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拂日心思敏锐,察觉到她本就不高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正要想着法子安慰她,谁想两人对弈的窗棂上却传来几声轻轻的叩响,杜默的声音从外传来:“郎君,时候不早,咱们该出宫了。”

元秀已经留了他一晚,想着这样谣言也该差不多了,又因念起丰淳,越发没了心思敷衍下去,趁势打发他道:“庖下的粥我自会叫采绿取来,你既然忙,那便去罢。”

出了望仙门,晨钟悠长的声音回响在整个长安之上,一座座坊门次第打开,这喧嚷的一日又将开始,玢国公府的马车沿着丹凤街流入大道上的车马中,不惊起半分波澜。

回到鹿剑园,濯袂、濯襟都已经备好了热水与干净的里衣,七月的夜晚虽然已有凉意,但究竟还是暑气未曾全部消散,杜拂日沐浴更衣,散着长发出了里间,却见杜默也换了一身劲装,正皱着眉坐在了下首等待。

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有事,杜拂日一夜未眠,此刻也有些疲惫了,吩咐濯袂:“去泡壶浓茶来。”这才在首位坐了,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管家派了人过来说,薛娘子要求回宫里去陪伴贵主。”杜默与杜观棋一般是杜家的家生子,皆是从小习得武艺,为叔侄两的贴身护卫,与主人一起长大,因此私下里说话极为随意,虽然知道杜拂日对元秀公主一向体贴,此刻却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公主的不满,“如果只是贵主的那个叫采蓝的宫女并那内侍于文融倒也罢了,那两个看着是有眼色的,但贵主的性格,本就算不得贤良淑德,那薛娘子当年跋扈之名长安上下皆知,过了及笄之年,世家子里都没人敢登门求娶,郭守又不甘心只把她嫁与寻常人家的子弟,拖了好些时候,出阁都快到双十了,便是在宫里,因着文华太后的缘故,再加上她曾为郭家养女,先前代摄六宫之事的王惠妃对她也是颇为客气的,那跋扈的性情也没改多少…如今贵主态度才软了些,若是这薛娘子回了宫去,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只是秋十六娘那边来了消息,说这薛娘子她也吃不消了,叫我们速速想办法,是杀是带走,总得给她个准话。”

杜拂日微微一哂:“迷神阁那边是谁来说这话的?”

“是孟家二郎。”杜默问道,“这几日贵主好像也不曾提过薛娘子与采蓝等人,想是以为早已被咱们杀了,索性不问心里还好过些,所以不如干脆…”

“我就知道不是孟家二郎,便是燕郎自己。”杜拂日摇了摇头,“你放心,薛娘子少年时候就极为倾慕秋十六娘那手琵琶之技,再说薛娘子再跋扈,对阿煌却是真心疼爱的,秋十六娘风月场上这十几年可不是白混的,拿住了这一点,还怕哄不得薛娘子乖乖留在了迷神阁?若是如此,这迷神阁哪里还能够在北里混出来数一数二的名头?”

他似笑非笑道,“这定然是燕郎看不得我有好日子过,才听说我在宫里晚回了两次,就迫不及待的过来讨好要处了,因此顺手拿了薛娘子来做名头罢了。”

“燕小郎君?”杜默和燕九怀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因知道他与杜拂日一起师出剑南名侠燕寄北,听杜拂日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这师弟爱财如命的性情后不觉面色古怪起来,“燕侠难道不管他么?”

话一出口顿时警觉,此言大有诘问燕寄北之意,杜拂日毕竟也是燕寄北的弟子…果然杜拂日皱了下眉,杜默知道杜拂日一向大度,若非不可让步之事,等闲从不计较,如此反应已是微怒了,他忙认错道:“是我无礼了!”

“燕郎打小是被秋十六娘养大的。”杜拂日见他认错,便也不再追究,微微一哂道,“不过秋十六娘虽然是在风月场上混,在北里的鸨母里面却是公认的大方,你想红衣薛娘子的性情,被她崇敬的人,除了琵琶之技外,为人能够投她脾性,自然不可能是小气的,所以也不能怪秋十六娘,只是他虽然爱财,却也知道取之有道,如今所为在我容忍之内,既然他想要,给他也没什么,原本也是我师弟,就当是给弟弟些产业罢了。”

杜默知道杜拂日如此说就是不再追究先前之事了,便也不去多想,闻言笑着打趣道:“这却幸亏五房与大房那边早已分了家,如今阿郎下面又只有郎君一个人,没有旁的兄弟计较,若不然燕郎这样做,却是要惹人恼了。”

“呵!”杜拂日笑了一笑,却见外面濯襟拎了食盒进来,看见了杜默抿嘴笑道:“原来默郎在这儿,我说呢,郎君明明吩咐濯袂去备的吃食,她细心挑了半晌,还叮嘱着厨下在其中一份汤饼里面不许放香油,完了自己却怎么也不肯过来,非要我代劳…”

杜默依旧是一本正经的坐着,但耳后却略略红了,杜拂日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郎君昨晚被贵主召进宫里去,到了这会才回来,这几日想是只惦记着贵主,咱们都不在郎君心思里面了。”濯襟抿着嘴,轻嗔了一句,才接着道,“上个月默郎向管家提了想娶濯袂呢,郎君你可才是咱们的主人,居然不晓得?”

杜拂日盯着杜默看了片刻,杜默面不改色道:“郎君,这可不怨我,一个月前,正是贵主在紫阁别院之时,贺家六郎并燕小郎君都对贵主不安好心,郎君不放心,亲自在附近暗中照拂着,我也是怕郎君分了心,想着郎君平日里是最大度的,这才去烦了管家!”

“杜伯怎么说的?”杜拂日不动声色的问道。

杜默轻咳了一声,看了眼濯襟,哪知濯襟虽然平素性.子温柔体贴,这会却是笑眯眯的垂手站在了旁边,看那样子就是不打算退下了,杜拂日虽亦瞧见了杜默的视线,但却只作未觉,微笑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管家说若是濯袂自己肯了便就允我。”杜默顿了一顿,依旧一本正经的说道,“管家还说了,若是濯襟也一起嫁出去也好,毕竟郎君要尚主,虽然驸马不允纳妾,然本朝的金枝玉叶们,除非命好遇见了宜安公主那样的贤德之妇,否则就是不似平津公主,如昌阳公主那样紧盯着驸马身边一草一木的,濯襟濯袂这样服侍着郎君多年之人,总是会叫贵主觑着不舒服的,与其既让贵主不舒服又委屈了她们两个,倒不如趁着尚主前将人都打发了,这样濯襟濯袂轻省,郎君在贵主跟前,也可以落一个专情重义的名头。”

杜拂日听完,面色平静的看向了濯襟:“杜默这话你也听见了,诚然你与濯袂都是伺候我多年之人,因此虽然杜默伴我长大,我却也不能全偏心了他…却不知道这一个月来你与濯袂商议得如何?只是我也要提醒你们一句,共侍一夫不比共侍一主,你们姊妹之情再好,此事还是慎重为上。”

他话音刚落,濯襟差点没跳起来,瞪大了眼睛,也不顾杜拂日就在面前,指住了杜默惊叫道:“你…你是想咱们两个嫁你一个?!”

杜默也是吃了一惊,忙看向了杜拂日分辩道:“郎君不可害我!我分明只向管家求娶了濯袂,可从未肖想过二女同收之事啊!”听他这么说了,濯襟虽然余怒未消,到底忍了下来。

“咦?”杜拂日面露惊奇之色,“杜伯管家甚是井井有条,为人也是最精明不过的,你若只求娶了濯袂,他何必与你提起濯襟之事?毕竟没出阁的女郎,在你一个单身年轻男子跟前提起岂不是极为不妥?况且你平日只跟着我出进,这鹿剑园中人并不多,也不至于是要你替濯襟物色人选吧?”

濯襟想想觉得很有道理,盯住了杜默脸色越发不善…杜默顿时汗下如雨,再也维持不住一本正经的表情,苦着脸道:“郎君,我不过是想拖郎君下水免得濯襟与郎君继续一起调侃我罢了,郎君如何就要这么追根问底起来?”

杜拂日略一沉吟,面露恍然之色:“我知道了!”

濯襟忙问:“郎君知道了什么?”

“想来你是在濯襟、濯袂之间摇摆不定,最后才定了濯袂,因此杜伯方提到了希望她们两人都在我成婚前出阁之事,可是如此?”杜拂日虽是询问,但表情与话里的语气分明已经是认定了这个结果,濯襟眯起眼,她自小服侍着杜拂日长大,自然晓得自己这位在长安这几日才声名渐起的主人何等心计手段,况且杜拂日说得很有道理,管家的杜伯最是精明能干,处事也是素来公平公正,这玢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对其极为信服,若不是杜默先打了两人的主意,杜伯做什么要在他跟前提到自己的婚事?他若专心只想娶了濯袂,杜伯难不成还要向他推荐自己不成!分明是杜默摇摆不定,甚至是意图双收,结果被杜伯驳回,最后才选了濯袂嘛!

“你这个惫懒货!亏濯袂方才还特特叮嘱了厨下里莫要在这份汤饼里面放你不爱吃的香油改放了猪油,却不想你居然是这等货色!亏得今儿郎君面前看清你的面目,当真是可耻之极!”杜拂日这两个近身使女中,濯袂的性情泼辣直爽,濯襟要显得温柔些,但那也是看对谁,若是对着杜家的主人们,或者是旁的房里的正经亲戚,她或者还要恪守一下使女的本份,但对着同为仆人的杜默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濯襟涨红了脸,一把端起食盒里面原本是为了杜默特别的口味预备的一碗汤饼,本待要摔,但想想就算杜拂日大度不计较自己这样的失礼,可若是摔碎了这一大碗连汤带水的收拾起来,因是在鹿剑园里,还是自己与濯袂的差使,她可不做这样的蠢事,可这份汤饼也绝不能再便宜了杜默,眼珠一转,当着杜默的面,便向那汤碗里面呸了一口,余怒不止的喝道,“我算是知道你做什么放着清清爽爽的香油不用却偏要什么都加猪油了!你这人分明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想打我们姊妹一起的主意?下辈子吧!看我去告诉了濯袂,晓得你是个什么嘴脸!”

濯襟因气愤之极,这番话说得又快又响亮,杜默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冤枉,他目瞪口呆,一直看着濯襟将汤碗一把砸在了自己面前,对杜拂日赔了句罪,一阵风也似的怒气冲冲的卷出门去,这才跳脚叫道:“郎君!你怎能如此待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选濯袂而不选濯襟了。”杜拂日看着濯襟这一番指责与反应,依旧神态自若,他慢条斯理的在旁边银盆里净了手,回座后拿起一块毕罗,微微一笑,“濯襟心思单纯,确实太过好哄了些,难怪你不要她要濯袂。”

杜默下意识道:“可不是…”

“可不是你个头!”他才说了三个字,还未走远的濯襟却是恰好听见了杜拂日的话,担心自己方才反应过激,给主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匆匆返回门边偷听,打算若是一个不好可以及时出来分辩,却不想正好听见了杜默似要承认杜拂日的说法,不由更是怒火滔天,也不去管杜拂日自承先前的话似在哄自己,只想着杜默当真是欺人太甚——杜家五房如今就杜青棠与杜拂日两个正经的主人,杜青棠自亡妻去后便未再用使女近身,皆是自己与管家兼护卫杜观棋亲力而为,这样世家子的近身使女,本就是在家生子里都再三挑选的,纵然容貌平平,跟着主人多年下来,总也沾染了一身不俗的气度举止,放到了外面,等闲人家的女郎都是不及的。

否则坊间却是何来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之说?

如今这杜默与自己一般是杜拂日的近侍,却凭什么在管家跟前对自己挑三拣四?自来古语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便是因为女郎不比郎君,这身价是禁不得人践踏的,除了青楼之地那些身不由己的,这世上有哪个女郎愿意被人挑菜似的挑来挑去?

若说方才离开时,濯襟还只是气愤,如今听了杜默那三个字,当真是气得发昏——连带着这些年来服侍杜拂日的交情都被她丢到了一边,她冲进了门,端起方才那碗被自己呸过的汤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扣在了杜默头上,咬牙切齿的怒叱道,“禽兽!”

说着,抱了那只五蝠捧寿釉里彩瓷碗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杜默默默的抹了把头上滴下的汤水,因是杜拂日开的口,如今又是夏日里,庖下自然不会预备滚烫的汤饼送上来,免得杜拂日还要等待才能入口,再加上又是说了一会话才被扣到他头上,因此倒不曾烫到,只是他方才沐浴,如今却是连头都要洗了…

“郎君!”杜默如此狼狈,杜拂日却依旧神色不见嘲笑,反而极为体贴的从旁取了帕子给他,视若不见的吃着自己的那份汤饼,仪态优雅,目不斜视,当真是教养极佳,绝不落井下石的谦谦君子。杜默深吸了口气,郑重道,“下次再陪郎君进宫,郎君若是不提一个走字,我绝不再打扰!”

说完之后,他默默的注视着杜拂日,却见后者慢条斯理的用完了汤饼,又拿茶水漱了口,这才和蔼的点了点头:“濯襟濯袂想来也是一时气愤,你身为郎君,不必与女郎们计较,回头若是有暇,我自会为你解释一二。”

杜拂日自始自终,神态谦和、风度翩翩,丝毫不见故意挑唆、刻意报复之态,当真是堪称世家子弟之楷模,末了还不忘记体贴的提醒他:“趁此刻时候还早,你再去沐浴更衣,我瞧阿煌脸色不佳,晌午后,我会请耿静斋一起再去珠镜殿为她诊治一二,你既是我贴身护卫,自当随行在侧。”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流火(三)

[更新时间] 2012-07-13 23:24:32 [字数] 2227

平津公主面色肃然的端坐高堂之上,仙奴华衣美服,玉簪绾发,侍立在她身后,少年身姿颀长而又恭敬谨慎,正小心翼翼的禀告着:“…如今已经是第五天,倒没听说新君的消息,只是这道诏书…”

诏书就放在了平津手边的案上,明黄底儿,不必看内容,单看这诏书颜色并末尾的那枚鲜红大印可知来头,平津默了默垂眸问:“可打探到宜安那边…”

“尉迟朴和已经奉命回长安,宜安公主携子女随后而行。”仙奴不无忧虑的道,“宜安公主合家被召回倒也不意外,毕竟虽然府兵败坏,但尉迟朴和究竟手中尚有数万兵马,再不及神策军精锐,究竟是皇家驸马…如今他既然奉了诏回长安去,显然是默认了宫变之事,宜安公主…素来听从驸马之言…可娘子与郡主…”

平津闭了闭眼,明白他还没说完的意思,仙奴所怀疑的,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她是宪宗皇帝的长女,在宪宗所有的子嗣里面,恐怕只有丰淳与琼王得到的关心能够与她相比,哪怕是文华太后唯一的女儿元秀,也因年纪的缘故,宪宗固然另眼看待,也不过是多赏赐些,至于陪伴上面,却还是无暇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再怎么宠爱也是公主,本朝的安乐公主那么受中宗皇帝宠爱,最后到底还是没等得到皇太女之位,何况史书上面对这一段无不鄙视与戒备,如今帝女们跋扈骄横,世家大臣弹劾几句也就罢了,若想染指朝政,先前镇国太平公主就是个例子。

再说平津被弹劾,多半是她豢养内宠,她的内宠大抵是易于控制的娈童,自改嫁了韦坦后,连个世家子弟都没有——平津究竟是宫闱出身,宪宗皇帝虽然疼爱她,却也不乏指导,先前她下降的郑敛,能力才干并出身,都在韦坦之上,韦坦虽然也是城南韦杜中韦家的子弟,可他只是旁支,又父母早逝,不过是顶着个名头罢了,原本族人只求他不做出有辱全族之事,其他却是不屑多管的。

但郑敛却是荥阳郑氏嫡系子弟,是郑家花了极大精力栽培的,少年之时就被宪宗皇帝看中——所以那个时候平津公主结交的韦坦那一等世家子弟,虽然皆有来头,但身份能力都比不过当时的郑敛,原本平津不过是籍此想要叫郑敛吃醋,自然不会去招惹郑敛应付不了的人物。

可郑敛与自己实在无缘…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如今平津也不复少年之时的意气,除了想起时仍有不快外,对郑敛倒也没了先前的痛恨,平津仔细思索着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试图从中揣测出这道诏书的用意,自改嫁了韦坦后,起初两人倒也算琴瑟和谐,但后来究竟也生疏了,因着韦坦身份才能的缘故,也因着宪宗皇帝已去,丰淳会不会像先前宪宗一样护着她,只看这一回她不得不携女赶到封地来避风就知道了——在韦坦为驸马后,平津所寻的皆是教坊出身的娈童解闷取乐,娈童身份低微,却是怎么也威胁不到韦坦的,这是先前宪宗皇帝所言——局势总要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除了蓄养娈童外,平津不过是与寻常的梦唐贵妇一样,恣意享受,跋扈飞扬,却是从来不曾沾染过朝政的。

正如仙奴所言,长安宫变后,召宜安公主合家入觐,是因为其驸马尉迟朴和手中掌了数万府军,府军不比神策军精锐,何况几万对四十万,那是青史中的名将才能够做到的,就算尉迟朴和有这个能耐,他到底只是驸马,算不得正经皇家人,就是宜安公主也只是已经下降的公主——长安城中可是有整个皇室的,尉迟朴和昏了头想这么做,宜安公主没发昏也定然不允的。

只是几万府军到底也是一场战力,况且诸镇如今想必也都得到了消息…以杜青棠与邱逢祥这两个都是滴水不漏之人,自然也会将祸患消弭才放心,尉迟朴和看来是打算服软了,这也不奇怪,诏书虽然明摆着是邱逢祥发的,但上面玉玺之印却货真价实,况且还是以丰淳——如今该叫太上皇的名义下达。

尉迟朴和若是不应,那便是大逆不道…

但为什么自己也会接到呢?

平津公主反复思忖着,若是皇家内乱,动手的是其他宗室,着她回去,或许还有帮着劝说宗室里面其他成员的意思,可如今动手的是邱逢祥,一个宦官,出面主持大局的是杜青棠,前朝贤相,都非皇室中人,也就是说,如今新君是谁,都已经不是皇室能够说得上的话了。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她的驸马韦坦在长安无足轻重,就是宜安公主,怕也是为了牵制尉迟朴和才会被一起召回。但平津公主呢?

若是她先前的驸马郑敛,倒也可以用宜安公主来解释,但郑敛与她已经和离了多年,如今各自嫁娶,又还有什么关系?莫非长安还打算用自己来牵制郑敛?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平津沉吟着,眼下该怎么办?

这道诏书,尉迟朴和或许还有奉与不奉的选择,但她一个尊贵完全来自于皇室的公主,却是毫无说不的余地,这长安,是非回不可了。

说来也是可笑…才到封地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着该如何抓住机会提早回去,昌阳公主的下降、元秀公主的及笄,平津都是煞费了苦心想着加以利用,原本连任秋案都想插手,只是后来察觉此案颇多诡谲处才半路收了手…如今终于得到了回去的机会,她却觉得心底一阵一阵的寒气直冒。

“娘子若是不明长安的底细,何不等郡主回来了问一问郡主?”仙奴垂下眼帘轻声建议道。

“蛮儿?”平津公主皱了皱眉,抬起了头,若有所思的问,“她这几日,还是在往洛阳跑?”郑敛如今在洛阳,郑蛮儿一个劲的跑洛阳,究竟是去什么地方,不问可知。

“回娘子,郡主毕竟是在长安长大的,乍离了长安,如今封地四面冷清不说,先前还有长安贵女并贵主们可以陪伴郡主游戏,此地在郡主这样年纪看来到底是太过冷清了。”仙奴轻笑着道,“洛阳那边有郑郎君在,料想也不会叫郡主遇险的。”

对于唯一的女儿那样亲近已经和离的前复,平津公主心头究竟复杂,她顿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的说道:“等她回来,你着她立刻来前我,我要好好的问一问她!”

仙奴笑了笑,婉转应道:“娘子放心。”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流火(四)

[更新时间] 2012-07-13 23:55:34 [字数] 2469

这时候长安已经在议新君的年号并登基典礼。

——杜青棠与邱逢祥对新君人选沉默多日后,私下里碰面了数次,在第五日上终于一起出现在了太极殿,在长安三内里面,太极宫虽然资历最深,但因为有秋湿的缘故,所以打从大明宫建起后,历代至尊在这里住得却是最少。

到了玄宗皇帝时将兴庆宫也建了,连皇太后并一干太妃都有了住处,这里便只有重大时日才会住一住了,譬如先前宪宗皇帝驾崩与昭贤太后甍逝,丰淳都是搬到了太极宫暂住一段时期的。

如今要议的乃是新君之选,太极殿作为太极宫之正殿,自当启用。

这些日子韦造一起称病在家,所以如今朝上为首的自是司徒王展,见杜青棠与邱逢祥并肩而来,众人都是心知这两人已经达成了协议,面色顿时都凝重了起来。

杜、邱对众人心态也是心知肚明,也不罗嗦,杜青棠与群臣寒暄了一句,便微笑着请邱逢祥“宣布太上皇之旨”,盖因丰淳如今虽然被尊为了太上皇,但究竟是尊位,所以这新君人选虽然是出自杜邱之手,总还是要借丰淳的名头,虽然玉玺都是邱逢祥在保管。

骊驷骈六的诏书足足前缀了小半盏茶功夫,面色凝重的群臣方听到了重点——新君,太上皇李尊欲位传其长子李銮为帝!

不是原本猜测中的琼王,也不是平庸无能连外家都无的齐王,却还是选了丰淳之子。

虽然韩王年少,又有个长子的名份,可究竟是丰淳的子嗣,丰淳废于杜、邱两人之手,他们却也不担心韩王将来报复?先前宪宗皇帝诛王太清可不就是个例子?

群臣心下皆是纳闷不已,杜青棠却已经和颜悦色的建议他们商讨新君的年号并登基典礼了,此事虽然多半着落在了礼部尚书裴尚德身上,然如今杜青棠提了,其他人少不得也要一一出言建议。

邱逢祥见状,对杜青棠使了个眼色,两人趁着群臣聚在一起议论,慢慢向偏殿踱去,这中间虽然也有人觑见了他们的动作,但这会在太极殿上的人都不是没眼色的,皆站住了脚,转开头去只作不见。

掩上殿门,偏殿中顿时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穿的轻靴踩过厚毡时的轻微声响。

“听说这几日琼王府与齐王府访客如云,连齐王府上一个侍妾都忙得差点小产了。”两人相互推辞着入了座,邱逢祥淡笑着先开口道,“说起来到底还是杜相的贤名,比咱家这卑微之人的浊名可是高太多了。”

杜青棠微微一哂:“老夫原以为你会立最年幼的魏王殿下,再不济也是性情懦弱的卫王殿下,却不想邱监最后却选择了韩王殿下——韩王固然年幼,但其师张明珠,可是至今不曾踏入太极殿一步啊!”

——宫变之后,虽然冲着杜青棠的名头,大部分臣子不论心思如何都在次日清晨就赶到了太极殿,可也有人不一样,比如自诩清正忠臣的张明珠等数名直臣,皆是守在了大明宫前意图闯宫,最后被邱逢祥下令绑了送回家宅,被家人拦着不敢放他们出来,至今都在称病称老。

“张明珠不过区区司业,教导诸王也就罢了,何以为帝师?”邱逢祥淡淡的反问,“新帝之师,纵然不能劳动杜相亲自教导,总也要如先前韦相之才吧?”

“韦相如今病着,怕是难当帝师之责。”杜青棠笑了一笑,话锋一转,“尉迟朴和与平津公主处的诏书已下了数日,如今尉迟朴和已向长安赶来,宜安公主也已携其子女动身,只有平津公主接到诏书后立刻传出卧病的消息,但其独女郑蛮儿却一直往洛阳跑,邱监打算拿她如何?”

邱逢祥淡然道:“平津不过是一介女流,她之所以称病不先回答也只是想看看尉迟朴和的反应,尉迟朴和已经做出了选择,平津就在洛阳左近,难道还敢抗拒吗?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公主,我们犯不着了为了她再叫皇室恐惧与天下担忧,这才敢这样公然的观望,无需担心她。倒是杜相的侄子,十二郎已经连续三次进入后宫,头一次,是为了韦华妃的缘故,华妃原本与十二郎是表姐弟,听闻自小常在一起玩耍,感情亲厚犹如同父同母所出,咱家想着,杜家五房人丁单薄,十二郎与表姊亲近些,再者那又是第二天,他不放心也是情有可原,可接下来,十二郎连着两次,都是到了珠镜殿!昨儿个一晚上竟然都没出宫,一直到了天亮时才从望仙门离开,如今虽然新君尚未正式登基,但后宫究竟是后宫,杜相是不是得了空,也过问一句?”

杜青棠笑眯眯的反问:“邱监该不会忘了珠镜殿里住的是谁吧?”他不待邱逢祥回答,已经慢条斯理的道,“元秀公主与拂儿之间的婚约本是宪宗皇帝亲自定下,原本是打算让太上皇亲自下旨,以便化干戈为玉帛,此事虽然宪宗一朝知道的人也不多,但邱监却正是其中之一,若非如今这局面,便是邱监出面佐证,恐怕贵主也未必肯信,老夫早有请邱监为证之意…少年人嘛,总是容易冲动些,不过我梦唐风气素来开放,未婚夫妻见一见面,误了出宫的时辰留宿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贵主住的珠镜殿,虽然不如中宫那么宽敞,但腾一个客房还是腾得出来的…”

邱逢祥皱眉道:“不瞒杜相,昨儿个十二郎可是在贵主的寝殿里待了足足一夜!”

他目中颇有不豫之色,“恐怕如今坊间已经暗暗传遍了此事!”

“那也没什么,反正贵主笄礼之后,也该大婚了。”杜青棠轻描淡写的说道,“如此也好安一安宗室之心,免得他们对邱监误会继续深下去,这样对邱监也不错,不是吗?”

邱逢祥脸色很难看:“这段时间,每天飞出飞进的信鸽不知道有多少,在四面城墙之上虽然都布置了神射手,然究竟防不胜防!你在诸镇的分量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但你素来有狡诈之名,所以若是你做了什么诸镇必然再三揣摩,可十二郎乃是你唯一后嗣,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会认为也得了你的授意…”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你这样放纵他与元秀公主亲近,无非是为了刺激河北,贺之方怕你怕了几十年,倒也与你同病相怜,都是一根独苗!贺夷简的态度对他自然有所影响,只是怎么说贺之方掌魏博这许多年,绝非等闲之辈,你靠着一个女郎就想激他贸然动作未免太小看了他点!”

“我不要他做别的。”杜青棠莞尔一笑,反问道,“邱监以为,贺之方如今最担心的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邱逢祥毫不迟疑道:“自然是贺夷简能否在他死后执掌魏博!”

贺之方年已衰老,他最最关心的是家族的香火与独子的未来,至于能否从这回长安内乱里面争取到足够的好处其实已经是次要之事,甚至假如放弃这次好处可以换得贺夷简的成长,贺之方绝对不会犹豫!

“所以你以为他会在活着的时候为独子留一个如此明显的弱点么?”杜青棠微笑着道,“况且如今长安…正值混乱啊!”

邱逢祥一惊!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流火(五)

[更新时间] 2012-07-14 22:41:58 [字数] 2443

“你打算离间魏州父子?”邱逢祥略一思索,气得笑了,拂袖微怒道,“贺之方因膝下只此一子,故而对贺夷简深为冀望,事事替他设想着,若有阻碍贺夷简之人之事,便是贵为金枝玉叶,他都敢为其铲除!反过来,杜相莫非以为贺夷简是个傻的?纵然元秀公主当真被贺之方派人所弑,这个消息即便传到了贺夷简耳中,除了让他不痛快、最多寻贺之方大吵大闹一场外,难不成他还会为了已死之人弑父不成?只是为了让他们父子不痛快一场,就要赔进一个公主…如此也让诸镇小觑我长安,看来杜相这几日委实太过劳累了!”

说着重重一拍面前之案!

杜青棠好整以暇的笑着道:“邱监此言差矣,魏州贺家有贺之方自己做榜样,你又怎知道这贺家六郎君做不出那等逆伦之事?有道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贺之方昔年弑其兄杀其弟屠戮众多侄儿侄女,连叔父都干掉了,何尝手软过?他一生心血栽培了这个独生子,焉知会没有继承到贺家的六亲不认?”

邱逢祥听了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漠然道:“贺之方不是傻子,何况元秀公主只是一介女郎,这只是他贺家的私事,连与魏州的关系都不大,所以他能够派出来的高手也就那么几个,最有可能的,还是曾陪着贺家六郎到过了长安、又与元秀公主打过照面的夏侯浮白,此人号称河北第一高手,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想来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人,如果元秀公主一直在宫中,咱家相信那夏侯浮白还没那等本事偷偷的钻进宫里来动手,当然,若是杜相你全力襄助就不一样了,不过堂堂长安,如今又是人尽皆知京畿俱在你我之掌握中,新君又那样的年幼,在这眼节骨上,若是还要传出魏州的高手潜入了大明宫的后宫之中,咱们两个的脸丢尽不要紧,恐怕诸镇认为长安越发软弱可欺,到那时候一起蠢蠢欲动…嘿嘿,杜相你大才,这种局面,咱家可是应付不来的!”

“所以夏侯浮白既然进不了宫,便难以得手,若是一直难以得手,他究竟是贺之方手下得力之人,自然会悄然撤回魏州,权当到长安来探一探风声,如此却是太浪费了。”杜青棠慢条斯理的道,“因此老夫打算的,是让贵主离开大明宫,给他这个出手的机会!”

邱逢祥脸色阴沉道:“杜相!”

“你急什么?皇家锦衣玉食娇惯出来的金枝玉叶,岂能这样轻易的去送死?那岂不是赔大了?”杜青棠轻描淡写的道,“老夫既然向你要了人,自然有把握保她不死!”

“杜相的保证,先前剑南道上的燕寄北已经验证过了一回,咱家愚钝,还没有燕侠那等身手,还求杜相不要为难咱家了。”邱逢祥冷着脸半晌,才哼着道。

杜青棠眯着眼,片刻后却笑了起来:“邱监若是要好处,却是好商量。”

邱逢祥冷笑:“从杜相手里拿好处,太过为难杜相了些,咱家伺候人伺候惯了,胆子一向便是要小些,却是不敢动这个脑筋的。”

“当年郭家为此族没,连带着文华太后都猝然甍逝。”杜青棠冷不防道,“如此邱监难道也是毫无兴趣么?”

邱逢祥脸色蓦然僵住!

“你说的是…”他说了几个字忽然又皱起了眉,“却又与元秀公主有什么关系?”

“贺家那小儿对这位贵主甚是上心。”杜青棠慢条斯理的道,“你说贺之方若是干脆杀了这位贵主,他自然是没了念想,若是贵主好端端的,他自然也是打着夺了长安、或者以进军逼迫我等同意将贵主下降于他的主意…可若是夏侯浮白得手了一半——贵主虽然没死,却也只剩了一口气,你道他会如何?”

邱逢祥皱眉道:“长安天子世居地,名医如云,若是救不了,他又能如何?这和元秀公主死了岂非一样,最多他与贺之方大闹几场罢了!这位小郎君到长安来时,咱家虽然不曾出面与之接触,却也有几位儿郎是在旁打量过他的,此人深受贺之方溺爱,元秀公主虽然是他所倾慕,但阿家却也从来不曾回应过他,他未必会如贺之方当年!”

“贺夷简若是能够因此与贺之方反目,是一件好事,若是不能,有一件事,他却一定会做的。”杜青棠并不与他争论,只是莫测一笑。

邱逢祥沉吟道:“你说?”

“耿静斋医术高明,但到底只是医术。”杜青棠悠然道,“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长安…哦,应该是整个关中都大名鼎鼎的那会谪仙人、道号长生子的道家高士么?”

邱逢祥面沉似水,眼中神色复杂难言。

“据说当初贺夷简才出生时,因其母高夫人年纪已长,贺之方也是老年得子,故而生来体弱,勉强落地,却有夭折之象,正是得了这位长生子道长亲自出手调养,前后不过数年光景,到了楚殷武收下这贺家小郎君为徒之际,他已经健壮一如寻常人家的孩童了!这长生子旁的手段不论,这一手调养保健之术,恐怕耿静斋也未必比得过他!此人既然能够调养,未必不精治伤,你想若是贵主传出遇刺受了重伤的消息,贺家小郎君又知道了此举多出于其父,愤怒焦急之下,会不会逼迫其父联络长生子,前来长安为贵主诊治?”

“长生子又不是傻子!”邱逢祥丝毫不为所动,冷嘿道,“宫变当晚他趁机潜入后宫,与丰淳私下会晤之事莫非真当咱家不知么?虽然不知道丰淳交给了他什么,但想来多半是诏书之流,再加上了徐王失踪之事…他好容易才离开了长安,难道会为了那贺家小儿恋上了元秀公主,又要重新回来送死?!况且当年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咱家也是着人查过了一二的,这长生子到魏州原非贺之方所请,为贺家小儿调养好后也是立刻飘然而去,并未取魏州任何重谢之物,他连贺之方的幕僚都不是,又凭什么听了那贺家小郎君的话,自己送上门来?”

杜青棠微笑着道:“贺家小郎君的话总比你我的话对那长生子效果好,若不然你我年纪也大了,身是行也是三天两头这里疼那里痛的,怎不见此人登门襄助?况且此人行踪飘忽,老夫这些年来到处追查皆无法得手,不趁着这个机会坑一把贺家小郎君,替咱们把人弄过来,难不成还要继续拖下去?”

“这长生子这般对待那贺家小郎君,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长生子与那位高夫人所生,故而如此偏爱呢!”邱逢祥脸色阴沉,冷哼了一声!

“贺之方可还没糊涂到替旁人养儿子的地步。”杜青棠哈哈一笑,道,“如今老夫已将计划皆向你托出,你可是不必心疼一位金枝玉叶了?怎么样?算一算魏州得到消息、夏侯浮白的脚程,如今新君人选已定,老夫想着,长安市面上的戒备明面上的也不妨可以暂时撤去,贵主性情素来活泼,在宫里待了这许久,也该出去转一转了!”

邱逢祥眼珠转了一转,微哂:“便按杜相之意!”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流火(六)

[更新时间] 2012-07-14 22:42:35 [字数] 3136

纪公公再次登门时,元秀的态度很是懒散,她斜靠在了贵妃榻上,也不赐座,只是淡淡的问:“不知公公此来有何贵干?”她的语气很是淡漠,但手中一方锦帕却是撕扯得快要裂开了,纪公公已经知道了前朝的决议的结果,对这位贵主的紧张自然心知肚明,是以开口便是:“回阿家的话,这一回却不是为了太上皇来的。”

元秀暗暗的长出了口气,面上顿时有了由衷的笑容,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前倨后恭,立刻转头令采绿亲自去搬了一只月牙凳来,旁边郭雪早已很有眼色的奉上了茶水,这纪公公依旧是和和气气的接了,元秀等他喝了一口茶,才笑容满面的问道:“既然不是为了太上皇,如今邱监那边正忙着,何以公公有空来寻本宫?”

“是有一件大事,邱监要提醒阿家。”纪公公话是这么说,但目光的看向了元秀左右,只是元秀见状非但没有叫人都退下,反而笑了一笑:“本宫素来是个不管事的,这殿里从前都交给了采蓝,如今她生死未卜,本宫也只敢存着点儿念想了,但以邱监之能,如今在整个京畿又有什么话需要避着人说的?还请纪公公直言无妨。”

纪公公涵养极好,听了她这番话依旧神色不动,只是笑着道:“阿家既然这般信任邱监,倒也不负邱监今儿个特特叮嘱了老奴来提醒阿家——是这么回事,前朝已经议立了新帝,说起来也与阿家有些关系…”

诏立新帝是要诏告天下的,纪公公还没到的时候,这消息在后宫已经传开了,珠镜殿也听见了些风声,在元秀看来到底是同母所出的丰淳更亲近些,韩王虽然也是她的血脉之亲,可先前也没有怎样亲近,况且若是因新君登基,太上皇将因此暴毙的话,元秀想到这里对这个侄子却是更加亲近不起来了,所以听了这个消息后,且悲且恨,如此丰淳虽然至少可以暂保一条血脉,但除了韩王之外的丰淳、卫王并魏王,性命却都堪忧了。

虽然前几日元秀才由纪公公的举止推测邱逢祥似对丰淳别有所图,因此恐怕暂时不会对丰淳不利,然而这会究竟是邱逢祥为刀俎,丰淳为鱼肉…性命操于他人之手,或者一点点微小的变化都有可能引起局势的变化。

元秀可不敢拿丰淳的命去赌自己那点儿揣测。

这才有了纪公公才进殿时她的态度冷淡,原想着新君人选初定,纪公公再次前来,怕是丰淳不妥…这会见纪公公先自承了与丰淳无关,却又提到了新君,她只与这位纪公公照过一面,也吃不准他的性情,这会便淡淡的道:“这些朝政大事,与本宫一个女流之辈有什么关系?纪公公这话可是来消遣本宫了。”

“老奴岂有这个胆子敢拿阿家打趣?”纪公公笑了一笑,将茶碗小心的放到了旁边的案上,方继续道,“却是老奴年纪大了,难免嘴碎了些,方才未与阿家把话说清楚——太上皇择了原本的韩王殿下继位为帝,新君乃是阿家的侄儿,按着本朝之制,帝女为公主,帝之姊妹为长公主,帝姑为大长公主,一旦新君登基之后,阿家便是大长公主了,老奴今儿个过来说这件事情也是向仗着头一个来,想跟阿家讨点儿什么沾一沾阿家的福气!”

元秀面上带笑,眼中却毫无喜色,她回头对采绿道:“去把本宫平素时常把玩的冻玉雕狮子取来与纪公公。”

纪公公虽然对那冻玉雕狮子不曾见过,但也知道元秀公主因是宪宗唯一嫡女,又是丰淳胞妹,素日里的赏赐都是最好的,两位太后又留了许多私房与她,算是如今皇室的公主里面最最富裕的一个,便是嘉善、延庆两位大长公主积年的积累都未必赶得上她。这冻玉雕狮子听起来又是她平常喜欢的,以元秀公主的眼力自然是好的,连忙推辞道:“老奴不过是跟阿家念叨一句,既是阿家爱件,老奴岂敢拿了?”

“无妨,这冻玉雕狮子本是一套,共有九只,姿态各异,说起来还是本宫幼年时候先帝所赐,结果当时本宫年纪小,这些年把玩下来先后打坏了数个,如今只剩了三五只,这一个还是前两日收拾东西时翻出来的,因已不成套,便放在了案上无事时玩赏一二,分给公公一个也不打紧。”元秀淡淡的说了,生怕纪公公瞧不出自己对晋升大长公主委实没什么兴趣。

采绿也知元秀不会为了这个而高兴,飞快的去取了东西回来,然纪公公接了那用锦盒包着的冻玉雕狮子却无离开之意,而是眯着眼笑道:“瞧老奴这记性,这会都恭喜了阿家了,却差点把邱监叮嘱之事给忘了!”

元秀看着他,纪公公却又絮絮叨叨的请了罪,这才说起了正题:“邱监听说这几日杜家十二郎时常入宫来探望阿家…”

他话才说到了这里已经被元秀笑着打断:“瞧公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杜家十二郎分明是进宫来探望其表姊华妃的,不过是恰好从本宫这里经过罢了,再者,如今殿外的禁军本宫瞧着都面生,十二郎如今身份也是非比寻常,他经过殿前欲进来拜访,本宫也不能将人赶了出去是也不是?”

“阿家却是误会老奴的意思了。”纪公公知她最是紧张丰淳,惟恐邱逢祥拿了这个为借口打什么主意——在元秀眼里,自己一个公主,邱逢祥是无需费心的,之所以会上心,多半也是为了丰淳。

元秀微笑道:“还望公公指点?”

“先帝早有赐婚诏书与杜家,杜家的十二郎君本是阿家之驸马,我梦唐风气开放,未婚夫妻偶尔见上几面并无不妥,只不过先帝当时虽然与杜家有约,却因恰逢重病未及诏告诉外人,怎么如今杜家郎君也不曾告诉阿家吗?”纪公公气定神闲道,“不过杜家郎君究竟年少,况且这样的话也的确是旁人来说的更好些…”

元秀只是浅笑,神色不见变化。

“如今新君已定,虽然为太上皇上尊号等事务还需群臣共议,因此新君暂居太极宫甘露殿,由邱监亲自服侍,但这几朝以来,皇太后多移居南内颐养的,因此明后两日间,恐怕太上皇就要移宫,当然,如今新君年幼,并无后妃,所以几位阿家还请继续住在了大明宫。”纪公公见状,便继续说起了正事,“原本宫禁,是为了太上皇之安危,毕竟先前太上皇压下换田之举,引起黎民之愤,这中间难免没有些儿胆大妄为的暴民,欲伤太上皇之龙体!因而太上皇移宫后,阿家出入宫廷便可如从前一样,只需提前说一声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