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成短发,越短越好。”像是怕自己后悔,一坐下,还没等人开口问,就先回答。

理发师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一下,又确定了一遍:“这么长的头发都剪掉吗?”

闭上眼,睫毛上还有泪珠挂在上面,吴筱桐点了点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头发已经坏死了,就让它重新再长吧!” 这四年来,陶瓷烫,离子烫,锡纸烫,烟花烫,一次次,能试的发型她都试过,不是因为流行,只是因为天真,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于是,由着它变成一堆枯草,却始终都舍不得剪掉。每一次,打定了注意要剪去,却总是在最后一刻说:“还是不要剪短了,换个发型就好。”就像她对沈嘉言的感情,明明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却还是不舍得。现在,她才明白,如果她不放手,那么他们之间,就会如同她的头发一样,到处是死结,而且越结越大,等待某一天最终腐烂。

所以,将这一头为他所留的长发剪去,让一切都结束。吴筱桐看向镜中只留着最后一点板寸头的自己,流下泪来。悲凉吗?凄惨吗?她一点都不觉得。她只是觉得痛,但是最没有资格痛苦的就是她。沈嘉言,沈叔叔,甚至她爸爸,每一个人都尝过比她千万倍的痛苦。她的父亲没有错,她知道他当时一定是气极了自己,他是出于保护她的立场,从小,他就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在她的心目中,无论发生什么,她父亲都是一座大山,一座为她挡风遮雨的大山。

她恨的只有自己,如果当初没有任性地说出那一句“我喜欢你”;如果那时她愿意跟他分开,或者不那么自以为是地隐瞒,而是早一点向她父亲坦白;如果那天早上她答应妈妈一家人一起吃饭,如果那天她没有和沈嘉言逃课去过生日,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沈叔叔不会失去了双腿,沈嘉言不会那么辛苦,她爸爸也不用活在内疚之中。都是因为她,才会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她还有什么资格得到他们的保护?吴筱桐又钻入自己的牛角尖里,拔不出来。她从抽屉里找出一片刀片,在自己的手腕处划了一下,血慢慢地泌出来,很快就凝固,有些刺痛,但是,却比刚才好多了,于是,又划了一下,凝固的血重新化开,慢慢顺着手腕流下。

没关系,她知道不会流多久,她并不是想死,只是希望能有一种痛来缓解另一种痛,让她可以舒服一些。原来,真的有效果。眼泪滴在手腕处的血里面,更加剔透。吴筱桐终于觉得累了,躺回床上,沉沉地睡去。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陆映亦满是担忧的脸,感觉到手腕处的疼痛,她看到用白色纱布包着的左手,笑了一下,他们都以为她想自杀吧!想起什么,她马上抓起陆映亦的手,说:“不要告诉他。”直到陆映亦点头,她才看向她的爸爸,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不忍再看,只说了一句:“爸,我想在最快的时间内去美国。”那一晚,她知道她爸爸打了地铺睡在她门外,他是怕自己再想不开吧?其实她真的没有想要去死,她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她不敢死,不敢再让爱着她的人因为她而痛苦。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便装作不知;他要她快乐地生活,她就努力快乐;他要她不爱他,她便不去爱吧!她要好好活着,就如他们每一个人所希望的。一个月之后,吴筱桐顺利地踏上了飞机。她没有让他来送机,他就真的没有出现。

她和陆映亦、韩磊一一告别,轮到姜晓辰的时候,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再见,筱桐。等你回来。”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思考那句“等你回来”的意义,提上行李,入了闸,不再回头。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几万英尺的高度,带着那些或美好或痛苦的过去,飞向地球的另一端。

这一次,他们之间相隔了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Chapter 33 重逢

机场是上演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最佳地点,每一天,都有相同的戏码上演,或重聚,或离开,无非角色不同。鲜花,眼泪,拥抱,亲吻,人来人往,有聚有散,这小小的空间似汇聚了万丈的世界。

吴筱桐看着周围跟自己拥有同样肤色的人群,还有亲切的中文,好像自己从来不曾离开过这片土地,疲惫的脸上终于展现了笑容。等了一会,看到陆映亦风风火火的赶来,脸上笑意更浓,还没等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已经被人勾住了她的脖子,抱怨着说:“坏丫头,你终于回来了。”是,她终于还是回来了。然后看到陆映亦身后的韩磊,有些微微的诧异,但是马上换上了笑容,那种彼此熟悉的笑容,没有陌生,也没有隔阂,好像他们昨天还在一起玩笑打闹。这就是朋友的感觉,不管分开了多久,再见时也会有一种默契在心中。吴筱桐庆幸自己拥有他们的友情。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吴筱桐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着一本杂志,看到某个笑话,便轻轻地笑出声来。

陆映亦给她吹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心里斟酌着用词。“想说什么?”吴筱桐翻过一页纸,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跟你说?”“你和韩磊一晚上大眼瞪小眼,现在又心不在焉的,不是有话说是什么?”吴筱桐自然地说。

陆映亦暗叹着她的观察力,尴尬地说:“筱桐,我发现你变聪明了嘛!”

是她以前太笨,一个人眼神举止透露出来的讯息远比言语要多得多。吴筱桐只是笑笑,没有回话。沉默了一会,陆映亦终于放缓了语气说:“沈嘉言,要结婚了。”纵使心里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手上的动作还是有几秒的停滞,又翻了一页书,说:“我知道。”陆映亦有些讶异于她语气里的平静,但还是继续说:“明天他们要去试礼服,我…”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吴筱桐等了等,看她低着头,笑了笑说:“你是伴娘,所以明天你也要去。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抬头,看到她脸上的笃定和淡然,陆映亦脸上掩不住的困惑:“你怎么又知道?”

其实不难猜到,沈嘉言结婚,伴郎一定是韩磊,那不管新娘是谁,眼前这个傻姑娘一定会抢着去做她的伴娘,再加上她刚刚的欲言又止。这些年来,她虽然从来不曾跟她坦白过她的心事,可是她对韩磊的感情,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有时候,针锋相对并不是因为讨厌,反而是因为喜欢。如果他们能在一起,不是不欣慰的,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只不过,韩磊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她只有不去拆穿她,才能让他们最自然地相处。

她了解陆映亦,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对感情,却讳莫如深,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不会在知道她喜欢的一个人心里有另一个人时再勉强插进去一脚。对人对事,从不拖泥带水,跟自己不同,即使如此,也还有她的梦吧!跟他一起穿着礼服,照结婚照,大概就是她的一个梦,即使他们不是主角。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陆映亦被她盯的有些脸红,说:“对不起,筱桐,我过会就打电话给他说我不做了,我真的…”吴筱桐叹了口气,这世界上痴男怨女何其多,她只希望陆映亦能早日遇到属于她的那份最纯粹的感情。“我既然回来,就不会再逃避。放心,你好好做你的伴娘。”她笑着对她说。

陆映亦看着她,研究了半天,最后说:“筱桐,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吗?那应该是好事吧!想起从前的自己,只觉得可笑。第二天上午,陆映亦陪吴筱桐逛了逛,因为回来得仓促,几乎什么都要重新买起。

想到昨天晚上她打电话回家告诉妈妈她回来的消息,那样责备心疼的语气,心里又有些发酸。不是不愿意回家,只是她还没做好准备,也许是潜意识里没有完全释然,所以还无法面对。

好在她爸爸也不勉强,只说了一句:“在外面住,小心一点,有空就回家来。”

这三年里,她跟父亲的关系虽谈不上冷淡,但终究不如从前那般亲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改变的,就是改变了。在上岛吃过午餐,陆映亦看看表,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就说:“我要走了。你确定不要和我一起去吗?”吴筱桐摇摇头,说:“反正以后总会见的,今天就算了。我自己逛一会,然后回家一趟。晚上我在家吃过晚饭再去你那里。”陆映亦也不再勉强,点头说:“好,那你自己小心点。”吴筱桐一个人在马路上闲逛,她离开的时候,这个城市正在扩建改造,三年后回来,果然比以前更繁华,更具现代的气息,但她还是喜欢以前的街道,因为那是她一路成长的记忆。

眼光总是不经意地道路两旁的婚纱店里看,虽然知道机会渺茫,这个城市有多少家婚纱店,哪会这么巧就遇到?她一路走着,便一路观察着每间婚纱店玻璃橱柜里的挂着的一件件婚纱。

沈嘉言,你的新娘穿着它们会是什么样子呢?巴黎婚纱里,顾天蓝正从试衣间里试完婚纱和陆映亦一起出来,沈嘉言一身白色西装,黑色的领结站在那里,见她出来,对她笑了笑。旁边的韩磊先开口:“新娘子好漂亮。”顾天蓝脸有些红,看向沈嘉言,似在征询他的意见。“很漂亮。”沈嘉言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笑着说。陆映亦有些分神,她想到了筱桐,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肩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吓了一跳,转过脸,看到韩磊嬉皮的笑脸,恼火道:“干嘛吓我。”“没想到,假小子穿上伴娘礼服也挺像个女人的嘛!”感觉到脸有些发烫,又听到他继续说:“将来我结婚时,也找你做伴娘,好衬托一下我新娘的美。”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退到了沈嘉言的身后。陆映亦跨前一步,作势要打,只看到他一脸惊讶的表情指着她身后:“筱桐!”陆映亦以为他在装傻,更加来火,一拳挥下去。韩磊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捂着肚子,委屈道:“真的是筱桐。”

这才觉得不对,又看到沈嘉言呆滞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街对面,果然看到吴筱桐正背对着他们看着街对面的店铺,慢慢走着。于是,马上跑出门,对着街对面喊:“筱桐,吴筱桐!”对面的女子,回过头来,些许的诧异之后,展开了笑颜,随后向这边走来。这个路口没有红绿灯,她只有看着来往的车辆,走走停停。沈嘉言看着她东张西望地注意着来往的车辆,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她过马路时,总会心不在焉,每一次,他都要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才能放心。手不自觉得收紧,才发现手心里已经有汗水渗出。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却觉得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她终于又站在了他面前。

“真巧。”吴筱桐极力压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说道。沈嘉言没有说话,就这样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轻轻握住,仿佛在给他力量,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强自镇定,换上笑容,说:“你回来了。”吴筱桐点了点头。眼前这对穿着礼服的新人,牵着对方的手,站在阳光下,真是郎才女貌,令人好不羡慕!没想到,还没等到婚礼,她就有幸先看到这一幕。她没有问过陆映亦新娘是谁,但在看到身着婚纱的顾天蓝时,她并不意外。很久以前,她就有种预感,这个女孩会和沈嘉言有某种纠缠不清的关系,也是很久以前,她只要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就会冒出他们很相配这种想法,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患得患失。

果然,他还是娶了她。“恭喜你们。”想伸手,发现他们已经没有空余的手来回握她,于是,只好讪讪地收回。笑着说:“我还要回家一趟,你们继续忙,改天有空大家再聚一次,我先走了。”以前,都是她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这一次,他却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这三年来,他终于能体会她当年的种种感觉:等待,无奈,矛盾,心痛。每一种,都在午夜梦回时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然,只有这痛,才能让他铭记,她曾经真实地在他的世界存在过,给他笑容,给他阳光。这些,已经足够让他不求其它循规蹈矩地度过此后的人生。

Chapter 34 礼物

吴筱桐在家里吃晚饭时,父母问起她的打算,她只说想先休息一下。本来这次回国就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什么打算,也不在她的计划之中,直到现在,她还会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惬意地在街上走着,可以看着街道两旁的树木,还有这城市美丽的夜景。在美国的这三年,走路都是用跑的,她已经习惯把自己看成一个铁人,几乎让她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轻松。现在这种感觉的复苏,反而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和疲惫,也许,她真的该好好休息一下。

学位证书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拿到,最近一年她只是在做她导师的助理,三年来,她没让自己闲下来一天,现在就是个机会,那个和蔼的老教授应该也不介意放她一个大假。吴筱桐这样想着,脚步便慢了下来。开门看到陆映亦时,吴筱桐倒是吃了一惊,她以为今天她会晚些回来。“怎么那么早?”换上拖鞋,边脱去外套边问道。“别提了,下午你走了之后,气氛就怪怪的,都没人说话,我实在受不了,就早回来了。”陆映亦不停的摁着手中的遥控器,更换着电视频道。吴筱桐在她旁边坐下,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婚礼订在什么时候?”“十二月二十四号。”现在是十月份,也就是还有两个月。两个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筱桐,沈嘉言结婚,我们送什么好?”陆映亦问。其实她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从她知道他要结婚的那刻,她就在想,要送他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她记得有一次,他们在电话里讨论结婚的问题。她说:“沈嘉言,如果你结婚的话,不管我在哪,一定会回来参加你的婚礼。我还要送你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当时他笑着说:“好。”她以为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当年的她,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一直认为如果他会结婚,那新娘就一定是她,婚礼她必要参加,而她就是那份独一无二的礼物。如何知道,会有今日一天,她真需为他准备一份贺礼,一份独一无二的结婚礼物。

蓦地想起下午身着礼服的那对新人,手腕处有些刺痛,她已经习惯这莫名奇妙地痛,轻轻用另一只手抚了一会,才好了一些,心里也有了主意。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吴筱桐都没有出门,每天对着电脑,时而微笑时而蹙眉,好像回到写学位论文的那阵,日夜颠倒,寝食难安。陆映亦怎么劝都不听,直到最后一个字完成,她才满意地对她说:“管家婆,我下午就出去晒太阳。”向陆映亦要沈嘉言公司的地址时,她一脸震惊的表情问:“筱桐,你不是想去抢亲吧?”

抢亲,亏她想得出来,就算她想抢,他也不会跟她走吧?吴筱桐笑了一下,推了旋转门进去。“不好意思,我找一下沈嘉言。”吴筱桐对着总台上那个漂亮的小姐问。

“小姐,请问你有预约吗?”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原来现在见他还要预约的。“对不起,如果您没有预约的话,恐怕不能见到沈总。”吴筱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说:“那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

“好的,您贵姓?”总台小姐依旧带着微笑亲切地问。“不用了,他看过就会知道的。”沈嘉言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脸上有掩不住的疲倦,开了一天的会,连饭都没顾上吃,胃部又有些抽痛。正要出门,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沈总。”转头,皱着眉问:“什么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再装客套。总台小姐明显地被吓到了,有些紧张地说:“今天有位小姐来找您,让我把这个叫给您。”

走过去,接过东西,眉头更紧:“她人呢?”当然是走了,现在都这么晚了。总台小姐心里惧怕,低下头轻声回答:“已经走了。”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个黑面包公已经转身,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背影那么寂寥。

坐上车,沈嘉言打开那个文件,首页上印着:婚礼策划案。她到底在搞什么?车子直驱她的住处,停下的时候才觉得冒失,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无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三年里,无论什么样的场合,别人怎样的撺掇,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他都忍住了,不再去碰烟,因为她说过:“沈嘉言,你别再抽烟了。”现在,他竟将三年的忍耐毁于一旦。看着眼前缓缓飘荡的烟雾,他拿出手机,拨了陆映亦家里的电话。“你好,哪位?”熟悉的嗓音,还带着浅笑。她竟还能笑出来。“吴筱桐,马上到停车场来。”十分钟后,他看到她慢慢向自己走来,穿着一双拖鞋,披着头发,连外套都没穿一件。她怎么总是这样?将车子里的温度调高。吴筱桐上了车,大概是闻到车里的烟味,她皱了皱眉,然后问:“什么事啊?这么急?”

“这是什么? ”把文件扔给她,语气生硬。吴筱桐拿起手中的文件,装作无辜的表情说:“送你的结婚礼物。我做了一个星期的,就算你不满意,也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吧?”“你回来就是因为这个,这一星期你就忙这个了?”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肚子的火,而且越发越大。吴筱桐低垂下眼裣,沉默着不回答。车子里弥漫着一股特别的气息,他和她都有些沉醉。沈嘉言突然伸出右手,勾起她瘦削的下巴,让她正对着自己,她的眼神如以前一样清澈。

这张脸,他梦到过无数次,而每次醒来,才发现她已经不在他身边。问过自己:比起失去她来说,那些过去还有没有那么重要?可是每一次,都没有答案,他不敢知道答案。目光落在她鲜红的唇上,情不自禁的将脸凑了上去,她有些躲闪,但是他不会给她机会,手上的力道加重,他的唇覆上了她的,霸道的,带着侵略性,试探着将自己的舌头滑入她的嘴里,触到她紧咬的牙关,这才睁开眼,看到她委屈的脸,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他竟然强吻了她。“下车。”命令着她,语气里还带着愤怒。懊恼着自己刚刚鲁莽的行为,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赶快逃离。吴筱桐似乎被吓了一跳,呆呆地开了门,下了车,然后看着他开着车扬长而去,留下她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着,嘴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做错事的是他,该生气也该是她,怎么他比她还气愤?越想越生气,竟不再不觉得寒冷。

两天后,吴筱桐意外地接到了顾天蓝的电话,约她下午在咖啡厅见面。她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她不习惯让人等。坐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才看到顾天蓝进来,她抱歉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迟到了。”

我们,还有谁?果然,过了一会,沈嘉言也走了进来,抱怨道:“这地方车子都不好停。”

吴筱桐对他们笑笑,自己都不知道笑什么。顾天蓝先开口说:“谢谢你的策划案,我和嘉言都很满意。我们想请你做我们的婚礼策划师兼司仪,不知道可不可以?”吴筱桐侧头看向沈嘉言,他拌着手中的咖啡,没有抬头。“我知道你在美国学的是传播与策划,你的学位论文是《中西结合婚礼策划的可行性报告》,而且你在一年前就拿到了美国拉斯维加斯的注册婚礼策划师执照,对吧?”顾天蓝继续说道。

吴筱桐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这些,也没兴趣知道,这份策划案她是费了一番心血,但她并没有打算全程监护,她能做到这步,已是底线。他们还想她能怎样?兀自想着拒绝的说辞。

沈嘉言抬头,看到她皱着眉的样子,说道:“不会有人更清楚我和天蓝所要的婚礼,不是吗?这不就是你想送我的结婚礼物?”吴筱桐迎上他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觉得好笑。不是你告诉我你要结婚的消息,现在你又在做什么?“好,我保证帮你们办成这场独一无二的婚礼。”拿起桌上的策划书,站起来继续说道:“既然你们请我,那就按公事办,改天我们再谈细节,我会先回去拟一份合约。”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反倒让对面的两人有些无措。顾天蓝反应过来,抬头对她笑了笑,说:“好,那麻烦你了。”沈嘉言,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吴筱桐,不会再要你替我决定任何事。我想做的,我不想做的,我自己决定。

番外

片断一 分班升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进行改革,原本两个班要被拆成三个,这是吴筱桐的人生中经历的第一个变化,她每天提心吊胆地,就怕把自己分到那个多出来的班级中,她不喜欢凡事重来。

开学的那天,她正在教室里扫地,看到她的班主任跟一个很漂亮的女老师走了进来,两个人手里拿着东西,还在商量着什么。她继续扫着地,两个人的低声细语断断续续地传入自己的耳朵。“把吴筱桐给我们班,这个换给你。”“你可真不识货,沈嘉言是这届里最聪明的,前途无量啊!”这是吴筱桐第一次听见沈嘉言的名字,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班主任会这样夸一个其它班的学生,就算是她,也没有这样被这样夸奖过。心里有些小小的不甘和一股不知名的酸味。(后来她也承认从那时起她就总对他冷淡淡的,呵呵)“哦?那我两个都要了。”吴筱桐正巧抬头,看见新来的女老师拿过他们班主任的笔在纸上划着什么。

只这一笔,一生都改变。就此,吴筱桐和沈嘉言两条直线有了交集,并且息息相关。片断二 钥匙话说吴筱桐丢三落四的毛病是有渊源的,沈嘉言第一次清楚认识到这点应该是在她十岁那年。

某天,吴筱桐和陆映亦一起蹦蹦跳跳的回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作业做完,然后才能更肆无忌惮地玩。可是,把书包翻了底朝天之后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作业本,那时候的吴筱桐还是个模范学生,作业不完成对她而言几乎是一项弥天大罪,于是只好又屁颠屁颠地往学校跑去。

跑到学校,发现整幢教学楼已经都锁上了门,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碰到了数学老师。

一副懊悔的表情让老师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过他也没有教室的钥匙,只说:“咦?你们教室的钥匙不是一直放在沈嘉言那,每天早上他都要开门的吗?他就住学校附近,你可以去他家里拿。”还非常详细好心地指给了她他家的地址。吴筱桐那个后悔啊,差点肠子都青了,要是知道还要去他家拿钥匙,她是宁愿没完成作业被老师批评的。沈嘉言这个人,她就是没来由地就抵触他,就是不喜欢跟他接触。殊不知,那个时候的感情越是喜欢就越是讨厌,后来她才明白这点,原来很早以前她对他就不是单纯的同学之间的感情了。摸了半天总算找到他家,又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眼看天快要黑下来,便鼓足了勇气敲了门。

是沈嘉言的妈妈开的门,吴筱桐谄媚地笑着说:“阿姨,我找一下沈嘉言,我忘记东西在教室了,想问他借一下教室的钥匙。”阿姨一看这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就喜欢,又觉得她有礼貌,马上把她迎进了屋。

沈嘉言正坐在饭桌上吃饭,看到她进来,半口没咽下去。本来想把钥匙给了她就算,看她犹豫着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好说:“算了,我陪你一起去,也不要你再把钥匙送来了。”他们一路沉默着走回学校,太阳正在落山,沈嘉言转头看了一下吴筱桐有些发红的脸,感觉自己的脸颊也有些发烫,一定是夕阳照红的吧!沈嘉言笑了一下。第二次的时候,吴筱桐熟门熟路跑到沈嘉言家,他皱着眉打算再次出来跟她一起去的时候,她的傲气顿时上来,气鼓鼓地说:“你把钥匙给我就行了,明天早上我来开门,再还给你。”

沈嘉言无奈点了点头。第二天沈嘉言本来难得可以睡个懒觉,却早早地醒了,到学校的时候,教室门竟然已经开了。如果他没记错,每天吴筱桐都是踏着铃声进教室的。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看到课桌里那条钥匙,然后抬头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正趴在桌上睡觉,一时恍惚。从此,她再没有去他家拿过钥匙,他不知道的是,其实那天吴筱桐用他的那条钥匙配了好几条放在身边,当然不需要再问他去要。片断三 美人鱼和乌贼忘记是什么时候,大约是五年级,某天一大帮子男生聚在沈嘉言家瞎闹。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谈论起班上的女生,其实那时候小孩子对这些是很敏感的,又带着些好奇,男孩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找女孩子吵架,她们越生气,他们就越来劲。那些小屁孩一讨论就收不住了,明明心里痒痒的,自己都搞不懂那些情绪从何而来,语气里偏带着不屑,说某某某长得真难看,某某又凶得要死。引发到后来开始给班里的那些女生取绰号。当时韩磊给陆映亦取了一大堆的绰号,什么“男人婆”,“西瓜皮”(说她皮肤黑),“大嗓门”之类的。(某人以为,其实那时候的小韩同志对小陆同学应该存在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然也不会每天早上一到学校就找她开战,直到放学。)轮到吴筱桐的时候,几个男孩都静下来,班长大人在他们心目中,大概就是一圣女形象,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焉!也不知哪个好事着把沈嘉言推搡出来,他沉默了一会,说:“吴筱桐像是一条美人鱼。”当时酒井法子演的美人鱼那清纯的模样正深入人心。小孩子间能藏得住什么秘密,第二天,吴筱桐“美人鱼”的绰号便在班里广泛流传,她听到的时候,只是皱了皱眉,也没有多说什么。陆映亦就不爽了,当然免不了和韩磊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后来她还硬是聚众了一帮女生给他们取绰号,美其名曰“自卫反击站”。吴筱桐也被拉来,还被逼着给沈嘉言取名。想起他给她取的“美人鱼”,不知为何心下一片烦躁,随口说了一个“乌贼”。一出口,才觉得失言。一帮女孩愕然,没想到平时这么可亲的一小女孩,给别人取起绰号来,完全不留余地。

传到沈嘉言耳里的时候,他只觉无奈。他又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她何必如此睚眦必报?那个“乌贼”听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个好词。反复思量,又自顾笑起来,虽不是什么好词,但是,乌贼跟美人鱼却是共同生活在水里的。往后,“美人鱼”和“乌贼”被他们班引为绰号中的经典。片断四 发怒自绰号事件后,吴筱桐和沈嘉言比起之前的关系更为僵持,吴同学更是本着“不必要的交流全免,必要的交流能免则免”的原则对待沈同学,所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两人是班上最为冷淡生疏的。一般情况下,教室里会出现这样一幕,沈嘉言坐在后面,吴筱桐隔了两张桌子对身边的陆映亦说“你去跟沈嘉言说,今晚班会他做统计”,“班主任叫沈嘉言去办公室”…

陆映亦被烦得烦不胜烦的时候,会直接喊:“沈嘉言,听到了吧?”然后就是吴筱桐半天的沉默,直到她低声下气地保证:“下次绝对不再这样。”于是乎,几乎全班都知道他们班班长和副班长是打对台的。某一次,吴筱桐在楼上教室召集班干部开会,讨论班里的纪律问题,那个时候小朋友大都喜欢拉帮结伙,班干部就是一小团伙,平时大家的关系也是很好,所以名义上是开会,也就是一帮子孩子瞎闹腾,因为大部分又是女生,开会的时候更是唧唧喳喳,吵个不停,就像一个小集市。

看着这个情况就知道班里的纪律问题有多严重。吴筱桐皱者眉,在台上喊了很多遍,根本就没人理她。那天她也不知道为啥就莫名来火,最后被气急了,火气一上涌,直接将手里的书往下砸(自然是挑没人的角落,砸人她哪敢,医药费都赔不起),然后气急败坏地喊:“你们继续闹,这班长我不当了。”气冲冲地跑下楼,趴在桌子上,自个生着闷气。话说筱桐走后,留下被吓坏的众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平时也都是被宠坏的孩子,哪能应付这种场面。当时只觉得这女孩还真不好惹。谁都不敢先下楼,也不知是谁推了一下旁边的沈嘉言,说了一句:“你去吧!”无数的求救目光便齐齐投向了他(其实也就几人,容许某人自恋一下)。他郁郁地下楼,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吴筱桐,以为她在哭,所以在她边上站了好一会后还是不敢叫她。这情况更是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这下,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只好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桌子,却见她迅速转过脸,辫子的发梢晃到他的手上,有些刺人,就好像她现在给他的感觉。以为会看到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所以在面对那张干净的还带着余怒的小脸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吴筱桐也有些诧异,见他叫了自己也不说话,更是气愤:“干嘛?”镇定了情绪,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别生气了,他们让你上去,会还没有开完。”

声音很轻,说得也很慢,仿佛一阵微风吹过她的心田,所有的怒气便被这缕清风带走,吴筱桐脸上带着不知名的红晕,糊里糊涂地就跟着沈嘉言上了楼,完全忘记自己刚刚的豪言壮语。

片断五 转学初一的时候,吴筱桐爸爸的事业重心转到了省城,某天吃晚饭时,他状似无意地问她要不要转到全市最好的中学。的确,她现在念书的地方,还有他们的家都离她爸爸的公司太远,每天奔忙是件很累人的事,可是就算如此,她爸爸也没有强逼她离开她已经熟悉的环境,依旧是征询了她的意见。

吴筱桐在心里犹豫了很久,笑着对她爸爸说:“恩,那我们就搬家吧,我也想去更好的学校和他们竞争看看。”或许,适应一个新的环境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陆映亦是第一个知道此消息的人,她想都没想就对她说:“如果你走的话,我肯定也会走的。”

很快班里的同学就都得知了她要转学的消息,班主任也找她长谈一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意就是想挽留她。吴筱桐被劝得眼泪汪汪,心里也很是不舍,但始终没让它继续往下掉。她一向不喜欢改变自己所做的决定。站到讲台上作告别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鼻子发酸,正酝酿着情绪,眼看眼泪就要滴下来时,视线突然触到了一双让她心颤的眼神,眼泪瞬时就凝结住了,也忘记了要哭。

陆映亦买了两本同学录,在班里广泛流传,几乎每个人都在上面留了言。传到吴筱桐手里时,已经是她离开的前一天了。最后一次坐在教室里,她一直不舍得离开,直等到全班同学都走了,她还继续坐在明天以后就不属于她的座位。随意地翻着那本同学录,这些人将信息填得满满的,甚至连什么血型的都告诉她了,还有些留言真是让她笑到不行。然后翻到一张几乎空白的纸,干干净净,只有四个字“学习进步”,署名沈嘉言。

苍劲有力的字体,可是这样简单的四个字,偏偏中间写错了两个,又划掉重写。

吴筱桐不知道自己为何唯独注意这张留言,久久没有翻过这页。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在写这些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忽然,一个足球滚到教室讲台前,吴筱桐抬起头,看到沈嘉言快速跑了进来,捡起球之后又转身离开。走到教室门口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吴筱桐耳中似乎听到一句“再见”,声音太轻,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教室里哪还有其它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可是一直忍着的眼泪在那一刻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Chapter 35 钱包

“合约有什么问题吗?”吴筱桐见沈嘉言合上手中的文件,有些局促地问。

他的眉一直是收紧的,虽然他从以前就是这样,可是现在,好像更深,眉心凹进去的那点很是明显,突然有种想伸手为他抚平的冲动。“你对我的办公室很感兴趣?”沈嘉言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脸上竟似带了种戏谑。

“啊?”一瞬间脸上就带了红晕,头也不自觉地低下。其实这份文件他并没有细看,从她进门,虽然一直低着头,可是仍然能看到坐在对面的她,不安分的眼睛,在他的办公室里瞅西瞅。本不想打扰她,却突然生了揶揄她的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她羞红的脸,原来她的脸皮还是一样地薄。目的达到,也不再为难她,沈嘉言斜靠在办公椅上,说:“大致上没什么问题,只是现在离婚期只有两个月,你确定你能达到这份合约上的标准?”沈嘉言,你也太小看我了。吴筱桐愤愤地想,脸上却已经带上了笑容。“理论上,婚礼前五到六个月策划师就应该全盘参与了,但是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新人的背景,你不是说我最了解你们所要的婚礼吗,怎么,现在又对我没信心了?”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三年果真学到不少。沈嘉言失笑,心里有种熟悉的感觉慢慢蔓延开来,是许久没有的感觉,曾几何时,他以为他已经忘了。“那就好,婚礼的事情你就找我的未婚妻谈吧,她喜欢就好。”吴筱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被笑容掩盖,点了点头,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准备离开。

“筱桐!”开门的刹那,听到背后熟悉的叫唤,那是夜夜梦里的声音,仿佛还是多年以前,他叫着“筱桐,筱桐”,竟好似,他还爱着她。背影有片刻的僵直,握着门把的手骤然间松了下来,可是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那些文件,清楚地提醒着自己,他,快要结婚了。“还有什么事吗?”控制着自己的声调,不愿意在他面前透露出一点的软弱,吴筱桐转头,带上职业化的笑容开口问道。那笑容,让沈嘉言觉得害怕,好像失去了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和从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他不确定了,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还是他所了解的吴筱桐。那种不确定感让他觉得陌生,但他很快就将它压了下来。“现在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一块吃个饭吧!”“不要。”几乎反弹似地就拒绝,跟他多待一秒,她的力气就会少一分。

沈嘉言皱眉,右手不自觉地摁住了肚子。“怎么了?”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吴筱桐问道。“早上没有吃早饭,现在有点胃疼。”继续摁着肚子,站起,“没事,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去吃饭。”还没等他站起,吴筱桐就上前扶住了他,带着微怒说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又抽烟又喝酒的,还不按时吃饭,胃病什么时候才能好?我们现在就去吃饭。”语气里还有隐隐地责备。

沈嘉言没有说话,脸上却有一抹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刚才那种不爽的感觉立刻烟消云散。

吴筱桐看着沈嘉言把桌上的饭菜一点点地消灭掉,脸色才好看了一些,不过还是紧张地问了一句:“还疼吗?要不要再吃一点?”再吃?再吃估计他的肚子就快撑破了。她怎么还是这么没常识,就算他真的胃疼,也不是吃这么多饭就能好的。突然想起大三的时候,他每天蹲在试验室里做试验,一天也只有晚上睡觉前能吃点东西,但是偏偏那时已经累得不想动,总忘记要吃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这胃病。第一次疼得只好去医院时,她恰巧打电话来,说是总觉得不安稳。知道他在医院,狠狠地把他臭骂了一顿,以后便每晚打电话给他,就算他睡着了,也要他起床再吃点东西。那个时候还真是被她烦得不行,现在想来,却觉得甜蜜。吴筱桐看他吃着饭,竟莫名其妙地笑了,忍不住问:“笑什么?”“笑你以前也老是这样烦人,整天问我,有没有吃饭,或是要不要再吃点?”

吴筱桐脸又红了,低着头轻声说:“可你总也不听我的,我让你戒烟戒酒,你到现在还是这样。”我有戒的,真的,不信你去问他们。沈嘉言想说什么,却还是低头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嘉言听到吴筱桐喊:“服务员,结帐。”他继续扒着碗里的饭,她已经站起,说:“你慢慢吃,我先走了。”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眼前又只剩下她的背影。沈嘉言扔下手中的筷子,身子无力地靠向后方。

桌子上她的饭几乎没有动过,旁边还有个黑色的东西。沈嘉言伸手拿起,原来是她的钱包,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道,这三年里,她究竟丢了多少东西?再次微笑,他自己都没发现,从她回来的那刻起,他身上的很多东西也渐渐回来,比如,他的笑容。笑着打开她的钱包,一张照片蓦地映入他的眼帘,是那张曾经压在他书桌下的照片,是他们紧紧拥抱的照片。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照片,生怕弄坏了它,隔了七年,这张照片已经有些失真,颜色也不如当年那么鲜艳,当时的质量真的不怎么样,可是他和她的笑容依旧鲜明,在他心里,慢慢扩大,扩大…良久,他将照片放回,临走的时候,走到柜台,对服务员说:“过会一定会有个小姐来找她的钱包,请你把它还给她,就说是你们捡到的。”服务员有些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吴筱桐发现钱包不见,是在她打车回去,没钱付帐之后,她尴尬地笑笑,回想是在哪弄丢了。最后拿钱包是结帐的时候,后来服务员去找钱,她把它放在…“师傅,麻烦你载我到刚才的地方。我的钱包拉在那里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原本咒骂的话语也说不出口,这个小姑娘应该不是骗人的吧,这么紧张,钱包里应该有不少钱!匆匆回到餐厅,刚才那张桌子上已经空空如也。吴筱桐低头,最后一丝希望,在地上找着。

“小姐,需要帮忙吗?”吴筱桐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拉住那服务员问:“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色的钱包?”

“您等一等。”过了一会,那服务员果然拿了个钱包过来,递给她,说 “是您的吧?里面还有您的照片。”

吴筱桐激动地点头,接过钱包,又打开,看到那张照片,提着的心才算放下,“谢谢”,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紧张地问道:“是谁捡到的?”“是服务员捡的到。”吴筱桐这才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紧紧握住这个钱包,她绝对不能再弄丢了。

Chapter 36 清醒

自那天见面以后,吴筱桐就有意避开沈嘉言,有什么问题都直接找顾天蓝商量,与她相处下来,才真正了解到为什么沈嘉言会选择她,聪明,漂亮,而且大方。原本以为会有的隔阂竟在她几句轻松的玩笑话里轻易地消散了,她的确就是自己心目中沈嘉言理想的伴侣。如果是她,沈嘉言就不会那么累吧?定案那天,顾天蓝叫了吴筱桐去她家。她坐在沙发上,观察着这间房子,干净地一尘不染,就像她的人一样。这里是否也有他的痕迹?

顾天蓝正在厨房给她冲着咖啡,门铃响起。“筱桐,麻烦帮我开一下门!”

吴筱桐起身,开门,看到沈嘉言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拿着件黑色西装,脸上一片潮红,眼神迷离,应该是喝醉了。显然是没预料到在这里见到她,沈嘉言疑惑地又看了下门牌号,难不成他真喝多了?

这一后仰,差点摔倒,吴筱桐沉着脸,伸手扶他,“你没走错。”他的力量压在她身上,闻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混着熟悉的味道,她把他扶到沙发上,微微蹙眉。此时,顾天蓝已从厨房出来,看见这情形,走过去,将他手中的衣服拿起,轻轻笑了,“喝酒了吗?”他闭着眼,用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还没清醒过来,含糊着答:“喝了一点,筱桐,我头疼,你帮我揉揉。”一句无意识的话,让吴筱桐呆在原地,浑身像烧着一样发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眼神偷偷瞄向旁边顾天蓝,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拍着手中的衣服,让她怀疑刚刚的那句话只是她自己的又一个幻觉。顾天蓝转头,微笑着对她说:“他喝醉了。真是奇怪,三年都没碰过酒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吴筱桐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瞬间似有无数的东西涌出来,好像要炸开一样,头痛欲裂。而躺在沙发中的那个男人已经翻了个身,没有再发出其它声音。吴筱桐帮着顾天蓝将沈嘉言扶入房中的床上,她匆匆退出那间卧室,不敢再看一眼。

一整个下午,吴筱桐都精神恍惚,效率也极低,好几次,顾天蓝反复重复的话她都没有记下来,原本可以一个小时就最后敲定的计划硬是被拖到傍晚。终于完成,吴筱桐深吸了口气,这个地方,她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是不是一切都错了,她根本就不该回来。整理着东西,打算告辞。“筱桐,谢谢你。本来应该请你在外面吃饭的,可是沈嘉言…这样吧,我去买菜,在家里吃顿便饭,改天我们再好好谢你。”吴筱桐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回去了”,她现在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顾天蓝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经拿起钱包,穿上外套,快步出了门,临走还不忘说一句:“你帮我看一下沈嘉言,我去买菜,千万别走啊!”就这样呆着,如坐针毡,眼神不由自主地转向那间关着的门,里面有她心心念念地那个人。

吴筱桐轻轻推开那间卧室的门,沈嘉言还在睡着。她走到床前,他的睫毛似乎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她贪婪地看着他,回来那么久,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看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就像个洋娃娃,她一直都很嫉妒,还常说“要是能换过来就好了”;眉头微微蹙着,这三年,他一定很累,连睡觉都不安稳吗;鼻子依旧很挺;嘴唇有些干,不久前,他还用它吻了她;脸似乎瘦了点,轮廓显得更加鲜明,三年前的柔和变成了现在的刚毅,隐约有些父亲的影子,是不是做生意的人都会变成这样?

沈嘉言,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当初为了成全,也为了逃避,就这样一走了之。事隔三年,她以为一切都改变了,只想回来亲眼看他成家,然后便能放下过往种种,过些简单的生活。可是,又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为他准备婚礼,却不是她的,想一次,心就痛一次,偏偏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在想着。就算她再坚强,也没有力气继续坚持了。她要的究竟是什么?要他毫无负担地娶妻生子,从此和她相忘于江湖,还是要他背负那些无可挽回地过往,紧紧抓牢自己的手,不管痛苦还是快乐,与她相携一生?她曾经怨过他,怨他没有将事实告知于她,就替她做了选择,把她逼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现在,她何尝不是如此?她也在隐瞒他,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这样,对他们而言是否公平?

他总是喜欢勉强自己,凡是都要经过几番斟酌考量之后再决定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说出来,她曾经要他答应:“沈嘉言,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至少在我面前,你不要想过之后再回答。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累。”曾几何时,她在他面前都是真的,喜怒哀乐,她从不需要隐藏,现在,竟然也需要带着面具对着他,他们之间,是不是太可悲了?这些,真的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结局吗?短短的十分钟,她心里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甚至想要把他拉起,告诉他:“沈嘉言,我还爱着你,如果你还爱我,就不要结婚。”如果是从前的她,也许一时冲动就真的这样做了,可她已经二十六岁,她不能不管不顾就这样让他在毫无准备之下做选择,就算他们之间还有感情,那么多的问题还是存在,更何况,当年他会选择放弃她,现在未尝不会如此,她需要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明白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终于知道,这一次,她回国的目的。这样想着,心里便逐渐明朗开来,也不再那么拘谨,她要留下来,看清楚某些事,某些人。

轻轻退了出去,替他掩上了门。房间里,沈嘉言睁开了眼睛,他一早就醒了,她的味道近在咫尺,他害怕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就怕吓跑了她。他不知道这十分钟她想了写什么,他想的只是这十分钟能被无限延长,她不再离开,永远呆在他身边。直到顾天蓝回来,沈嘉言也没有醒。吴筱桐在厨房一边帮忙,一边跟她聊着天。

有一个问题,她一直没有问出口,今天却有了勇气,“你和他是怎么开始的?”

顾天蓝把菜放进锅里,一边炒着,一边答道:“半年前,我忙着马不停蹄地相亲,正巧那天他在我相亲的地方约了客户谈生意,碰上狼狈的我,我需要一个婚礼,他便给了。”那些过往,她懒于回忆。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根本不想提起。就这样?这样简单的答案,让吴筱桐分辨不清,她看着顾天蓝,希望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那不是爱着一个人该有的表情。她被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也不再继续追问。晚饭的时候,沈嘉言才从房间出来,他和吴筱桐默默吃着饭,顾天蓝给沈嘉言夹菜,问道:“头还疼吗?”沈嘉言注意到吴筱桐的眼光也投向了自己,只是摇了摇头。又让她知道自己喝酒了,怎么每次都能被她发现?顾天蓝笑笑,也不再说话,三个人相对无言。吃过晚饭,吴筱桐想躲开三个人这尴尬的局面,抢着收拾碗筷,“我什么都没做,就让我洗碗吧!”沈嘉言没有说话,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眼睛盯着电视,耳朵却注意着厨房里的动静。

顾天蓝拍拍他的肩,笑着说:“给我倒杯水吧!”沈嘉言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不过还是站了起来,进了厨房。感觉到身后有人进来,那瘦长的身影,不是沈嘉言是谁?他走到她边上,拿了个杯子,然后去接水。吴筱桐的手猛得一滑,手里的碗落在水槽里,激起一阵水花。她慌慌张张地捡起那些碎片,暗自懊恼。不是说已经变了吗?这三年,她学会的东西岂止他知道的那些?这些小错误已经许久不犯,为什么一站到他面前,她就好像什么都没变,永远像个孩子,不停地犯错?心思又不知道飘到哪里,沈嘉言放下手中的杯子,快步上前,替她收拾残局,“你别动。”

他又在小看自己,吴筱桐没有说话,倔强地推开他的手,继续捡着碎片。沈嘉言退到一旁,看着她。左手中指的指尖有些刺痛,应该是被划破了,吴筱桐立刻将手放入水中,冲去血迹,不让他看见。今天已经够丢人了!沈嘉言已经先一步抓住她的手,喝道:“你有没有常识,这是洗碗的脏水,能放进去吗?”打开水龙头,将她的手放上去,温和的水顺着她的手往下流。冲了好一阵,他还没有把她的手收回,吴筱桐转头,小心地说:好了”,他像是没有听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手。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把袖子使劲往下拉,她的左手腕处是深深浅浅的淡红色的疤痕。

那些疤痕虽然很浅,但是在沈嘉言看来却是触目惊心,她是什么时候对自己做了这些的?是她出国前还是出国后,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心痛难当,他那样保护她,不舍得她受半点的伤害和委屈,而何时,他已经将她伤得最深?吴筱桐挣脱了他的手,匆匆把剩下的碗洗完,回到客厅,拿起包,“我先走了。”

她知道他的疑问,但是她现在没法回答。他们都需要时间好好想清楚。顾天蓝笑着问:“不去送她?”沈嘉言坐回到沙发上,脸上露出疲惫,声音都有些沙哑,“我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所以,你现在清醒了吗?”顾天蓝带着了然的笑容,仿佛洞悉一切。“我和你的婚礼,取消吧!”顾天蓝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好像在说“晚餐取消”一样平常。

沈嘉言怔怔地看着她,终于说:“对不起。”她笑着,“你没有对不起我,从一开始,你和我就很清楚这个游戏规则,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能伸出援手帮助我,我已经很感激了。”顾天蓝看着他担忧的眼神,尽量微笑,继续说:“不要担心我,我已经无所谓了,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当初我既然选择这条路,便没有打算回头。但是,你真的不需要陪葬。你向我求婚,是希望她能回来吧?”“我是真心想过要娶你。”“也许是,我也相信,如果我们结婚,能够相敬如宾过一辈子,那是因为这场婚姻里没有爱情。你不爱我,而我,也不爱你,无欲无求,才不会互相伤害。”顾天蓝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可是,她回来了,这个如果就不会成立,我想你不可能再放她走。”沈嘉言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她竟将事情看得如此通透,“不愧是学心理的,你还要继续帮我分析吗?”“你知道,我一直都想改行的。”心下一阵苦涩,却不是为了他,“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可以很自然地对她说出‘我们’,而对我,即使快要结婚,你都只会用‘我和你’,潜意识里,你还不想承认,你们已经分开那么久。”沈嘉言没有反驳。“嘉言,我欣赏的是那一年在月光下,坚定地告诉我他会守着她喜欢的人直到她不需要为止的那个少年。既然放不下,不如尝试再拿起,什么都可能是假,只有自己的感觉才是真的。一个人的一生,能够遇到一个你爱着她,她也爱着你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如果还有机会在一起,为什么要放弃?”

沈嘉言靠在沙发上,静静地思考着这一番话,沉默了一会,开始说:“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停地叫她‘放手’,可是她真正放手的那刻,我却比谁都疼。我说要守护她,但是却从来没问过她需不需要。也许,我真的错了,真正需要的人是我,是我需要她在我身边,贫穷也好,富贵也罢,只要是我们俩就已经足够。我没有勇气失去她第二次。”顾天蓝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说:“接下来的事,随你安排。我希望,你是真的醒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沈嘉言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但是,你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她轻轻点头,在他身边汲取最后的温暖,以后,也许,她连这最后的温暖都不会有,终究还是把他都推开了。

Chapter 36 巧遇

不是没有期待的,吴筱桐又开始矛盾起来,一边希望他能来,质问她那天的仓皇而逃,还有她左手深浅不一的疤痕,另一边,她又抗拒再见到他,不想再一次趟进这趟浑水。

如果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不会再做一次只有二十岁的吴筱桐才会做的事?

她自己都没有答案。连续两个星期沈嘉言都没有再出现在她生活里,微微有些失望,那天的一切也许只是她的又一个幻觉,原来自己对他而言真的不再重要,那些过去的伤又算得了什么?三年的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也许有过意乱情迷,也许有过对曾经的怀念,但是那些都是一时的吧?很久以前,他和她就已经走在两条不同的路上,或许恰巧在哪个路口遇见,但是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的那条路上继续前进。但是,不管她怎么想,手上的工作还是要做。请她的人没有说结束,这个婚礼就还是要由她帮他们完成,这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吴筱桐开始奔波于各大婚庆公司,各大酒店宾馆,找寻合适的合作方,有很多事,她一个人是做不了的。她做事一向认真,小到一张请帖的设计,婚礼用的喜糖,婚礼当天的席位安排,她都事无巨细地在为他准备。这是她答应他的,如果他真的要,她便给他一个堪称完美的婚礼。心还痛吗?初开始的时候是很痛,后来大概已经麻木了,可能她的心里已经生出了茧,并被这时间磨得越来越硬,微微钝痛之后便是平静。更何况撇开新郎新娘的身份,她只把它视为一项工作。

忙了一阵子之后,终于能闲下来休息一天。一觉醒来,已经是十一点多,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饿,或许还能再睡一会。中午的时候,陆映亦打电话回来说学校有事,让她自己搞定午饭。挂完电话,吴筱桐就想笑,电话里的映亦一本正经,一定是正在办公室教育她某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说来也巧,陆映亦师范毕业以后,她爸就安排她回到母校误人子弟去了。

吴筱桐从来没想过,这个疯丫头有一天站在讲台上严肃地给学生上课,她怎么想都想像不出来那会是什么样子。你看,这就是时间的魅力,将过去慢慢丢失,然后变成一个自己都不曾想过的人。

出门随便找了个小饭馆吃了碗牛肉面,想着回去也没事可干,吴筱桐搭了辆公车去了新华书店。

吴筱桐喜欢看小说,喜欢看那些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喜欢看别人的悲欢离合,大学的时候就把图书馆里所有的小说书都翻了个遍,后来去了美国,再没有时间做这些。她拿了几本最新的小说,挑了个比较偏的地方坐下。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在一个静静的午后,闲适地坐在地上,翻看着自己喜欢的书,再没有人,没有事可以打扰到她。一翻开书,吴筱桐很快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合上书,吴筱桐觉得心被填得满满的,很难具体形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虽然过程艰辛,所幸结局圆满,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满足地站起身,由于长时间蜷腿坐着,脚有些麻,她用力跺了几下,又试试走了几步,感觉没那么刺痛了,便将书还到书架上。

放书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可惜,她不喜欢买书,因为她总把东西乱扔,好的东西她从来留不住。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吴筱桐?”声音很是熟悉,虽然是带着疑惑问,却奇怪地有种不可质疑地确定。吴筱桐转身,看见书架边站立着的人影,心里竟有些紧张地发颤。除了戴了副眼镜,他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吴筱桐想着。带着微笑看他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眼前浮现出送机那天他憔悴的脸,还有那句坚定的“等你回来”。“我听说你回国了,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还是那样嬉皮笑脸地表情,这张脸,曾经迷惑了多少女生,也许现在更多。“是啊,真巧。”吴筱桐悻悻地说。走出书店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肚子也不争气地抗议着。也难怪,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碗牛肉面。但是,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吧!尤其还在前男友的面前,真是丢脸。“还没吃饭吧,走,想吃多少我都可以请你。”姜晓辰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说。

这个时候,赶紧填饱肚子最重要。在他面前,更丢脸的时候都有,怕什么?

奇怪,他总是能在她紧张的时候让自己一瞬间就心安下来,这么多年来都是。

吴筱桐也不再客气,自然地挽起他的手,笑着说:“希望你带了足够的钱,不然,卡也行。”

姜晓辰感觉自己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和她并肩走了出去。

姜晓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吴筱桐,脱下外套给她披上,然后轻轻地推开了车门,在车上靠了一会,有些凉意,拿出一根烟,点上了火。他的眉越收越紧,在她面前装了这么久的笑脸,真的很累。前一阵在同学录上知道她回国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到自己复杂的心情,事物所就接到一件C市的case,案子很小,所里谁都能接,而且他手上正跟着几宗大案,可是在听到C市的时候,还是亲自飞了回来。她出国后,他留在了北京,一边读研,一边在一家律师事物所帮忙。他知道,他的父母一直希望他能留在他们身边,但是,他又一次违背了他们的意愿,如同高考那年一样。

他不想离开北京,因为只有在北京,吴筱桐才属于过他,或者,她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他,但是,至少,那里有他们俩的回忆,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那些美丽的也让他心碎的回忆。他已经离不开那里。回来之后,想见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找她。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这里,他很清楚。当年陆映亦来找他,告诉了他事情的始末,希望他能留住筱桐。他不是不敢,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他了解她,那个时候的吴筱桐,不是他能留得住的,她的心里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沈嘉言。他只觉得心疼和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他就不该放她走,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受这么多的苦,然后绝望离开。她说他是她的浮木,能救她于火海,但是他却放弃了,纵容她陪那该死的沈嘉言一起跳海。而他只能在她临走前说一句:“等你回来。”今天,他办事的时候路过新华书店,不知不觉就走了进去。想着这是她最喜欢呆的地方,想着或许能在这里遇见她。他怎么会忘记,每一次他们约了去逛街,她逛着逛着就赖在书店不肯出来,给她买她又坚持不肯要,也有好几次,她看书看得忘了时间,也忘了约了他,后来他就习惯去各个书店找,总能找得到她。她说过:“我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可是这次,他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她。他怕他再也找不回她。然而,他看到了她。她缩在角落里旁若无人地看着手上的书。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她看着她的书,他看着她。直到她走,他才有勇气叫住她。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她的笑容时,他有多紧张。在茫茫人海中,他又遇见她,他多想告诉她“我一直都在等你”,而不是不知所云的那句“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她待他亲切,像对待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走路的时候挽着他的手,吃饭的时候跟他聊美国的生活,可是她从始至终没有问关于他的任何一件事,没有问“你结婚了没有,有女朋友了吗”。

他觉得无力,觉得疲惫。这一桩巧遇,他自导自演的巧遇,他不知道意义何在。吴筱桐睁开眼,看到身上披着的外套,有熟悉的感觉,她想起七年前醉酒醒来那次,好像也是这种味道。竟然还会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她自嘲地笑笑。吴筱桐下了车,看到靠在车上正吸着烟的姜晓辰,他的脸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带着那么深那么深的落寞,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心莫名地就疼了起来。姜晓辰转过身,将手里的烟蒂扔掉,笑了笑说:“醒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吧?”吴筱桐抱歉地笑笑。“没事,你快回去吧,刚睡醒,小心着凉。”吴筱桐还想问他怎么会知道她住这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路上小心。” 姜晓辰看着她的背影离开,然后锁了车,往相同的方向走去。

Chapter 37 手机

吴筱桐一进门,就被陆映亦一把拉住,贼笑着问:“老实交代,旧情人重逢有何感受?”

“是你告诉他我住这里的吧?”她盯着陆映亦的眼睛。陆映亦有些心虚的垂着头,也不敢再在她面前造次,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转移了话题,“哦,对了,今天沈嘉言也打了很多个电话找你,我快被他烦死了。”吴筱桐默然,从卧室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为什么还是觉得很累?洗完澡出来,吴筱桐坐在沙发上擦着湿发,眼神却不断地瞟向旁边的电话机,心里挣扎了好一会,还是拿起了话筒。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工作,只是因为对客户的尊重。“喂?”声音烦躁,听起来有些恐怖,他好像在生气。吴筱桐的声音不自觉地就低了下来,“你找我有事?我今天出去了。”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才出去的。”沈嘉言没有说话,吴筱桐一阵紧张,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听到话筒那边传来缓慢低沉的声音:“我也有些累了。”她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谁都没有先开口,也没有挂电话,就好像以前她与他赌气,每次都是她先败下阵来。就在她又独自懊恼的时候,思绪再次被他打断,听到他说:“我在你楼下管理处放了东西,你去拿一下,以后别忘了带上。”语气里似带了几分无奈,还有些她抓不到的情感在里面。吴筱桐挂上电话就往楼下跑,所以当她顶着一头乱七八糟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身单薄的睡衣出现在管理室时,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管理员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然后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个盒子递给了她,还不忘嘱咐着:“小姑娘,放在这里的东西绝对不会丢。赶快上去吧,多冷啊!”吴筱桐接的时候,手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心里那些小小的情绪。 打开盒子,感觉自己的心逐渐往下沉,边上还有管理员絮絮叨叨的声音:“怪不得这么紧张,这个手机很贵吧?我那天在广告里瞧见了…”她呆呆地看着这个手机,轻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她还可以期待吗?沈嘉言坐在车里,看着吴筱桐往里走去,下意识地伸进口袋,用力地捏紧,直到右手被硬盒攥得有些发疼,才慢慢松开。这半个月,他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决定,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果要回头,势必要将那些过去硬生生地再摆在她面前。他不要她知道那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事,他要她完全相信他,没有任何负担地再与他一起。所以,他需要有十足的把握,在他没有将所有的事解决之前,他不去找她。

终于捱不过心底的思念,他再次鼓起勇气来找她,心里抱着一丝希望,只要她还爱着他,或许她不会去计较那些过去,不会强求他给她一个答案。那么,他们就可以回到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将他没来得及送的礼物送出,一切重来。这一整天,他心慌意乱,打了无数的电话,连自己都觉得厌烦了,最后只有直接开了车等在楼下。于是,他看到姜晓辰送她回来,看到她下车时那个心疼的表情,看到她对他微笑着道别,看到姜晓辰跟着她走了进去。他承认,他嫉妒了,发疯一样地嫉妒着。从她回来到现在,她没有给过他一个真心的笑容,那些在他面前的伪装,他每看一次,心就痛一次。他残忍地要求她为他准备婚礼,是因为他发现他已经没有任何借口再将她留在身边,他怕,怕她再一次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那些年里,从来就是她努力,不管他对她怎样冰冷,怎样伤害,她都坚持在他身边,一点点地靠近,他不敢作任何的回应,又不敢决绝地推开,由着她一个人闹,将她的心伤到绝望,然后离开。

而那些年里,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伤心无助,她的眼泪委屈,都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骨髓,他从来都不敢承认,他已经越来越爱她,爱到自己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离开的时候,他才知道一切再无法挽回,是他亲手把他推开,所以这三年都是他的报应。他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的生活,工作,别人都说他成功,说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早在她离开的那天就跟着她远去了。他一刻都不敢回想,回想那些过往,只逼着自己不断往前。

他以为,他这一生就会像这样如行尸走肉般过下去了,这样,也许也好,就当是对他的惩罚吧!

直到那天,他遇到顾天蓝,那个曾经说喜欢他帮助过他的女孩,她哭倒在他的怀里,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不知道这样聪明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他想起那年他说的:“将来有一天,如果你需要我帮忙,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愿意为你做。”就这样,动了恻隐之心,与她谈婚论嫁。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不是吴筱桐,她娶谁都是一样,与其娶一个对他诸多要求的人,不如帮她一次,他们互不索取,就这样,继续过他无望的一生。而最重要的,也是他从不曾深想的那个原因就是,他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让她回来的理由。

她回来了,是真实的,不再是梦中抓不到的幻影,他有了贪念,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全无资本的孩子,他有他的魄力,他要抓住她,紧紧地,再不放开。可是在他看到那些不曾在他面前流露的表情时,他忽然有种失控的感觉。他不是没有感觉到她的变化,她的冷淡,她的无所谓,她的笑容,都深深地刺激了他,面对这样的吴筱桐,他不确定了,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是那个爱着他的吴筱桐,不确定她还会不会接受这一份曾经伤透了她的感情?

沈嘉言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突然听到手机铃响。他不接,电话便固执地继续响着。终于,他有些厌烦地接起,“喂!”“手机很漂亮,虽然为提供我工作使用,但还是要谢谢你。其实你完全不用这样,我既答应了你,工作以内的事情我必定会全力做好。”她误会了,她以为他是因为紧张他的婚礼才送她手机,她哪知道他只是想随时随地都能找得到她。“既然你知道是因为工作,以后手机不要离身,我想询问进程的时候,别让我找不到人。”沈嘉言语气生硬地解释着。“好,我知道了,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手机里传来挂断电话之后的忙音,沈嘉言怔怔地继续拿着手机,好一会才放了下来。

这就是他们之间所有的话题,婚礼,工作,再无其他。他们之间是何时变成这样一种局面?

而他的心意被隐藏在这月色下,无人问津。

Chapter 38 别扭

冗长的会议让沈嘉言觉得疲惫,刚回到办公室坐下,秘书就接线进来说有位顾小姐找他。

顾天蓝从来不打他公司电话,他有些疑惑,看到手机静静地躺在桌上,才想起开会前把它关了,怪不得!沈嘉言拿起话筒,“喂,天蓝,什么事?”“我要去香港,这里的事你一个人没问题吧?”他们之间一向都直入主题。前一阵子,她就提到香港有个研讨会请她参加,本来他以为她不会去。“你决定了?”顾天蓝轻笑,“是你让我别委屈了自己的,有时候,太理智也并不是件好事。”

沈嘉言从电话里听到她轻快的笑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委屈了太久,顾忌了太久,现在这样,真的很好。“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要进闸了,等我回来再说。”“天蓝,一切小心。祝你好运。”沈嘉言认真地说。“谢谢,你也是。”挂了电话,沈嘉言拿起手机,摁了开机键,屏幕逐渐亮起,忽然很想打个电话给她。有时候,人不能太理智吧?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没有人会接起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喂?”

他听到她翻阅纸张的声音,有些混乱,还没等他说话,她的声音又响起,却不是在对他说,“我说了很多遍了,这个不行,中文你们听不懂吗?”甚是严肃的语气,还带了点不耐和微怒,这样的吴筱桐,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就扬起了笑容。

于是他安静地等待着她把事情处理完,听着她跟旁边的人说话,时而着急,时而浅笑,中间还夹杂着几句英文,他不插嘴,也不挂电话。过了很久,吴筱桐才想起手里还拿着个手机,立刻放到耳边,语气已经变了:“不好意思,哪位?”“还有别人打过这个号码给你?”吴筱桐还真是忙糊涂了,手机是他送的,号码也没告诉其它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没,没有,你有事?”“你在哪?”“我现在在婚庆公司,确定婚礼当天所用的道具,过会还要去酒店。”“你等我,我们一起去。”吴筱桐本想拒绝,可是一想,他们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要去也是应该的,或许他不放心她,还要监视她是否收了哪个酒店的好处。心下立马被这荒诞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好吧!” 车窗缓缓下降,吴筱桐只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沈嘉言,很是吃惊,不是说“我们”吗,怎么只有他一个人?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后面。他旁边的位子不是她的吧?刚把手放到后门把上,沈嘉言已经先推开了他旁边的那扇车门,对她命令道:“上车!”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我偏不!吴筱桐低头,皱眉,脸上闪过一丝的倔强,径自开了门,赌气似地坐下,然后还对他微微一笑。这一切的表情,都被沈嘉言用后视镜尽收眼底,他也不管她,关上门,发动了车子。

他一向有耐心,就好像以前一道题他可以给她讲上好几遍,直到她懂为止,所以现在他不介意在这些小事上让她做主。只要她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不用着急。他既是做了决定,就不会允许自己懦弱退缩,她对自己疏离冷漠,他就一点一点让她不再这样对他,总有一天,她会像以前一样,喜怒哀乐都不瞒他。 这次接待他们的是酒店的总经理,这张单子可是今年内他们酒店最大的盈利所在,整整一百张的酒席,谁敢马虎?在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烦琐的沟通解释后,所有的事都安顿下来。吴筱桐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一切尘埃落定,不管怎样艰难,答应他的事她总算也做到了。这也许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最后,她听到坐在他们对面的总经理开口说:“两位对喜宴还有什么不满意或者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向我们提出来,我们酒店一定竭尽所能将你们的婚礼做到最好。”原来他误会了,以为他们就是那对新人。前些日子一直是吴筱桐与他们的大堂经理商量事情,今天总经理上场,他只站在了身后。吴筱桐看到站在后面的那个人尴尬地使着眼色,她的脸逐渐开始发烫,正想开口解释,旁边的沈嘉言已经先搂过她的肩,一贯淡定从容地笑着,“好,我们非常满意,那就麻烦你们了。”

她应该生气地甩掉他的手,然后把误会向他们解释清楚,可是那一刻的感觉那么真实,就好像她真的是他的新娘,她开不了口,也不想开口。就这样任由沈嘉言搂着全身僵硬的她出了酒店大门。一阵凉风吹来,吴筱桐打了个寒噤,她的牙齿咬着嘴唇,双手交叉环抱自己,头微向上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