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从前与丘如意接触不多,又受了外面传言的影响,只道丘如意是个不学无术的,没想到她的字竟出奇地娟秀,如行云流水,让人看了心情舒畅,用这样的字写出的经文,便充满了佛性似的引人不由在心间诵读。

“啊呀,终于写完了。一会儿让杏儿洗笔就行了。”

苏嬷嬷被吓了一跳,抬头便见丘如意抬手把羊毫掷进笔筒里,便着衷地赞道:“小姐的字真是漂亮。”

丘如意揉着手腕,得意地笑了:“那倒也是,自从会写字,便每日都要抄写佛经,近十年的光景呢,想不练好也难。”

丘如意说罢,便活动着身子往窗前走去,就着月光往外看去。

只要丘如意在外表现得如大家闺秀一般,在家里苏嬷嬷也懒得教导丘如意了,此时只装作没看到丘如意的不当举止,上前把羊毫拿了出来放在一旁,自己则轻吹着丘如意方才写就的经文。

此时月色如银,丘如意静静看着天上明月,或许是因为抄写经文的缘故,丘如意觉得今天自己难得地心平气定。

她自小得家人疼爱,什么事都一求百应,每天过得极过活,从不知悲春伤秋是什么滋味儿,但这一段时间,也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是似有若无地藏有一丝感伤,等她细细找寻时,却又总不见踪影,这让她困惑不已。

倒是今天,她在抄写经文时,心竟难得地平静下来,莫非自己真与佛有缘?

丘如意收回目光,转头看着苏嬷嬷问道:“嬷嬷也是历经世事的人,您相信这世上真有佛祖菩萨吗?”

苏嬷嬷正将干了墨汁的纸笺收起,闻言,手不由顿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在丘如意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怅然,苏嬷嬷想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却没意识到,自己惊讶之余竟忘了回答。

其实丘如意也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有要从苏嬷嬷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她停了一会儿,又爽快笑道:“我想应该是没有的。便是有,佛祖菩萨岂不是很可怜,耳边天天被千万人念叨,没个清静时候,得烦得恨不得自己不是佛呢。也怪不得人都道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原来竟是这个意思了。”

苏嬷嬷这时却口呼阿弥陀佛,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佛祖菩萨莫要怪罪。”又劝丘如意道:“这事谁知道呢,信佛总没什么坏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善果了呢。”

丘如意浑不在意,高声对外喊道:“杏儿,你倒是吃饱了,你家小姐还饿着呢,快摆饭。”

苏嬷嬷便把经文放在匣里,随着丘如意走到厅里,彼时饭已摆好,同着杏儿等人一同伺候丘如意用饭。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大早,于氏先细细数过经文,点头道:“不错,不多不少,字儿也写得认真工整。”

丘如意哼道:“我什么时候敢违了母亲的命啊。”

丘如海也帮腔道:“就是,就是,可以吃饭了吧。”

于氏见时候不早,赶忙让人摆了饭。

母子三人吃过饭,于氏母女二人坐车,丘如海则骑马护在一旁,众奴仆则簇拥在车的周围,众人一同往城外的福善庵而去。

出了顺阳城,丘如意偷偷挑帘向外看了几眼,放下帘子转头看到母亲正责备地看着自己,忙陪笑道:“二哥骑着马倒真是威风。自从去年,父亲不再逼他读书,整个人变得生机勃勃了,前后竟不似一个人呢。从前一见到父亲就缩着似老鼠见着猫似的,看着就觉得可怜。”

于氏笑道:“老鸹别笑猪黑,你见到你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还在这里可怜你二哥。”

第二十四章 散财童子

丘如意没被母亲的奚落影响,大大咧咧说道:“您别怪我说父亲坏话,他的要求也太高了,除了大哥让他满意,我和二哥什么时候入过他的眼。”

于氏闻言,皱了眉头:“你父亲听了你的话,怕要后悔从前白疼你了。那年北夷逼进都城,咱们一家逃难,你父亲嘱咐我看好你两位哥哥,自己倒时时刻刻抱着你,生怕将你弄丢了,说是你哥哥们大了,又是男娃,就是丢了,不过是吃点苦,定能找到家,倒是你还年小,一个姑娘家,没有家人在身边,不知要受多少罪呢,说这话时他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丘如意还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这事,不由笑道:“父亲还有如此细腻心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有面对您时才会如此细心呢。”

于氏嗔笑着瞪了女儿一眼,说道:“你父亲小时候可疼你们了,便是现在对你们提那些要求,也不过是为了你们以后能过得更好些,不然他怎么不要求外人去,只是他公事太忙,与你们见面的时候少了许多,见了面便只拣重要的说,倒让你们误会他不疼你们了。”

丘如意见母亲急着为父亲辩白,心中只觉好笑,双眼只管揶揄地看着母亲。

也许是因为昨日抄写经文,心灵受到了涤荡,丘如意忽然福至心灵,她终于明白,这段时日,自己心中的那丝哀伤从何而来:是每每面对母亲时,她的心里总是莫名地升起一股感伤疼惜来。

丘如意觉得奇怪极了,自己怎么会对母亲生出那样的情绪来。

虽然母亲出身商户,但从她那丰厚的嫁妆便可看出,在家必是受尽宠爱与重视的。

嫁到丘家,祖父祖母都拿她当女儿般疼爱教导,让她在众妯娌中毫不逊色胆怯,父亲对母亲更是情深意重,便是如今独在京城,也曾没想过要纳妾,这样的丈夫真真是难得。

至于子女方面,如今大哥已中举人,光明前途指日可见,嫂子出身书香之家,温顺孝顺;二哥虽不爱读书,自己也外头名声不佳,但母亲向来不在意这些,她说她知道自己孩子的好处。

所以在丘如意的眼中,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比母亲更命好的人了。

丘如意心想,必是因为那日在丘府,受了那婆子之言的影响,这才不自觉地惋惜母亲的出身,故此最近自己才会那样奇怪,想到这里,丘如意的心里彻底放松下来。

再说于氏一心帮着丈夫修复父女感情,说话间却发现,丘如意眼中满是慈悲之色地看着自己,那神态竟似出世之人。

于氏不由心头大惊,再看时见女儿眼中仍是揶揄之色,便只当自己方才眼光未看清,但心里却不免担心丘如意礼佛太过,真的看破红尘,不由暗自警醒。

丘如意见母亲住了口,因为方才走了神,也不曾听真切母亲到底说了什么,便笑道:“父亲如何,做子女的能说什么,自然是敬着孝顺着,只要父亲与母亲情深意笃,其他都不是个事儿。”

于氏不由红了脸,啐道:“越大越不懂规矩了,父母也是你能拿来调笑的?再者你尚未阁,这些话说起来,也不嫌害臊。”

丘如意原本没觉得自己话的不妥,如今被母亲嗔着,又说什么出阁,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女儿情态就出来,脸上发红,一言不发地靠向母亲怀中。

于氏见此,心中倒是有些放心了。

行了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福善庵的门前。

于氏乃是这福善庵第一大施主,庵主明因法师早就得了消息,带着众尼姑在山门前迎接,殷勤服侍无所不至。

所谓礼佛,不过是去佛祖菩萨面前磕头,供奉上经文,再听法师们讲些经文。丘如意也是常来常往的,一板一眼地跟在母亲后头。

倒是于氏命丘如海拿些铜钱去庵外散给人时,丘如意不由发起牢骚来。

“女儿每每来礼佛,里面供奉香火钱,这外面还散钱给旁人,别人都给女儿起了诨名叫散财童子,说丘家的钱都得从女儿的手里散没了。况且如今太平盛世,哪里就挣不出口吃的来,非跑来领施舍。古人云,不食嗟来之食,那些来领钱的,不过是些脸皮厚的懒散人罢了,便是领了钱,也不会念咱们的好,反会笑咱们是个傻的。”

于氏却仍坚持:“那些人里面,只要有一个确实是走投无路,拿这钱救活家人,也算是你的一个善果了。何况别看一筐子钱,也不过几两银子罢了,”

丘如海在旁听了,看着妹妹嘲笑道:“妹妹天天礼佛求善果,也不知前辈子做了多少孽呢,今生一筐子一筐子的钱往外扔,这是来赎罪呢。”

丘如意便笑道:“也怨不得哥哥心疼钱,我每次礼佛,轻轻往外一扔,比二哥的月钱都多呢。”

于氏瞪了儿子一眼,丘如海知道母亲识破自己的小心思,忙低头出去了。

丘如意懒得在净室听法师啰嗦,又想借机出去玩,于是对母亲说道:“我去嘱咐一下二哥。”

说罢,也不等于氏说话,便带着丫头婆子们跑了出去。

丘如意很快便追上丘如海,丘如海见妹妹要到庵门前看看,知道自己也拦不住她,便让人递上来一顶淡黄纱长帏帽来,将妹妹从头到膝遮了起来,笑道:“今天不能戴浅的了,母亲在内看着呢。”

丘如意原本不情愿,见哥哥如此说,也只好乖乖戴着了。

一到了庵门前,便听人小声说道:“出来了,出来了。”

丘如意便冷笑:“这是拿我们当肥羊呢,见天在这里领钱。”

丘如海一边命小厮们去散钱,一面对妹妹笑道:“只要能真正能帮到一个人,也算是妹妹又赎前世一份孽,值得。”

丘如意见哥哥又在奚落自己,趁着母亲不在,便上前轻捶丘如海:“我方才还想替哥哥在母亲面前说情,为你涨月钱,你这边就嘲笑戏弄我,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丘如海素来与妹妹感情融洽,且又是在人前,不肯轻易下子妹妹的面子,便小声求饶,逗得丘如意哈哈大笑,倒不好再敲打哥哥了。

却不想这事看在外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第二十五章 口舌之争

原来这福善庵建在一处小山坡上,虽是佛门清修地,却因为这里供奉的准提菩萨据说很灵验,故每年香火鼎盛,门前小路便不免四通八达。

又因出家人多与人方便,庵里每日都会有老尼姑在此施茶,况且庵前道路两旁绿树葱茏,路人行到此处,若无急事,都会过来歇一歇脚。

今日,就有一个青年书生带着个书童,坐在路边茶摊上喝茶歇脚。

那书生见庵门旁聚着一些人,口内说什么散财童子,心中有些好奇,便问施茶的老尼姑。

谁知那老尼姑,口内连声道:“罪过,罪过。”便再也不肯多说话,书生明白这是出家不愿多口舌言红尘事,便只管喝茶,留神看着那边。

不多时,就见丫头婆子小厮们簇拥着一对年轻男女走出庵门,那一伙人便一哄而上,原来是这家散钱祈福呢。

书生不由摇头,那些人白得人家钱财,不说感恩,竟然还嘲笑奚落,这样的人也够无耻的。

书生想到这里,呷一口茶,再看向那群人时,便看到丘如意二人打闹说笑,眉头越发紧皱起来,倒是他的书童颇知主人心意,哼道:“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不检点,真是有失风化。”

书生斥道:“长庆,出门在外,少惹事非。”

这主仆二人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到底是男儿家,嗓音响亮,又没刻意压低声音,便被一阵清风送到丘如海兄妹的耳中。

丘如海如今照管家事也有大半年了,跟着管家出来走动多次,看人待事的本领也练了些来。

他抬眼看去,只见那二人身后栓着两头小毛驴,上面各有一个大褡裢,看着似是书籍和衣物,他二人衣着朴素,面有风尘,象极了长途跋涉进京的外地穷书生。

但细看之下,却发现那位书生虽面色微黑,却相貌堂堂,仪表不俗,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又行了那些路,却极为整洁。

此时那书生虽手中捏着一个大粗瓷碗,喝着农人常喝的大叶子茶,却自有一种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度,且所说官话又极为纯正,只怕是京城的大家子弟偶尔路过此处。

丘如意自然没觉出自己行为有不当之处,又向来是个不吃亏的主,如今见哥哥只管打量,却不上前理论,自己便耐不住性子,往前走去。

丘如海慌忙扯住妹妹,小声说道:“今日礼佛,不要徒生事端,免得被母亲责骂。”

丘如意脚下便顿住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句:“算他们今天走运,不然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一场不可。”

丘家兄妹有心息事宁人,却不想有那不怕死的非要找不自在。

原来那长庆也怕给主人惹出事端来,被训斥后便低下头来,眼睛却不时观察着丘如海兄妹,原本方才就看到丘如海做小伏低的,现在又看他似在阻止丘如意过来理论,便不由多嘴一句:“男人做到这份上,也够窝囊的。”

这一句话又被春风送到丘如意的耳朵里,丘如意听罢,勃然大怒:“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进来,看我今天如何修理你们。”

丘如意说罢,硬从哥哥手中扯出衣袖来,大踏步就往这边而来,吴妈和范妈等丫头婆子急忙跟了上去。

书生主仆见丘如意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走来,脸上却无惧意,丘如意见他们一脸泰然模样,心中更怒,走到跟前站定,杏儿忙上前一步,叉腰指着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敢跑到丘家来撒野。”

那书生听到丘家二字,脸上便有些动容。

丘如意隔着面纱看了个清楚,心中得意,腰杆挺得越发直了。

她本就是个性急的,此时也不用杏儿传话,直接说道:“我丘家乃是百年世家大族,倒不屑于与你等宵小一般见识,只要你二人诚心道歉,今日之事便算了了。”

长庆却不以为然道:“顺阳城一个小小的丘家,也敢在我们面前称王称霸,你可知我们是什么身份?”

“长庆住口!”书生忙喝住道。

丘如意却已冷笑道:“你家主子是天王老子还是王孙公子?一个穷书生口气倒不小。”

这事如果书生真道了歉,便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自来书生便有股酸儒之气,他虽斥责仆从,也不过为着在外面少惹些事非罢了。

如今见丘如意逼着他二人道歉,书生便站起身来,一本正经说道:“我之所以斥责他,只是不想徒生事非,但他的话却没说错。大姐既然戴着帏帽,定是个极守规矩的,方才大庭广众之下,却与人打闹取笑,请大姐细思,该是不该?”

丘如意听到这里,忽然后悔起来,心中暗道:读书人向来迂腐又好为人师的,一旦打开话匣子,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哥哥读书也不好,定也讲不过他,早知如此,方才就该二话不说,直接命人打上去教训他们,如今再强打上去,倒显得自己心虚了。

书生见丘如意不吭声,便又接着说道:“虽然是大姐行为不当,但我们当面说出来,也是有些失礼,你若大度不理论也就罢了,若要过来讨个说法,也该是你丈夫的事儿,哪有做丈夫的胆小却推着妻子上前的,所以我家仆人也没有说错。只是读书人论他人长短,这种行为确实不当,长庆,今夜就罚你在孔夫子画像前思过。”

丘如意知道书生误会了,偏他说的头头是道,自己无以对答,让人气愤的是,他明明说自家不对,却只是愧对孔圣人,并不对自己道歉,丘如意不由考虑是不是该出手了。

却说丘如意往这边来时,丘如海知妹妹吃不了亏,便吩咐家人看住这里,不许放人过去,免得被人看了笑话去,这才往书生方向走去。

哪知刚走近,便听到书生说什么丈夫胆小之类的话,丘如海顿觉尴尬,正想法子解了这个局,却不想听到有人叫道:“那不是丘家小子吗?”

丘如海看去,只见庵门前停了一辆小马车,正有个银发老太太扶着小丫头的手下车来,看着丘如海笑道:“我老远就瞅着象你,果然是你。”

说话间,老太太已经往这边而来,丘如海没奈何,只得也迎了几步,叫道:“舅奶奶好。”

老太太走到跟前,笑道:“几日没见,越发出息了,你母亲和妹妹呢。”

丘如海便往丘如意处看去,老太太便惊呼道:“原来她是你妹妹如意啊,我竟没看出来。”

第二十六章 舌毒嘴碎

老太太话音一落,丘家上下人等不由暗骂:这高老太太也太没眼色了,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就把丘如意的闺名给喊了出来。

丘如意心中虽恼怒,却也借着这个机会脱身,于是往前走去,扶着高老太太笑道:“舅奶奶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儿,我母亲现在庵里呢,我扶舅奶奶过去。”

虽然高老太太是长辈,但丘如意向来不太待见她,故此时高老太太见丘如意这样热情,不由受宠若惊,连声赞道:“好一个世家小姐,果然是礼出大家啊,除了你们丘家,谁家还这样讲究。”

丘如意哼哈笑着,把老太太的手交给杏儿,她自己反招手将吴范二人叫到跟前:“待会儿你们带几个婆子截住那两人,什么也不用说,每人踢他们两脚教训教训。”

倒是丘如海等妹妹走出几步后,对吴范二人命道:“你们不可多事,我自有道理。”

吴范二人听了,想一想,便悄悄跟在丘家人后面也进了庵堂。

再说那书生自从听到高老太太的惊呼,立时变得面红耳赤。

书童长庆也知道自己把人家兄妹误会成了夫妻,不由悻悻低下头来,强自辩解道:“兄妹之间也要守礼啊。”

丘如海此时转过身来,一拱手,冷笑道:“贵主仆身为读书人,本该修身齐家平天下,如今却只做个长舌妇,好没趣味。我兄妹二人不过是礼节有瑕疵,贵主仆却是眼神不好又嘴角碎,就这眼神嘴口,还想将来做官,怕也是个给自家人招祸的糊涂官吧。”

长庆不服张口欲辩,却被书生一把拉住,只见书生拱手作辑道:“今日之事,是我们主仆莽撞了,多有得罪,还望兄台及令妹原谅,三人行,必有我师,此话果真不假,兄台的教诲,我也定领受于心。”

丘如海原本还做好与书生长篇大论,没想到书生倒是个肯听人言的,他竟不好再发脾气了,便说道:“也是遇上我这样讲理的,若是别人,哼,你们好自为之吧。”

长庆看着丘如海背手而去,气呼呼地说道:“公子何须怕他们,一个小小的丘家,也敢在公子面前耀武扬威…”

“长庆,住口。”书生淡淡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咱们确实不该对人指指点点,又是在不明情况之下。好了,不提这事了,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快些赶路,不然太阳落山,可就要被关在京城外面了。”

长庆不由惊讶道:“公子不是说先在顺阳城住一晚,好好歇息休整一番,免得风尘仆仆地,让老爷夫人看了心疼。怎么又临时变了卦?”

说到这里,长庆一拍脑袋,叫道:“莫非公子怕他丘家人找上门来难为咱们?公子何须怕他们,借他们丘家胆,也不敢与咱们国公府为敌,何况上面还有太后和皇上呢。”

书生摇头,耐心说道:“丘家不会找上门来的。此事件中,我们有不对的地方,故方才我道了歉,那丘家公子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事便算圆满解决了。倒是你,晚上思过前,要背一段家训,什么事都要扯到家世门第上,还要抬出国公府和皇上太后,这是仗势欺人,以后万不可再犯了。”

长庆只得点头应是,面上也是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概因他明白,如果自己若要表现出不服来,自家主子定能说出一车轱辘的话来劝导,所以为免耳朵起茧,还是识实务者为俊杰的好。

见书生起身,长庆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来放在石桌上,老尼姑忙道:“这茶不收钱。”

长庆却不理会,只管跑过去服侍书生上驴,口内却不由道:“那个丘家小姐也够泼辣的,也不知有什么人,祖上做了多少缺德事,才能这辈子娶了那胭脂虎去啊。”

书生不悦道:“以后出门再不带你了,比老太太嘴还碎,净给我惹事生非。”说罢,一拍驴身,便往大路上跑去。

长庆慌忙解了自己的驴,叫道:“公子慢些儿,等等我,我再也不敢了…”一面爬到驴背上,追了过去。

不提书生主仆二人如何赶路,只说此时丘如意得了吴范二人的禀报,心里有气,便拉着丘如海气道:“哥哥总是这样胆小怕事,将来还不知怎么被人欺负到头上去呢。”

丘如海笑道:“哥哥可不担心被人欺负,有你这个母老虎妹妹在,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丘如意不由笑了起来,嗔道:“我哪有那么凶啊。”

丘如海却又正色道:“有些事情还是和气生财的好。我看那书生气度不凡,不是寻常人,何苦为了意气之争,给家里惹麻烦。他们也不过只敢偷偷议论,嘴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着,真要与他们认真理论,却是抬举他们了。”

丘如意见状,点头道:“哥哥如此说,妹妹敢不听从吗。也罢,这次暂且绕过他们,将来若再敢犯到我手里,二罪并一,定让他们好看。”

丘如海含笑摇头,却不说一言,丘如意又哼道:“那主仆二人怎么看都是个穷酸儒,哪有什么气度,眼神不好使,脑子更有问题,难道人家夫妻就不能在众人跟前说笑?又酸又迂腐,将来便是瞎猫撞上个死耗子娶上媳妇,就他那迂腐样子,也得红杏出墙。”

丘如海想了一下,也附和着笑道:“确实是个没情趣认死理的家伙,他若入仕途,处事死板必会处处碰壁,娶了亲没情趣,帽上颜色前景堪忧啊。”

丘如意这才算是解了气,便对丘如海说道:“哥哥嘴巴也太毒了些,又不是什么大仇恨,也要给自己留点口德才好。”

丘如海没想到被妹妹倒打一耙,登时又气又笑,说不出话来,丘如意这才心情舒畅地翩然往屋里去了。

一进禅房,于氏便嗔着女儿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一来了就在那里和你哥哥,唧唧咕咕说个没完,还不快过来陪着你舅奶奶说话。”

第二十七章 歪打正着

丘如意便走上前去,叫道:“如意见过舅奶奶。”

高老太太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声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这样客气,如意是个好孩子,我可不许你这样训斥她。”

于氏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舅母怎么这个时辰才来呢?”

高老太太笑答:“方才我去你们家庙,陪着那府的太夫人诵了会经,看她身子懒怠,倒不好让她费神,这福善庵的斋饭在这顺阳城也是独一份的,便过来拜拜神,顺便尝尝。”

于氏便笑道:“舅母既然有这雅兴,那我今天便陪您一同用斋。”

二人说话间,便有比丘尼上前来,请高老太太各处转转,因为于氏等人已经拜过神位,高老太太也颇为体谅,便只扶着小丫头随比丘尼去了前头。

于氏命人再送一份香火钱过去,丘如意便道:“老太太这点子便宜也要沾。”

于氏低叹道:“人穷志短,有什么法子,况且她与咱们家有亲,对咱们又有些恩情,能帮着些就帮一把吧。”

丘如意冷笑:“怎么算是穷?她家虽没法与咱们家比,可比起寻常人家来,也算是小财主了,一大把年纪了,也要自己尊重才是。也别再提什么恩情,别以为女儿年纪小就是个缺心眼的,那时她可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于氏摇头笑道:“你还年轻气盛,眼里不是黑就是白,却不知世上的事情,总是福祸相依的,只看你看的是哪一面了。这世上赤诚纯粹的人能找出几个来,难道咱们就都不与他们相交了?交情交情,只是他不是真正黑心烂肠的,总能交出一分情来的,说不定以后这一分情便用得上。所以有些事情上难得糊涂,你将来接触事情多了,慢慢就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