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年好笑,“你放轻松些,我这不是在追求你嘛。男人给女人花点钱是应当的。”

陈萱想出个绝好主意,同魏年说,“我得努力挣钱哪。要是以后咱俩好了,你请我吃饭的事就不提了。要是以后不能在一起,我得多挣些钱,以后给阿年哥你包个大红包,算是对阿年哥你的补偿。”

魏年气的,“哎哟,你现在就想着赔我分手费了,我真是被你的体贴感动的要命啊。”

陈萱完全没看出魏年生气来,她还笑嘻嘻地,“阿年哥你对我好,我也想对阿年哥你好啊。”

魏年给她笑的没了脾气,拍她脑门儿一记,“傻丫头,真是个笨妞儿。”欠一屁股债,帽子店月月亏钱,还敢充富户。

第82章 作孽的点唇膏

陈萱把月份牌儿的宣传策略跟魏银商量后, 就完全交给魏银,没再管了。因为陈萱完全不懂画画, 设计月份牌的事。魏银是学画画的,当然应该是交给魏银做了。

陈萱跟着魏年去正阳楼吃了顿大螃蟹,陈萱虽头一回吃螃蟹,但是她也没以前那种对于没见过东西的怯意,陈萱还滔滔不绝的跟魏年说哪, “我在书上看过, 《红楼梦》里有大观园吃蟹做诗的事儿。阿年哥,怪道书上都会写吃螃蟹的事儿,果然好吃。”陈萱头一遭吃蟹, 怎么吃, 吃哪儿, 都是魏年手把手的教。魏年给她剥出蟹黄蟹肉,教她醮了姜醋尝滋味儿。陈萱瞧着魏年用蟹三件剥蟹黄蟹肉, 十根手指灵活的不像话。陈萱羡慕的说,“阿年哥你这手可真巧, 我也给阿年哥你剥一个。”

俩人你给我剥一个,我给你剥一个, 吃到脸上微薰, 是魏年说蟹性寒凉, 要吃几盏黄酒才好, 陈萱吃酒容易红脸, 如同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两只眼睛却是晶晶亮,同魏年说,“阿年哥,这螃蟹这样好吃,老太太精细,恐怕舍不得买。咱们买些给家里带去吧。”

“你可别出这馊主意,要是买回去,妈得骂我一顿,连你也有了不是,又得说咱们在外头乱花钱了。”魏年给陈萱把围巾围好,见陈萱脸红扑扑的,就想摸一把。不过,碍于陈萱刚刚同意晚上睡觉不拉布帘子的事,魏年没轻易唐突,他就是俯下身,凑的近近的,压低声音同陈萱说家里相处的道理,“再说,还有大哥呢。咱们买回去,大哥要不要也买东西。虽说是各有各的心意,遇事也得多寻思,咱们成了家,做事也得多想想大哥他们。阿杰阿明还有云姐儿,虽说一应花用都有公中,也有公中顾不到的地方。大哥家花销大,又是长房,咱们不能越过大哥家去。”

陈萱细寻思了一回,是这个理。见魏年结了账还不走,陈萱说,“我知道了,阿年哥咱们回吧。”

魏年眼睛往一旁衣架上的围巾瞟一眼,意思明明白白,他可是给陈萱围围巾了,怎么着也得有个礼尚往来吧。陈萱有些害羞,好在包间里没有别人,取下围巾给魏年围上,陈萱已是不矮,魏年个子更高,最后在前襟把围巾抚平整,陈萱仔细端量一回,露出满意的神色。表白心迹后,陈萱是什么话都敢说了,“这衣裳,就是电影明星也不及阿年哥你穿来好看。”

自从陈萱看过电影,她大概觉着电影是极高级的东西,所以,现在动辄便要用电影明星造句。魏年一笑,挽住陈萱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陈萱有些羞涩,想把手抽出来,却被魏年握牢,陈萱悄悄说,“外头人来人往的,这样可不大好。”

“行啦,咱们正经夫妻,谁还敢说什么。”

陈萱刚想说,夫妻是假哒,魏年已经戴上自己的呢料礼帽,带着陈萱下楼去了。

陈萱回到帽子店时,正遇上魏银过来,魏银听陈萱说是跟魏年出去吃饭了,不禁打趣,“二嫂跟二哥出来住后,真是越来越甜蜜了。”

“阿银你是大姑娘家,可不能说这样的话。”陈萱见店里的欧式小圆桌上放着一卷卷起来的硬版纸,眼睛一亮,“可是画好了?”

“拿来给二嫂你看看。”魏银把画的月历牌给陈萱看,陈萱赞道,“这西洋画法儿,就是跟年画儿不一样,阿银你画的人,竟跟真的一样。”

魏银笑,“这就是简单的素描,没什么的。”

小李掌柜也说,“比照片上的还像真人哪。”

陈萱同小李掌柜道,“阿银可是跟着法兰西国留学回来的老师学的画画。”一边看一边点头,“可真好看,阿银,这是比照着谁画的?”

魏银说,“是我们画画时的一个小姑娘,林老师的邻居,家里有些困难,林老师时常叫她过去课上做模特给我们画。按时间给些工钱,我画时问过她了,她也是同意的。”

“人家既是靠这个挣钱,咱们也得给人家钱的。”

“说好给她一块钱。她可乐意了。”

陈萱想了想,跟魏银说,“先前阿年哥说,现在有人用拍照的月历牌了。可我看照片拍出来,都是黑白的,不如彩的好看。你这画的就挺不错,尤其这画儿上还带着咱家的帽子,这个最要紧。对了,还有件事,虽说是给了钱,她也愿意。我再问一问阿年哥,要不要写个契之类的。毕竟,嘴上说的不如纸上写的。”

魏银点头,“成。二嫂你要没意见,剩下的十一章,我也按着这种类型画了。”

“就这么画吧,特别好。”

陈萱是晚上咨询的魏年,要不要跟那月历牌上的模特姑娘立个契约,魏年听着就一块钱的事,心里没当回事。不过,魏年并没有小看此事,而是同陈萱说,“这是应当的,洋人就特别重契约,咱们商家也最重信誉。你说的对,还是立个契,虽然只是一块钱的事,也清楚,省得以后有麻烦。”

陈萱点头,拿出准备好的纸笔,“这契要怎么立,还得阿年哥教我。”

当晚,一人教一人学,陈萱把契立出来,第二天回老宅找魏银,准备让魏银和那位模特姑娘看一看这契,若是人家姑娘没意见,双方就签了。给魏银做模样的女孩子叫燕儿,家里姓孙,人也识字,听魏银说,以前家里也是富户,就是摊上个不靠谱的爹,抽起大烟来,把个家业都抽尽了。孙燕十五六岁的模样,人生得极水灵,孙燕此时并没有穿自己半旧的棉衣,而是魏银自照相馆借来的洋装,美容院的人正在给孙燕化妆,边儿上魏老太太魏金李氏都在瞧稀罕。陈萱也跟着瞧了回稀罕,简直是大开眼界。美容院那两个手巧的女子,刷刷几下子就把孙燕的脸颊抹的又白又润,还不显突兀,眉毛先用刮眉刀修过,再用眉笔描的弯弯细细,柳叶一般,眼睛明亮有神,鼻梁挺直,嘴唇上涂上点唇膏,那小巧的嘴巴就添了几分陈萱形容不出的娇艳。魏老太太直念叨,“这嘴也忒红了。”

美容院的一位女子笑,“老太太,这是现在最流行的点唇膏啦。”

还有一位为孙燕涂指甲的女子道,“美指油和点唇膏都要红的才好看,这是现在的流红啊,老太太。”

陈萱由衷的说,“这么一打扮,跟电影明星似的。”

美容院的两位女子听这话极高兴,赞道,“少奶奶好眼光,这位姑娘模样生得好,就是电影明星这么漂亮的也不多见啊。”

“你俩也会打扮人,你们这手可真巧。”虽然陈萱自小的教育就是,爱打扮的女子不正经人。可自从到了北京,她开了眼界,见识也与以前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教育不一样了。陈萱是个诚实心性,她明白,没人有是不喜欢美的。在这一点上,男人女人都一样,这无所谓正经不正经。就是陈萱现在出门,也会认真的修饰自己。所以,遇到会打扮的女子,陈萱也不会口是心非的说人家不好,而是有啥说啥。

“少奶奶一看就是没光顾过我们店里,要是少奶奶有空,只管过去,少奶奶和贵府小姐都是这样的美人儿,打扮出来一样好看。”两个化妆女子果然十分高兴。

陈萱笑笑,就瞧着这俩人为孙燕忙活。

待她们忙完,陈萱把契约给孙燕看过,孙燕年纪不大,却是个极细致人,仔细的看过契约后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了红手印。魏银把钱结给那两位女子,其中一个特意拿了张名片给陈萱,陈萱客气接了。二人提着一只放着许多奇奇怪怪化妆品的箱子告辞而去。

接下来就是孙燕做模样,魏银照着画,过程其实挺枯燥。魏老太太魏金都没有再看了,李氏去厨下做饭,陈萱既然过来,就跟着李氏一起到厨下忙活了。

陈萱对于化妆的事儿倍觉新奇,她回家把美容院的名片拿给魏年看,同魏年说,“原来还有个叫美容院的地方。阿年哥,你没见那两个女子,厉害极了,拿着这么一小盒粉,刷刷两下,用一点点涂在脸上,人就格外的白净。然后,这么一把小刀,把眉毛刮的细细的,就像咱们看的电影里的明星一样。还有个特别小特别小的卷眼睫毛的东西,那么一刷,眼睫毛就翘了起来,还有那种在眼皮上画线的笔,叫眼线笔,比以前先生们用的毛笔可精细多了。那种点唇膏,嘴巴涂的红红的,特别好看。现在城里人,指甲上不是涂凤仙花汁,是叫美指油的东西,比凤仙花汁更红更油亮。阿年哥,我可是长大见识了。”

魏年见陈萱说的活灵活现,不禁笑道,“女人就是要打扮的啊。你也去美容院叫她们画一画,肯定比现在更好看。”魏年的思想向来不古板,他特别乐意自家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得好些钱哪,请她们出来这一趟就得一块大洋。”

“这点小钱不必省它。”

陈萱虽觉开眼界,也新奇,仍是舍不得去美容院化妆的,陈萱摇头,“要是画一次以后都那么好看,还值。我听说,画一次就只能留一天,当晚就得洗掉的。一天洗掉一块钱,可没这么干的。”

魏年对于时下流行的了解倒比陈萱要多些,“我看商场有卖这些化妆品的,雪肤膏啊、点唇膏什么的,现在女子买回家自己就可以用,也不用专门去美容院。是你和阿银都不懂这些,才要花钱请懂的人过来。”

“让我先想一想。”因为雪花膏就很贵了,陈萱对于点唇膏更加慎重。

陈萱想一想的方式很直接,第二天,她自己个儿悄悄的往东安市场走了一趟,专门到那卖点唇膏的地方去问了。简直没把陈萱吓死,那么一只小小的点唇膏,竟然要五块现大洋!

虽然店员说是外国洋货,叫什么丹祺的洋牌子,这也忒贵了吧!

陈萱简直没有半点犹豫的就转身离去,打死她都不能买这作孽的东西啊!一块大洋能买二十斤细白面,半个后肘子哪!

第83章 女人的美学

陈萱自此不再提买点唇膏的事, 她还悄悄同魏银念叨了一回,说,“简直是杀人哪。”

魏银笑, “点唇膏是很贵啊,外国货一般都要四五块钱, 咱们国家的牌子会便宜些, 也要两三块钱一支的。不过, 嘴巴上涂一点点唇膏也的确好看, 尤其春天冬天, 北京的天气干的不行,每天喝水嘴唇都会干的起皮,那点唇膏, 点上一点,就润润的, 一点儿不觉的干了。”

陈萱问魏银, “你怎么知道点上一点就不干了?阿银, 你点过吗?”

魏银把陈萱拉到自己屋儿,还往外扫两眼, 见外头没人, 才自己箱子里拿出一支小小的点唇膏来。陈萱险没吓死,这,这, 这就是她看的那个, 贵到作孽的洋牌子的点唇膏啊!陈萱压低声音, “我的娘啊,这得五块钱哪。”

魏银小声笑,“我还了还价,四块五就买下来啦。”

“那也很贵呀。”

“买都买了,二嫂,来,我给你试试。”

陈萱别看心疼钱,魏银说给她试,她一点儿不反对,当下坐的笔直,让魏银给她也涂一涂。这一涂上点唇膏,拿魏银屋里的小圆镜照了照,陈萱抿抿唇,小声道,“别说,这四块五的东西就是润,这一涂,我就觉着,嘴巴怪滋润的。这颜色也好,红红的,显着人都精神很多。”

“那是当然啦。”魏银说,“这是外国货,就这么涂着,喝水吃饭都不会掉颜色,用香皂洗才会洗掉。”

“怪道贵哪。”陈萱对着镜子照个没完。

“这是一分钱一分货。”魏银还特有消费理念的同陈萱说,“我觉着,这支点唇膏我能用一年。二嫂,你想想,四块五虽然多,可平摊到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分也就一分多钱。咱们难道就舍不得给自己一天花一分钱么。”

“别说,这东西虽小,用的却是比雪花膏省。”

“那是,脸多大,嘴才多大。”

陈萱望着魏银羡慕的说,“阿银你嘴比我小,你真沾光啊。”把魏银逗的笑个不停,连隔间儿老太太屋都听到了,魏金扬声道,“说什么哪,笑个没完。”

陈萱连忙拿帕子把嘴巴上的点唇膏擦掉了,生怕魏金突然过来看到。魏银特别可惜,同陈萱说,“我白天也不敢用,怕叫妈和大姐知道说我。我都是晚上睡觉时用,早上再洗掉。不过,也能有一点残红。二嫂你别擦太狠,稍微有一点红也好看。”

陈萱照回镜子,觉着嘴巴是要红一点的,也的确更好看。

但是,四块五的天价,足能抵三盒雪花膏了!

陈萱再舍不得花这样的大价钱买点唇膏的,她和魏银商量着印月历牌的事。魏银出底稿,魏年帮着联系的印厂,说来,这印厂还是程苏牵的线,头一回印,又是这样精美的月历,俩人没多印,印了五百份。

倒是魏银意外的谋了个差使,现在的月历牌,多是用的中式画法,当然,也有中西结合的一些画法儿,中式画法在现在这个祟洋的年代就有些土。中西结合吧,没有魏银画的人物这么栩栩如生。就是陈萱说的那般,比照相机拍出来的更像真人。程苏把魏银画的月历牌给主编看了,主编索性请魏银帮着画今年报纸要出的月历牌。

魏银还有些心里没底,因为这工作机会是魏年带回来的,魏银问魏年的意思,也要听一听爸爸和大哥的意思。魏老太爷道,“你们说哪。”问两个儿子的主意。

魏时虽然穿戴多是长袍马褂,为人并非不知变通,只看魏时还能为闺女争取上学的机会,就知道魏时并不古板。魏时道,“这差使倒是不错,先不说报纸给的工钱,起码不用往外抛头露面,说起来也雅。”

魏年也说,“阿银觉着成咱就接下,我看你先前画的那个就不错。”

魏银说,“我这刚学画画,帽子店是自家开的,好啊赖的都没关系。报纸这里,我怕不成。我们班上,有许多人画的比我好。”

“人家是看过你画的月历牌才请你的,要是不成,根本不会请你。”魏年道,“这样,我去给你谈,他们给的工钱正经不少,五十块大洋哪。你这是新手,如果以后闯出名气,钱能拿得更多。”

魏银见两个哥哥都这么说,她自从学画画,非但每月去上课,每天在家没事就是画画,学法语。或者是以前没上过学,念过书的缘故,像魏银这样家里的娇娇女,也完全不怕辛苦,刻苦极了。就是教画画的林老师都赞叹魏银的进步,当然,这也花了不少钱,光画素描的纸就十几块大洋不止了。

也就是魏家,魏老太爷六亲不靠,又没什么兄弟姐妹,对儿女都很重视。所以,才有魏金这样嫁了人还能见天来娘家刮地皮的,魏银这个,既然爱学,魏老太太无非嘀咕两句纸啊颜料的烧钱,也并没有真就舍不得。

当然,现在投资都能收回了。

魏老太太听说破几张破画儿就有五十块大洋,感慨数天。连魏金晓得后,心下都盘算着,要不,别叫儿子上那洋学堂了,倒不如去学画画。以后画月历牌也能赚不少钱啊!

魏银得了新工作,连带着孙燕也得这新差使,因为报纸主编看过魏银先前画的月历牌,觉着画中模特不错,特意点名想要孙燕再给报纸的月历牌做模特的。

而且,报社给的模特费大方,足给了五块大洋。孙燕得了这钱,同魏银说,“阿银姐,以后只要你还找我,只要是给你铺子画,我不收钱。”

魏银笑,“给我便宜些就是了。”

孙燕自己有主意,也就一笑,不再多言。

这次的化妆费,自然也是报社出的。

陈萱真正会在消费观念上产生转变,说来还是受容扬的影响。

虽然月历牌是印出来了,也不能大街上见人就发,这样的好月历牌,陈萱是打算,过来店里买帽子或是买毛衣的顾客,每人送一份。而且,陈萱被月历牌的思路打开了,她不仅是印了月历牌,陈萱还去集市上买了红纸回家,每天和三舅爷比着尺子裁红纸。裁好后,陈萱到集市上找了个写对联的老头儿,谈好价钱,给老头儿五块大洋,让老头儿给写三百张福字,三百幅对联。里头不包括红纸的钱,但包括笔墨的钱。

当然,不论福字还是对联,也要用正楷清清楚楚的写上她们帽子店的名儿的。

陈萱知道容扬来北京,还是在东安市场遇到的。陈萱自从用过魏银买的四五块的洋点唇膏,她心里虽舍不得,却要时不时的过来看上两眼。就这么着,走着走着,遇到了容扬。

容扬正在听店中经理说话,陈萱一看容扬有正事,就想悄不声的离开,容扬已是看到她,朝她招招手,经理立刻就住了嘴,陈萱过去,想打招呼又担心打扰到容扬的正事,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

容扬指了指一旁招待客人的沙发,“魏太太先坐。”

陈萱坐下,有店员端来咖啡,陈萱小声道谢接了,容扬继续听经理说店里的经营状况。约摸一刻钟,容扬轻声交待了经理几句,然后请陈萱去了楼上房间说话。

“很巧,遇着魏太太。”

“是,我也没想到能见到容先生。”

经理端来一杯红茶一杯咖啡,容扬想到什么,吩咐道,“魏太太的咖啡换成奶茶。”

陈萱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喝咖啡也一样的。”

经理却是微一欠身,放下红茶,把咖啡端了下去,很快换了杯热奶茶上来,方恭恭敬敬的下去了。

只瞧经理这般恭敬,陈萱感叹,“原来这里特别贵特别贵的化妆品是容先生您家的生意啊。”

“只是做一做代理,我既然来了北京,就过来看一看。”容扬问陈萱,“魏太太是过来买化妆品的吗?”

“我过来看一看,都好贵。”她连忙又解释一句,“我也是说说,其实都是很好的东西,物有所值。不过,我是不买的。容先生你可千万别免费给我,那样我以后都不能跟容先生你说话了。”

容扬明白陈萱的意思,容扬道,“还没问魏太太,帽子店生意如何?”

“不大好,虽然不是没有生意,可是每月赚的钱都不能跟房租水电掌柜的工钱打平,从开张起,就月月赔钱。”陈萱不是白要人东西的性子,她也不爱占人便宜,不过,她想着,容扬一看就是聪明有见识的人,兴许容扬有那种一剂见效的主意也说不定。陈萱就同容扬说了,“我和阿银还在报纸上做了广告,结果不大成,因为我们没多少钱,只能做小广告。可那些夹缝里的小广告,基本上没人看。我们刚印了些明年的月历牌,上面画了戴着我家帽子的美人儿,还有我家帽子店的地址。我还请人写了三百幅过年用的福字、对联,准备送给来我们店买东西的客人。这法子倒比报纸上的小广告好,可也不是一时能见效的。容先生,你比我聪明百倍,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容扬放下手里的红茶,“帽子的生意我并没有做过,不过,魏太太的生意,倒是与楼下化妆品的生意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这如何一样?容先生这里的都是高档的洋货。”

“不,我是说,都是女人的生意。”

“那不是,我们店也有男式的帽子卖。”

“但给男人买帽子还是女人居多,不是吗?”

陈萱这才明白容扬的意思,连忙点头,“对。”

“女人的生意,就是美学生意。如楼下的化妆品店就可以归结到美学生意上来,在上海,女人宁可每天吃糖咽菜,也要省钱去店里买一只点唇膏的。”

“为啥?”陈萱不能理解。

“为了美呀。”容扬很客观的评价,“魏太太你这样理智的性情,在女人中是不多见的。更多的女人,是我说的这种。为了肤如凝脂、腰若束素,女人可以长时间的节食,饿肚子来变瘦;珍珠粉、玉容膏这些不必说,以前的女人连水银、□□、铅粉也都会用,这些东西,过量便是剧毒。欧洲流行细腰,便有女子为了将腰勒细而丧命。这些,都是为了美。”

陈萱听的目瞪口呆,容扬继续道,“当然,这是极端的例子。魏太太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考虑价格的话,你觉着化妆品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我见过美容院的女工为人化妆,特别神奇,几下子就把人变得漂亮极了。谁不喜欢漂亮,我也喜欢漂亮。”

容扬小臂随意的放在沙发扶手上,听到陈萱这样直接的话,向来清风郎月般的微笑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容扬与陈萱道,“魏太太想做女人的生意,就要先学着了解一下女人的美学。美是一门大学问。你若弄懂这个字,一间帽子店只是开始。”

陈萱皱眉思量半晌,突然端起那杯一直没来得及喝,只余半温的奶茶,然后,仰头几口喝光了。放下手里精致的英式骨瓷茶杯,陈萱感激的看向容扬,“今天该请容先生吃饭的,可我现在的心,扑通扑通的,没在那上头。我先走了,我得回去好好想一想容先生你的话。等下回再请容先生吃饭!”话毕,陈萱起身,朝容扬正色鞠一躬,就下楼去了。

容扬硬是给陈萱这一鞠躬闹得有些手足无措,好在陈萱走得快,没看到。容扬想,下次可得提醒一下魏太太,别好不好的就朝他鞠这种九十度大躬,闹得跟什么告别会似的。

第84章 女人的变化

陈萱对于容扬有一种极为信服的心理, 从容扬为她列出学习的书单开始,容扬在陈萱的心目中便有了最不同寻常的位置。这种位置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而是更为深刻的先行者对于后辈的引导。

所以, 容扬的话,在陈萱心中的份量是不一样的。

陈萱当天做了件事, 她没再回到铺子里, 而是回家找出那天美容院女师傅给她的名片, 咬咬牙, 陈萱自箱子底儿的荷包里拿出两块大洋, 坐车去了一趟美容院,足花了八毛钱,让美容院的女工给她化了妆。

所以, 当天晚上魏年回家,险没以为走错了家门。这位眉毛弯弯、粉面朱唇, 还剪了个摩登短发, 十指尖尖染寇丹的女郎, 魏年使劲儿看了两眼,才认出这是他媳妇来。陈萱给魏年看得不好意思, 把手里刚出锅的一盘子大葱炒鸡蛋递给魏年, “摆桌上去,饭菜都好了。”

魏年接了菜碟子,凑近了悄悄问陈萱,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什么事都没有, 还不许我打扮一下啊。”

“许, 许。”魏年都怀疑陈萱这么梳洗打扮,是不是今晚准备兽性大发要“糟蹋”他了。

魏年畅想一回那等美事,笑眯眯的回屋洗手换衣裳去了。三舅爷跟这俩人一院儿住,住的是心惊胆颤,不是陈萱连哭两宿,就是一老本分的出门,然后这么、这么打扮的奇奇怪怪的回来。三舅爷很担心小两口感情会不会出现危机啥的,陈萱是不是叫魏年欺负的太狠了,不想跟魏年过啦?要不,咋变这样啦!三舅爷晚饭也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只要不是陈萱连哭两宿那样的事,三舅爷并非多嘴之人,只管闷头吃饭就是了。

魏年这餐饭有些心不在焉,待陈萱收拾好厨下这一摊子事回房,魏年立刻问她,“今天是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我就是去美容院找人帮我化了个妆。你不也说,女子要学会打扮么。”

“少糊弄我,无缘无故的,你会去美容院花这个钱。先前我让你去,你不还说,去一趟得一块现大洋,一天就得洗掉,怪不划算的。”魏年笑的笃定,“必有缘故。”

“哎,要不是遇着容先生,我也狠不下这个心。”陈萱倒了两杯水,把今天见到容扬的事同魏年说了,陈萱道,“唉哟,阿年哥,先前我说的那个贵死人的点唇膏,原来就是容先生的生意。天哪,这么一支小小的点唇膏,就要五块现大洋!容先生可真会做生意,咱家织一件毛衣能穿好几年才卖五块钱。”

“容先生人真的很好,我把帽子店经营不善的事同他说了,他说,要想做女人的生意,就得懂女人的美学。这女人的美学,不就是穿衣打扮么。开铺子这么多钱都花了,月历牌也印了,福字对联的钱也花了。我是绝不甘心把钱都赔进去的,阿年哥,你的钱我恐怕今年都还不上了。我还得跟你说一声,我接下来怕得接连花许多钱,我想去学一学,女人打扮是怎么一回事!”陈萱把自己的想法一股恼的同魏年说了,还有些担心的看向魏年,担心魏年不同意。毕竟,在陈萱看来,接下来,她要花的,可是一大笔钱。

没想到,魏年只是一句,“等阿银那里的月历牌画好了,你带她一道学学,她也大了,现在外头女孩子都挺会打扮的。”

“好!”陈萱高兴的说,“阿银比我还聪明,我们俩一起学,能学得更好。”

陈萱把这事同魏银说过后,魏银欢喜至极,总算不用把买的点唇膏掖着藏着只敢晚上用了。

俩人既然要学打扮的这一套事,瞒不过魏家人。陈萱敢干这事,也没打算偷偷摸摸的,她计划好了,跟魏年商量过,俩人一道回了趟老宅,也要跟长辈们说一说。陈萱这一开口,魏老太太一听,险没上了吊。魏金也跟着添油加醋的嚷嚷,“咱家可是正经人家,怎么能去学外头那些个人去!”

好在,魏老太太魏金不是家里做主的。陈萱跟魏老太爷说,“以前,我也觉着,梳妆打扮不大好。那天,我去东安市场,东安市场最赚钱的化妆品铺子,满柜都是国外的化妆品的那个铺子,叫吉庆坊的,太爷知道不?他家这么大一支点唇膏就要五块现大洋,别的寇丹、雪花膏、香水什么的,最便宜的都没有低于两块现大洋的东西。东西这么贵,生意还好的不得了。那个铺子,就是容先生的生意。太爷是见过容先生的,他做的一样是女人生意,他这个人可是极有身份的人。我把我们帽子店的事跟容先生说了,容先生说,帽子店也是属于女人的生意,想把生意做好,就得知道,女人想怎么样的打扮、怎么样的爱美。”

“我们帽子店投了很多钱,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也不能看着店铺关门。容先生那样的身份,总不至于骗我。我就想,叫上阿银,一道学习学习。”陈萱目光坚定。

“成天容先生容先生的,那姓容的是什么人啊?”魏金插一句嘴。

“是上海来的,特别有学问,家里做生意的,美国大学的硕士,文先生的外侄儿。”陈萱说。

魏金一听容先生这履历,也不嘟囔了,这一听就不是等闲人。魏银跟着补充,“上次我们的帽子店开张,容先生还过来了。正阳楼的东家都出来敬酒了,后来,那天的酒席还给我们打了个五折,送了两坛好酒。”

魏金立刻改口,“唉哟,这可是个有身份的人哪。”

魏年看他爹不像是不高兴的模样,笑道,“现在女孩子打扮一二也不算什么。上海那边儿,听说到工厂里做工的女工,每月都要买个点唇膏、雪花膏的打扮打扮哪。我媳妇时不时要去铺子照管生意,阿银也能接些外头的活来家里做,以后少不了出去见人了?咱家的人,并不是说要学外头女子成天描眉画眼、花枝招展,只是以后出个门什么的,也不能灰头土脸,这些事,该懂还是要懂的,不然就跟不上潮流了。”

“对,先前国民政府的孙总理不还说过吗?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咱们可不能叫人给落下。”

魏老太太是听不懂什么世界潮流的话的,她先把丑话说前头,“反正,不管你们怎么打扮,甭找我要一个钱,公中没有钱给你们的。你们愿意花,就花自己的私房去!”

这个提议,陈萱魏银都没意见。

魏老太爷也就没反对,倒是魏老太太私下同魏银说,“只管叫你二嫂出钱,你一个钱不要出,你的钱都攒着。”

魏银真不是这样的人,要不,非得给魏老太太培养成第二个魏金。

家里松了口,陈萱魏银直接花两块钱学费,请那个上次过来给孙燕化妆的女师傅,姓杨的,教俩人化妆。当然,俩人为此很是破财,学费只要两块大洋不贵,但是,化妆品的购置,哪怕是为了学习,陈萱都是肉疼不已。魏银倒是没啥,魏银一向爱美,魏银觉着,这钱花的值,一下子把她以前想买而不敢买的东西,都买了。

其实,她们这还是沾容扬的光。陈萱去容扬家的店里时,经理给了她一张名叫会员卡的东西,凭卡可以打八折。陈萱不想占容扬这便宜,摆手不要。经理那是死活要给,大老板都要特意吩咐他给这位太太把咖啡换成奶茶的人,他怎敢怠慢。陈萱实在客气不过,他觉着,她再客气,经理就要上吊,这才收下了。

杨师傅带着姑嫂二人,买齐两套化妆的妆备。

当天俩人就妆容精致的回了家,眉毛修的弯又长,嘴唇涂的红又润,十指尖尖染蔻丹。魏老太太见了,除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去,竟拍着大腿哭了起来,死活要陈萱魏银把脸洗干净,直说这不是正经女人的打扮。魏金还跟着火上浇油,李氏向来话少。陈萱魏银是打定了主意的,魏老太太嚎了一回没啥用,待到男人们从铺子里回家,难免又批判了二人一遭。

魏年挺身而出,“这可怎么了?外头时尚女子都是这样打扮,难不成,都蓬头垢面的才算本分?妈你那都是旧思想了。”见云姐儿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婶子和小姑,魏年问,“云姐儿说说,你婶子小姑这样打扮,好不好看?”

云姐儿大声说,“好看,我们学校的女老师,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