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个小娘子吗?怎么还是躺在了那里?”李十娘闻言,似乎也发现了那被摔出马车去的女奴,咦了一声,重新揭起了帘子对元秀道:“贵主,那边几家却也不管这小娘子的死活,臣女过去瞧一瞧她可好?”
元秀淡淡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你去吧,若是受了伤又无人理会,不妨问一问附近可有医馆送她先去。”
“贵主仁善,想的却比臣女周全多了。”李十娘笑着道了一句,跳下了车辕去看那使女,旁边禁军多半都认识她,晓得这位李家女郎乃是个身手好的,如今就在眼皮底下,还是看一个小小女郎,自是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先前的郑慕郎扬声提醒:“十娘子快一点,莫要误了车驾。”
元秀挑起了车帘,却见距离她所乘的仪车大约三十步处,一个穿着翠绿衣裙的小使女面朝于下俯在地上,似乎摔得不轻,不过看身子偶尔也动上一动,倒也不似垂危的样子,李十娘步伐飞快,走到了她身边,仿佛先问了一句,那使女却没了力气来回答,她便俯下身去检查那使女的情况,就在这时,那小使女忽然一个灵巧的翻身,手一甩,数柄飞刀直袭李十娘前胸!
跟着那小使女一掌切向了李十娘颈侧,同时横腿扫向了李十娘之下盘!看那小使女的身量也不过十三四岁,出手却利落干脆,俨然是动手熟了的一般!
元秀双眉一扬,今儿的目标与正题按理应该是自己才对,怎么先与李十娘动上了手?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原本围绕在了马车四周的侍卫,见李十娘被攻击,那小使女身手还不赖,哪里不知道这是遇见了刺客?
虽然不知道这刺客为何目标会是李十娘,可这些人都与李复交好,自然不能坐看他的妹妹李十娘与那出手狠辣的小使女继续交手下去,当下除了郑慕郎几个距离仪车近的侍卫,其他几名侍卫都拔出了刀喝道:“抓刺客!”
元秀看着他们未经请示便撇下了自己这个金枝玉叶去保护一个臣子之女,嘴角勾了勾,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她如今有些明白杜青棠的安排了,借用这次变故将马车里唯一与自己同车之人引开——这里面少不得考虑到了李十娘的身份——主要是她的兄长的人缘,不说宪宗皇帝时,若是如今丰淳尚且在位,这些侍卫也未必敢如此为了朋友之妹撇下了身份高贵的正主儿,可现在丰淳被迫退位,继位的李銮说起来是元秀的侄儿,实际上大权皆在了杜、邱二人手中,在宫变之后,李复亦是越发的在长安活跃,尤其杜拂日一夜成名,这里面少不了他的功劳,明眼人一望可知,杜青棠接下来对李复定然是要重点栽培的。
如今元秀这个公主衔在许多人眼里可算不了什么,无非是看着她乃是要下降杜拂日,郑慕郎几个倒还清醒,但也没有叫回那些围上去帮助李十娘的侍卫,只是低声提醒附近之人谨慎,而他提醒未毕——身后已经十数支劲弩射来!
弩箭势道之强,一名全身甲胄的禁军士卒只因动作略慢,未曾来得及转身,竟被一支弩箭从后至前贯穿,几乎是一声未响的一头栽倒了下去!
而这一波弩箭,大部分,都是直接对着如今已经只有了元秀一人的马车而去!
夏侯浮白虽然是豁出命去完成这回刺杀,但能够保住自己的命,他也未必会放弃——这样一波箭雨几乎是立刻将蒙在鼓里的一干侍卫打懵了!
郑慕郎在箭雨来临之际反应极快的躲入了车辕之下,饶是如此还被一支弩箭射穿车辕、一直擦着他的脖子拖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来!这一波箭雨完了他方醒悟过来,顾不得身边人取出盾牌遮挡,一把掀开车帘,惊叫道:“贵主!”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局中之局(一)
[更新时间] 2012-07-23 22:33:25 [字数] 2894
东市之旁的刺杀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长安大大小小的坊市,前几日,才以新君的名义诏告天下,元秀公主将在月底的笄礼之后下降杜青棠之侄杜拂日,如今又是这位公主遇刺——据说虽然未曾当场身亡,但从东市之旁一路拖延到了丹凤街的血迹却是在后面赶到的禁军士卒踩踏过去都无法完全掩盖的——事后宫中派了内监沿途洒扫泼了许多的水才将血迹洗去!
洒扫的过程中,一个内侍趁四周人不注意,飞快的将一块带着血迹的泥块扫入袖中,接着才继续若无其事的打扫了起来。
这块泥块在这内侍即将回宫时,与一个路人擦身而过时已经转移了地方,被带到了修政坊中一户人家,小心翼翼的摊到了雪白的素绢上,但见黄土之上血迹已经变作了漆黑之色,足足渗入土下半寸,可见当时之惨烈!
焦陈氏仔细估量了一下这块泥土的分量,皱眉道:“夫君,这一块泥怕是信鸽带不动吧?”
“只要确认了泥上之血乃是人血,何必连泥一道带出去?”焦大郎摇了摇头道:“此事还是要请市井中人来看一看,他们每日里杀鸡宰豚见得多了,一般的血腥气,也只他们能够辨认得分明。”
焦陈氏这才松了口气,叹息道:“那位贵主当真是好模样儿,如今可真是可惜了!”
“噤声!”焦大郎正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够不引人注意的确认了泥上之血的真假,闻言立刻沉下了脸,低声警告道,“咱们虽然是为贺家做事,可如今当家作主的乃是节帅,六郎到底只是郎君!况且节帅这么做也是为了郎君好,妇人之仁,多的什么嘴?”
梦唐女子惯来泼辣,这焦陈氏跟随丈夫多年潜伏长安也是个厉害的,闻言毫不相让道:“那贵主年纪不过与三娘差不多大小,看着模样也当真是个倾国倾城的,不怪六郎喜欢着她,若不是因为出身皇室如今局势又变幻成了这个模样,六郎或者尚主,或者她不是皇家之女,只是寻常世家贵女,六郎定然是要娶了她的,我惋惜几句又有什么?这会是咱们自己的家里,若是连这一个家也治不好,咱们还能在长安活到现在?!偏你最能,没的挑我的不是!”
焦大郎被她这么一番急风暴雨的斥责只得无奈认了错,却听焦陈氏发作过后又皱眉道:“只是夏侯浮白足足往马车里射入了十几支劲弩,我在远处看着仪车都差不多要散了架了,那贵主在宫里养得娇俏粉嫩的,怎得竟未当场咽气?居然还能够拖到宫廷里去?”
“血流成了那个样子纵然有仙丹恐怕也难活命了。”焦大郎知道她的意思,“夏侯浮白这等高手就是魏州也不多的,他惜命也不是没有出手,如今只盼望他能够拖上一拖,如此杜、邱寻不到他的踪迹,若是误以为他已经逃出了城,放出信鸽命令沿途之人追杀,咱们给河北的消息正好趁这个机会混水摸鱼飞出去,免得老被城头的弓手射杀,毕竟手里的信鸽也不多了。”
焦陈氏点了点头,问道:“那么贵主的情形…”
“不论这位贵主是生是死,咱们总是要往死里报了。”焦大郎道,“六郎对这位贵主念念不忘,节帅费尽了心机才把他哄去淄青给楚家贺寿,这些日子以来他隔三岔五的来信无非就是要我们打探元秀公主的动静——若是知道了贵主没死只是重伤的消息,这会魏州已经出兵,此乃大事,可不能因一介女子而耽误!再说元秀公主已经进了宫,咱们宫里虽然也有些人,可如今刺杀之事一出,邱逢祥定然盯得极紧,等闲查探不出消息,就是有什么消息怕也难带出来,所以不如直接绝了六郎的念头,如此还能让节帅省点心。”
焦陈氏也点了点头,只是道:“不过节帅那边到底还是要说一声,免得那位贵主当真没死,回头长安再传出来消息,六郎知道了又要与节帅置气。”
“这个不要紧。”焦大郎微微一笑,“咱们这会打听到的元秀公主已经死了,回头宫中又传了出来旁的消息却与咱们与节帅有什么关系?谁又晓得那杜青棠在打什么主意?六郎虽然喜欢那位贵主,也到底是节帅看着长大,亦是聪慧之人,岂会想不到这是杜青棠故意挑拨吗?”
焦陈氏认真想了想,觉得并无大的破绽,方欣然点了头:“那便如此罢,只是放信鸽时好歹仔细些。”这一句却说得极为慎重了。
焦大郎颔首:“咱们在长安也这许多年了,何尝出过差错?三娘四娘都在这里,我又岂敢不小心?”
“三娘四娘,唉!”说到这个焦陈氏也叹了口气,“她们跟着咱们虽然一旦事发也逃不了,究竟跟着咱们长大的,要说大娘与二郎放在了魏州虽然有叔叔他们看拂,到底不在自己眼前,还不知道如今怎么样呢?上一回听说大娘生了一个小郎君,算一算日子如今也会爬了,可惜咱们却只能想一想,连些小孩子的东西也不敢买。”
“当初既然选了这条路,如今再说这些又何必?”焦大郎究竟是男子,却是比她看得开的多了,坦然说道,“还不如想一想好的,咱们再在这里待上三五年,到时候寻个思乡的借口请求回魏州,节帅未必不肯应允。”
两人彼此对望,都暂时将思归之意压了下来,焦陈氏亲自上前将帕子包起,道:“市井中寻人容易,只是你究竟用什么借口去问?事后若是不灭口,难免会被说出去,若是灭口,这会因着刺杀之事,禁军就差挨家搜查了,若是平白的没了一个人,恐怕是极引人注意的。”
“既然无论元秀公主死活咱们都要给节帅那边报一个死字,这个也不急了,你且把它藏好了。”焦大郎想了一想道,“这一回的信先报了回去,等到了回头刺杀之事渐渐淡了下来,咱们再使了人来验看这血究竟是不是人血,另外,元秀公主就算未死,恐怕伤得也是极重的,宫中拖延不了几日,届时也好看一看情况再定如何禀告。”
焦陈氏答应着去了,留下焦大郎在室中来回踱步,面色凝重的自语:“夏侯浮白,你可莫要轻易被抓住,若是抓住了,但请速速自裁,免得坠了你河北第一高手的身份!”
不是他诅咒夏侯浮白,毕竟夏侯虽然武功远非他们这些细作能比,可要论到了套话与反套话,抵抗刑讯逼供的能力,细作都是自小练起,可比夏侯浮白专业多了,况且在焦大郎眼里,夏侯浮白是贺之方中途招揽的高手,对魏州可未必有多少忠心。
夏侯浮白的实力,就是放到了长安这边来也是有招揽的价值的,所以杜青棠与邱逢祥这一回未必肯杀他,多半是想活捉了一面套着魏州的情况一面收入麾下使用。
受贺之方的影响,魏州对于杜青棠素来忌惮万分,如焦大郎这样久在长安为间的更是小心翼翼,除非极为重要的情况,否则轻易不肯与魏州联系,就是因为与杜青棠同在一城,惟恐露出了什么破绽来。
连剑南燕寄北、当年声名绝对在夏侯浮白与楚殷武之上的燕侠,当初杜青棠不过是略施小计,就算计得燕寄北落荒而逃——焦大郎一点也不认为贺之方派夏侯浮白在杜青棠眼皮底下刺杀元秀公主是个好主意——若是其他公主或许还要好一点,元秀公主才被新君下诏下降杜青棠的亲侄,在这眼节骨上遇见刺杀还只剩了一口气——杜青棠若是不追究出个答复出来,岂不是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
还有皇室,不管皇室如今是不是傀儡,究竟还占据着大义的名份。
元秀公主贵为宪宗爱女,又不像平津公主那样素来有着放.荡的名声,这位公主殿下除了以美貌闻名外,一言一行纵然有刁蛮娇纵处,只看着她的身份也算得上守礼之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刺杀,天下之人难免会因此厌恶河北——尤其是那一干士子,单是冲着遇刺者乃是一位正当少年的无辜美貌公主,他们手里那支笔,也定然饶不得魏州。
不过这些其实问题也不是很大,只要河北赢了这一战,文人的笔,风向一向都转得很快。也许贺之方是出自这样的考虑吗?焦大郎站住了脚步,若有所思。
烽火欲连天之际,刀与剑的道理,才是真正的道理。
从亘古以来,这才是真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局中之局(二)
[更新时间] 2012-07-23 23:51:20 [字数] 4651
不过焦氏夫妇没能想到的是,正当他们虔心祈祷着夏侯浮白能够逃出生天、或者战死时,夏侯浮白却正正襟危坐在了明堂之下,一脸恭敬道:“杜相所托之事,某幸不辱命!”
堂上坐的不只是杜青棠,还有邱逢祥,两人先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认认真真的看罢了桌上一幅长绢,绢帛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着河北三镇这些年来的兵力、赋税、关要、重要将领…甚至还有三位节度使后院之事,并夏侯浮白已经知晓的、河北陆续安插到了长安的探子名单。
其中焦氏夫妇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一份长绢分量可想而知。
但杜青棠与邱逢祥神色都是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怒,见此,夏侯浮白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越发凝重之色。
半晌,邱逢祥掸了掸衣襟,似笑非笑的对着杜青棠道:“是杜相的人,咱家就先回避了。”
“邱监慢走。”杜青棠毫不客气的目送邱逢祥远去,方看向了堂下的夏侯浮白,他思忖了片刻,似在考虑合适的措辞,方道,“这些年来,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之名也算是天下有闻,你已做得不错。”
他这么一夸夏侯浮白更是难掩失望之色,低下了头道:“某自知愚钝,但想为杜相分片刻之忧!”这句话他说得铿锵有力,诚挚之意拳拳。
杜青棠摇了摇头:“你的性情,本是一意寻求武道之人,当年之事,老夫早已说过,对老夫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根本无需放在心上,又何必如此惦记?为间之人,不过是耽误你之年华,况且也是凶险之事,你当初愿意为老夫主动前往魏州,老夫已经足感盛情…”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眼前长绢,叹了口气,却随手草草堆到了一边。
夏侯浮白一头雾水,见他此举,不由壮着胆子道:“不敢欺瞒杜相,这绢上消息皆是这些年来某仔细搜罗而成,其中许多更是得自贺之方那老贼书房最深处,只可惜贺老贼派某前来长安刺杀元秀公主时,长生子尚未带着血诏赶到魏州,为免贺老贼怀疑,某只能先行上路,途中甚至还在河北边境等了半日,未见长生子的行踪方继续动身。”
“昔年李太白有句言,天生我材必有用。”杜青棠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道,“因此用人者,当尽其所用,所以当初你执意为了些许小事要为老夫做事时,老夫原本是打算让你做如今杜默的位置,却不想你见老夫为藩镇忧虑,便自请为间,以你性情为人,此事委实是委屈了你!”
见他字字句句说委屈,却对那幅长绢视而不见,夏侯浮白十数年为间,如今一朝返回旧主身边到底情难自禁,忍不住出言直问:“敢问杜相,这份情报难道皆是假的?”
“不能说全部,应该说半真半假。”杜青棠轻叹了一声,悠悠道,“或者应该说,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最致命的消息,却全是假的,老夫说的如何?”
夏侯浮白脸色一变!
杜青棠却仿佛压根就没有看到一样,慢条斯理道:“老夫方才反复强调你之性情,便是在告诉你,当年你以老夫为你安葬老母,意欲报答老夫,所以自请为间魏州时,老夫就已经察觉到了你之用意…十几年蛰伏一朝发动,那时候贺之方在老夫跟前战战兢兢,惧如虎狼,却不想他私下里,亦有这般手段!”
若说方才夏侯浮白还心有侥幸,此刻被杜青棠几乎直接说穿了意图,夏侯浮白再不犹豫,觑得堂上再无第三人,心知此刻惟有速速取了杜青棠为质,自己方有一线生路,就算不能取其为质,也该将他击杀当场,方不负自己多年潜伏!
夏侯浮白借着跪于堂下,一蹬地面,整个人犹如鹰隼!直扑杜青棠!
明堂虽广,但以他之身手,不过两息,手指已经越过了杜青棠面前之案!
对于这种情况,杜青棠神色淡然,只是说了一句:“这件袍子才换上,你莫要弄脏了它!”
他话未说完,眼看就要扼住杜青棠咽喉的夏侯浮白忽然觉得背心一凉!
这一箭来得无声无息,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刚猛劲道,以夏侯浮白河北第一高手的武功,竟被硬生生的钉入了杜青棠面前的地砖之中!
夏侯浮白人被钉在地上,手只触到了杜青棠跪坐之时垂下的前襟,他知道杜青棠既然早有准备,自己今日理当再无生机,顾不得自己生死,手腕一翻,袖中滑出一柄匕首,用力向杜青棠掷去!然而他匕首才取出,又一箭轰然而来,这回却不再无声无息,箭簇破空之时的尖利啸声震慑常人双耳,狠狠穿过夏侯浮白的手背,硬生生连着匕首钉入地砖之中,接着不等夏侯浮白再挣扎,第二声箭啸声已到,将其另一只手也钉住!
三箭三中,夏侯浮白号称河北第一高手,也许未必当真是第一,但实际论来在河北三镇网罗的高手之中名列前三那是一定有的,在这三箭面前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既然是贺之方多年前布下之子,反间多年,自然对杜青棠身边之人的情况有所了解,此刻拼着最后的力气惨然笑道:“燕侠长徒果然名不虚传!闻说你天赋异禀,自幼箭下从无虚发,单论箭技,即便燕侠也不敢与你相比!如今死于你之手,我也不算辱没了自己的名头…咳咳…”他拼着一口气说到了此处,因胸前之伤已经不住咳出血来,却仍是撑着冷笑道,“不过,师承燕侠,那是何等光明正大的好男儿?为人却学得与你叔父一般狡诈卑鄙,堂堂名师长徒,竟只会在人背后下手的龌龊小人!当、当真是无耻!”
他骂了这半晌,杜青棠眼皮也没抬,只是皱眉掸了掸衣襟,轻责道:“到底还是沾上了一滴血,这件袍子乃是你阿姐出阁前替我做的,今日心情不错,才特特穿了出来,却不想你还是没把人拦得远些。”
“他的身手很不错,拦在此处已是尽我所能。”杜拂日终于出面,只是却非从堂外走来,而是轻巧的自梁上跃下,他一头墨发以玉环束起,身穿石青紧身胡服,脚登皂靴,装束利落,越发显得英气勃勃,在他手中执了一柄玄色长弓,弓弦色泽深绛,犹如久饮人血,腰间斜挎箭壶,见夏侯浮白被钉在地上兀自不服的扭头瞪视自己,不觉微微一哂:“你可知道为什么叔父一再说你性情不适合为间,而当年又是如何看出了你之可疑?”
方才他第一支箭虽然未曾直接穿透夏侯浮白的心脏要害,但箭身劲道猛烈,将夏侯浮白钉入地砖之时,也随之震碎了他大半内脏,如今夏侯浮白不过是因着十几年反间无果反遭杀戮、拼着这一口不屈之气勉强支持着才未死,如今也到了弥留之际,他满心愤懑时听见杜拂日这么一问,不由一愣,暂时丢开了燕寄北之徒居然会背后偷袭之事,下意识的含糊问道:“为何?”
这两个字他说得已经十分轻微,好在杜拂日箭技惊人,耳力自来就好,当下淡然一笑,为他解惑:“当初你初遇叔父,是无钱葬母,叔父与你钱财,你安葬了那据说是令堂的妇人后,便以此为借口要报答叔父,叔父本打算将你安排在我身边为侍卫,但你大约见不能留在叔父身旁,便趁着叔父忧心藩镇之时,自请往魏州为内应…”
说到这里,见夏侯浮白还是一脸茫然,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同一件事,若交与不同之人处置,结果或者会相同,但手段与过程,却往往因人而异,这是因为人的性情,各有不同,即使同一类,微妙之处,也有差别的缘故,你为了得到一个可靠的能够刺杀叔父的机会,不惜为间十几年,但却不想,你之漏洞,便在此处就留了下来!”
夏侯浮白果然武功高明却并不谙为间之道,挣扎茫然道:“某…某自知不擅伪装…因此、此在杜相身边未久,便、便自请往魏州为间…在杜相身边停留时日不长…漏洞在何?”
“人之性情有异,譬如一个女子,素来温柔懦弱,若有一日,她的闺阁里传出女子争吵之声,邻人必定不会先想到是这女子,反而会怀疑她的姊妹与阿嫂等人,只因这女子惯常的性情柔弱,高声叱骂之事,非这等人能够做出。”杜拂日似乎心情不错,将杜青棠丢在了一边,温言与他分解着,“先前,你道自己无钱葬母,得了叔父之助,即使叔父一再声明此乃小事,亦是竭力欲要报恩,此事因有家师在前,倒也不至于多么可疑,毕竟对叔父来说是小事,对常人来说,先人得一棺一穴极为重要,加之叔父当时权倾朝野,欲投奔者亦不少。”
说到这里,见夏侯浮白兀自糊涂,饶是杜拂日性情温良,也有些失笑了:“在这个时候,你表现出来的性情颇似家师,武功高强、重义、念恩、耿直、重诺!”
夏侯浮白茫然道:“那为何还要疑我?”
“哈!”上首杜青棠却是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来,“拂儿你又何必与他罗嗦什么?我早便说过,此人一身武功是了得,不过因此其他地方也就那么一回事,论起心眼,恐怕贺之方后院那一些姬妾也要比他机灵些!”他摇着头,“因此我才在刺杀之事发生后直接见了他,空有武力而无头脑,能耐我何?”
他的话语清楚的落进了夏侯浮白眼中,夏侯浮白怒气填膺,顿时又呕出了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屑的血来!
“真正重义耿直之人,又身负高明的武功,的确有可能会沦落到了连母亲入葬都无钱的地步,家师当年携师弟入长安求医,也曾落魄过。”杜拂日耐心道,“然而这等身负高明武功、却不屑偷盗或恃强劫财之人,在面对恩人之时,亦不会失了诚恳——这等人,是决计不会自请为间的,因为一来,如你方才自己所言,这样的性情做不好一个内间,担心误事;二来,为间者,尤其是两方隐隐之中敌对时,常要做许多违背本心之事,譬如家师,那是决计不成的,而你却自请为间…”
杜拂日笑了笑,“可见你性情纵然平素耿直,但若是事急,却也并非不肯从权宜之计!”
“如此之人,母亲当真病逝无钱下葬,又岂会不先向附近富家暂‘借’银钱,安置先人?”杜拂日见他挣扎渐渐弱了下去,淡淡一笑,将弓收起,悠然道,“当然,你这么做,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欲借此事投奔叔父,如此虽然用了些心机,但不过求一进身之阶耳,亦是自己身手不错,叔父也不会计较这些。不过若是如此,你也不会自请为间了,因为为间者,生死难测,为了大局随时可被牺牲,更不必说荣华富贵…汝等江湖中人,投身官家,若不为了封妻荫子与富贵权势,只为大义,又深知叔父用人之能,岂会明知自己性情不合宜,还要勉强为任?无非是一来避开叔父免得露出端倪,二来,蛰伏十几年为了今日一击,若非你当年就露了破绽,今日便是杜伯在旁,怕也要受些伤!”
杜青棠懒洋洋的接口道:“他死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瞧我这身袍子!”
堂堂河北第一高手,作间十数年,只为寻求一个有把握刺杀的机会——如今死在了他足见,在杜青棠看来,尚且不及自己女儿出阁前亲手缝制的一件袍子上染了一滴血。
“贺之方之隐忍,单从此人身上可见一斑。”出了正堂,命人进去收拾夏侯浮白的尸体,杜青棠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没有再提袍子上的血,而是开门见山道,“我在十几年前便看出夏侯的可疑,这十几年来,贺之方未必心里没数。”
杜拂日明白了他的意思:“叔父是说,这一回他只是碰运气?”
“没错,就是碰一碰运气!”杜青棠淡淡的道,“不管怎么说,这一步棋他埋了十几年,若是不用,那就彻底的废了,若是用起来,就算失败了,好歹也能证明我已看破此局,这样,也算是再次探了探我的能耐!”
“夏侯浮白虽死,但外界尚未得知,此人这些年素有河北第一高手之称,在河北三镇并淄青等镇,都有偌大名声。”杜拂日若有所思,“若是此人被我等诛杀,委实太过浪费,不如让他弃暗投明,未知如此河北会怎么想?”
杜青棠笑了一笑,提醒道:“贺之方既然敢让他前来,必定也做好了他被杀的准备,何况河北三镇的节度使,如今都不是才上任的,皆是一群老狐狸,你可也要做好了他们早有准备的打算。”
杜拂日听他这么说了,知道杜青棠无意反对,这就是说杜青棠也认为如此可行,他沉吟半晌,舒眉笑道:“贺之方可在十几年前设下间中之间,难道我之计划,他就能一眼看穿么?”
“你既已有打算,那便去罢。”杜青棠悠然说道,见杜拂日拱手欲告辞,却又叫住了他,正色道,“前襟上的这滴血,我等你忙完了亲手替我洗掉——总是你学艺不精!”
见杜拂日莞尔一笑,就要答应,他却又眼珠转了一转,意味深长道:“当然,若是你那未来的新妇愿意代劳,我也可以接受,只是她如今受惊不小,怕是无暇的,你忙归忙,对付女郎,究竟还要多多关怀才是!”
………………………………………………………
标题不仅仅是指这件事哟!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局中之局(三)
[更新时间] 2012-07-24 22:05:14 [字数] 5189
珠镜殿里,采蓝捧着破破烂烂了好几个洞的公主礼服一阵阵的后怕:“阿家实在是太冒险了!”
“夏侯浮白既然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况且当时仪车是停住的,他藏身的坊墙距离仪车才多远?若是这样还要失了手,那这天下许多人当真都是瞎了眼睛才会把河北第一高手这个名头给了他。”相比之下,才换了一身崭新宫装的元秀心情却显得轻松多了,丰淳固然被迫退位,但如今看来他心头再怎么郁郁,也是有些认命了,从一国之君沦落为余生拘于宫廷之中颐养虽然痛苦,可宫变之后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况且有王子节这一干后妃并卫王等子女承欢膝下,这样的日子比之常人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昔年秦二世无道,宠信赵高,后为赵高之婿阎氏所弑,弑前他的要求从万户侯一路降到了废为庶人而不可得,相比之下,丰淳已经算是被善待得多了。
尽管元秀从来不认为二世有什么资格与丰淳比。
如今丰淳这边的忧心去了大半,对于才经历过的凶险便看得开得多,采蓝可不能这么想,愤愤道:“固然如此,可接连十数支弩箭都是擦着阿家的衣裙钉过去的,事先藏在仪车中的血囊破裂后沾了阿家一身血,下仪车时的模样…”她面色苍白心有余悸,“霍公公当时就差点晕了过去!”
“夏侯浮白或者有分寸,可是失手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说得清楚?先前升平县主骑术何尝不是精妙无比,可是县主也不是没有从马上摔下来的,那夏侯浮白固然无意伤害阿家,但他若是也失了手,阿家金枝玉叶的,素日里肌肤吹弹可破,那些弩箭上面的劲道连仪车都快被拆了,那可怎么得了?”采绿在旁也戚戚不已,元秀倒是笑了:“既然是平素从未出过差错的,却不想在对本宫动手时还是伤了本宫,那便只能说明命该如此了,何况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也不过浪费了一套礼服罢了,多么稀罕的东西?”
说了这几句话她也有些乏了,正要寻个借口令她们退下,外面采紫却来报:“云萝来了。”
“八姐昨儿不是守了我一晚了么?怎么又派了人来?”元秀有点头疼,她并未受伤以及夏侯浮白那一场行刺原本是与杜青棠商议好的——这些事情如今在珠镜殿里也只得采蓝、霍蔚这些贴身宫侍知晓,旁的人都只道元秀公主如今正生死不知的。
只是昨儿见她满身是血的被侍儿抬进寝殿,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不及回到自己的寝殿中去,一路哭着跟了上来,邱逢祥也知道宫里看得再严难免也有藩镇的眼线,若是一味的拦阻了两位公主关心元秀,到时候反而惹人怀疑,索性连利阳公主也通知了,只是宫外的昌阳公主却不曾准许进宫。
今儿一早,采蓝好容易借口东平公主太过疲惫,加上利阳公主年幼需要照拂,将三人都打发了出去,元秀这才松了口气,与她们说几句昨日情形,没想到这么快风凉殿那边又派了人过来,还是东平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云萝。
云萝在昨儿兴庆宫之行是一直跟着东平公主的,原本,东平公主在宫里的皇子公主里面就是不太起眼的一个,论容貌论出身,论生母的受宠,东平公主皆是与封号一般的平平,好在她素来也不像是云州公主那样喜欢争强好胜,在宪宗诸女里面历来都是不甚起眼的,也因此云萝虽然是公主近侍,但却不如采蓝、采绿这些人泼辣大胆,尤其经过了昨日之事,这会可以说是有些惶恐的进来了。
趁采紫出去放人进来的功夫,采蓝和采绿已经复将帐幕放了下来,殿中弥漫着一股药香,云萝进来时采蓝做了个手势,她立刻会意,未敢吭声,只是指了指外面。
采蓝便跟着她出去了,顺手将殿门掩上。
估计着她们已经走出了几步,元秀爬起身来掀了帐子,奇道:“怎么她不是奉了八姐之命来探望我的么?”
“奴也觉得奇怪,倒仿佛是专程来找采蓝的。”采绿在旁也好奇了一句,随即嗔着元秀,“阿家怎么就坐起来了?快快的躺了下去,说不准这会谁推门而入,到时候阿家可怎么说?”
“这装着受了重伤,比之真的受了重伤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元秀抱怨着道,“若是当真受了伤,这会子定然是昏睡难醒,哪里像我这样的难受,躺得骨头都要疼了。”
“阿家又在这里胡说了,好端端的那是一定比什么都好的。”采绿郑重的道,强行把她按了下去,叮嘱道,“阿家就是装也装着躺一躺罢,也不想想,东平公主今早临走前可是说了,晚上她还要过来陪夜,到时候阿家再睡不着,难道叫东平公主知道真相?万一不仔细漏了风声出去,可不是小事!”
若是当真如此,杜青棠看在了文华太后并杜拂日的份上或者不至于拿元秀怎么样,可绝对饶不了东平。
——而且杜青棠讲究伐谋者无心,他愿意不愿意看这些面子还是个问题,如今皇室中人委命于杜、邱之手,元秀固然心里不情愿,却也不能不顺着他的暗示。
想到今晚还在装作重伤难醒的躺一晚,说不准东平还会不时给自己擦洗一下,那可真是要了命了——若不是昨儿太医在这里说了上药须得仔细,还是让宫女动手比较好,东平公主甚至想亲手替元秀敷药。
元秀长叹一声,郑重的叮嘱她:“那安息香…”
采绿明白她的意思,认真道:“阿家放心,奴昨儿见无人注意时,已经托了杜默,他说晌午后就送些气息微弱的迷香来,今晚东平公主就是白日里已经睡了一昼,到了晚上那香点上一刻,也非好好睡上一夜不可!”
“这样我就放心了。”元秀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却又黯了黯,从前这样陪夜的事情历来都是薛娘子,若这会薛娘子在这里,一顿训斥那是怎么也免不了的,元秀贵为公主,对这个乳母也是敬畏有加,如今她去了,元秀到底一时难以释怀。
才和采绿议定了晚上的事情,殿门复被推开,两人都是一惊,赶紧做好了准备,却不想进来的单是采蓝一个人,采绿见她进来后立刻反手关了殿门,奇道:“云萝呢?”
“她来说完了事情就走了,这会除了咱们几个,宫里宫外的人都道阿家正伤重难醒呢,再说东平公主如今正在补眠她才能够脱身过来说几句话,也是这几日宫里禁行之令放开了,这会自然急着回去看看东平公主可曾醒来。”采蓝说着,对帐中的元秀道,“云萝要奴等说,若是东平公主发觉她往这里来,便说是我们遣了人去问她要些东平公主从前存下的药材,就说咱们这里一时间短了。”
元秀听出她话中之意,先问:“门都关好了?”
“阿家放心,奴送了云萝出殿,又叫采紫守好了门户才过来与阿家说的。”采蓝做事一向仔细,她这么说了元秀自也放下心来,问道:“难不成她是专门寻了你们来给自己说谎的?”
“云萝说东平公主这几日不太对劲。”采蓝道,“她心里不放心,原本想借着昨儿陪着东平公主与阿家并云州公主一起去兴庆宫的时候与咱们悄悄说一说的,谁想着昨儿阿家并没有带奴与采绿这些人去,倒是带了那李家十娘子,云萝又没寻到与阿家说话的机会只得作罢,从兴庆宫回来的路上又发生了阿家遇刺之事,她一时间也乱了主意,只是这会东平公主先睡了,她究竟不放心还是过来说一下,说若是阿家醒了可以以后告诉阿家,若不然也想奴等给她拿个主意,可是奴能说什么呢?”
元秀皱眉道:“说了这么半天,她究竟是觉得八姐哪儿不对劲了?”
东平公主一向安静些,元秀对这个八姐的印象也不坏,听云萝这么说了心里便有三分不痛快,采蓝正色道:“这事情却不算小——东平公主这几日想着与嘉城公主一道…”
元秀惊讶道:“什么叫做一道?莫非她想出家去吗?”
“正是这个缘故,云萝说前些日子东平公主就翻出了一本《黄庭经》来日日诵读着,先前宫人不许随意出殿的时候,东平公主还只是在殿里折腾那本经文,那时候乍逢大变,云萝只道东平公主是被局势的忽然变化吓着了,谁想到后来邱逢祥撤了大半禁军,让宫人可以随意在宫中走动时,东平公主居然日日里往三清殿上跑,还往嘉城公主的清思殿去过两回,很是寻嘉城公主要了许多经书,与云萝的言谈之间也有避尘之意!”采蓝苦笑着道,“从前奴素来觉得东平公主性.子虽然比咱们阿家宁静些,可到底也是宪宗皇帝的骨肉,宪宗皇帝固然在公主之中最重视咱们阿家,只是对东平公主也是按着历代公主的份例尊崇着的,所以东平公主怎么也不该如此胆小,况且公主到底是女郎,东平公主若是觉得宫中不安,熬上一段时间她也要下降了,又何必如此?”
元秀皱起了眉,堂堂公主被宫变吓得跑去出家,还是已经赐了婚的公主,这对于本就福祚衰微的皇室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她略为思索,没有立刻询问东平公主出家的事,而是先问起了李含;“这几日宫中逐渐恢复了秩序,宫外的消息也渐渐传了进来,你们可曾听到八姐那一个驸马这段时间可做了些什么?可是那位李家郎君当不得是,八姐心下不喜所以才如此?”
“当时五郎还在位时为了替东平公主挑选一个合宜的驸马,亲自圈了长安各家出色的郎君让东平公主足足挑了好几个月的,那个李含是东平公主自己挑选,况且他虽然不及其堂兄、从前长安与杜十二郎之父杜丹棘并称李杜的李瑰之子才干,但究竟是五姓七望之中赵郡李氏子弟,又是五郎先行相看过几回的,又能差到哪里去?”采蓝反问,“何况宫变之后,长安各家都竭力约束着子弟不许惹事生非,免得连累了家族,便是那李家郎君原本有些短处,这几日照理应是看不出来的——奴等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几日李家含郎有什么事的,倒是昨儿陪着阿家去兴庆宫的李十娘之胞兄李复郎君,闻说他如今入了杜青棠之眼,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采绿接口道:“莫非东平公主后悔当初择了李含郎君,如今打算改降李复郎君吗?”
“不要胡说八道!”虽然心中也有些怀疑东平此举的用心,但元秀还是皱眉斥责了采绿,这样的话传出去,就算是宪宗一朝时,东平公主也难免在私下里被人议论一句势利,哪怕是皇家公主,这么做到底不是为人称道的行为,如今皇室已经足够摇摇欲坠了,哪怕一点儿不好的事元秀也希望尽力消弭,她没有理会采绿的话,继续问着采蓝,“那么云萝可曾直接问过八姐出家的缘故?”
采蓝苦笑着道:“云萝自是问过的,可东平公主每回都说自己是经过宫变之事越发看破了红尘俗世,越发的羡慕着嘉城公主的处变不惊!”
“六姐吗…”元秀若有所思,嘉城公主的确是处变不惊,据说宫变那日一队禁军冲到了清思殿上,嘉城公主其时正在殿中夤夜诵读经文,见状连读经的声音与语速都未曾变过,任凭他们迅速将清思殿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复杀气腾腾的守在了殿下,自始自终嘉城公主都是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说是神态安然,那一副与红尘隔断的淡远连那禁军首领事后都啧啧称赞。
可生而富贵却一心求道的公主,就是本朝这样自诩为李子之后、素尊道家的朝代,又有几人?这几十年来皇室里已经出了一个玄鸿元君并一个嘉城公主,已经算多了,东平公主先前可从来没表现出向道之意,如今这又是想做什么?
元秀皱眉,她这会还要“养伤”,至于养到什么时候好,都不是自己说了算,而且还不能叫东平公主知晓,云萝已是东平公主的贴身大宫女,服侍东平多年,她都问不出来的话,采蓝和采绿更不必说。
“你们仔细打听打听罢,总是有原因的。”元秀思索半晌只得无可奈何的道,“当真是从宫变之后开始的么?”
采蓝点了点头:“云萝赌咒发誓,就是宫变后几日起这样的。”
宫变后几日?这么说引起东平公主如此行径的还未必是宫变,但宫变一发宫里宫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此事上面,那几日自己更是把精力都放在了丰淳父子的生死上,哪里还顾得上东平公主?
元秀心里叹了口气,人心到底是偏的,平素里分东西,这些兄弟姊妹她大可以一碗水端平,可是生死关头她最最关心的到底是一母所出的丰淳,甚至于在当时丰淳膝下那几个平时不讨她喜欢的侄儿,因着丰淳的缘故,若在当时叫她选择,定然也是比东平、云州这些姊妹重要的。
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她到底是个俗人,没办法似嘉城那样脱俗出尘——当然嘉城公主的一碗水端平,想来也不过是在她眼里哪怕是兄弟姊妹也都是浮云,惟独她的飞升大道是正经。
“如今我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呢?你寻个机会使了人去风凉殿上告诉了她,着她仔细看着些八姐,若是能够寻访出些原因的蛛丝马迹则是最好。”元秀叹息着叮嘱了采蓝,复问起另外两个妹妹,“云州与利阳如何?”
采蓝点头道:“奴方才已经这样与云萝说了,她既然主动找来,想来自是会尽心的。至于利阳公主,许是因着年纪小,半个月前又中了暑气,如今身子还没全复,昨儿跟着东平、云州两位公主在寝殿里守的久了点,今儿早上是被云州公主命宫人抱回延春殿去的,云州公主走时说她自会去看拂了再回殿。”
“这样就好,云州一向性.子急,她这会居然愿意主动照拂利阳,好歹也是收敛了许多。”元秀点一点头,眼神黯然,如今权臣与权宦都已经公然与皇室撕破了脸,她们之所以还顶着公主的头衔,那是因为杜、邱还无力应对诸镇联手讨伐,还需要李家这面大纛罢了。
连前朝御座上的九五至尊都被换了一个才六岁的孩童,所谓的金枝玉叶不论从前在本朝是如何被娇惯宠爱,从今而后也不能不学着收敛脾气了。
尽管这过程是何等的屈辱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