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有王家照应着,没受什么苦。阿杰阿明还去村儿里小学当了一段时间的小先生,我们来前儿,乡亲们送了好远,送了许多吃食水果,让路上带着吃。”魏年道,“大哥精神头儿也大改了,现在特有精神,以前的事也都悟了,知道是上了姓傅的当。”

“看来这趟乡没白回。”陈萱又问起老太爷的下葬的事,魏年道,“都挺顺利,有王家几位舅舅帮衬,还有咱村儿里的乡亲们,下葬当天日头就极好的。托了族里的一位老族亲每年帮着照料坟莹。”

“这就好。”陈萱摸摸魏年的脸,“我去给你放水,一会儿好好泡个澡,这出去一趟,没晒黑,倒是晒红了。”

“别提了,就是路上受罪。”魏年跟在陈萱屁股后面进了浴室,陈萱放水,他就在陈萱身后说话,“唉哟,当初你来北京的路上道儿也那样么,颠的很。”

“我那会儿可不像你们坐的轿车,就是普通的马车,没篷子。其实也不是很颠啊,颠就下来走一会儿,不颠再坐呗。”陈萱不觉着马车如何颠,这边儿浴缸里放着水,陈萱又出去给魏年拿睡衣,魏年跟出去,“咱小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啊,让刘嫂子去接一接吧。”大妹留在大哥家帮着收拾了。老太太魏银一回来就去自己屋儿歇着了,魏年跟媳妇说了一回话,想起自家小丫头来。小丫头不在家,被魏金一大早就接到王府仓胡同玩儿了。小丫头跟大姑感情好,爱守着大姑玩儿,魏金也喜欢小丫头,她每天过来看陈萱,就顺道把小丫头接过去玩儿,据小丫头自己说,她还会帮着大姑摘草莓、拔草,特别有用。一出去就一整天,中午跟着大姑吃饭。

魏年这出门大半个月,心里最记挂的就是媳妇闺女,且不见闺女回来,忍不住叨叨起来。陈萱道,“你先洗澡,我看看晚上都烧什么菜,让刘嫂子顺道去羊肉床子那里买二斤红焖羊肉,晚上叫大姑姐过来吃饭,也把小丫头接回来。”

刘嫂子被陈萱派去接小丫头,结果,小丫头是被魏金送回来的。魏金听说老太太回来了,让刘嫂子只管去买焖羊肉,她带着小丫头还有一篮子新摘的草莓过来。陈萱正在厨房择菜,听到小丫头扯着嗓子喊奶奶,忙先接了草莓,小声说,“老太太阿银都在房里休息。”

小丫头蹑手蹑脚的到奶奶屋里看过奶奶,出来小小声的说,“奶奶睡着了。”又问,“妈妈,我爸爸呢?”

“在楼上洗澡,一会儿就下来了。”

小丫头蹬蹬蹬跑上楼找爸爸去了,魏金见陈萱洗草莓,就继续择陈萱没择完的菜,问陈萱,“阿年回来说什么没?爸爸下葬的事怎么样,顺利么?”

“阿年哥说,样儿样儿顺利,还有件喜事得跟大姐说,大哥大嫂和孩子们都回来了,已经在东四的宅子安置下了!”

“啥,阿时他们都回来了!”魏金既惊且惊,她原就担心魏年一家出国在北京就没了娘家做靠山,如今听说魏时一家回来,顿时高兴的了不得,当下问,“他们住哪儿?”

“东四四条,离隆福寺不远,打西向东数第三家就是。”

魏金立刻菜也不择了,跑上楼去叫小丫头,带着小丫头就风风火火的往魏时家去了。陈萱不忘叮嘱一句,“大姑姐你跟大哥大嫂说,要是收拾好了就过来,咱们晚上一起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魏金风风火火的出去叫黄包车了。

于是,魏年刚跟闺女说了三句半话,结果,闺女就叫大姐抢走了。待魏年洗好澡穿着睡衣下楼,脸上那叫一个怨念深重,直说,“大姐也是,喜欢闺女就自己生俩,成天的带着咱小丫头不撒手!”

陈萱把摘好的豆角泡水里,继续洗黄瓜、茄子、西红柿,让魏年把芹菜择了,魏年先拿个草莓喂陈萱,自己也拿一个吃了,方在陈萱身边择着芹菜问,“大姐有常过来看你不?”

“有,大姑姐每天都过来。我们一起商量着给大嫂收拾的宅子。”陈萱眉眼温和,“大姑姐还时常送草莓过来给我吃。”

“要不是见着这一篮子草莓,还真不敢相信。”魏年想想他大姐的脾气,也是想笑,“大姐再在转了性,大方多了。”

“大姑姐不算太抠儿的,其实,这抠儿,主要是来钱的地方少。我以前也很抠儿啊,咱们刚搬到王府仓胡同儿的时候,你每次去胡同口儿买烧饼油条做早饭,我就特心疼钱,后来才慢慢好了。”陈萱把菜洗好放在竹篓里沥水,开始咄咄咄的切黄瓜丝,一面说,“大姑姐现在可好了,她舍不得咱们走。”

“这也只是出国念书。”魏年志向高远着哪,魏年道,“咱们老魏家,这些年就是做买卖挣吃喝,还没人出过洋。我想着,咱们借这机会出去瞧瞧,一则自己个儿能长些本事,见些世面,就是对咱们的生意也是大有好处的。二则咱们出去了,以后但有晚辈孩子们想出去,咱们走过一回这路子,就熟了,对子孙后代也有好处。就是丰哥儿裕哥儿,他们以后若有本事,想出国,也一样能出去。要是一家子几代人都挤在北京城,眼下又是这样的世道,能有什么大出息。”

陈萱看向魏年眼神柔和似水,“阿年哥说的在理。”

俩人这么说着话,魏年就把芹菜韭菜小葱花生择的择剥的剥,都给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放在碟子碗里。魏年瞧着自己干的这一堆以前从没干过的活儿,心下总觉着哪里不对头!

第184章 临行之四

傍晚魏老太太醒时, 陈萱就把晚饭安排好了, 李氏魏时一家子过来的早些, 李氏跟陈萱在厨下烧菜, 还有刘嫂子王大妹帮忙。待把一桌家常菜整治上桌, 魏老太太见儿女孙辈都在跟前, 嘴上不说,心下十分高兴。魏金已是迫不及待的拉着她娘问老家的情形, 魏老太太小睡一觉,来了精神,就跟大闺女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因为魏金小时候也是在老家长到十来岁才跟着魏老太太来了北京, 对老家印象特别深。魏金道,“那会儿个咱家每天也特别热闹,就是李大户家的太太不招人待见, 每次都是咱们吃早饭时她过来,还要蹭顿早饭吃。后来打牌都不要她了。妈, 你这回见着李大户家太太没?”

“见着啦,还是那样不招人待见!我这好容易回趟老家,别个老姐妹都提着东西去看我,就她空着手过去,还招呼着一家子去咱家一天三顿的蹭吃猪肉炖粉条。”魏老太太撇撇嘴,对这个老姐妹很不喜, “一辈子不招人待见!”

魏年道,“兴许人家家境差些,妈你也别这样说。”阖家去吃饭的委实不少, 也光得李太太一家。

“差什么呀,知道为啥叫她家李大户不,三乡五里的,她家可是个大户儿,家里得一千多亩地,有的是钱,就是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干攒!”魏老太太道,“活儿忙的时候她家雇长工,给长工吃白的,她自家吃高粱面儿,连棒子面儿都舍不得吃,就那天生的抠儿!”

魏年啧啧,“那岂不是比我大姐还会过日子。”招来魏金一句笑骂。

魏老太太笑与大闺女道,“后院儿老何家,你何家婶子还记挂着你哪,你小时候,就喜欢吃她家院里的杏儿,她晒了不少杏干,让我带来给你吃。”

“何婶子这人是真的好,我小时候,每到杏儿快熟了,我就见天儿到她家去,有一个红的,婶子就给我打一个下来。我哪天不过去,她还要送来给我吃。”魏金笑,“何婶子跟我似的,光会生小子,他家五个小子,没闺女,可待见我了。”

大家说着话,待陈萱李氏刘嫂子王大妹把晚饭安置好,魏老太太带着儿女们入席,魏老太太笑,“咱们今儿得喝一杯。”

魏年道,“我跟大哥姐夫喝老汾酒,妈,你们女人孩子的喝葡萄酒吧?”

“成!”魏老太太很高兴。

就是魏杰说,“二叔,我大了,我也喝汾酒。”

魏明丰哥儿裕哥儿立刻表示,他们也大了。

“不成不成,你们还小,阿杰是做大哥的,他喝一杯还罢了。”魏时笑,“这样,等你们到了阿杰这个年纪,也就能喝了,成吧?”

孩子们这才不闹了。

陈萱说,“这葡萄酒也好,度数低,你们先从度数低的练一练,到时喝度数高的不难受。”给小丫头倒了杯葡萄汁,小丫头有些生气,撅着小嘴说,“凭什么都有酒喝,就叫我喝葡萄汁啊!”

魏年忙道,“唉哟,我的好闺女,你看你云姐姐十二了,才能喝葡萄酒,你到十二岁也就能喝了。你云姐姐小时候也是喝葡萄汁的。”

小丫头想了想,还不大信她爸的话,问云姐儿,“姐姐,是这样不?”

云姐儿说,“是啊。”

小丫头便不闹了,然后怅然的叹口气,“我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十二啊。”把大家逗的一乐。

待大家都倒了酒,魏年笑,“妈,今天人头儿全,你说几句话吧!”

魏老太太还怪羞涩的,“我不会说,你们哥儿俩说吧。”

魏时也劝,“妈你就说几句吧?”

小丫头坐她爸身边儿,跟奶奶隔着爸爸,她人少戏多,自以为很小声的给奶奶出主意,“奶奶,你就说,祝大家身体健康。”

魏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笑,“那就说两句,像咱小丫头说的,咱们这一大家子,不论什么时候,有钱没钱的,都不要紧,都要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这日子过,好过赖过,只要咱用心过,咱们老魏就没笨人,没有过不好的。阿时阿年,你们都大了,都做爸爸了,这以后咱家如何,就都看你们的了。阿金你跟女婿也要好好过,丰哥儿裕哥儿都是出息的孩子,以后享孩子们的福。其他的,也没啥了,我就盼着阿银早些寻个好婆家,我一辈子的心事也就了了。来!咱们干一杯!”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团圆饭,心里俱是欢喜。不管怎么说,一家子团圆了。

第二天,陈萱要去李氏那里,魏老太太魏银都跟着一道过去了。魏老太太魏银除了昨天匆匆瞧了一眼,今天算是第二次过来。院子不大,就是个四合院儿,连坐北朝南的正房加上东西配间儿南屋门房门楼的,一共十五间屋,也足够住了。

魏老太太过来不见孙子,便问,“阿杰阿明呢?”

李氏笑道,“他们爸爸带着他们去学校了,当初跟学校办的是休学,这半年,他们都在老家自学的,如今回来了,我跟大爷商量,还是让他们继续念书。”

魏老太太点头,“念书是正理。”

李氏请大家坐了,端上茶来,问,“怎么小丫头没来?”

“别提了,我说大半月没见咱家小丫头,正想亲香亲香哪,一大早就被你们大姐带王府仓胡同玩儿去了。我说不让吧,你们大姐还不乐意,说这一走得好几年见不着,现在成天霸占着我的小丫头哪。”

李氏笑道,“大姑姐这话也在理。”

“算了,我不跟她计较。”魏老太太挥挥手,端起凉茶喝了两口,她主要过来看看老大家可都安置好,还差什么没?李氏笑,“什么都不差,我们昨儿一来,都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炕上铺着凉席,被子在柜里。不论家俱还是一应用的锅碗瓢盆,都有。当时我跟大爷的眼泪险没滴下来,有孩子们在,强忍了下来。要不是咱们兄弟至亲,谁会这样周到细致呢。”李氏很是感激,就是一向有些刻薄的婆婆,李氏觉着,老太太无非就是嘴上硬气,心肠也是软的。

魏老太太道,“这都是应当的。”

“是啊。我听阿年哥说,他们一到咱们老家,大嫂也是样样都预备出来了。”陈萱笑,“大嫂,咱们在一起这些年,虽是妯娌,也是姐妹一般的。”

大家坐在一起说说话儿,李氏说到云姐儿的事,李氏道,“我跟大爷想着,云姐儿现下还小,我们也回北京了,还是让云姐儿跟我们在北京吧。待她以后读完高中,要是想留学,再让她出国,到时还是得二弟妹你们帮忙。”

陈萱想想,长房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云姐儿还是小闺女,难免要偏疼一些。陈萱看向魏老太太,魏老太太琢磨一会儿,道,“这也成。”

魏老太太主要是有自己的考量,“这回是先去趟趟道儿,要是不成,我们就还回来。”

中午就是李氏和陈萱张罗的,魏银帮了些小忙,魏老太太仔细的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看过,看看屋子如何。李氏悄悄跟陈萱魏银说了自己想学些洋文的事,李氏道,“以后花边儿厂那边要是有外国订单,好歹我也能看看。”

陈萱向来热心肠,又最喜人读书,当下道,“我那里有当初学洋文的教材、字典,我都给大嫂拿来,再跟大嫂说怎么学,并不很难。”

李氏笑,“我慢慢儿来。”

魏银道,“阿杰阿明都是打上学就学洋文的,大嫂你以后要是有不懂的,就问他们,他们法文德文也都懂一些。”

“诶!”

姑嫂三人说着话,陈萱跟李氏商量着,他们这趟要带大妹一道走,索性把刘嫂子派过来。李氏有些犹豫要不要雇佣人,魏银劝道,“大嫂以后得管着东单老铺和花边儿厂的事,要是每天还要张罗一天三顿饭就太累了。让刘嫂子帮着打扫一下卫生,做一做饭挺好的。”

“成,那就先试试。”李氏便应下了。

晚上在魏时院儿里吃的饭,长房刚搬过来,原就要吃暖屋酒的。待回了家,小丫头跟弟弟道了晚安,就跟老太太去睡了。魏年原想让闺女跟爸爸睡一夜的,小丫头还很傲娇地表示,“爸爸你想我陪你睡觉得提前跟我说啊,我今天都跟奶奶说好要一起睡了。爸爸你想让我跟你一起睡,你得提前预约啊!不然,我时间排的很满的。”

魏年都想吐血,待小丫头腆着小胸脯,得意洋洋的下楼后,魏年跟陈萱碎碎念,“这丫头是跟谁学的啊!”

陈萱忍笑,“儿童画本上的,刚给她讲没几天。那是说小朋友做事要有条理,有计划,有时间安排,她怎么用到这儿上头了。”

小丫头到楼下的卧室还跟奶奶说这事儿哪,“我爸想我跟他一起睡,我说,这哪儿成啊!你又没预约!”

魏老太太试试水温,把小丫头脱好衣裳放浴缸,问她,“啥是预约啊?”

“就是得提前说。我都要跟奶奶睡的,我爸突然就要我跟他一起睡,多突然呀!”突然也不知从哪儿学的,总之人家小丫头常说字话儿,显着特有学问。

魏老太太学着小丫头的口气,“是挺突然的。”

“所以我就没答应他!”小丫头自己拿块小毛巾擦擦擦,说,“奶奶你去歇着吧,我自己洗就行了。”

魏老太太哪儿能放心啊,“你还小,还是让奶奶给你洗吧。”

“不行,我都五岁了,我自己洗!妈妈说五岁就是大孩子了!”

“也不知你妈都教你些什么。”魏老太太生怕累着自己小丫头,小丫头嘴巴伶,脾气也大,她要说自己洗,你可千万别帮忙,不然要发脾气。可魏老太太也不放心孙女一人在浴缸啊,她道,“那我在边儿上坐着,一会儿凉了帮你放热水。”

“那会儿我就洗完了。奶奶你去歇着吧!”

魏老太太只好出去了,老人家哪儿就真放心了,一会儿扒门缝看看,一会儿再扒门缝看看,待小丫头从水里出来,自己拿干毛巾擦干,然后穿上红牡丹花儿的丝绸小睡衣,顶着一头半干的小细毛儿出来,魏老太太方松了一口气。

这提心吊胆的,老太太给小丫头擦着头发,想着二儿媳这教育孩子的方式不对啊!这也忒狠了!哪儿有这么早就让孩子自己洗澡的啊!

魏老太太特别不满,第二天还找二儿子谈了回话,谈的就是小丫头的教育问题。

这事儿还没谈拢,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因为魏时一家都回北京了,魏金自觉又有了大弟一房做靠山,也就没让魏年再请赵家人吃饭,用魏金的话讲,“甭糟蹋那份儿钱了。”唯一让魏金比较郁闷的是,云姐儿先前说好要出国的,现在又不出去了,要早知道,就不用给云姐儿做那好几身衣裳了啊!好吧,做都做了,魏金也没闺女,只好给云姐儿送过去穿了。

说来,云姐儿真不是魏金一路的审美。小丫头才是魏金一派的审美,出前的那日,小丫头都是穿的大姑给做的小红褂小红裙,可喜庆了!

魏金抱着小丫头滴了好几滴眼泪,舍不得小丫头,也舍不得老娘!

魏年定的是自北京到南京的火车票,路上起码要四五天的,之所以要先到南京是丈母娘的吩咐,闻夫人想着大家在南京聚一聚,毕竟,闻夫人不没见过小丫头,陈萱也还没见过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魏家人出发那一日,过来相送的亲戚朋友很多,魏老太太虽亦有离情,心下却极是自得,上了车还同自家小丫头说哪,“丫头,瞧见没,做人就得像你爸爸这样,会交际。瞧咱们出远门儿,多少人来送!人多,就证明人缘儿好!”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会交际,人缘儿好!”

“对!”魏老太太摸摸自家小丫头的小辫子,跟窗外的儿女亲戚朋友挥挥手,火车就鸣着长笛轰隆隆的南下而去了。

第185章 临行之皇城根儿的来客

小丫头第一次坐火车, 兴奋的不得了, 她的小绣花鞋跺了跺车厢的地面, 很稀罕的说, “奶奶、大妹姑, 咱们坐上火车啦!”她爸她妈是早就坐过火车了, 小丫头还是头一回。她见自家这个四人上下铺的一间也有门可以开关的,就开始开关这门, 还一边儿发表起感慨来,“这火车可真长,鸣笛声也特别的响。奶奶, 前几天我就给姥姥打过电话了,姥姥说,咱们一下车就有人接咱们。”

“唉哟, 咱小丫头可真能干!”魏老太太习惯性的赞美自家小丫头。

小孩子第一回 上火车,总是要这里看看, 那里瞧瞧的,这件事就由魏年带着小丫头去做了,王大妹也跟着,魏年带着小丫头去看了看别的车厢,还有厕所在哪里,洗手的地方。陈萱把包里的水壶水杯拿出来, 这头等座的软卧包厢都备有暖水瓶,魏银倒了两杯水晾着,一会儿大家渴了就可以喝。

魏老太太左右看了看, 直絮叨,“听你们爸爸说,他以前坐过火车,人可多可挤了。不过他坐是好几十年以前了,这会儿不一样了啊,真宽敞,还有这硬板单人床,累了也能躺一躺。”

魏银笑,“我爸那会儿咱家还没什么钱哪,肯定是坐的硬座,这是软铺,环境当然比硬座那边好了。”

魏老太太感慨,“是啊,你说你爸爸这一辈子,光挣钱了,都没怎么花。”

“要是没我爸爸,咱们一家子还在老家种田哪。我爸可是咱家的大功臣,妈,你当年真是好眼光,怎么相中我爸的?”魏银见老太太说起老爷子有些伤感,引着老太太说些开心的事。

魏老太太笑,“他那会儿没人愿意嫁,你爸命苦,过继给你爷爷做的儿子,你亲爷爷家也不大成,不然不能把儿子过继出去。这过继了吧,你爷爷为人还不错,就是你奶奶,刁钻的十里八乡都有名儿。有这么个刁婆婆,谁敢嫁啊!我当时啥都不图,就图你爸爸是在外跑生意的。”

“这是为什么,老家许多人其实不愿意嫁做生意的,两头儿分着,女人多是在老家服侍公婆。”陈萱现在胆子大了不少,敢凑趣问几句魏老太太年轻时的事了。

魏老太太眉眼间透出得意,说陈萱,“要是你搁我那会儿,你这性子也就是嫁个死种地的。你们也不想想,在老家,除了地主儿家外,就是跑生意的最有钱。你们爸爸那会儿虽说还在人家铺子里做伙计,家里也没什么钱,可终是能挣着活钱的人。那种地的倒是可靠,成天介一个汗珠摔八瓣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子子孙孙都是死种地的。我宁可两头儿分着过日子,要是有命,兴许你们爸爸就能挣出家业。要是没命,我就是嫁种地也是没命啊!”

不得不说,老太太也有老太太的智慧。魏银就说,“妈你可真精。”

“那是!要不是我嫁对了人,能有你们今天的好日子!”魏老太太总结自己一生,“我这辈子,就是嫁对了你们爸爸,一辈子顺顺利利的。”

陈萱笑,“要不都说老太太您有福哪。”

“那是!”魏老太太得意一回,说陈萱,“你福气也不小!当初你爸爸也是好眼光,相中了阿年,打小儿给你们定下亲事。你看阿年,这相貌这人品,不是我吹牛,北京城里比咱家日子好过的有的是,可想寻一个像阿年这么一心一意过日子的,可是没几个。”

陈萱不与魏老太太辩这个,只管说,“老太太说的是,现在都说我命好,遇着阿年哥。”

魏老太太便得意的不得了。

做妈妈的,哪个会看自己儿女不好呢?

陈萱也是做妈妈的人,她看自家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也特别顺眼,特别喜欢。

一会儿就见小丫头一手一瓶桔子汽水的回来了,陈萱说,“怎么买东西了,到餐车去了吗?”

“一直走到餐车。”魏年笑,“非要给你和妈买汽车喝。”

小丫头给奶奶一瓶给妈妈一瓶,说,“奶奶喜欢喝汽水,这瓶是给妈妈和小弟弟的。”

小丫头这种小把戏,陈萱不用看都知道,明明自己想喝。不过陈萱给她规定过,不许她多喝汽水,顶多两天喝一次。她这是打着老太太的名义买回来,一会儿老太太喝的时候肯定也会让她一起喝的。果然,魏老太太高兴的说,“奶奶不喝,丫头你喝吧,你爱喝这个。”

“奶奶,上次在餐厅吃饭你不还挺爱喝的么。”小丫头一幅特懂事的模样,“我知道奶奶是节俭,舍不得花钱。奶奶,咱俩一起喝吧。”

魏老太太立刻给感动的不得了,跟小丫头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汽水来。

陈萱都不稀罕说小丫头,老太太也是,平日里最节俭的人,遇着小丫头,一点儿原则都不讲了。

陈萱休息一会儿就拿出书来看了,火车要四天左右的行程,因为定的是卧铺车厢,除了有些闷外,并不累。待到南京站之前,魏老太太张罗着家里人都去洗把脸,关上卧铺包厢里的小门,各人都换了干净的新衣裳,魏年刮净脸上新长出来的胡茬,女人们则都化了个淡妆,至于小丫头,一身新的红花小褂小裙,小辫子也重新梳的整整齐齐。魏老太太教小丫头,“这是去人家做客,得打扮的干净整齐才行,这是咱们北京人的老礼儿。”

小丫头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魏老太太还问陈萱一句,“给你娘家带了些礼物吧?”

陈萱笑,“阿年哥都准备好了,就放在包里。”

魏老太太端正的坐着,这才不多问了。

故而,火车到站后下车,多少逢头垢面满面倦色的旅客中,魏家一行人特别的光鲜整齐、精神头儿极佳。闻夫人果然安排了接站的人,魏家一行出站后就看到了,司机放下接站的牌子,接过魏年魏银手里的行礼放到后备箱。来了两辆车,魏年带着老太太、陈萱、小丫头一辆,魏银王大妹一辆。小丫头上了车还跟人家司机打听,“叔叔,我姥姥在家么?是她让叔叔您来接我们的么?”

司机笑道,“是的,小小姐。”

小丫头还不肯坐后座儿,她嫌看得不清楚,她坐汽车向来是跟着爸爸坐副驾的位置。从火车站一直到闻公馆也就半小时的车程,小丫头好奇的左扫右看的瞧了一路,待到闻公馆,小丫头脚一落地,先赞叹一回,“姥姥家可真大啊!”

闻夫人听到声音就接出来了,小丫头迈着小短腿奔了过去,定睛看了一回闻夫人,高兴的说,“姥姥,你比照片儿上更好看呀!”

闻夫人也很高兴,俯身抱了抱小丫头,笑,“心姐儿也比照片上更漂亮!”

小丫头还亲了闻夫人一口,闻夫人看向陈萱。陈萱扶着魏老太太下车,和魏年一起上前,有些羞涩的叫了声,“妈妈。”

闻夫人笑的欣慰,“我一直在期盼这一天,还是得祝贺你和阿年,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事业有成。”

魏年在闻夫人面前既恭敬且玲珑,连忙道,“一定应岳母您这吉言。”

魏老太太也笑嘻嘻,“好几年没见亲家母啦,您还是老样子。”

“魏姐姐也是老样子。”闻夫人再与魏银打了招呼,也没落下王大妹,请一家子进去休息。大家坐在沙发上说话,女佣端来饮品,闻夫人给陈萱小丫头的都是热牛奶,给魏老太太的是茶,她与魏年魏银兄妹则是咖啡,闻夫人笑,“我早就盼着哪,老闻去政府上班,孩子们在念书,一会儿就都回来了。我们老夫人知道你们要来,早说要见一见。”

陈萱忙道,“我们这来了,应该去看看老夫人。”

闻夫人拍拍陈萱的手,笑道,“无妨,老夫人在房间休息,现在不要打扰。一会儿老夫人自然会出来的。”问陈萱她们一路累了累。

陈萱道,“并不累,都是躺着睡觉的。”

小丫头嘴巴周围喝出一圈儿奶沫,抢着说,“姥姥,火车上可好了,车厢里还铺着地毯,还有桔子水喝。吃的也好,有牛排土豆饼,还有米面炒菜,味儿也不错。”

闻夫人笑,“那就好,想吃什么跟姥姥说,晚上我叫厨师给你做。”

小丫头一向不知客气为何物,小孩子家也实在,陈萱刚说,“她什么都吃。”,小丫头便说了,“我想吃发面饼,好几天没吃过发面饼了。火车上没发面饼,姥姥你爱吃发面饼不?”

闻夫人笑,“喜欢。”

“那晚上咱们吃发面饼吧,我奶奶也喜欢吃。”

闻夫人自然答应。

大家正说着话儿,闻老夫人就自卧室出来了,这位老夫人已是满头霜雪似的银发,脸如满月,体态微丰,一身牙白色暗花真丝旗袍,颈间一串滚圆的白珍珠,只是眉眼间的皱纹间透出锋锐,显得不大和气。她是闻夫人的婆婆,她一出来,大家自要站起身以示客气,闻老夫人笑,“我有午睡的习惯,听到外头有孩子说话的声音,想来是魏亲家一家到了,就出来看看。”

魏银定睛看闻老夫人一眼,魏老太太跟闻老夫人打招呼,“唉哟,亲家婶子你好啊!您可真富态,一瞧就有福气。”

小丫头悄悄问妈妈,“妈妈,我得给亲家婶子叫什么呀?”

小丫头是天生的大嗓门儿,孩子觉着小声,声音也不小。陈萱性子平和,处事向来淡然,同小丫头道,“你叫太姥姥就行了。”

小丫头立刻大嗓门儿的喊了声,“太姥姥好。”

闻老夫人笑着坐到主位上,“你好,小姑娘。”

小丫头自作介绍,“我大名儿叫魏心,您叫我阿心或者心姐儿吧,我不叫小姑娘,小姑娘不是名字。”

“老夫人知道了。”陈萱同闺女说一声,跟闻老夫人问了好。闻老夫人笑,“都坐。”又说闻夫人,“既然亲家到了,你该叫醒我,我这没能迎接,多失礼啊。”

闻夫人还没说话,魏年就把话圆过去了,“岳母担心打扰您休息,再说,我们也不是外人,您可别这么客气,倒显的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