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元秀才提了一个开头,丰淳便不客气的打断:“皇家狩猎,按规矩各人随从所猎之物也可归主人所有,有薛娘在你身边,你丢不了什么脸!”

这一条元秀其实也知道,但是随从猎得的与自己亲手所得终究是两样,何况她这样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人,难得努力学习一件事情,兴致头上,那是最热情不过,听了丰淳的拒绝,立刻换了一副哀怨的模样,上前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五哥五哥,我每日待在珠镜殿里,人都要闷死了,再说这回我也不甩开侍卫,也带着大娘,便许我出去转一转罢!上回在芙蓉园不也没事么?”

“你还要说没事?”丰淳哼了一声,问鱼烃,“那封奏章呢?”

鱼烃忙道:“奴收着。”

“取来给她自己看!”丰淳道。

鱼烃给了元秀一个同情的眼色,便转到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一本奏章捧了过来。

元秀莫名其妙,丰淳虽然疼爱她,但本朝有武周、韦后,并太后镇国公主与安乐公主这些人的例子在前,玄宗皇帝之后,帝女们虽然依旧备受宠爱,能够干政的却几乎没有,因此元秀虽能随意出入紫宸殿,可丰淳案头的奏章文件,她却是从来不碰的,朝中之事,丰淳向来也不会告诉她。

如今还是头一回拿奏章让自己看…

元秀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她定了定神,打开奏章,却见劈头就是一句“臣张明珠弹劾贵主元秀诓以祭祀文华太后,实为赴重五之日杜氏之约…”,她顿时哑然。

“张明珠怎会知道我端午在观澜楼?”看完这份弹劾的奏章,元秀啪的一声合上,不解的问道。

“其子张献当日也在楼中为客,加上你在那里遇见的人还少么?崔风物、柳折别、裴家女郎…”丰淳瞪了她一眼,不阴不阳道,“这一份还是说的最轻的,御史们连不孝的指责都出来了,贵主打算怎么办啊?”

元秀二话不说,把奏章往鱼烃手里一塞,移动脚步到了丰淳身边,抓着他的袖子跺脚道:“五哥!”

“…我已经告诉他们,你是在端午前一日就抵达观中祈福的,端午之日赴约也是我所知道的,只不过皇后弄错了,漏听了前一日三个字,我已罚她三月例钱。”丰淳任她纠缠半晌,才哼了一声,道。

元秀松了口气,随即尴尬道:“这岂不是叫五嫂平白背了个黑锅?”

“她是你嫂子,长嫂如母,替你担待些,也是应该的。”丰淳不以为然,话锋一转道,“你这段时间都兴兴头头的跟着大娘练习骑射,听说在原上的成绩却不很好?”

这句话却正是问到了元秀的心坎上面,她在靶场中的几率也算可以了,奈何猎活物时却鲜有中者,就算偶尔射中也常常被其带伤逃走,实在是郁闷之极,自端午那日听了杜拂日的建议,她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原上尝试一下,却没想到被丰淳一直关到了现在,连忙道:“正因如此,我才要多加练习,秋狩里面,我可还想给五哥争一争脸面呢!”

丰淳正要回答,殿外金吾卫却进来一人,恭声禀告道:“圣人,京兆尹孟光仪于丹凤门外求见!”

“孟光仪?”孟光仪在京兆尹之位上已经待了七年,除了上朝外,他每回求见,都只有一个缘故,丰淳继位以来,他先后求见了五次,每次都在朝中引起一场纷争,这回听到他又要求见,丰淳本能的揉了揉额角,暗自叹了口气,道:“传!”

元秀在旁露出失望之色,正要怏怏离开,谁知丰淳却招手叫她走近,低声附耳道:“你先不要离开,且去侧室待着,让鱼安源陪着你,一会若他过来禀告你到了,你从另一边绕到殿门进来。”

元秀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抓着他袖子问道:“那我出宫之事…”

“…准了!”丰淳见她见缝插针,哭笑不得,挥袖道,“你快下去吧。”

元秀得了他的应允,心头大喜,也不停留,带着采蓝、采绿向旁边的侧门走去,这间侧室本是堆放着一些书籍卷轴的地方,靠近北面有一套桌椅,除了与正殿连通的门外,在西南角却也另外开了个小门,便是丰淳所言一会叫她绕到正殿门口的途径。

鱼安源沏了一壶蒙笋,请元秀坐着等待,元秀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搬起凳子,悄悄移动到了门边,接着又将那门开出一条细缝,从中偷窥。

鱼安源唇齿动了动,却听元秀低笑着对采蓝、采绿道:“我还从未见过五哥这样头疼一个人,京兆尹不过是从三品的官吏,居然能够叫五哥要留我做挡箭牌…待我好好看一看这位孟尹的能耐,学得一二分,回头不怕五哥不答应我的要求!”

“孟郎为官清廉公正,常常为了黎庶敢与贵胄相抗,事情往往闹到最后需要大家出面收拾,所以大家才听到他求见就头疼。”鱼安源究竟是在丰淳身边伺候的,闻言低声解释。

“哦?”元秀还想问什么,然而那孟光仪来得极快,这么点时间,就已经经纵街,穿含元、过宣政,至紫宸殿外大声求见。

只听殿中丰淳道了个宣字,鱼烃对殿口处的金吾卫使个眼色,外面便进来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官吏,身穿紫色大科缭绫圆领官袍,腰用玉带勾,十三銙,佩金鱼袋,手持牙笏,侧望过去,但见软幞下浓眉大眼,一张脸不怒自威,门后元秀眼珠转了一转,便见孟光仪行了礼,丰淳着他起身赐座,紧跟着又吩咐人端一盏乌梅饮来让他解一解暑。

孟光仪却道:“谢陛下赐饮之恩,然臣有急事要奏,不敢就饮,还请陛下先听臣禀!”

丰淳已经做好了朝中再起波澜的准备,淡淡道:“你说吧。”

“臣今日按例巡视长安、万年两县,至长安县中时,恰逢一件命案,因犯者年少,长安县令特呈于臣知,哪知臣一审之下,案犯却极为张狂无礼,自称乃宗室弟子,不但要求立即当堂将之开释,还要求臣等下跪赔罪,以金帛贿之,方不追究臣等有眼无珠之罪,因此臣将其带回京兆尹衙看守,使人查访之下,此人所言,倒也并非全是虚假,因此臣特来请示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是否交与宗正寺?”

“并非全是虚假?”听说是宗室惹了事,丰淳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处置宗室总比处置长安那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望族要好,何况孟光仪说案犯年少,就算要回护,也大有文章可做,只是…就算是年少,长安长大的宗室,如何会不知道孟光仪之名?落在他手里,不但不知收敛,居然还敢当堂大闹!也不知道年纪究竟小到了什么地步,如此愚蠢!

丰淳心中暗骂了一声,注意到孟光仪话中的漏洞,“此人是谁?”

孟光仪不动声色道:“此人自称乃齐王长子,但臣查到他的名字却是任秋,据说其母本是长安孀妇任氏,曾侍齐王,一年后诞下任秋,后齐王娶长孙氏为妃,任氏与他便一起住进了齐王所置的别院内——因其身份是在长安县衙中当堂嚷出,臣虽然使人堵了他的嘴,当时堂上观者甚众,如今恐怕已经传扬出去…”

门后元秀举袖掩口,神色古怪,采蓝、采绿对望了一眼,皆是暗叹:这孟光仪好生促狭!

齐王有这么一个私生子,又是公然放在别院里面,连其生母都安置着,宫里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任秋的出身放在那里,齐王虽然碍着王妃没有让他姓李,但连杨太妃与昌阳公主都对他照拂有加,可见他的血脉之可信。齐王如今膝下统共只有二子,任秋与李钊,这任秋固然没有名份,好歹是他第一个子嗣,若齐王知道此事,必定要设法营救,别说齐王,就是宫里的太妃、昌阳公主也不可能坐看孙子、侄子就这么给人抵了命。

孟光仪的为人,长安上下皆知,任秋落在他手里,除非丰淳降旨,否则齐王和昌阳公主再加一位太妃,也休想阻止他按律宣判。

因此若要救下任秋,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将人从孟光仪手里要出来,弄到别处再斡旋。因任秋是在长安犯案,孟光仪身为京兆尹,正是其职权之内,好在任秋另有一重身份,那就是他的生父是齐王,按制宗室子弟若有触犯国法之处,当由宗正寺处置。

只是任秋虽然流着李家的血,却因为齐王妃反对的缘故,从任姓而非李姓,这一点叫孟光仪抓住了把柄,抢在所有人之前来找丰淳,把任秋自己将身份当堂嚷出之事告诉了丰淳,还故意提及宗正寺——这等于是逼着丰淳在皇家声誉与任秋之间做选择。

全长安都知道任秋犯了命案,也知道了他乃齐王长子——若这时候任秋不按律判断,坊间议论可想而知!

丰淳若要吩咐将他交给宗正寺,必定要承认其血脉与身份,这等于是坐实了宗室子弟仗势杀人之言。若不承认,人自然脱不了孟光仪之手。

而任秋的身份,显然无法与整个皇室的名誉相比,尤其是年初的时候,平津公主已经让皇室的公主们大大丢了次脸,如今宫里还有三位到了年纪开始挑选驸马的公主,其中还有丰淳最为疼爱的胞妹,孟光仪不相信丰淳会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还是私生的侄子,罔顾宫中三位名正言顺的金枝玉叶!

只要丰淳没有保这个侄子的意思,那他必定会不承认任秋的身份,原因很简单,反正都打算按律判了,又何必再搭上皇家名誉?甚至丰淳还会再治他一个假冒宗室、污蔑李唐的罪名!

如此,孟光仪等于是拿了丰淳做挡箭牌,丰淳不承认,杨太妃、齐王、昌阳公主都承认也没办法,宗正寺不上玉碟,任秋身份始终不清不楚。

到时候这些人若是去寻孟光仪,后者大可以轻描淡写的搬出丰淳的话:“圣人从未说过李家有此子。”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迷神阁

[更新时间] 2012-05-06 23:26:45 [字数] 2741

这边元秀正掩着口评断着孟光仪,平康坊里,一贯车马如流的迷神阁却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后院里秋十六娘面沉似水,她身上穿着半旧的绫子格藕荷色半臂,低至腰际的领内露出一抹绛色诃子,下系绿罗裙,长发匆匆的挽了一个抛家髻,斜插了一支猫眼银簪,面上脂粉未施,眼角便能够清楚的看到了舒展出去的细纹。

在她身后侍立着秋锦娃,这个秋十六娘精心调教长大的花魁如今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她那张芙蓉粉面,一双玉手藏在了鹅黄团花交领夏衫的窄袖内,乖乖的站得笔直。

秋十六娘下首依次坐着几人,最近的乃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圆脸长眉,皮肉虽然已见松弛,但眉目依稀可见韶华之时的姣好,挽着云朵髻,髻上饰着好几件珠翠,直压得发髻整个向脑后坠去。

她身上穿了朱膘底绣蝙蝠纹理续绛色衣缘的夏衫,下系着一条靛青粉绶藕丝裙,腕上一连串的金镯子,稍微一抬手就是一阵叮当响,面上还带着昨日残妆,是飞霞面妆,额上贴着飞燕花钿,描了八字重眉,新月斜红,点杏靥,唇上作着半边娇的样式。这是秋十六娘的下属之一,迷神阁中若来了寻常客人,皆是此人出面招呼,她从前也是此阁里得意过的人,如今故人见了还唤一声云娘子。

云娘子年长畏热,四月末的时候到哪里都会带上把扇子,如今自也不例外,但顶着秋十六娘冷冷的注视她把手里新绢做面、象牙为柄,请了长安最最风流有名的杜七亲自作画提字的团扇都快捏断了,却怎么也不敢摇上一摇,见秋十六娘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视线的意思,嗫喏着道:“十六娘,我…”

“究竟是谁去官府报的信,查出来了么?”秋十六娘不紧不慢,又问了一遍,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然而此刻在这里的都是熟悉她之人,怎会听不出这平静之下隐藏的磅礴怒意?众人皆是一颤,随即继续沉默。

“从昨日到今日并无人可怀疑。”云娘子跟随她多年,此刻见秋十六娘问了之后虽然人人发憷,但那双刀锋也似的眸子始终盯着自己,只得把心一横,道,“官府的人进了莺娘的院子我才知道了是什么事!”

秋十六娘一声冷笑:“你们做的好啊!做的很好!平康坊里面有多少馆阁?”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面被凤仙花汁染得犹如鲜血,淋漓欲滴,一个个的对着众人指了过去,咬牙切齿道,“这些馆阁里面又有多少家比得上咱们迷神阁?左也不出事,右也不出事,偏生事情出在了咱们家!可笑的是,官府上门来拿人了,咱们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出了事,出的是什么事!况且到这会,京兆尹都把孟大锁走了,你们居然还是一头雾水,连是谁悄悄去报信把事情闹大都不知道!回头咱们上上下下都死光了,怕到了地下,一个个也都是糊涂鬼!”

“十六娘,此事实在蹊跷,坊间开门做生意的有几个不在县衙里面按眼线的?咱们与长安县衙的关系可不差,就是京兆府那边,除了孟光仪,其余的参军也不是没得过好处,这一回居然毫无动静就有人直接上门来拿人——”云娘子下首一人沉默到此刻,似一直在深思,忽然说道,“而任大郎自从半年前上门见到莺娘后,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差不多每过两三日都要来一次,听莺娘身边的人说,这任大郎年纪不大,心思却花俏,嫌人在左近碍事,每次来了都把她们远远打发开去,他惯常一来就会待满了一日才走,咱们阁里都已经知道了他这点习惯,不到时候谁会去故意打扰?所以此事恐怕内有玄机!”

“有玄机的不只是这一件!”像是被提醒了一下,在此人对面的榻上正襟危坐着一个帐房模样的男子,懒洋洋的道,“这任大郎正值年少,方晓男女滋味,遇见的又是莺娘这等老手,他到阁中来这半年,缠头之外,为莺娘花费了多少,咱们心里也都有数,这傻小子若不是被他母亲压着,怕是早就不顾一切的为莺娘赎身带回去了,瞧他平日里将莺娘看作了心儿肝儿也似,究竟是如何舍得动莺娘的?官府的人进内收拾时虽然不叫咱们进去,可我趴在了院墙上面觑了一眼——莺娘的尸身都快被砍烂了,若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一时失手焉能如此?”

秋十六娘主持迷神阁多年,从教坊瑟部部头到一阁之主,见多识广,几个属下只是略谈了两处疑点,她便想到了点子上,问云娘子:“我记得莺娘在半年之前,任大郎还没有来时,仿佛有个相好,在阁里颇住过几日,后来因春闱落榜回乡去了,莺娘为此还闹了几日,被你收拾过一番才肯继续接客…如今已是五月,莫不是那人为了参加明年开春之试,又回来了?”

她虽然没说明白,但在座的都是精明之人,如何不知其意?

当下负责管束、教导阁中女子的云娘子摇头道:“那人我还记得,他若是再登门怎会认不出来?何况任大郎迷恋莺娘,阁中上下皆知,他虽然鲜少留宿,也不是天天都到,可所给缠头已足够叫莺娘单单伺候他一个,咱们探出他的身份后,也基本不叫莺娘见其他人,偶然有她从前的熟客,也是觑着任大郎不在时安排,任大郎每次过来,都会有人先去莺娘那边询问…她住的院子在阁子里面,从前那相好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会比划几下宝剑,又怎么和咱们阁子里的护卫比?想要高来高去,当咱们这里是媚娃馆那等寻常之地了吗?”

“若不为嫉妒,任大郎为何要杀莺娘?”先前那帐房微微一哂,反问道。

“这任大郎该不会是被冤枉的吧?”那深思之人道,“毕竟咱们都不知道莺娘院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了莺娘的尸体被盖住抬了出来,任大郎则以案犯之名被带走——若他进去时人已经死了呢?”

那帐房叹道:“如今咱们都被京兆府要求留在阁中等候传唤,却不知道任大郎在堂上是如何回答的?但他被带出莺娘的院子时可没喊过冤…不知道孟大会不会被放回来,还是会被直接收押…”

“任大郎清白不清白,与迷神阁有何干系?”秋十六娘皱起眉,冷冷喝道,“何谦你是昏了头了,还有心思替任大郎着想?那任大郎的身世,长安其他人家不知道,从他包下莺娘起,咱们还没打听过吗?如今他在迷神阁里出了事,又落到了孟光仪手里,岂是好脱身的?到那时候,齐王、昌阳公主并他的祖母太妃,焉能饶得了咱们!”

“那有什么关系,任凭什么皇亲贵戚,也要有命才能当…”帐房何谦不以为然,才说了半句,就被秋十六娘狠狠瞪了一眼,赶紧住了嘴。

云娘子倒是明白秋十六娘所担心的,叹道:“这任大郎不过是齐王的私生之子,连李氏都姓不得,齐王妃自己又有嫡子,此刻还远在封地,未必有那个闲心千里迢迢的设计陷害他,若不是后院的关系,那就是有人要通过这任大郎,对付齐王了!如此,此局非小,咱们既然沾上了,可不是燕小郎君那些人能够解决的…”

“这样还是好的,若此事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是为了对付咱们,那问题可就大了。”

秋十六娘面沉似水,宣布道:“不管怎么说,此事既然在阁中发生,阁内必有问题,如今咱们出不了阁门一步,也是正好,把人都给我叫过来,一个个的查!挨个屋里给我搜!倒要看看,我这迷神阁,究竟谁那么大的本事,敢做内鬼做到我的眼皮子底下!”

“是!”几人对望一眼,低头应允。

待他们各自领命下去了,秋十六娘却叫住也想去帮手的秋锦娃,凝神了片刻,道:“你上回陪的那位贵客…”

片刻后,秋锦娃神色郑重的出了厅门。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殿前交锋(上)

[更新时间] 2012-05-07 20:09:51 [字数] 2100

紫宸殿上孟光仪言毕,垂手静待。丰淳停下朱笔,似正要回答,殿门处忽然传来禀告声:“大家,元秀公主在外求见!”

“五月暑热,阿家何等身份,怎能在外等待?还不快快请进来!”一旁鱼烃察言观色,连忙呵斥道。

孟光仪眉头一皱,元秀公主不曾下降,自然是住在了后宫,如今居然从前朝过来,要么是出宫归来,要么就是故意赶来救场。不管怎么说,丰淳如果真心想要支持他按律判断任秋之案,这会都不该让元秀公主进来,而应该让公主暂避到偏殿才是,何况还来得这么巧!

这么想着,孟光仪目光闪了闪,从座上起身,拱手道:“既然贵主来了,那臣先行告退。”

丰淳却不敢就这么放他走,这孟光仪既然有骨气又有名望,如今他过来禀告说任秋当堂嚷出自己乃齐王私生长子的身份,使堂下听审之人与闻,还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会若放他出去,自己又未给他一个明确而满意的答复,想也不用想,只要孟光仪出了宫,满长安都会知道齐王私生长子惹下命案还当堂大闹了!到那时候,皇家才是真正的骑虎难下,丰淳自不肯落到那种地步——故意散播消息以逼迫皇室让步,这种事情别人不敢干,孟光仪可未必,这个南阳张氏的得意女婿秉承了其岳家一贯以来的习性,最是宁死不屈,最爱干的就是犯颜直谏,若不是京兆尹之职委实非常人所能担任,这孟光仪虽然耿直,但除了不畏权贵外,将京兆府治下二十三县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况且有他坐镇,如今长安的纨绔子弟皆收敛了许多,到底还是功大于过的,丰淳早就想升了他的官职,免得头疼。

“无妨,爱卿且在一旁,朕见过了九娘再说。”丰淳开口留住了他,梦唐风气开放,男女之防并不重,外臣别说当着皇帝的面见公主,就是周围只有侍者偶然遇见停下说几句话也没什么。所以孟光仪听了丰淳的话,也只是站起了身。

这时候殿外元秀施施然的走了进来,天气炎热,她的夏衫甚薄,藕荷色单丝罗下隐约可辨香肌玉骨,胸前束着织成柳绿底掐金丝芙蓉花诃子,下系杏子黄罗裙,臂上搭着樱草纯色长帔,这些也还罢了,只是孟光仪目光锐利,一眼看见她跨过殿前门槛时裙底鹅黄云纹圆头宝履底沾了一片树叶,他认出这是大明宫中太液池畔种的杏叶,若是元秀公主是从宫外归来,就算到了同样有杏林的地方去,下车时也定然会被身边宫女发现从而弄掉。

孟光仪顿时明白了她的来意,心中暗自提防。元秀身后跟了大宫女采蓝、采绿,嘴角含笑,步伐轻快,进了殿门,看到孟光仪,才分明怔了一下,像是压根没想到紫宸殿上还有臣属在一样,神态转换之间天衣无缝,这一幕落在丰淳和鱼烃眼里自是暗暗赞许,却不想孟光仪早已觑出了破绽,元秀这会演得再像他也不相信。

孟光仪待她向丰淳行过礼,才弯腰拱手,淡淡道:“微臣参见贵主!”

“不必多礼。”元秀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笑吟吟的对丰淳道,“五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害我在宫门处等到了现在!”

她这么一说孟光仪浓眉顿时皱起,却听丰淳恍然大悟道:“与孟卿说着话竟然把答应的事忘记了!”说着很是为难的看向了孟光仪。

孟光仪心下一哂,面色却依旧从容道:“既然如此,那臣请先行告退!”

他匆忙而来禀告任秋之事,如今又很好说话的走人,打什么主意实在太明显了。丰淳暗示元秀过来搅乱,岂肯就这么让他如愿?丰淳笑得温和,抬手道:“爱卿且慢!朕记起来了,爱卿当年也是弓马娴熟,如此正好。”

孟光仪正摸不着头脑,元秀却明白了自己兄长的意思,眼中不由划过一丝笑意,果然丰淳接着便道:“九娘为了秋狩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练习骑射,虽然有薛娘子从旁指点,怎奈何一直都进展不大,前几日朕就答应要为她挑选专人教导,免得在秋狩之中颜面无光,只是这几日政务繁忙,一时间将此事忘记,今日孟卿在此,朕就将此事交给爱卿吧!”说着就吩咐下去,“孟卿匆忙入宫,想必弓箭等物都不齐,还不快快去取一副新的来,赐予孟卿?”

说着对元秀介绍孟光仪道,“九娘可知,这是京兆尹孟光仪,字照容,乃是先帝时探花,文武双全,当年先帝赐宴上,可是曾经一箭穿三柳,因此夺魁过的。”

元秀立刻接口道:“多谢五哥,还请孟尹…”

“陛下,臣有公务在身,任秋之案未结,不敢擅离!”她话还没说完,孟光仪便不卑不亢的打断了她,教导元秀公主骑射,谁不知道元秀公主端午之前就开始在乐游原上练起了手?丰淳这一手分明就是想要调虎离山,如今他陪着这位金枝玉叶出了长安城,回头任秋之案必定被弄得面目全非,什么人证物证那是想都别想了,说不得连京兆尹的大牢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京兆府若是有第二个孟光仪,能够在他不在时扛得住齐王府、昌阳公主、杨太妃,乃至于丰淳的压力,不将任秋交出去,他在坊间的官声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好了,人人都说京兆孟郎清廉忠义、断案不问贵贱,可长安城中有他这么好的名望的官吏七年来也就这么一个。

孟光仪敢保证,自己前脚才出城门,后脚皇家就会将任秋从京兆府的大牢之中提出,藏到自己找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到那时候,想再把人抓回来,他可不认为皇家要是这么做了还会在给自己抓到人的机会。到那时候死无对证的,这个案子还能怎么办?

“此案既然涉及齐王名誉,虽这任秋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皇家血脉,不如还是让宗室出面查个究竟,若是,自然归宗正寺处置,若不是,再交孟卿接手,如何?”丰淳知道他没这么好打发,被顶撞了也不生气,淡笑着建议。

却是元秀自觉被扫了面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殿前交锋(中)

[更新时间] 2012-05-07 20:23:14 [字数] 2623

元秀的态度孟光仪并不关心,他听出丰淳话语里明显的为任秋预留后路,毫不客气道:“陛下,臣以为要判断任秋是否为齐王之子其实也很容易,齐王固然不在长安,但其生母杨太妃仍居于太极宫,而其胞妹昌阳公主也在大明宫内尚未下降,不瞒陛下,就在方才,齐王府的长史曾亲自为他赶到长安县衙探问消息,待听说人被臣带走,似乎也往大明宫方向而来,想必此刻,正在后宫含冰殿上向昌阳公主诉说经过吧?如此,这任秋乃齐王所出,恐怕可能很大!”

“…”丰淳转头看了眼鱼烃,“使人去含凉殿上询问。”

说是询问,其实不如说是通风报信,趁着丰淳把孟光仪拖在紫宸殿,京兆府中群龙无首,其他人不敢如孟光仪这般顶撞权贵,速速将任秋带走,然后事情就好办了。鱼烃侍奉丰淳多年,对他的意思自然心领神会,正要离开,孟光仪却不紧不慢道:“陛下,臣因这任秋身份特别,恐怕关在京兆尹的牢房之中不妥,所以方才进宫前,另换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只有臣一人知晓,若是太妃与贵主需要看到任秋才能确认其是否为齐王之子,还请陛下容臣出宫去带人!”

鱼烃原本已经走到了屏风的边缘,闻言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没摔着了,幸亏附近一名小内监机灵,赶紧上前扶了一把,丰淳与元秀也是一阵无语,但见孟光仪神态自若,一脸正气凛然,丰淳只得暗叹一声,重新叮嘱鱼烃:“传昌阳公主并齐王府长史!”

孟光仪连人都藏好了,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给皇家包庇任秋的机会,丰淳到底还是要脸面的,自然不会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只能先查下去了。

这时候元秀忽然开口道:“五哥与孟尹究竟在说什么?”

“此事与贵主无关。”孟光仪不客气的一句话堵了回来,他倒不是故意与元秀过不去,才这么一再的扫她面子,而是生怕元秀会借机搅乱局势,不等昌阳公主与陈秀被召来对质,为防万一,自然不肯给元秀任何可能的搅局机会。

元秀面上顿时露出一丝恼色:“本宫虽然进殿以来只听得任秋二字,但从孟尹方才所言,这任秋可能会是本宫的三哥之子,若是如此,那也是本宫的侄子,怎能说与本宫毫无关联?难道孟卿的意思是本宫与三哥并非兄妹?!”

“贵主,臣的意思是,正因贵主与齐王乃是兄妹,才应该避嫌。”孟光仪乃是探花郎出身,按着梦唐身言书判的四字选官标准,他不仅身材魁梧容貌俊伟,言辞上面亦是犀利如针,否则单凭一腔忠诚热血,也不至于让长安城上至九五至尊下至京兆府的小吏提到他都头疼万分了。元秀才抓住一点发作,就被他挡了回去,并且诘问道,“皇家血脉,非同小可,贵主这么说,似乎认定了这任秋是齐王之子?虽然齐王贵为王胄,然私下生子,且未冠父姓,终究不是什么美名,难道贵主私下得过齐王确认此子血脉?若是,那么臣以为也不必劳动昌阳公主并齐王府长史了,若不是,臣劝贵主莫要为谣言所惑,毕竟事关齐王声誉,也涉及到整个皇家李氏的名声,贵主以为如何?”

这番话有理有节,元秀自小身份尊贵,所听的最多的就是谄媚与迎合,就是薛氏教训她,也是拿捏着分寸,如此被臣下几乎是指着鼻子教训不是,除了上一回的王子瑕,孟光仪这是第二个,她一双杏目瞪得大大的,手里捏紧了长帔,深呼吸数次才勉强镇定下来,想要开口驳斥他,但孟光仪这番话着实厉害,她一时间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辞,便听御案后丰淳为她解围道:“九娘只说任秋可能会是,并未确认其身份,正如孟卿所言,皇家血脉非同小可,孟卿是误会九娘了。”

“…”这样的回答元秀倒不是没想到,但她觉得这种回答分明就是在示弱,却见孟光仪露出恍然之色,一本正经的对元秀拱了拱手,道:“原来如此,却是臣误解了贵主之意,还请贵主饶恕!”他看似诚心的赔完罪,接着却又紧道,“臣方才那么说,也是为贵主好,毕竟任秋如今血脉未明,贵主身份尊贵,一言一行,皆牵动上下,若是因此引起判别失误,终究不美!”

“孟尹有心了。”元秀气得咬牙切齿,“本宫不过是一介女子,倒是孟尹,身为京兆府之长官,掌京畿二十三县之黎庶,肩负如此重任,若是经常误解他人,却让本宫好奇孟尹平素到底是怎么办案的?莫非那些案犯都是孟尹误解之下抓入牢中,又在误解之中宣判下去的吗?”

孟光仪不动声色道:“臣为京兆尹七年,按我梦唐之律,每年皆有刑部考官核查臣办之案,会同前因后果发往吏部得出结果,臣不才,七年考核皆为甲等,贵主若有疑惑,或者可以向刑、吏两部尚书查核。”

“九娘…”丰淳正在思忖该如何处置任秋一案之事,见元秀倒与孟光仪真的计较起来,心中暗暗摇头,孟光仪若是元秀一个尚未及笄的女郎就能够驳倒,也不至于让他这个至尊都头疼了,这七年来孟光仪不畏贵胄门第,但凡撞在了他手里的案子皆是彻查到底按律判处…就算有南阳张氏的庇护,他所结的仇人也足够绕着长安城转一圈了,若没几分真本事,还能等到这会上殿来与元秀交锋,只怕连坟上青草都长过几苒了。想着昌阳反正也快到了,丰淳不忍心看元秀被他欺负,便想让元秀先行离开。

谁知他才开了个口,元秀被孟光仪激怒之下灵光乍现,也不理会丰淳,指着孟光仪冷笑道:“你连续七年考核为甲等,长安孟郎在左近无人不知,连本宫在深宫之中也有所耳闻——那任秋为何在你面前还敢嚣张?”

她这么一说,等于是承认了先前躲在附近偷听了,孟光仪早就知晓,如今也不戳穿,只道:“臣在坊间虽有些许薄名,然也非所有长安人氏都见过臣之面目,贵主方才不也是得了陛下提醒才知道称臣为孟尹吗?”

“那么孟尹按例巡视长安县,想必也是许多人知道的了?”元秀眯起眼,“看来任秋是生怕此案撞不到孟尹手里吧?”方才孟光仪禀告之时,劈头就是“臣今日按例巡视长安、万年两县”,元秀急着反驳他,到底抓到了把柄——任秋在长安县衙的堂上傲慢无礼,是因为他没有认出一旁的孟光仪,这是孟光仪自己给出的解释。

但孟光仪巡视长安县乃是按例,也就是说稍有留心者便可知道他今日的行踪,偏偏任秋在今日犯案被长安县衙抓去,顺理成章的遇见了孟光仪!丰淳、元秀这等宫闱之中长大的人,可不会相信什么凑巧,加上任秋的复杂身世,自然会想到了任秋乃是被人陷害的上面。

而公允的说,此事也并非没有疑点。

鱼安源等侍者不由眼睛一亮,丰淳神色不动,却见孟光仪微微一笑,复拱手道:“贵主,臣巡视虽是按例,但正如长安许多人并未见过臣之面一样,任秋也未必知晓此事。”

“那么,本宫却要请教孟尹——任秋所犯之案,究竟为何?”元秀不紧不慢道,“他杀了什么人、在何处动手,又有什么人证、物证,仵作又有什么证词?”

孟光仪淡然一笑,正要说话,殿后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九妹说的不错,本宫也很想知道,孟尹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任秋抓走,却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何事!”

是昌阳公主到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殿前交锋(下)

[更新时间] 2012-05-07 22:11:51 [字数] 3227

鱼烃引着昌阳、陈秀进来,他到含冰殿时虽然也见着了杨太妃正在那里,但杨太妃到底是庶母,上殿并不合宜,便询问了一番陈秀后,匆忙回太极宫去使心腹出宫打探此案消息,看看能否寻到为任秋脱罪的借口了。

昌阳公主着一身缥色宫装,料子轻薄剔透,重纱之下诃子上的绣纹依旧清晰无比,越发衬托出体态丰腴有致,她今日所描的恰好是极有气势的蛾眉,桃花面妆,额上蕊黄,两颊杏靥,唇上点着露珠儿,整个人美艳之中略带肃杀之气,她身后跟着修联、修绢,陈秀走在最后面,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含冰殿上被叱责过的缘故。

昌阳到了紫宸殿上,先给丰淳行礼,待丰淳免了并赐座后,元秀与孟光仪复起身,分别行了家礼与国礼,这才重新落座。

惟独陈秀,论身份与官职都是这里最低的,挨个的礼毕,便乖巧的站到了昌阳身后。

昌阳思索了下,在鱼烃的暗示下,也不理会孟光仪,望向了丰淳道:“五哥,听说孟尹此来是为了一件命案?”

“不错。”丰淳颔首。

“敢问此案详细?”

这回接口的却是元秀,懒洋洋的道:“七姐,你这话我方才已经问过几回了,可孟尹以为此事与我等无关,我不过说了句任秋好歹是三哥看拂的人,孟尹就责问我是故意污蔑三哥名声呢,回头三哥回长安时,七姐可得帮我分说一二,免得他误会啊!”

“九妹放心,咱们皆是先帝骨肉,岂有叫外人离间了去的道理?”昌阳双眉一扬,狠狠瞪了眼孟光仪。

孟光仪却夷然不惧,朗声道:“本朝文德皇后尝言: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后高宗皇帝宠幸武氏,果有武周之乱,并贵主太平、安乐之祸!如今任秋犯案,乃臣及众属份内之事,查访判断,前有唐律可依,核审推敲,亦有六部在后,陛下为天下主,欲问此案,虽是应该,却不知道何朝何代、何国何律之中,有贵主可以任意责问京兆尹,干涉断案之理?”

“你…”昌阳面色一窒,她究竟比元秀年长些,也在陈秀那里听到了一些经过,对这孟光仪的为人有所了解,此刻反应倒也不慢,立刻转首对丰淳道,“臣妹恳请在此旁听任秋之案,求皇兄准许!”

元秀亦道:“臣妹附请!”

“此案既然涉及齐王,两位皇妹关心兄长,请求旁听,亦不为过,孟卿以为如何?”丰淳看向孟光仪。

孟光仪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此刻不能继续进逼,只得点头同意,当着两位公主的面,将任秋一案经过详细说来。

他久与长安权贵为敌,思维敏捷,同意之后,也不必多思,张口就来——

此事说起来其实确有疑点:任秋与其母任氏居于齐王在长安的一所别院,别院位于亲仁坊——亲仁坊向北,隔着一座宣阳坊,就是平康坊。加上齐王虽然被长孙氏管束极严,不能轻易去见他们母子,但在钱财上一向慷慨,任氏虽然略通文墨,但对这个唯一的郎君非常钟爱,任秋年少,心性未定,不喜读书习武,却喜欢到处走马斗犬,游手好闲,任氏因手头宽绰,又有齐王的缘故,便一直随着他。

任秋便交往了一群亲仁坊中的富家少年,整日里在长安坊间恣意走马取乐,就这么撞进了平康坊,进了迷神阁。迷神阁本就是平康坊内一等一的馆阁,内中女子,哪怕容貌不是数一数二的,风情也是常人所难及。他所迷恋的叫做莺娘的女子正是这一例。

自打迷恋上了莺娘,任秋便连往日的朋友都无心应付,一度回去向任氏索钱要为莺娘赎身,只因迷神阁要价太高,任氏听了数额起了疑心,追问之下才只缘由——任秋如今才多大年纪,何况任氏也是长安土生土长的,如何不知平康坊中姐儿们的厉害?因此坚决拒绝之后,为了安抚任秋,便替他置了一房妾室。

只可惜任氏为儿子考虑,所挑选的妾室自是择了寒门女郎,性情也是往贤惠上面选,哪里拴得住任秋的心,母子两个抵触起来,任氏究竟扭不过儿子,虽然撑住了不同意赎出莺娘,但在缠头上却不再限制他,只是与之约法三章,即是不可为莺娘赎身,二是不可在迷神阁过夜,三是不许天天前去。

任秋得了任氏的让步,又被莺娘一番劝说,倒也听话,他到迷神阁很有规律,短则三日,长则五日,都会买些脂粉首饰,并缠头之资去望莺娘。因任氏不许他留宿,为了与莺娘多腻些许时辰,任秋几乎都是清早赶到,前几回还是叫醒了才睡下的龟奴,然后赶在了坊门关闭前回去。

今日一早,迷神阁的人算着他也该去了,还特特使了个小厮专门在后门等待他。果然五更三点的开门鼓声擂过不久,任秋便到了,进门时还顺手赏了那厮一把大钱。任秋对莺娘的院子自是熟门熟路,但如迷神阁这样的地方向来是不肯让客人单独随意行走的,因此那小厮一路奉承一路引了他到地方。

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全亮,但已经清晰可辨,小厮送任秋进了莺娘的院子,恰好望见了莺娘在临窗梳妆,穿着牙色中衣,领上绣一圈儿如意纹,脖子上还挂了一只银项圈,黑鸦鸦的发垂在了肩头,才醒的模样睡眼惺忪,执梳的玉手上边还有昨夜未褪尽的鲜红颜色,见着任秋才露了个笑脸儿——接着,莺娘院子里的两个使女,与这小厮一起被打发了出来。

这也是任秋的习惯,被赶出院子的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拿着任秋给的赏钱,说说笑笑的回自己住处去休憩。

辰末,有人到长安县衙击鼓鸣冤,说是平康坊迷神阁中有人行凶,残杀阁中官妓,平康坊乃要闹坊曲,坊中诸妓皆录教坊籍,不是自幼调教得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诗词歌赋件件可行的人物,就是受父兄连累被官卖的从前千金之身,身虽微贱,但时常奉召侍宴,所交往的也都是长安城中权贵巨贾。

长安县令不敢怠慢,亲自带人赶到平康坊内,先将迷神阁围住,复闯入阁内,果然发现莺娘伏尸于室,其状凄惨,赤血飞溅四下,血腥之气连室中燃到一半的薰肌香都无法掩盖,而任秋手持利刃在旁,神色呆滞。将其锁拿到长安县衙,才盘问了几句,孟光仪便巡视到场,恰好看到了任秋当堂撒泼的一幕。

孟光仪不动声色的说完,昌阳公主率先冷笑道:“不知孟尹巡视至长安县衙时,是什么时辰?”

“约为午时正。”孟光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