,他们几乎每天都会打一个电话。

何丽真觉得,如果把这千千百百电话录下来,放在一起听,就能感觉出万昆日复一日的变化来。

最开始的电话里,万昆只告诉她,自己在参加一个培训,何丽真问他是不是在工厂里打工,万昆笑了笑,说是。

他的电话都是晚上打来的,很晚,有时甚至在午夜过后,那时候他总不会说太多,只简简单单地问她在做什么。

就是他们都知道,她在睡觉,可何丽真还是会清清楚楚地同他讲一遍,然后听他说一句“那你好好休息”,两人在相互道一句晚安。

通常不到一分钟。

这种类似老夫老妻,甚至可以说,类似爷孙之间的谈话类容,他们慢慢地,都习惯了。

何丽真觉得,万昆越来越成熟。

他说话变少了,可声音变稳了。

从前他的声音也很低沉,但那多少还带着一些少年人故作深层的意味,后来慢慢地,就不是这样了。

她能感觉到,那是一份沉淀。

有人,有事,将他二十年淡定经历和苦难聚拢在一起,捋出一道道清晰而笔直的线条,指向前方。

她也时常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

她还记得其中一次,那是深冬了,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在冰冷的夜路中。

万昆的电话来了。

她不清楚他到底走了什么,只觉得她异常累,累到连话都说不动。

何丽真这边的风呼呼地吹着,她把手缩进衣袖,冬季的马路上,总有一股铁锈的味道,免不了路灯昏黄,行人匆匆。

何丽真拿着电话停下脚步,问他:“这么累了,还打什么电话。”

万昆似乎躺在床上,想必困得眼都要睁不开了。

那一通话里,万昆只说了两个字——老师。

这是他的执念,或者是他的习惯,他总是叫她老师,从前是,现在是,想来往后的日子也会是。

当然,他也回来过。

事实上,他刚走了半个月的时候,知道了何丽真辞职的事情,玩了命地想回来找她。

还是孙孟辉拦下了他:“你现在回去,屁也不是。”孙孟辉指着万昆鼻子骂,让女人跟你一起遭罪?一起受苦?你要想这样就当我没提拔过你。”

万昆最终还是留下了。

孙孟辉还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他说“万昆,女人天生有一项技能就是承受。所有的女人,就比她们自己想象的能承受得多,你那个尤其。”

万昆不置可否。

后面几年,情况渐稳,他回来了很多次。

万昆问过她,工作丢了,怎么跟家里解释?

何丽真跟他说,她把自己辞职的事情告诉了父母,没说清理由,只说工作不太合适,挣得太少,自己找了个新工作。

因为她听话了一辈子,老人家都没太在意,只说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

万昆听后,只是点点头。

某天,何丽真收到一笔汇款。

何丽真开始的时候,吓坏了,她给万昆打电话,告诉他不用,说自己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少。

可后来,等她看到银行账户上汇款金额的时候,就不再说这些话了。

她知道,她已经不是那个能被三千块钱影响生活的孩子了。

万昆回来看她的时间往往不确定。

又一次,还是冬季,写着雪,外面冷透了。何丽真吃过饭,准备洗碗的时候,屋门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何丽真开门,看着外面的人,忽然想起一句诗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当然了,她家是防盗门,门口也没有犬,只有一只大花猫。

前几次万昆回来,都会事先告诉她,后来,就不说了。

这倒不是为了给她惊喜,而是万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尤其是后面几年,出门在外,他时不时在机场等飞机时突发念头,干脆改了路线。

孙孟辉骂了好几次,后来见他没有耽误工作,就随他了。

万昆每次回来都呆不了几天,有时候甚至连一天的功夫也没有,晚上来了,第二天一早就得走,跟住宾馆似的。

他变得高大,变得成熟,变得更加透彻世情。从前的果决阴狠,通通藏于皮下,喜怒喜形于色。

可何丽真却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是那个喜欢在做爱的时候出声的人,依旧是那个喜欢懒洋洋地跟她耍赖的人,依旧是那个喜欢抱着叫她老师的人。

或许唯一的变化,是他对那些情爱的调调更加游刃有余。她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他成了注视的那个,他成了守护的那个。

无所谓,何丽真想,随他喜欢就好。

2.

这几年,何丽真家倒是催过他,希望她能早日成家,尤其是在她三十岁的那年。

那是万昆走后的第四年。

那年,何丽真的父母难道地跟她吵了一架,她母亲甚至亲自过来,逼着她回家结婚。

可何丽真不愿意。

她妈妈了解她,知道她一定有原因。她问她,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是什么样的人?真的喜欢就带回家让他们见一见。

何丽真说,“他在外地。”

“在外地,在外地,每次问都说在外地,”何丽真的母亲禁不止地埋怨。

最后逼得何丽真没办法,只好拿出手机给她看。

她妈妈看后反倒埋怨得更厉害了,她总觉得自己的女儿陷入了一个不真实的境地,不知道什么渠道得到灵感,臆想出了一个男人。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何丽真在电话里跟万昆说了一下情况。

万昆听后,稍稍有些发愣,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件多蠢的事。

那天晚上,万昆连夜飞回,陪着何丽真回去见她的父母。

老两口一晚上像做梦一样。

何丽真什么话都不用讲,就坐在那儿看着,看万昆怎样左右逢源。

他穿了一身正装,带了一桌子礼物,仪容干净得体,讲话分寸得宜。总之就是表明态度——你们对我满不满意?满意她是我的,不满意她还是我的。

怎么可能不满意?

这么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看起来多金又有内涵,关键还年轻,上哪儿找去,何丽真父母满意得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顾虑。

何丽真父亲性格木讷,不太会说话,便由她的母亲委婉地向万昆表达了意思——何丽真年纪不小了。

可这次万昆却没有回应。

何丽真看到这个情况,总算是开了口,她笑着跟父母说:“我不急,他现在忙,再等等。”

她的父母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们看到了何丽真与万昆对视的目光。

那感觉,形容不出,大概就是——除此无他吧。

万昆没有同意结婚,是因为当时他在兴工并不顺利,或者说,是孙孟辉并不顺利。

兴江工业集团远远比万昆想的庞大得多,也复杂得多,它前身主要做矿产开发,国际工程承包,还有光电物流等项目,后来产业做大,也向汽车和地产方面发展。

这种大企业里,总会有些弯弯道道。

万昆来的第二年,就被孙孟辉叫着,跟在他身边做事。慢慢地,万昆发现,其实孙孟辉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