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一冷,罗汉床边就摆在大熏笼,叶文心不爱熏香,那里头便搁着银丝碳红罗碳,在上边烘被子,烘得暖融融的,盖在身上也不凉,丫头们围着熏笼做活计,手一冷就往上头靠着烤一烤。

上头的厚竹罩好似竹榻,石桂一旬里头也轮着一日两日值夜,她就睡在熏笼上头,连汤婆子都不

必用,到天亮了,脚还是暖烘烘的。

冯嬷嬷那儿的衣裳还没赶出来,挑出来一件莲青色的大毛斗蓬,里头是蜜合色的袄裙,叶文心看了便蹙了眉,取了宋老太太给的颜色,一套十三厢全戴在头上,梳了个牡丹头,石桂一见便忍了笑,别个是化腐朽为神奇,她这么打扮,便是化神奇为腐朽了。

琼瑛看着就皱了眉头:“这首饰自然是好的,可却不配这么身衣裳,我看那顶珍珠冠儿就好,姑娘不如戴那个。”

叶文心脸儿一扭:“叫着外头赶制衣裳,偏偏做不出来,冯嬷嬷也太大意了些,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到底是长辈给的,不戴可不失了礼数。”

琼瑛叠了手低了身子给叶文心赔笑脸儿:“姑娘说得在理,可这一身配这么些个金子嵌的宝石簪子,看着总不相衬。”

叶文心拆了头发取下宝石簪子来,火烧红的宝石,一颗有珠子那么大,嵌在金子打的凤凰尾羽上头,插在乌压压的头发上,可不光鲜夺人,底下就该配着元缎盘金的衣裳,真红裙子才能配,偏偏是莲青蜜合,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石桂也不多口,来来回回熏了衣裳,琼瑛还在苦劝:“姑娘便是想戴金的,不是有一枝缠丝叠金包珠的花钗,要么戴那一支罢。”

叶文心只是不肯,出头丢脸她都不怕,伤了贵人的眼才好,冯嬷嬷那头推诿,衣裳怎么也不送了来,这回是去给人贺寿的,哪个不戴金穿红,真听了冯嬷嬷的,倒又与别人不同了。

哪知道她才说了这话,冯嬷嬷那头就把衣裳送来了,确是红的金的,可那纹样却是红底羽纱面上头绣了一枝白梅花,裙子也做得窄窄露出腰身来,一问方知,是专请了扬州师傅做的,穿上不仅

没压住颜色,反显得越发高标清俊了。

叶文心的法子没能成,那件羽面纱的斗蓬又轻又暖,里子还是绒的,裹在身上遮风挡雪,比起大毛的还更好些。

连梳头娘子都替她请了来,去圆妙观的那一日清早就来了,摊开个绸布包,里头光是梳子就有十好几把,还的抿子小梳圆镜,叶文心原就生着一张瓜子脸,头发笼到脑后梳了两个环儿,扣上小珠的流苏排钗,发间簪上两三只珠钗儿,比平日里还显得飘逸些。

正预备着出门,外头落起雪珠子来,叶文心立时就要寻那暖耳,急得琼瑛直劝:“姑娘戴了兜帽再不会着风的。”

还是冯嬷嬷亲自来了,一把扶了叶文心的胳膊:“跟着长辈出门子,姑娘且不能由着性子来。”一路把她送到二门口,往她手里塞了只手炉子,扶上车下了帘子,这才算放心了。

雪珠子落在人身上又湿又冷,又不是干雪,还能扫到街道两边,雨夹着雪打在人身上,再厚的袄子也湿了,主子们坐马车,绸布外头还有油布盖着,跟着的丫头撑了纸伞,那雪珠还不住往脸上扑,没一会儿脸上就全显了,头发上还沾沾了点点的白。

六出石桂不坐车两个紧紧挨着跟在车后头走,六出倒是头一回出来看街景,扬州本就是繁华地,见着什么倒也不稀奇,只风土人物不相同,这时节金陵人好吃羊肉,门楼食铺瓦肆脚店,都烧得羊汤。

酒楼前挂着半只白羊,底下就是浇滚的沸汤,闻着都觉得通身暖洋融融的,脚店简陋些,立着一块木牌子,上头写着羊汤面十五文一碗,料下得足,羊骨炖得久了,汤色白腻,面条分锅煮了浇上羊汤,汤鲜面筋道,坐着三王个大汉,跟前叠着一只碗,吃完了又要一碗。

这却是六出不曾见过的了,她张了头看个不住,街上人挤挤挨挨的,坐着车也走不快,桥上还有卖吃食的,冻粉凉果灌肠蹭蹄冻,石桂出去过一回,知道不定主子吃的时候,她们也能吃得着,带了钱出来,前边车略停,立时摸了铜饭,买了两只鹅肉大包子。

油纸包着正好焐手,一个给了六出:“姐姐暖暖手,这会去观里也不知甚时候吃得上饭,咱们先垫垫。”

既是给张老仙人贺寿的,那就赶早不赶晚,出来的时候天还有些阴,又正在下雪,早上吃得粥,这会儿肚里又空起来,石桂正在长身子的时候,越发不敢亏了嘴,原还想暖手用,没一会和就吃尽了,走到半路又买了一份凉果子。

六出也没想到圆妙观离得这样远,从东城要到西城城郊,圆妙观在先帝时便是个大观,到了今上登基建得越加恢弘,山门牌楼八卦道场飞仙台点丹炉,收得百来个道士,比石桂见着的通仙观,还更大些。

通仙观是依借了山势,到了圆妙观地势虽低,却是前低后高层层递进,才刚出城门,就看见远远山阶之上点得灯,雨雪濛濛灯火好似星斗,点了个八卦灯出来。

石桂看着新奇,往圆妙观的路也不难走,出了城都是土路,偏偏这一道上铺了青砖石,想必是贵人常去,这才出钱修了路出来。

到得山门停车下轿,宋老太太这一回把甘氏也带了出来,这跟出门交际又不相同,连着宋荫堂宋敬堂也一道来了,叶文心下了车来,紧紧跟在叶氏身边,红斗蓬盖了半边脸,宋敬堂却依旧看住了,还是宋荫堂上前去,他才这跟立到甘氏身边。

甘氏那点心思是叫宋望海撺掇出来的,落后一想,这样的姑娘也落不到她家来,难道还真要办那私相授受的事来不成?不说她这呆头儿子不成,叶氏宋老太太知道了,非得剥她一层皮不可。

把那心思歇了,宋望海问起来,她便哼哼哈哈的应付着,反问了丈夫:“老太爷不是给了一个小庄头,怎么到这会儿了,交租子人还没到?”

宋望海手上七七八八加起来有铺子有田地还有一个大庄头一个小庄头,前头那些个甘氏都捏在手里,余下一个小庄头才刚到手,宋望海收着年息还不曾交给妻子,两边都来虚的,反倒相安无事起来。

石桂跟着叶文心往后去,雪珠“噼噼啪啪”的打落在油纸伞上,头发湿了一半,鞋面上全沾着水,连裤脚都湿了一圈,六出石桂两个相互搀扶着走上石阶。

这会儿天还早,宋老太太来的这么早,就是为着怕贵人出门封了路,张老仙人的寿辰,太子都是要来送贺礼的。

“我听说能吃着他一个寿桃,都能活到九十九呢。”道上全是人,门前还有许多人是求来寿桃吃的,张老仙人活了百来岁,城里村上的有走了来有骑驴来,都是为着来求一个面捏的寿桃,添添一福寿的。

宋老太太一行人往三清殿后殿去了,这会儿人多,小道童看顾不过来,便吩咐了小丫头去取水来,石桂锦荔两个得了令,一路走一路问人,她们俩个年纪最小,便是见着什么人,也不打紧。

石桂去过道观,地方都差不多,钟楼鼓楼占星台,后头才是厨房,她跟锦荔两个也没话可说,锦荔当着人笑,无人处却不愿意跟石桂说话,两个撑了伞,光听见她报怨,一时说裤角都湿了,一时说走这许多路,脚都酸了。

她因着要出门一身都是新的,衣裳湿了不说,裤子上还沾了黄泥,怎么不心疼,走了一半,干脆坐到栏杆上,掏出帕子来擦裤角,前头还等着要水,石桂略站了站:“这会儿擦了也无用,等黄泥干了剥掉就是。”

锦荔那裤腿儿上绣了蝴蝶,黄泥干了可不得剥掉一层,瞪了石桂一眼,再不理睬她,石桂眼看着厨房就要到了,干脆道:“你坐在这儿,我去拎水。”

快步往厨房去,前面积水过不去,踩着水塘,鞋子全湿了,檐上雪珠跟帘幕似的垂下来,她闪身往里,还是叫浇得身上半湿,见里头只有一个小道士在看炉火,赶紧问道:“三清殿后要用水,可能给我一壶?”

一屋子的红薯香,炉灶里头正在焖红薯,那小道士手上拿了个焖红薯,脚上鞋子还没穿好,嘴上还在呼气,咂吧着嘴儿吃得正香,一回头石桂就瞪大眼儿,问他:“你怎么也往金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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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太子

石桂眨巴了眼儿,小道士捧着烤红薯又啃上一口,鼓着嘴儿呼哧呼哧吹着气,把那一块咽了下

去,伸了舌头直扇,满厨房的找凉水,把水缸上头的木盖子一推,拿木瓢喝了一大口凉水,这才把舌头放进嘴里,长长叹出口气来,跟着又是那付涎皮赖脸的模样,笑嘻嘻的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石桂笑出声来,明月自个儿说了出来:“我们祖师跟这儿的老道是师兄弟,他过百岁,让咱们送了寿礼来的。”

俨然一付接了师命的模样,可他却是偷偷跟了来了,送礼这样的好差事哪能落到他身上,挑了几个会说话会办事的师兄,连两个长得细皮嫩肉的小道童,偏偏就是没他什么事儿。

别个不挑他,他想跟着自有办法,出发那一日偷摸跟着下山,等着那些师兄弟都上船了,船将要开时,闷头就往船上奔,那船夫看他也是个穿道袍的,还说了句怎么这样晚,明月打了个哈哈,说在树丛里拉稀,那船家不疑有它,等船出航进江,他这才冒头出来,清虚无法,不带着他也得带着他了。

想到这个,他就有些得意,把那啃过一口的红薯掰了一半,还知道把那没吃过的一半儿给石桂:“这儿可比咱们观里吃得好多了。”

得祝完了寿,他还不想走了,法子都想好了,等清虚师兄们要走的时候,他就躲起来,等人都走光了,他再出来,隔得山长水远,他又是来送贺礼的,圆妙观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石桂不知就里,还笑问他:“怪道我们老太太一大早就要过来贺,原来家里的道观也派了人来。”拿了他半个烤红薯,身上还有半袋子凉糕,枣泥豆沙馅儿的,拿出来全给了他:“你尝尝吧,我来的路上买的。”

凉果一个才桂圆大,做得凉丝丝的面,上头还点着红,明月一拿过去就往嘴里塞了一只,果子带点奶香味儿,是明月自来没吃过的,他一气儿往嘴里塞了三四只,鼓了嘴儿嚼完了往里咽,石桂已经找到铜壶,里头烧滚了热水,拿毛巾裹了铜把手:“我身上有差事呢,等闲了再来寻你。”

“后头大蒸笼上蒸着寿桃,你来,我拿一个你吃。”那寿桃是用来舍给来拜寿的乡邻的,山门外头许多人排了长队等着,或是一篮子鸡蛋或是两颗晚菘,只要带了礼来的,就不能空着手回去。

来给张老仙人做寿桃的是金陵城里有名的面塑师傅,外头堆得着八仙贺寿就是他的手艺,底下一座寿桃山,顶上那个大桃子里头光是豆泥枣子就用了十来斤,笼屉儿都是特制,一早就蒸了起来,到贵人来,再分桃尖儿吃。

道观后头的设了宴席,张老仙人的百岁寿辰要连吃九天的流水席,这是圣人特许了的,还把宫里头的御厨派了过来,宴上的菜有好几样是宫里摆宴时吃的,寻常且尝不到这味儿。

石桂笑着应了,拎了水壶往廊上去,锦荔坐着擦裤子,这么一件算是废了,白绢帕子上也染得一团团黄泥巴,嘴里嘟囔了两声:“都说是老仙人作寿,下什么雪雨呀。”

到底不敢说得太过,见着石桂拎水过来,一甩帕子就要走,看见她手上只有一壶,立时变了脸色,石桂却扯了嘴角笑盈盈的:“里头就只这一壶是开的,姐姐再等等罢。”

说完就走,留下锦荔一个干站在廊下跺脚,气得咬了唇儿,石桂拎了水回去,跟六出两个泡了茶来,因着要呆一天,来的时候便把茶炉茶具都带齐了,连水跟茶都是特意带过来的,宋老太太跟前坐着几位老夫人,叶文心一声不吭的挨在余容泽芝两个身边,作个腼腆模样,一句话都不多说。

同老太太坐在一处的,都是些东宫宾客,里头属宋老太爷的官位最高,宋老太太自然坐在上首,那些个夫人太太便问起来:“听说太子要亲自来送贺礼,我看还设了大座,可是专等着他的。”

张老仙人跟圣人的交情算起来也有二三十年了,张老仙人若真个超凡脱俗的,也混不到如今这个位置,本事是真有的,可会作人也是真,设了那么个大座,必是等着太子来的。

“只今儿天公不作美,竟是雨雪不停,进来的时候也没见着设卷棚,难不成,咱们吃着,还叫人打着伞不成?”

一个问了一个便答,等清茶送上来,那夫人品得一口:“真是好茶好水。”

宋老太太就等着这一么一句,虚指了指了叶文心:“这是我媳妇家的侄女儿送给我的,我人老觉轻,这银团吃着倒好,不扰了觉。”

叶文心不想出这个风头,可老太太点了名,她也只得露出笑来,还是一言不发,一只手拉了余容的袖子,看着比两个妹妹还更怯弱些。

宋之湄笑着接过壶替宋老太太满了一杯,一样是不说话,却大方得多,几家夫人俱是知道事的,若是不论年纪,光看了这亲昵模样儿,还当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

有那不知情的便夸奖一句,说宋之湄大方得体,果然是宋家出来的姑娘,老太太当着人,拍了拍宋之湄的手:“可不是,这些个里头,我也疼她呢。”

等锦荔拎了水回来,里头茶都吃过一轮了,春燕皱皱眉头,锦荔缩到墙边,肚里也不知骂了石桂几句,拿眼儿刮她一下,推道:“只一壶开的,我等了许久呢。”不光等了,还受了气,叫个小黑道士耍得团团转,好容易讨着水,这才回来交差。

不一时纪家吴家的姑娘也来了,又是一轮寒暄,年轻女孩儿都是彼此见过的,到不拘束,枯坐无味,吴家姑娘便说殿后梅花开得好,要去后头看一看。

睿王请自求婚事,这事儿满金陵无有人不知的,纪家姑娘一出现,几位夫人就不住往她身上打量,纪夫人只当没见着,纪姑娘也一样坐得直直的,可又怎会不尴尬,皇后到这会儿还没点头,睿王日日往纪家跑,门坎都被他踩薄一层了。

吴家姑娘起了个头,余下的无有不应,大殿里升了炭盆还是阴冷,倒不如往外头走一走,看一看宫碟梅朱砂梅,撑了油纸伞,披上洋线番丝的鹤氅,叶文心落后一步,点了石桂一道跟着,见着诸人都披上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儿,她这一身站在这些里头半点也不打眼。

吴家姑娘身上那一件披在身上光华灿烂,却无人去问,怕显得村气了,宋之湄挑了个头:“这是什么料子,竟从来没瞧见过呢。”捧了吴微晴,又捧叶文心:“咱们不知道,你必是知道的。”

叶家当过织造,这样的东西怎会没瞧见过,这话叶文心不好不接口,这才道:“这是毛锦,拿孔雀羽混着金线拈起来织的。”这东西是价贵,却也不是甚个难得的东西,一匹十二尺,五十余两银子,哪里就真的没见识成了这样。

声儿细细的,人叫大衣裳罩着越发显得弱相,宋之湄抬了她出来,余下几个倒没觉着她卖弄,反而问了一声来历,知道是织造叶家,俱都冲她笑一笑。

余容偏偏这时候开了口:“家里也不是没有,原来皇后娘娘赏过一件下来,因是御赐之物,祖母平日并不用它,连太太那儿也有两个这个花色的坐褥子。”

拍马由得她,可要贬低自家人,几个姐妹也不答应,余容难得说话,一句话就戳中了宋之湄,可她却半点也不恼,反而笑盈盈的捏了余容的面颊:“可是你仗着年岁小,专翻祖母的好东西,瞒着我讨赏呢。”

她打趣得这一句,余容却不接口,吴家姑娘懒怠理她,挽了纪子悦的胳膊,拉了她去看梅花,几个披了斗蓬就立在好廊下,粉墙乌瓦,倒似江南景致,一丛丛的红白梅花经了雪雨越发精神起来,一个个侧了身抬头去看雪中红梅。

前面忽的响起锣起来,吴家姑娘一听便道:“咱们赶紧回去罢。”这锣声是开道用的,不论是谁来了,都是贵人。

几个才还听说太子要来,听见锣声只当是太子来了,赶紧拢了斗蓬,虽在后殿碍不着前头,却也怕冲撞了叫人挑礼,抱了手炉子打着伞还往回去。

叶文心越发走得急,她刚才落在最后,这会儿一转身就是最前头的,哪知道人才到殿门口,就见外头站了一行人,当中有个穿着赤色两肩蟠龙服的年青人,叶文心眼儿一扫就知道是皇太子服饰,赶紧下拜,把脸藏得深深的。

后头的人见前面的跪下了,赶紧也跟着跪,太子一侧身,竟是个斯文秀气的年轻人,地上跪着的不是红就是蓝,他一眼就认出自家两个表妹,往前两步,笑了一声:“两个丫头倒会玩,可是往后头看梅花去了?”

声音温润,笑意仿佛和煦春风,宋之湄心头“咚咚”直跳,既想抬脸看一看,又紧紧掐了手掌不敢,吴家姑娘正要下拜,听见太子说表妹,又看见自家两个哥哥都跟在后头,干脆拉了纪子悦,冲着太子做了个鬼脸儿。

石桂跟叶文心两个,是离着太子最近的,石桂人小不出挑,跪在叶文心身侧,只觉得她在簇簇发抖,把手悄悄伸进叶文心的斗蓬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露相。

太子的袍角就垂在叶文心眼前,往前一步,差点儿蹭着叶文心的脸,石桂的手被叶文心一把反握住,紧紧握了她,大气儿都不敢出,石桂低了身,往前倾些,把叶文心挡住大半。

太子说了这一句,还往前头去,进后殿是见一见纪吴两位姨母的,身子一转,袍角打在叶文心脸上,她一抽气,便让太子听见了,低头说道:“对不住,可碰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放假最后一天

怀总睡晚了点

过了年,我好像又在长牙了,里面那个长长停停,好像这回是真的要破肉而出了

既然是最后一天,那就发个红包吧

纪念一下过去的一又一年

第87章 赔礼

叶文心伏着身子不敢抬头,太子也没道理去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一眼投到吴家姑娘身上,使了个眼色让表妹去扶,自然还要多礼几句。

可吴家姑娘见了叶文心两回,她连句整话都不曾说过,料得她是个怕羞的,冷不丁叫衣角扫了脸儿,必然不肯抬头。

可表兄既使了眼色,也不能不去看,脆声道:“表兄赶紧进去罢,你不走,这些人哪里能站起来。”跪了一地的姑娘家,碍着规矩脸俱都埋了脸,太子一瞧确是这么回事,便是他叫起,这些也还得挨墙角站着,笑一笑,转过身去。

叶文心听见这句暗暗松一口气,等太子转身要进屋,被吴家姑娘一把拉了起来,暖耳松开来,露出半张脸,吴家姑娘掀起观音兜,看她眼帘上边碰红了一块。

太子常服也是一样盘金绣龙,袍角下面绣了一层层的盘金打籽,打籽针绣得密实了,就同缀着的小珠子一般,外头罩着乌云豹的大斗蓬,缀金缀玉,碰着那一下,正挨着叶文心的眉毛。

吴家姑娘也没料到碰一下这样重,轻轻呀了一声,太子正整衣衫,听见她叫知道碰得不轻,侧脸投了目光过来,只看见叶文心露出来的半张脸,微微眯起眼儿,怔了一怔。

石桂赶紧掏出帕子来:“姑娘捂一捂罢。”

叶文心捏了帕子把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吴家姑娘还在说:“这可怎么好。”破了一块皮,眉骨上面红红一块越碰越肿。

这么干站着不是事儿,叶文心低了头不敢抬起来,还是纪家姑娘开了口:“着人往后头去,给咱们也寻一个清净所在。”

太子身后还跟着近侍,这七八个连亲事都没订的小娘子,自不能再往屋里头去了,后头有亭有廊,又不是男客能到的地方,虽着些风,可这些人都穿得厚,拢两个个炭盆,比在殿里还更明亮更暖和些。

叶文心一声不出,挨着墙扶了石桂的心,背转过身子,拿帕子捂住红肿处,缩了肩膀拿斗蓬把自个儿牢牢裹起来,半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石桂身上,石桂扶着她往愉后的凉亭里去。

早就有丫头升起炭盆来,圆妙观来的贵人多,库房里头还存着大屏风,叫人抬出来绕着亭子围起来,没一会就热了,可叶文心还是一手冷汗,等她缓过神来,想一想刚才却又没甚好怕的。

吴家姑娘看她嘴唇发白,只当是害怕,还宽慰她道:“你别怕,表兄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本来就是他碰着了你。”

石桂熟门熟路往小厨房去,想讨个鸡蛋,再没成想叶文心这样细嫩,眉骨那一块儿全肿了,得赶紧拿鸡蛋滚一滚,消了肿才能吃宴。

小厨房里头守着还是明月,听见脚步声,赶紧坐直了身子,原是交待他看火的,手里拿着大竹筒,听见有人来了,便做个使劲张望的样子,待转头看见是石桂,肩膀立时垮了下来,脸上才还一本正经,这会儿又是那付懒兮兮的笑模样:“寿桃还没好呢,你等会儿再来。”

能在金陵见着一个熟人,总比他谁也不识就赖在道观里要强,何况石桂还分了五百文钱给他,这是他长到这么大,见过的最大一笔钱,到这会儿还藏得牢牢的。

明月藏钱有法子,他身无长物,除了身上这一身道袍甚都没有,别人出门还要带个褡裢,里头装些干粮饼子,换洗衣裳,他只揣着石桂给的那五百个钱,无事就拿出来数,把那一枚枚铜子儿边都给摸光了。

既是不打算回去了,便往厨房偷了个装米的长布兜,这布兜是专缝制了给下山的师兄们装米的,自家带着米哪儿都能煮上些,太师父的规矩,在道观里呆一段,到了年纪就要下山,走山方水,清净无为可不是干坐着啥都不干。

这布袋大小正好一个铜板,他把用线绳把铜钱绑得紧紧的,放在布袋子里头,围在腰上绕了个圈紧紧缠住,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总归他这身道袍也不合身,看着空落落的,哪个也不知道他身上还藏了这么一笔“巨款”。

石桂也被吓了一跳,可到底比叶文心镇定些,她的手叫叶文心紧紧攥住了,长指甲紧紧嵌进肉里,小姑娘劲儿不大,指甲却是长的,才刚顾不得,这会儿抬起来一看都破了皮:“我不是来寿桃的,我来讨个熟鸡蛋。”

道观里也不是全然不吃荤,出家的居士吃素,在家的居士也能吃荤,张老仙人虽是吃素的,可鸡蛋还是吃的,明月才来了没几日,把厨房的边边角角摸了个门清,哪里放米哪里放油,他比偷油的耗子都清楚。

明月身手灵巧,轻轻跳起来,踩着了凳子摸着挂在墙边的篮子,从里头掏了个鸡蛋出来,快手一掀铜壶盖儿,把生鸡蛋往滚水里一扔:“你等着吧,一会儿就好了。”

石桂应了一声,打开水缸盖子舀了一瓢水,拿水冲手,明月一眼就看见她手上青了一大块,一把拉了她:“你挨打了?”

石桂一向觉着明月是个孩子,挨近了才发觉这个瘦皮猴子几个月不见竟长高了许多,手上劲也大,石桂立时笑了:“没有,姑娘文气着呢,还教我写字读书呢。”

明月听说石桂都开始识字了,讪讪松开手去,他连经文都只认一半儿,一屁股坐到小凳子上,拉过篮子来,里头一筐生果核桃,抓一把吃起来,他性子急,不爱剥壳,花生一咬,带着渣渣就吃了,还塞了一把给石桂,让她也吃。

院子里见的不是寄人篱下,就是卖身为奴,石桂看着他恹恹的倒开口以了他两句:“你多好,便是挨了打,也是自由身,只要有本事讨生活,也不必非在这儿呆着。”

一捏口把花生果倒出来,没一会儿就剥了一手,掀开壶盖一看,蛋已经滚起来了,赶紧挥出来,把果仁儿全给了明月:“你在这儿也不挨打了,认认字,跟着张老仙人,说不得还能往钦天监去呢。”

明月翻了个白眼,接了果仁往嘴里塞,一面嚼还一面说:“我才不当道士呢。”石桂知道明月不愿意当道士,可他这点年纪,自个儿能找个什么营生,也不问他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了,笑一笑拿了鸡蛋就走。

明月挨打那是家常便饭,山下养不活孩子的人家,也有往道观寺院里头送的,明月就是样,娘要改嫁,没地儿安置他,就把他送上了道观,给了一篮子榆树面,把地给卖了,屋里但凡值得钱的都刮了个空,拎着东西改嫁去了。

那会儿明月已经记事了,知道亲爹出门去了,两三年没回来,同村的说遇上水匪死了,年轻轻的妇人哪里守得住,先是跟村里人有了首尾,跟着干脆再嫁。

他这回出来,是来找爹的,只记得村人说是来金陵了,跟着就没了信儿,他这才过来寻,亲爹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爹爱吃鱼头,村子里就有塘,捉了鱼来下酒吃,把那鱼头一掐,鱼肚子给他吃,爷俩儿一人分一只鱼眼睛。

可总不能逮着人就问爱不爱吃鱼头,明月异想天开,山里少年哪里知道金陵如何,进了金陵城一看,才知道如大海里捞针,立时又改了主意,找得着自然好,找不着他就自个儿过日子。

他盯着窗框外头的白墙灰瓦出神,滴滴沥沥的雪珠儿不住打着窗棱,挨着炉火暖烘烘,手里还余下十来个花生仁,一把全抛进嘴里,嚼了个满嘴香,咂吧了嘴儿:“管他的。”脚支着灶台,人往后仰,烘得暖融融的眯起眼睛来。

琼瑛绞了帕子正给叶文心敷眼睛,石桂剥了鸡蛋,余下这些个娘子都是知道情由的,叶文心原是最腼腆不过的人,别个出来赏雪赏梅,她落在最末,回去的时候,可不就是最前,避无可避撞着了,一个个都闭了口,把事儿茬过去,连她脸上的伤都不曾提。

宋之湄却挨在她身边坐着,轻声细语的宽慰起她来,一时说她脸上的伤看着骇人,一时又说拿东西敷了就好,绕来绕去的想要绕到太子身上,别个不接口,她这才住了嘴,脸上还在笑,脸儿一侧,却见陈家姑娘离她坐得远远的。

一回不明,二回不明,看到第三回,宋之湄那大方端庄的面皮就撑不住了,她原来就是妆相,总有不周到的时候,陈家姑娘见她看过来,反过身去,掐了一朵亭边斜枝开进亭内的梅花。

一堆人正靠着屏风坐下来烤火,外头却有个小太监过来了,行了礼,呈上个食盒子来,一看便知是太子派了来的,来的人身边带太监的就只有他了。

食盒子一打开来,上面两层是御膳点心,底下一层打开来,个个都偷眼去看叶文心,小巧不过盈寸,小饺儿做得五彩十色,还有翡翠烧卖,千层油糕,菊花馒头,一个个捏在手里还嫌小,一看便知是扬州点心。

小太监说是专程送过来的,纪家姑娘打发了赏钱,也知道这怕是赔礼的,只不好说破,叫人送了茶来,飘着雪珠儿吃点心。

吴家姑娘挑了一个绿皮小饺儿,先给了叶文心,宋之湄才要开口,就被人截断了话头,这一回却不是吴家姑娘,反是余容:“不知道这绿皮儿的是什么馅,我家里信佛道,葱蒜却是不吃的。”

叶文心感激看了她一眼,余容也回以一笑,石桂这长想到,余容泽芝两位姑娘,翻过年去也要十三岁了。

她这一开口,宋之湄只得执杯喝茶,纪家姑娘笑起来:“小德子送来的,必然妥当,便他原来不知道,上头吩咐一声,也必把人的喜好当听清楚,我爱雪花酥,微晴爱吃称心果,是南是北,他都知道。”

一句话就解了叶文心的尴尬,陈家姑娘抿了嘴儿:“我爱的菊花酥也有了,怪道当得起重赏呢。”

石桂还替叶文心敷脸,琼瑛却心不在焉,恨不得立时回去把这些告诉给冯嬷嬷听,叶文心才刚吓得脸都不敢抬,只看见太子的袍角靴子,旁的一概没见着,连太子是圆是扁都不知,这会儿解得尴尬,接了小饺子咬上一口,微微露点笑意:“是地道的萧家点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V节快乐哈

没有情人的举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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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我收到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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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