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被老妇的态度惹恼,抡起拳头就要砸门。我赶紧制止,她收回拳头,悻悻地道:“小的古怪,老的也古怪。”

我心情沉重,走出胡同站在街上环顾四周,想知道紫漓去哪里宴请铺中众人。

阿桑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小蛮,这水润月妆的紫漓,虽看似柔柔弱弱,但浑身上下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这种生意人极少,和少爷有点儿相像。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主动与你拉近,不仅送你饰品,而且还可随意调换。”

紫漓做生意本就是幌子,可世奇呢?天性使然,还是另有隐情?如果另有隐情,又会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这节骨眼我也确实没心思去多想:“附近可有清静点儿的酒楼?”

阿桑指指前方:“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走到头左拐,临湖有家翠屏小筑。小蛮,你不会是想去找那个叫紫漓的女人吧?”

“阿桑,别问了。”

阿桑见我的情绪突然间又变低沉,体贴地跟在身边,不再开口。两人一路前行,走到湖边已见不着商铺摊贩,附近极是清静。

见湖四周都是独门独院,而且那些院子规模都不小,盯着湖边杨柳下坐着几个垂竿钓鱼的老者,我心里有些纳闷:“这些人衣着华贵,应该是北奴人。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阿桑压低声音:“他们都是北奴贵族,被太后夺权之后迁移至此,他们不管世事,只需纵情享乐。”

原来这些就是当年企图逼迫当今大王宇文隆绪下台的人。我摇头轻笑,投目望着不远处的翠屏小筑,它位于两路相交的一角,一面临路,另一面临路又临湖。位置极佳,既不喧闹,又立于豪门富户之间。我在心中暗暗称叹,这主人心思极巧。

我和阿桑跨入店门,一个衣衫洁净的小二笑面迎来:“两位,是楼上雅间,还是楼下阁间。”

所谓阁间,其实是桌与桌间以矮屏隔开,坐下是独立的一个单间,站起则可看见隔壁相邻的桌子。我四下打量,楼下并没有她们。

小二察言观色,殷勤地引领我们往楼梯边走。我和阿桑跟着上楼,却发现楼上房间都是关着门的,想找人只能挨间去敲门,心里正为难,右边一个雅间房门突然打开。四目相望,眼睛红红的小婢愣了:“小蛮姑娘。”

我心里一喜,这小婢正是紫漓的贴身小婢:“你家小姐可在?”

紫漓应声而出。她身上仍是淡淡的紫色,只是,这次的紫是不同于往日的紫,淡淡的像是氤氲着清晨红日初升前最后将要消逝的轻雾一般。

紫漓微微一笑,道:“真巧。”

我掩饰住内心的不安:“确实够巧。”

紫漓静静望着我:“水润月妆要关门了。”

“我刚才路过那边,确实没有开门。”我不知道怎么开口问我想问的。

紫漓眼里闪过一丝苦楚,交代小婢:“我和小蛮姑娘有话要说,替我好好招待阿桑姑娘。”

阿桑看向我,我点点头,阿桑不放心:“我还是跟着你吧。”我摇摇头,她无奈跟着小婢走进雅间。

寻了个无人的雅间,我们临窗坐下,我沉默地盯着她的眸子,直奔主题:“你姑母可寻到了?”

她静静回望着我,唇边慢慢漾出丝笑:“你很关心此事?”

我笑着点头:“你的吊坠让别人误会我是东丹王后人,我当然关心。你刚才说铺子要关门,若不是你寻着了人,还会有什么理由?”

她敛了笑,苦笑着道:“王府之中除了老王妃之外,应该无人认得那个坠子,不知我说得可对?”

我点点头:“确实是老夫人认识。”

她再次苦笑:“姑母已回,但不是我寻到的。”

她言语之中隐蕴懊恼不甘,我心生不解,娘亲已回,她为何如此?是不是她寻到的,有区别吗?

我凝视着她问:“既然你姑母已回,你已不需要在此逗留。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多年,总是不便。要回故土,即将见到娘亲、爹爹,理应高兴才是。”

娘亲、爹爹四个字我咬字清晰,说得极重。她脸色蓦地一白,咬唇默忍了一会儿,方抬头浅浅笑着:“小蛮,我们不需要绕来绕去,何不说个明白,你想问什么?你又和姑母是什么关系?”

我敛了笑:“她是不是你寻回的,重要吗?”

她点点头,苦笑起来:“重要,重要到可以关系到我一生。如果姑母是我寻回的,我就可以脱离幽月宫,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如果不是我寻回的,我就要回去,履行我该做的一切。”她的笑凝结在脸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湖面,许久没有回神。

我轻叹一声:“男人们缩起头来隐身幕后,幽月宫这种做派,不要说一甲子,就是再过百年,也难以成事。你们出生之时,未及享受父母疼爱,便被交于外人抚养,长大成人后只知幽月宫不知父母,有违人伦纲常。还有女子终生不得嫁人这种宫规,生生扼杀了人的感情,与天理人道相悖。你们努力的结果不外乎有两种,一是推翻当今大王的统治,但这样冷血的人,就是取得了天下,能体恤黎民百姓吗?二是无休止的战争,除了殃及无辜百姓,伤了同胞,还有其他意义吗?”

她眼中隐蕴点点泪光:“宫里女子不分辈分,无论老幼皆以姐妹称呼,听宫里年长的姐姐提起过,第五任宫主宇文青寇是唯一一个嫁了人的,说是嫁,其实是瞒过首领,待首领发觉,已有孕在身的宫主早已不知所踪。首领盛怒之下颁下一级死令,宫中众人无论是谁,只要发现宫主,都可乱剑砍死。宫主武功虽高,身形却日渐不便,终是不能抵挡宫中众人追杀,后背中剑坠下了崖。但宫众并未在崖底发现姑母尸首,首领又颁一令,宫中女子,每三年派出两人寻找姑母,寻到之人,可脱离宫里的控制。”

原来娘亲受过如此折磨。我心头一阵难过,想抑住又压不下去,想摒弃却怎么也甩不开。半晌后,方觉得心口郁积闷气散去一些,看向她,她眼中泪已隐去,但眸底那丝绝望却越发让人心痛。

我道:“首领由东丹王的男人们承担?”

她点头:“首领从不在宫里露面,所颁下的令也由左右护法分别口授,身份神秘至极,但肯定是东丹王后人。你既已知幽月宫,定是和宫主见过面,你是宫主的女儿?”

我不否认,也不承认。

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目光黯淡下来,喃喃自语道:“其实我们心里都是羡慕姑母的。”

我重重叹了口气:“既是如此,为何不逃出幽月宫呢?”

她摇头轻笑:“鸩毒、锯割、断椎……这都算得上酷刑,你知道什么叫开口笑吗?”

我心中一震,开口笑,名称虽好,可排在最后面:“那是什么?”

她脸上现出惊恐之色:“一根木棍自口中撑入,过咽喉直插进肚子里,人并不会当时死去,那种惨状……”

我惊恐地“啊”了一声:“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娘亲竟然回到了这种组织,他们会对娘亲怎么样?我不应该出谷的。如果我不出谷,娘亲仍会默默隐身于山谷之中,我已不敢往下想,心胆如裂开一般,忍不住痛哭出声。

门啪地被推开,阿桑冲进来,揽住我的肩头怒声质问紫漓:“你怎么我们家小蛮了?我家少爷回来,不会轻饶了你。”

紫漓静静起身,看我一眼,默默地向外走去。

我推开阿桑,截在她面前:“他们会怎样对她?”

她摇摇头,错开身子,仍欲往外走。

我心中绞痛,思路却清晰起来:“告诉我,幽月宫的具体方位。”

她停步,与我肩挨肩,我面向窗子,她面向房门,两人默站了一会儿,她静静地道:“我身份已有所不同,不能泄露宫中机密。”

“紫漓……”我转身恳求她。

“告诉她。”门外,传来宇文宏光冷若寒冰的声音。话音刚落,他已立在我跟前。

紫漓默站了一会儿,目光自宇文宏光身上收回,幽幽黑瞳盯向我,面色平静,嘴角现出丝苦笑:“小蛮,我亲眼见过开口笑,你是想让我也试试吗?”

我身子一抖,颤着音道:“让她走。”

宇文宏光注目盯着我。我眼中已泛起雾气,重复道:“放她走。”

宇文宏光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我脚下一软人已往地上倒去,他手疾眼快,揽住我的肩头。我呆呆愣愣,任他扶着。

紫漓走到门槛处,头未回,轻声道:“嵩山。”

她跨出房门,我口中喃喃重复:“嵩山,嵩山。”

紫漓身影消失不见,房门口又出现一人,是那少年。他回头又望了一眼紫漓背影才跨入房中,皱眉对宇文宏光道:“连背影都是冷的,好奇怪的丫头。”

宇文宏光恍若未闻,扶着我坐下,拉凳子坐于我对面,盯着我,柔声问:“可好一些了?”

我木然点头,心中还在想着开口笑。

那少年随手拉起凳子,看看我,又凝神瞅了会儿宇文宏光,最后轻咳一声,头撇向窗外,宇文宏光抬起头,吩咐阿桑:“去湖边交代下去,把马车停在店门。”

阿桑早已惊得面无血色,乍一听叫她,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慌忙跑了出去。

我闭目一瞬,理顺思路,再次睁开眼睛,正对上他关切的黑瞳,我心中一暖:“去嵩山最快几日?”

他道:“不休息,换马不换人,两日也就到了。”

我木然地点点头,又沉默了下来。

此时,那少年突然回头,嘴边噙着丝笑,看着宇文宏光:“操练士兵并不是非你不可,大北奴可用将才多着呢。”

宇文宏光头微微垂下,肃容道:“宏光谢谢你。”

那少年轻摇了下头,复又望向窗外。

阿桑怯怯地进来,宇文宏光伸手欲扶我,我摇头拒绝。

宇文宏光说得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能处理得了吗?从今日起,从现在起,我要坚强起来,为我,也为娘亲。

宇文宏光默默地打量着我。我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外走去。

天将拂晓,桌上巨烛也已燃完。

我低头苦笑,心中最后那丝侥幸也随着烛灭而消失,世奇还是未归,内心期待能见他最后一面,可枯等一夜,还是不能如愿。

我提起包裹,起身拉开房门。立在门口的阿桑闻声抬起头,双眼通红道:“我随你一起去。”

我直接摇头:“我要面对的人武功都不弱,你手无缚鸡之力,跟着我只能增加我的负担。阿桑,昨晚我已给你说得十分清楚,你一夜不睡我也不会改变想法。”

“小蛮,”阿桑拉着我的衣袖苦苦哀求,“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我跟着就伺候你的生活起居。”

我把包裹斜负于身后,狠狠心甩开她的手。

阿桑执意跟在我身后:“上次你整夜不归,少爷找了你一宿,现在少爷未回,你却要离开,而且是要去涉险。你是为了你的娘亲,可你从未出过远门,现在孤身一人上路,我不放心。韩伯昨晚就遣人快马加鞭去蓟州给少爷送信,你再等几个时辰,少爷还在路上,他回来陪着你一起去。”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些,心里有丝渴盼,想让他陪我前行。犹豫不决间,我突然想起鸩毒、锯割、断椎、开口笑这些酷刑,前面已有娘亲犯险,现在还要再加上世奇?我心底一寒,苦笑着摇摇头。

出了我所住的院子,遥见韩伯顺着湖上虹桥匆匆跑来,跟上来的阿桑面色一松,脸上忧色淡了些。

韩伯此来,定是相劝,我不能再耽搁时间,提气向园子的院门方向疾掠而去。自来此地,我没有在寒园露过功夫,见我轻盈如燕向前飞掠,韩伯呆了片刻后扬声道:“蛮儿,少爷已在途中,一个时辰之后,少爷必定会赶回来,你快停下。”

阿桑哽咽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小蛮,你当真不带我。”

我心头一酸,双手掩耳,跃墙离园而去。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望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我心里一阵茫然。路上,除了挑担的农人外,远足之人要么马车要么各色小轿。而我身上包裹里仅有面具和娘亲留下的衣衫,竟忘了带些银钱在身上,怎么办?难道要徒步千里去嵩山?

正为难,身后忽地传来宇文宏光的声音:“小蛮。”

我心头狂喜,快速转身:“正好碰到你,可否……”我话说一半住了口,骑着高头大马的他,手里还牵着匹小黑马。我有些迟疑,“这马是给我准备的?”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我以为你昨晚会出城。”

他身上衣衫微皱,面上稍带倦色,我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你不会是昨晚就在这里等吧?”

他凝目注视着我,点了点头。

我匆忙收回目光,不敢与他再对视:“多谢费心,这马我先借用,顺带再借些银钱,回来后一并归还。”

他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真实情绪:“对不住,这两匹马是母子马,小黑马品种虽优良,但还没有独自远行过,估计借不了。”

我心急如焚,听他不同意,伸手就要去拉他手中缰绳:“小黑马不能借,母马总能借吧。它总能长途奔袭吧!”

他突然住口,任由我拉扯。我蓦地想起来,他的这匹马更借不走,这匹马只认他这个主人。我恼羞成怒:“不借你牵出来干什么?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微微一笑,伸手拍拍马鞍边的行囊:“我也去汴梁,恰是同路。”

我恨恨瞪他一眼,伸手拽过小黑马的缰绳,飞身上去:“你去汴梁干什么?”

他神秘一笑:“自然是有事需要去。”

我扫他一眼,轻夹马腹,两马并行疾驰。

日渐西斜,官道之上尘沙飞扬。

我身子僵直,双腿已无知觉,但仍双眼微眯,扬鞭抽马。

身侧袍角飞扬的宇文宏光,蹙眉再次开口:“小蛮,身子可受得住?”

我仍盯着前方,木然点头。

他轻叹一声:“再前行十里,换马,歇息。”

我仍是只点头,不发一言。

官道之旁一座客栈孤零零地立着,宇文宏光翻身下马,向我伸出手,我身子麻木,已不能动分毫。他眉头紧锁,揽腰抱下我,径向客栈走去。我挣扎着要下地,可脚一沾地,双股钻心地痛,腿一软,眼见就要倒地。他手疾眼快,一把捞起我:“你若想早点儿到达目的地,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我只好任由他抱着。

两名黑衣人闻声而出,对他屈身一礼:“王爷,饭菜和马车均已备妥。”

他轻一颔首,两人快速退下。

“你早就安排好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我的心也莫名其妙跳得快了些,一下又一下,几乎要蹦出胸膛。

“这样可以节约时间。”他跨进客栈,把我轻轻放在桌边椅子上,“路上条件简陋,先凑合着吃些。”

“你在汴梁的事也很急吗?”刚说完我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为什么一定要问出来,假装不懂不好吗?

他发间落了灰尘,灯光下呈灰白色,但无损于他容颜的俊朗。此刻,正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你的急就是我的急。”

我快速低头,抓起竹箸就开始吃。他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拿到我面前:“喝了。”

我抬头,目光却不敢与他相触:“我沾酒即醉,不能饮酒,否则晚上根本不能赶路。”

他轻轻一叹:“你脚已不能沾地,所以不能再骑马。咄贺一昨晚已命人在此地备下马车,用过饭我们都坐马车。这杯酒能让你好好睡一晚。”

“还是骑马吧,马车速度太慢。”

“明天早饭过后,还是要骑马的。”

我这才点点头,端起酒杯便欲灌下。

他伸手挡下,用手遮住杯口,看着我柔声道:“待用过饭再喝,我不是想让你醉过去,只想你微醺后暂时忘记烦扰,好好睡一晚。”

一股暖流滑过心间,我朝他浅笑着点点头。

他眸中一亮,脸上瞬间神色飞扬,夹一箸笋丝放入我面前的碗中,道:“只有心静下来,才能理顺思路,分析你娘亲可能现身的地方。”

娘亲为了我隐居十多年和幽月宫残酷的刑罚一直交替着撕扯着我的心,让我无暇去分析去想象。现在经他一提醒猛然警醒,未明幽月宫下一步行动之前娘亲肯定不会贸然回去,紫漓知晓娘亲已回,肯定是娘亲自己放出的消息。娘亲如果不在嵩山,只会在汴梁。

我放箸于碗边:“鬼叔叔是赵普之子赵凌,你能确定?”

他喝完杯中的酒,放下杯子,面上微露得意之色:“南鸿所有将领的画像,我们大北奴每个将领手中均有一份。不说他们的长相、作战方法,就连嗜好、和哪个大臣交好,我们心中都有数。”

我默然轻笑,对此不置一词。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娘亲的安危更重要,南鸿也好,北奴也罢,不管谁统一了天下,都跟我没什么关系。现在只要宇文宏光能确定鬼叔叔的身份就好,见到鬼叔叔,也就等于有了娘亲的消息。

他敛了脸上的浅笑,默盯着我,眸中隐着期待:“你昨晚为何没有出城?”

自出城门起,我一直刻意不去想韩世奇,刻意不去想昨晚的等待,听宇文宏光突然提起,我心头一窒,韩伯早上说韩世奇再过一个时辰即回,现在已过了一天,他肯定已经回到园子里,我的离去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追来?其实,这时候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内心深处我是想让他追来的,想让他和我一起面对这个困境,想给无措的我找个心理依托。

宇文宏光见我久久不语,眸中神采瞬间散去:“吃完饭还要赶路。快吃吧。”

我顿时回神,夹起刚才掉到桌上的菜重新放于碗中准备吃。他看得眉扬嘴弯:“我们大北奴的人从不糟蹋粮食,因为我们知道粮食来之不易,也珍惜目前的安居生活。”

心知他是刻意岔开话题,我心中却依然难受,如同硬生生地塞进一块大石,堵得难受。宇文宏光此去汴梁,是真的有事,还是刻意相陪?那天翠屏小筑中锦衫少年看似无心的话语再次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开口问:“宇文……”

他轻哼一声,道:“我们要同行一路,你这么叫我,我听着不顺。”

在王府中连名带姓地叫他,他听着不顺。在府外,他还是听着不顺。意思岂不是让我直接叫他的名字。不知为何,我心中莫名一慌:“你去汴梁所为何事?”

他默默地打量着我,眸中慢慢涌出柔和之色:“如果我说,我此去是专程陪你,你信吗?”

我心骤然一沉,今晨心中焦虑,未曾深思。他如此待我,我受得起吗?

他凝目盯着我:“信吗?”

我慌忙撇过头,望向店门之外,发现皎月已升,银光下,万物罩上柔和的光芒。我要怎么回答?

夜,死一般的寂静。店内店外,除了我们两人的呼吸声,竟连虫鸣声也无。

宇文宏光微不可闻轻轻一叹:“潘世杰已死,南鸿重臣之中已无与我大北奴交好之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南鸿皇室多数臣子对赵光耀不满,已有人通过李继镔带信给大王,愿做我方进军中原的内应。我此去是暗中查访此人是真心投诚,还是另有所图。”

我悄悄松了口气,不是为我就好!只是,转念又一想,潘世杰已死半年,他此时才去不甚合理。他是为了让我安心才说刚才那席话?心再度揪起来,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性,只得一遍又一遍安抚自己,他此行是为了北奴王室,是为了于越王府荣辱,不是为我!不是为我!可是,安抚似乎并无效果,我心中郁积之气不减反而又增了几分。

宇文宏光一直留意着我脸部的神情变化,许是见我眸中愁苦,他脸一冷,喝道:“萧达石,再上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