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钦后知后觉,走了不多久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察觉出不妥当了。奈何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有再拉着秦烈解释的道理。想了一阵,脑子里愈加地乱成一团麻,索性就不去想了,见秦烈依旧悉如往常一般沉着脸,自己也面色如常地继续说话。

他们在外头喝了满肚子的茶水,糙得胃里空落落的,一到行宫宝钦就赶紧让雅去备饭,又招呼秦烈一起。秦烈早就等着她这句话了,立刻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直把清雅急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痛。

行宫里头有清雅虎视眈眈地盯着,秦烈自是凑不到跟宝钦一起坐,不仅如此,清雅还把他一个人安置在殿外,跟宝钦隔了好大一张屏风,不说见人,连声音都听不真切。偏偏秦烈还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得闷着脑袋一个人低头吃饭,连酒也没喝。

宝钦也十分不习惯,只是清雅说得言之灼灼,确实有几分道理。更何况,她又是师兄的人,宝钦总是要给她几分面子。

吃过午饭后秦烈依旧不走,说宝钦今儿累着了,怕身子不舒坦,非让五斤去叫了司徒过来。他自个儿则趁机一直守着,时不时地跟宝钦说句话。他见识广博,说的又多是军中的豪迈事,宝钦听得津津有味,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高声附和,每每都被清雅的眼神给止住了。仔细一想,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一会儿的功夫,司徒就到了,背着药匣子垂首丧气的样子。一进门就朝秦烈抱怨道:“我可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好容易才轮到沐休,瞅准了机会准备去找小翠,结果还被五斤生拉硬拽了过来。回头我要是讨不到媳妇儿,你也别想讨到好。”

秦烈白了他一眼,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冷冷地道:“你给公主看看,她今儿骑了半天马,我怕她身体受不住。”

“骑个马也这么大惊小怪,公主的身子没那么差。”话虽这么说,司徒还是在宝钦身边坐了,很郑重地给她把起脉来。手指刚刚搭上她的脉门,司徒的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先看了宝钦一眼,尔后又把目光挪到了秦烈身上,狐疑地问:“她骑什么马了,怎么气血如此翻腾?”

“飒鲁。”

司徒半张着嘴,好半天没合拢。过了好一阵,他才收回了手,擦了擦额头,小声地感叹,“阿烈你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对了,飒鲁可还健在?”

秦烈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目光不善。

宝钦也横着眼看他,问:“司徒大人觉得妾身能把飒鲁杀了还是吃了?”

司徒见状不对,赶紧求饶,“我不对,我说错话了。”罢了,又不怀好意地朝他二人贼笑,“你们俩这还没成亲呢,就一个鼻孔出气。若是日后成婚了,这还有我说话的地儿吗?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秦烈和宝钦都还没怎么反应呢,清雅却是都快气死了,赶紧高声反驳道:“司徒大人,我家公主还在孝期,您怎能如此说话,实在太无礼了!”

司徒被她骂了也不说话,就笑嘻嘻地瞧着秦烈,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等着他给自己解围。

秦烈板着脸,低声地转移话题,“公主身体如何?要不要再开些药?皇后娘娘邀了她月底去秋猎,你看她的身子行不行?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只得等下回了。”

宝钦一听便急了,赶紧应道:“怎么不行?我身体好得很,左右飒鲁又被驯服了,日后不过是骑马走走,并不费神。”她在行宫里困了这么久,而今好不容易身体好转了些,便想方设法地想出门,不然,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便是秦烈不让,怕是自己也要偷偷溜出去的。

司徒跟她打交道久了,多少也知道了些许她的脾性,遂笑道:“无妨无妨,公主身子好了许多,出门走走也好,活动活动筋骨,身体好得也快。只是日后小心些,不要再像今儿这般费力费神就好。”说罢,又朝秦烈做了个鬼脸,笑道:“再说了,公主身边不是还有三爷守着,有他在,您自然是无碍的。”

秦烈板着脸点头,又朝宝钦看过来,低声询问:“明儿可还要再出去走走?”

宝钦眼睛一亮,面上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期待,“去哪里?”

“城西有座宁山寺,老和尚的棋下得极好。山下还有个卖烤肉的,羊肉烤得十分地道。”他说话时面上虽无表情,但那声音和语调里却透着一股子诱人的蛊惑,宝钦十分地禁不住诱惑,想都没想就应了,“我们明儿早上就去!”

“奴婢也去。”清雅见状不好,赶紧道:“公主到底是女儿家,怎么好孤身出门。奴婢跟着,公主也方便些。”

“你会骑马?”一旁的秦烈冷冷问。

清雅顿时愣住,咬咬牙,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儿让五斤教你骑马。”秦烈完全不理会清雅的意见,自作主张地安排了下去,“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再说。”他说话一贯地强硬肃冷,让人完全不敢反驳。清雅虽满心眼的不愿意,可对着秦烈那张冷脸,却是半句拒绝的话也不敢说。

等他和司徒好不容易走了,清雅这才郁闷得直抓头发,罢了又苦口婆心地劝宝钦,“公主,奴婢总觉得,三爷的眼神儿毒得很,您今儿也太放肆了。便是秦国的女子也不敢随意驯马,您今儿这般勇武,就不怕被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到时候,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宝钦仔细想了想,回忆起上午时秦烈说话时的样子,摇摇头,“我跟他说以前学过,他倒是半点怀疑的意思都没有。我们钟家世代习武,七公主和我又是表亲,不说骑马,便是会几下花拳绣腿也不稀奇。”

她说得有理有据的,清雅连反驳的话都没有,低着脑袋想了一阵,才小声地道:“可奴婢觉得,三爷他…是不是对您…好得太过分了?他不会是真把您当公主了吧。”清雅又不好跟她直说,拐弯抹角地提醒着,希望宝钦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宝钦心里头哪有那么多的弯弯拐拐,自然不解其意,笑着道:“他当然是把我当七公主的,不然,能这么隔三差五地过来?”而且,连飒鲁也说送就送了,分明对未来媳妇儿的态度。他若是真拆穿了自己的身份,怕是抓都来不及,还能这般殷勤?宝钦如是想。

清雅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清雅又把伺候的下人们都屏退了,凑到宝钦身边小声道:“大爷怕奴婢一个人伺候不周,又另派了两个人过来。只是而今行宫里管得严,奴婢也安插不进人来。公主您看——”

自从那日梁轻言夜探行宫被司徒发现之后,这行宫里外的侍卫都添了不少,全是秦烈的人。对进出的下人也都管得严了,尤其是郑国随行的那一批,都被秦烈陆陆续续地调到了外头,就连李柯鸣留下的那几个丫鬟也都不见了踪影。宝钦的身边除了清雅,剩下的,全都是秦烈后来调进的人手。

宝钦想了想,却轻轻摇头,“你知道我素来不管这些事,若果真开口要调进人来,反倒引人注目。且让她们先在外头候着,等什么时候要用了再说。左右我而今也安全得很,便是丰城有人认出了我来,只要郑国抵死不认,他们也不能奈何。”郑国还有师兄在,总不会再拖她的后腿。

眼下的麻烦可不是这个,清雅暗自叹了口气,脑子里浮现出秦烈的眼神,再看看面前还懵懵懂懂的宝钦,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说不定那位三爷比她还头疼呢!

晚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宝钦又是精神抖擞了。用过了早饭,才换过了衣裳,就听见丫鬟来报说秦烈已经到了。等她换好了衣服再出来,又有个丫鬟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公主,五爷也来了。”

“秦修也来了,那敢情好。”宝钦甩了甩鞭子,抽得“啪啪”作响,“正好跟我们一道儿。”

三个人出门,总比孤男寡女地好。清雅顿时松了一口气,忽然对秦修好感倍增。

到了偏殿,秦家兄弟已经坐下了,只是屋里的气氛不大好。秦烈是一贯的冷脸,端着茶杯根本不瞧秦修,而秦修则是一脸的痞气,歪着嘴得意地笑,时不时地斜着眼睛瞅秦烈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字。

等宝钦进来,秦修却先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很熟络的样子,只差没上前勾肩搭背了,笑吟吟地朝宝钦道:“公主真是不道义,要出门溜达也不叫我一声,分明是不拿我当朋友。”

宝钦虽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但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得台,遂笑着回道:“你不是贵人事忙么,我哪里好意思叫你。”他既然这般称兄道弟,宝钦也不好妾身来妾身去的,索性也就随意地自称我了。

她这话刚说出口,秦烈的眼神儿就瞟过来了,嗖嗖的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凉意。这让宝钦忍不住立刻反省,是不是自己又说错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点东西,斯斯一直在捣乱,一会儿咬我的鞋子和裤脚,一会儿又绕着我叫,一会儿又把垃圾桶给打翻了,一会儿又......

我都快崩溃了,这个小狗崽子,看我不打它的屁股!

第二十六回

二十六

飒鲁本是秦烈的爱马,自然和他亲近,一出门就挨着秦烈一起走,秦修见状,毫不客气地策马插了进来,大声嚷嚷道:“三哥你让让,我有话跟公主说。”完全不管秦烈沉如死水般的黑脸。

宝钦跟秦修倒还熟络些,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兴致勃勃地一路跟他说着话,且说且笑,倒比跟秦烈在一起时要显得欢畅得多。

“我听说你们昨儿还出去遛马了?怎么也不叫上我,太不讲义气了。要不,我昨儿也不会被皇后娘娘给招进了宫,还险些跟那凶巴巴的吴家小娘们儿打一架。”秦修一想起昨儿上午进宫的事儿就一肚子气,闷闷地抱怨道:“而今这世道可真是不得了,女人不像女人,那力气倒比男人还要大些,那个吴家小娘们儿险些把我从马上给拽了下来。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我昨儿非要给她点颜色看。”

秦国民风彪悍,早些年还有女子做官的故事,便是而今的丰城,千金小姐中善于骑射的也是不少。不过,能对着秦修还有如此胆量的还真不多见。宝钦一时对这位吴家小姐来了几分兴趣,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秦修顿时兴奋起来,当下便把那个“吴家小娘们儿”评得一无是处,罢了又哼道:“若是让爷娶这样凶巴巴的小娘们儿,爷情愿一辈子不成亲。”

宝钦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偷偷地笑。秦烈始终一言不发地在她身边,眼神儿直视前方,似乎完全没有把秦修当回事儿。

三人晃晃悠悠地到了宁山寺,进了庙里拜过了佛,秦烈便领着宝钦去后头院子里找会下棋的老和尚,秦修乐颠颠地也跟了上去。

高僧法号元音,是寺里的护法长老,见秦烈和他说话的样子,想来二人是多年的交情。听秦烈说宝钦的棋艺高超,那元音顿时来了兴趣,赶紧让小和尚把棋盘搬了过来,二人立时就摆开了。

元音的棋风很沉稳,和秦修的风格有些类似,但比他还要谨慎些。宝钦自然也要改变风格,一改先前的横冲直撞,变得稳重小心起来。她一门心思地盯着棋盘,满脑子想的都是棋局的发展,完全没有注意到秦烈两兄弟之间的风起云涌。

“你过来。”秦烈的手搁在秦修的肩膀上,微微发力,冷冷道:“我有话和你说。”

秦修皱眉,不悦地小声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不要耽误我看棋。”他话才说出口,肩头忽地一阵钝痛,顿时呲牙咧嘴起来,想高声开骂,又怕影响到宝钦和元音的对弈,气得直咬牙,狠狠一跺脚,迈开步子跟着秦烈去了隔壁院子。

一会儿,那边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以及沉沉的闷哼声。

等宝钦和元音好不容易下完了一局棋,抬起头来四周打量,却不见他兄弟二人的身影。正待开口问,就瞧见秦烈慢悠悠地踱回来了。他先前出门的时候穿一身藏蓝色的束腰长袍,头发也梳得整齐,还戴着一顶白玉发冠,瞧着十分精神。可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一身上下就变得灰扑扑的,头发也乱了,落了几缕在颊边,发冠早已不见踪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狼狈。

宝钦顿时就愣了,也没多想,直接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是跟人打过架?”

秦烈沉着脸回道:“无碍。”

男人都爱面子,便是打了架也不愿说,所以宝钦就没再多问了。只是秦修刚刚都还在身边,这会儿却忽然不见踪影,怎么说也有些奇怪。“秦修他——”

“回去了。”秦烈抬眼看她,眼睛里有复杂的神色,“府里有事,他着急。”

宝钦“哦”了一声,没再问。她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俩兄弟总是不对付,在她面前打架都不止头一回了,谁晓得刚才又是因为什么事情闹起来,把人家秦修给揍跑了。连秦烈都折腾成了这般模样,可以想象被揍到回家的秦修是何种惨烈。

尔后秦烈又陪着宝钦跟元音大师再下了两盘棋,可宝钦心里头总想着他们俩打架的事儿,难免有些分心,结果后头两盘都输得惨烈。不说秦烈的脸色越来越沉,连元音大师都忍不住了,柔声劝道:“施主心里有杂念,贫僧胜之不武,不如下次再来。”

宝钦尴尬地笑笑,都不好意思再去瞧秦烈的脸。

因先前秦烈说山下有烤羊肉吃,所以他们俩并没有在庙里用饭,下山后直奔那烤肉馆而去。

这烤肉馆建得偏僻,秦烈领着她绕过了一层又一层的林子这才到了大门口。宝钦原本以为他说得那般郑重,定是个了不得的高档酒楼,可到了地儿才晓得竟只是个小店,就在堂屋里搭了几张桌子板凳,墙上光秃秃的,半点装饰都没有,只是屋里收拾得极为干净,瞧着倒也舒服。

秦烈敲了敲桌子,很快的,后头就有个年轻小伙子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招呼道:“是秦爷来了,快里头坐,正巧这雅间还没人。”

原来这里还有雅间!宝钦好奇地跟着秦烈进到里屋,顿时哑然失笑。说是雅间,其实也就是随便隔了个小房间罢了,靠背面的墙上有扇窗,正对着后头的院子,可以瞧见院子里郁郁葱葱的竹林。

两人进屋坐下,那伙计倒了茶水后便不见了人影,只听见他大声招呼厨房准备饭菜的声音。不多时,他便端着一大只烤羊腿进来了。那只羊腿烤得一片金黄,而今正吱吱地直冒油,一进门便是满屋的异香,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宝钦原本还想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结果那肉一进嘴,她的眼睛就亮了。要不这秦烈怎么大老远地要领她来这里吃饭呢,这烤肉的味道,简直是绝了。

“如何?”

“好。”宝钦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低头继续战斗。若不是顾忌到自己而今的身份,她怕是一个人就能把整条羊腿给灭了。

秦烈总算满意了,点点头,又低声招呼伙计送一壶米酒过来。

二人吃得快,不多时桌上便已是杯盘狼藉。宝钦的肚子早就填满了,这会儿撑得不行,胃里头也有些油腻,便抱着茶壶一杯一杯地喝,算是消消食。秦烈也陪着,小声地说着话,秦国的山水风物他都能说上一二,宝钦也听得甚是认真。

他们吃饭的功夫,外头厅里也来了客人,吵吵闹闹的,说话甚是大声。宝钦先前倒也没留意,可听着听着,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外头那个大嗓门儿似乎总是在提起什么三殿下,那可不就是对面这位?

宝钦顿时觉得好奇起来,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想听听看他到底背着秦烈私底下编排些什么。秦烈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终究没出声,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宝钦,眼神复杂又古怪。

“…我们三殿下还真是倒霉,您说,眼看着都要大婚了,结果还闹出这样的事,你说冤不冤。要不,再过个一年半载,我老黑就能抱上小世子了。”

“得了吧老黑,你就别替你们爷遮遮掩掩的了。”

“啥意思?”

“嘿,那三殿下这么多年连个身边人都没有,你说这是啥意思?别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你个死老九,瞎说什么呢?小心三殿下晓得了,拔了你的舌头。我们爷是什么人,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他都能瞧得上?外头那些个女人,长得还没我们爷好看,也想来爬床,也不先照照镜子。还瞎说什么隐疾,我们爷有没有隐疾,我老黑还不晓得,他的裤子都是我给洗的…”

外头顿时哄堂大笑,有人高声问:“那老黑你说说,你给三殿下洗裤子,都瞧见啥了。”

老黑嘿嘿地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心知肚明的意思,“都是男人,这还用俺明说啊。就上回,眼看着我们爷快成亲的时候,俺好容易才淘到本春宫册子,那个画啊,真是活灵活现,清…清清楚楚,结果一回头就被三爷给缴了,到现在还没还回来…”

宝钦原本还死命地硬撑着,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彻底绷不住了,赶紧道了句借过,飞快地跑到后头院子里,“哈哈哈…”地抱着肚子死命地笑了一通。

虽说早从司徒的口中晓得秦烈本不是那冷漠疏离的人,可因他总是板着脸,宝钦心里头也总觉得他的性子清冷,不好打交道。而今听了老黑的话,才晓得冷漠外表的背后,原来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男子——根本和西北军中那些整天想媳妇儿的士兵们没什么两样。

等笑罢了,她却是为了难,一会儿回去,她要怎么跟秦烈说话呢?

在院子里想了半晌,宝钦还是没想出个招来。脑子里一会儿又响起方才老黑的话,时不时地又想笑。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安静了。宝钦偷偷地探出脑袋往外看,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破破烂烂的桌椅。店里的伙计正哭笑不得地收拾着,见了宝钦,无奈地挥了挥手里的桌子腿朝她笑笑,道:“秦爷今儿出手大方,先谢过了。”

宝钦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敢情又给打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烈哥哥的形象被我给毁了!!!

啊啊啊,为什么更新了新章节却不显示!!!

第二十七回

二十七

回了雅间,宝钦竭力地绷着脸,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朝秦烈瞄两眼,想看看他的神色——除了面皮绷得更紧之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当然,宝钦也没感期望他一个面瘫能有什么表情变化,可是,遇到这样的事儿,好歹那眼神儿也要尴尬窘迫些,他怎么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那么坦然呢。

两人各怀心思地回了城,秦烈一路将她送回行宫,这回没再主动留下,说了声告辞后就匆匆地走了。清雅松了口气的同时未免又有些狐疑,忍不住问起宝钦,今儿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宝钦正憋得难受,想找个人说说,刚准备开口,忽又觉得好像不大妥当。想了想,还是没说,只模糊地提了两句跟老和尚下棋的事,很快就把话给岔开了。

至于秦烈这边,还未进门五斤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一脸惊讶地朝他道:“三爷,老黑回来了,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一进门就在院子里跪着,拉也拉不起来,问他又不说。您看他这是…”

“让他跪着。”秦烈面沉如水,眼睛里明显地飙着火,比平日里清清冷冷的样子可怕多了。“一张嘴没个把门儿的,活该!”

五斤伺候了他许多年,最是清楚他的性子,一见他这眼神儿就晓得秦烈今儿气极了,顿时住了嘴,可心里头却忍不住琢磨今儿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难不成在七公主那里吃瘪了?

进了屋,秦烈端了杯冷茶一口喝干了,哐当一声放下杯子,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除了几年前六斤在打仗被人砍了腿的那次,五斤还没见过秦烈这般暴躁不安过。

“你…”秦烈狠狠地咬牙,“去把司徒给我叫过来。”

“是。”五斤赶紧应了,飞快地转身离开,才走到门口,又听到秦烈的招呼声,“让他记得把上回那药带上。”

上回那药…五斤一愣,心里头忽然亮了,赶紧应下,憋着笑飞快地出了门。

难怪司徒要缠着七公主,原来如此!一念至此,五斤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郑国皇帝可真是会挑时候,啥时候驾崩不好,偏偏就死在了秦烈大婚之前,这不是故意跟三爷过不去么…瞧瞧三爷,这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接连着好几日,秦烈都没再来行宫,宝钦估摸着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秦修也一直没露面,宝钦琢磨着,那天他在宁山寺吃了不小的亏,十有八九伤在了脸上,要不,以秦修性子,便是折了胳膊断了腿,也是拦不住他出门的。

因他们不曾来找,宝钦也没再出门。她越来越觉得清雅的话说得对,七公主会骑马不稀奇,甚至会花拳绣腿也说得过去,可若是整天往外跑,跟男人们肆无忌惮地厮混在一起,那就有些讲不清楚了。更何况,秦烈那个人,眼神儿总是让人毛毛的。

所以,秋猎前的十来天,宝钦一直老老实实地窝在行宫里,憋得气儿都快有些不顺了。

秦烈这边却是传来了好消息,经过司徒十数天的针灸和药剂治疗,他脸上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毫无变化。努力的情况下,他勉强能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来——用五斤的话来说,那还不如板着脸呢。

无论如何,这总是有所进步了!反正司徒是自信满满,拍着胸脯向秦烈保证,定要在他洞房花烛前把他的脸治好,结果被秦烈一脚踢了出去。

九月初四,艳阳高照。秦国秋猎,宝钦随行。

秦国尚武,而秋猎正是京中年青男儿争抢风头的时候。若是能在皇帝跟前露露脸,比在宫里头当几年差都强。而今京城的都指挥使赵二斤,先前不过是宫里的普通侍卫,只因在秋猎中折冠,才被秦帝看中,委以重任。

不仅是京城的贵族子弟,就连千金小姐们也是趋之若鹜。虽说丰城民风开放,但女孩子们也难得出来一回,不说旁的,便是见一见这大好的山水也好过窝在京城里头,更何况,随行的王公贵族们多的是未曾婚配的,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那也得自己握住线才好。

于是,这出行的队伍越拉越长,等到出京那一日,已是浩浩荡荡了。

宝钦虽未曾嫁于秦烈,但她而今的身份却是公主,自然独占了一辆马车,只带了清雅一人在车里陪着,闲聊着说几句话,随着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便眯缝着眼,缓缓地睡了过去。

从京城到秋猎围场并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晚上就能到,只是而今这队伍实在太庞大,马车里坐的也多是王公贵族,自然要小心些,走得极慢。清雅问了随行的侍卫,说是得两天才能到。

宝钦倒也不觉得辛苦,她而今的身体渐好,不说坐在马车里头享福,便是骑着马一路赶过去也不会觉得太累。尤其最近这些天,她甚至觉得身体已经痊愈,舞刀弄枪也不在话下。但清雅谨遵梁轻言的叮嘱,决不让宝钦累着,每日里都是死命地劝说,才拦住了她偷偷练功的举动。

因顾虑到马车里的诸位妃嫔和随行的千金小姐们,队伍每走一段便要停下来歇歇,喝喝水,吃点东西。

马车一停,宝钦就睁了眼,皱起眉头问:“到了?”

清雅无奈地应道:“这才中午呢,离猎场还远着,说是今儿晚上还得露营。”说罢,她又掀开车帘往外探看了几眼,马上有伺候的小丫鬟过来禀告,“清雅姐姐,用午膳了。不知公主是在马车里用膳,还是出来走走。”

“还是下去吧。”宝钦听到外头的声音,低声回道:“蜷在这马车里头,腿都酸了。”其实她这辆马车还算宽敞的,偌大的车里只坐了两个人,手脚都能舒展开来,甚至还能躺着睡一觉。旁的人,便是国公府的王二小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只是宝钦到底不习惯,若是可以,她宁愿骑马,迎着风一路狂奔,自在又欢畅。

清雅朝抬头看了看,果见后头的马车里陆陆续续地下来了一些人,多是年轻的女儿家,那穿着打扮的确是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她这才放下心来,赶紧给宝钦取了斗篷披上,又整了整她的头发,这才扶着她下了马车。

秦国的民风开放,女儿家抛头露面并不稀罕,更何况,这队伍中还有许多未曾婚配的皇家贵族,若是因缘巧合地被人看上了,那也是天大的福分。故小姑娘们便是下车吃个饭也穿戴得十分整齐,通通地画着妆,精致又漂亮。

因宝钦的身份特殊,相貌又十分艳丽,引得那些小姑娘们不住地偷看,小声地指指点点。宝钦本以为会瞧见王家二小姐,可却不见她的人影,倒是进城那一日来为难过她的刘家小姐赫然就在其中,眼神颇有些不善。

宝钦对这些小姑娘们的“爱恨情仇”半点兴趣都没有,装模作样地翘着兰花指吃了点东西,倒险些没把自己给恶心死。刘小姐则一边盯着她,一边跟身边的同伴们说着什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小姐们再看着宝钦的时候,眼神都齐齐地不好看了。

宝钦虽然不怕她们,可却不想在这时候闹出事来,这一大群人正赶着路,不论是吵架还是打架,势必要惊动一大批人。宝钦这身份,实在不大适合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因侍卫说中午要歇近一个时辰,宝钦索性就带着清雅去附近走走。官道边上是一片树林,林子过去仿佛有溪,依稀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行宫里虽然也有小花园,可栽种的都是名贵花木,被花匠修剪得精致又漂亮,哪有面前这片林子这般疏朗自然,尤其是林子后那片潺潺的溪流,光是听着就让人生出一股子清凉的意境。

清雅自己也有阵子没出门了,瞧见这大好的绿意,原本到了嘴边阻拦又吞了回去,只小声地叮嘱,“公主,要不要再多带几个人。”

宝钦瞟了她一眼,笑,“便是我们不说,他们也会跟上的。”

而今跟在她们身边的多是秦烈派来的侍卫,个个都是军中精英,平日里连人影都瞧不见,可宝钦心里头清楚得很——大师兄是决计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进出行宫了。

说起大师兄,宝钦就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虽说梁轻言早回了郑国,可他却总是托丰城这边的暗探不断地往行宫里送东西,郑国的浆果、北燕的匕首,甚至还有江南的胭脂水粉。有好几回清雅还在她面前半真半假地抱怨,说自己接连好几日地出门取东西,早晚要被秦烈给看出点什么来。

她们俩慢悠悠地沿着林子里的小路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小溪边。早两日刚下过雨,故溪水流得潺潺,河边的绿草犹如一片油油的毯子,清新又茂盛,生机勃勃的样子,看得让人不忍心踩下去。

宝钦小心翼翼地走到河边,弯腰掬水洗了把脸,精神顿时好起来,回过身朝清雅招手,“你也过来洗把脸,舒服得很。”

清雅无奈地苦笑,“才将将给您画的妆,又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