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建立不久,正是需要笼络人心、建立威望、威服四夷的时候,朱绿芸当众允婚,叶鲁部落打蛇随棍上,大魏如果不能妥善处理此事,先前的几场仗算是白打了。

这个闷亏,李德不吃也得吃。

……

与此同时,东宫长史魏明和李瑶英的反应一模一样,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震惊之色。

“福康公主疯了吗?”他急得嗓子都变了调,“她居然要和亲?”

传消息的人是都尉秦非,太子李玄贞的部下,他抹了把汗,道:“长史,您说该怎么办?”

魏明气得浑身颤抖:“无知妇人!无知妇人!我大魏将士在外奋勇杀敌,才能换得蛮族来投,圣上苦心经营,只等蛮族臣服,和他们缔结盟约,这个蠢妇三言两语就坏了圣上的大计!”

朱绿芸是朱氏之女,她当众收了信物,一点后路都不留给圣人,当真是愚钝至极!

秦非咧咧嘴,扶住魏明:“长史,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

他伸出指头晃了晃。

“太子决不会让福康公主去和亲。”

魏明也想到了这一点,牙关咬得咯咯响,闭眼吐纳,按下火气,冷静下来,问:“太子没当众失仪吧?”

秦非跺脚,叹口气:“您也知道太子有多看重福康公主,叶鲁部落求亲的时候,太子刚从球场上下来,去后殿换衣去了,也不知道被谁绊住了,半天才回来,得知福康公主要嫁去叶鲁部落,立刻就变了脸色,不等圣上说话就拉着福康公主走了。”

李玄贞拉着朱绿芸离开,李德面色阴沉,叶鲁部落得寸进尺,礼部官员气得一蹦三尺高,一场筵席闹得不欢而散。

东宫属臣六神无主,只能派秦非赶紧回东宫请教魏明。

魏明又气又恨又着急,牙根处隐隐一股腥气。

圣上乾纲独断,不愿错过和蛮族结盟的机会,心里再恼,也会送朱绿芸出嫁。

太子和朱绿芸纠缠多年,肯定不会坐视朱绿芸嫁去草原,即使她嫁了,太子也会带兵把人抢回来。

谁也拦不住太子。

到时候,太子必定会和圣上起冲突!

一旦圣上和东宫有了嫌隙,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就有机会趁虚而入。

魏明飞快思考,几息之间就做了个决定:不管怎样,必须想办法稳住太子。

他不在乎朱绿芸嫁给谁,只怕太子情急之下犯糊涂。

还没来得及谋划什么,窗外几声骏马嘶鸣,几个东宫扈从滚下马背,飞跑进院。

“长史,太子殿下被圣上的近卫扣押了!”

魏明脑子里嗡的一声,冲出书房。

这么快就出事了?

扈从一脸惊惶,抱拳道:“长史,方才太子殿下要送公主出城,被城门的金吾卫拦下送回宫,太子和圣上起了冲突,圣上大怒,让近卫绑了太子。”

魏明急得直跺足,他就知道会出事!

“快去请太子妃殿下!”

郑氏乃名门大姓之女,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丈夫李玄贞和朱绿芸藕断丝连,她从未嫉妒,一直劝李玄贞早日娶了朱绿芸,以免妨害两人的名声。

魏明听扈从禀报完宫里发生的事,知道事情紧急,顾不上避讳,求到她面前。

郑璧玉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道:“我是内宅妇人,不敢妄议朝政,长史想让我做什么?”

魏明暗暗称许,郑氏不愧是望族之女,这一份从容,就足以胜过朱绿芸。

他叹口气,道:“殿下,太子冲动之下和圣上起了冲突,暂时被扣押在宫中,眼下也只有您出马才能劝太子向圣人服软。”

李德先被朱绿芸气了个半死,还没想出对策,又听说李玄贞直接带着朱绿芸跑了,更是火冒三丈。

一国储君如此意气用事,成何体统?!

他派人把朱绿芸送去公主府严加看管,绑了李玄贞,逼他和朱绿芸彻底划清界限,如若不答应,就要废了他。

李玄贞不肯低头。

李德怒不可遏,抽出龙案前悬挂的宝剑,作势要砍李玄贞,被身边近侍好说歹说给劝住了。

现在李玄贞还关在宫里,不论谁去劝说,他一概不理会。

郑璧玉已经听侍女说了朱绿芸主动要求和亲的事,道:“殿下的为人,只怕不会轻易服软。”

她是李玄贞的妻子,比其他人更了解李玄贞。

他平时看着温和从容,举止得宜,其实阴沉,冷郁,敏感,多疑,喜怒无常,不可捉摸。

郑璧玉嫁给他四年,除了一个阴魂不散的朱绿芸,没受过其他委屈。

李玄贞敬重她,她投桃报李,也愿意敬重自己的丈夫。

只有敬重,没有亲近。

同床共枕几年,还生养了一个儿子,郑璧玉发现自己依然没走进李玄贞的内心。

她没有怨过李玄贞。

他曾亲眼目睹相依为命的母亲烧死在面前,那个被烈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女人临终前死死攥着他的手,叮嘱他为她复仇。

郑璧玉见过被火烧伤的人,那种恐怖狰狞的景象,她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唐氏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在儿子心中种下永不磨灭的复仇之火。

她成就了李玄贞。

也毁了李玄贞。

对于一个常年被噩梦缠绕,看到烈火就脸色发白,经常赤着双眼挥刀发狂的李玄贞,郑璧玉恨不起来。

她可怜自己的丈夫。

朱绿芸不相信李玄贞的真心。

郑璧玉相信。

那年,李玄贞奉命寻找流落在民间的朱绿芸和她的母亲,从一场大火中救下母女。

那位历经坎坷的前朝妃子被火烧伤,弥留之际,恳求李玄贞好好照顾朱绿芸。

和唐氏何其相似。

李玄贞同情朱绿芸,对妃子立下誓言,会好好照顾朱绿芸,守护她,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她。

不管她闹出多少是非。

郑璧玉明白,李玄贞对朱绿芸的感情不仅仅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和怜惜,其中还夹杂着责任,承诺,自伤身世,还有一种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对于少年时的他的弥补。

这样的感情远比男欢女爱更持久。

郑璧玉长叹一口气,道:“长史,除非阻止圣上赐婚,否则我进宫去劝说殿下只是白费功夫罢了。”

魏明苦笑:“圣上正在气头上,福康公主咬死了口,非要下嫁,叶鲁部落联合其他蛮族朝朝廷施压,赐婚的诏书可能已经写好了。”

现在朝廷骑虎难下,只能赐婚,李德又被朱绿芸的胆大妄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联姻之事无可挽回。

郑璧玉面露忧愁之色:“那岂不是没办法了?”

魏明摇摇头,压低声音:“既然不能阻止赐婚,我们只能另辟蹊径。”

郑璧玉疑惑地看着魏明。

魏明小声道:“李代桃僵。”

郑璧玉恍然大悟:“长史的意思是,另寻一个贵女代替福康公主下嫁?”

魏明点头。

郑璧玉思索片刻,道:“叶鲁部落未必会答应。”

朱绿芸敢闹出这么大的祸事,显然早已经私底下和叶鲁部落达成了什么条件,不然叶鲁部落不会冒着和大魏撕破脸的风险胡搅蛮缠。

两边一个愿意娶,一个愿意嫁,李德都束手无策,他们能做什么?

魏明一笑,道:“叶鲁部落答不答应换人,那是以后的事。殿下只需进宫告诉太子这个主意,让太子知道还有转圜之法。”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李玄贞,避免父子之间发生更大的冲突。

郑璧玉沉吟半晌,点了点头,吩咐仆从准备车马。

第14章 换人

太极宫,两仪殿。

短短数十年间,京兆府几度易手,宫中殿宇楼阁久经失修,又数遭焚毁,已不复当初的宏伟壮丽,宫墙斑驳,廊柱之间随处可以看到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李玄贞跟在小黄门身后,缓步踏上长阶。

初露的晨曦透过薄云,倾洒在空旷的廊庑殿台之间,朱红斗拱,彩绘飞檐,碧色琉璃瓦上潋滟着闪碎的流光。

李德在内殿和政事堂的高官密谈。

君臣议事,内侍都退到外殿走廊里,十几人立在窗槛前站了许久,却是一声咳嗽不闻。

李玄贞等了一会儿,内殿传出沉重的脚步声。

还不见人影,裴都督的大嗓门先传了出来:“圣上冒险攻打阿伦氏,是为了以武力慑服其他九部,不是为了送公主和亲!她要嫁就嫁!嫁得越远越好!三千魏军埋骨冰河才换来和那些蛮族谈判的机会,都被她毁了!”

几道苍老温和的声音打断裴都督的抱怨,小声劝他稍安勿躁。

随后,几位穿紫色官袍的老者走了出来,个个面色凝重。

走在最前面的是宰相郑瑜。

他一眼看到眼圈青黑的李玄贞,叹了口气,停住脚步,示意其他人先走。

裴都督骂骂咧咧地迈出门槛,余光扫到李玄贞,见他面色憔悴,身上衣衫皱巴,知道他为了朱绿芸被关了一晚上才放出来,嘴巴一张。

“大郎,你——”

刚想骂几句,旁人猜到他的意图,立刻扯住他的胳膊,把他拽走了。

郑宰相站在廊前,等裴都督一行人走远了,看一眼李玄贞,眼神温和深邃。

“殿下,福康公主骄纵任性,反复无常,您贵为储君,以后还是莫要再同她有瓜葛。”

他语气平淡,就好似闲话家常,却自有一种岁月沉淀的沉肃威严。

李玄贞没说话。

郑宰相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不紧不慢地步下台阶。

内侍请李玄贞进殿。

灿烂的日光从半敞的艳青排窗射入内殿,轻拢的锦帐间洒下半明半暗的廓影,鎏金狻猊兽首香炉蹲坐在龙案前,喷云吐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绿丝郁金香。

李玄贞入殿,走到龙案前。

案上文书奏章堆叠如山,朱笔、墨砚、笔山、镇纸、水盂凌乱地挤在角落里,书匣胡乱堆做一堆,一片狼藉。

李德手里捧了一卷条陈在看。

大臣的字娟秀工整,字体很小,他不得不眯起凤眼凑近细看,眼角皱纹密布。

一束光线斜斜地切过他久经风吹日晒的脸孔,乌巾幞头包裹下的两鬓白如初雪。

乍一看,大魏开国皇帝就像一位寻常老者,温和慈祥,垂垂老矣。

等他看完条陈,慢慢抬起眼帘,只是一刹那,整个内殿浮动的光芒仿佛都汇集到了他的身上。

他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李玄贞,一语不发,黑得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隐有光辉涌动,让人有种不敢逼视之感。

李玄贞望着自己的父亲,不由得想起阿娘生前经常念叨的那些事。

李德是李家庶子,生母为婢,幼时坎坷,不过他生了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孔,眉目如画,风流蕴藉。

时人有句话:魏郡李郎,举世无双。

李德二十四岁那年,陪同族中长辈出门赴宴,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袍,别人穿是寒酸素净,他穿却是琼林玉树,清朗端秀。

唐家大娘子恰好也在席间,只看了李德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几年后,李德兵败如山倒,求到谢家府门前,骑马走过荆南城下的栈桥,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衫,狼狈消瘦,形容枯槁,依然能让谢家嫡女对他一见倾心。

李玄贞和李仲虔都继承了李德的凤眼,但是论起风姿,他们都比不上年轻时的李德。

李德的堂姐曾说,两个侄子眉眼都有些像李德,不过李玄贞拘谨阴郁,比李德少了几分舍我其谁的豪气,李仲虔则喜怒无常,行事暴戾,没有李德豪爽之下的温润从容。

她还说,李家儿女中,唯有李瑶英一个人不是凤眼,她最不像李家人,可她天姿国色,倒是最有李德年轻时那种一顾倾人的绝代风华。

年轻的李德让无数贵女倾慕。

乌飞兔走,一晃近二十载过去,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风霜的痕迹,却丝毫不损他的容色,只是将他打磨得更加温和柔润。

天生一副让人恨不起来的好皮相,却最是冷情冷性。

父子二人对视了片刻。

李德问:“想通了?”

李玄贞不答反问:“圣上已经下旨赐婚了?”

李德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低头展开另一堆卷轴:“朕不能失信于天下,既然朱绿芸执意要嫁,朕便让她得偿所愿。”

李玄贞双手握拳:“假如我不答应呢?”

李德头也不抬:“璋奴,事关国事,你休要任性。”

李玄贞道:“是国事,也是家事。”

李德抬起头,凤眸幽深,目光隐含责备之意:“国事,家事,天下事,何为重?何为轻?区区一女子尔,值得你如此?”

李玄贞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起讽刺的笑。

“区区一女子尔。”

他重复了一遍,字字啼血。

李德挪开了视线。

当年,李德守约迎娶谢满愿,唐盈突然出现,大闹婚宴。

李德身着戎装,看一眼一脸决绝的唐盈,又看一眼庭前那些忠心追随于自己的部下,面露迟疑。

军师出现在他身边,小声道:“将军,李谢两家盟约已成。”

李德闭了闭眼睛,想起因为他的莽撞而战死的几万魏军,想起为护送他突围而惨死刀下的堂弟,想起饿得面黄肌瘦的将士和谢家盈满仓库的粮食。

“区区一女子尔。”

他喃喃地道,转身牵起谢满愿的手。

年轻时的李德自命不凡,以为自己能够处理好内宅纠纷。

昔日汉宣帝刘询故剑情深,得罪霍光,发妻许平君惨死在霍夫人手中。虽然他后来坐稳帝位,为许平君报了仇,也永远无法挽回相濡以沫的妻子。

李德自信不会成为刘询。

唐盈更不可能成为第二个许平君。

他能一边借助世家壮大实力,一边保护好妻子和儿子,逐步削弱世家,等到他登基时,皇后一定是唐盈。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阴丽华等了十七年,当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唐盈却没等到李德登基的那一天,死在了大火之中。

她留下绝笔信,字字锋利,力透纸背:郎君在上,妾身三拜,今日与君决绝,愿生生世世,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兽首香炉前青烟盘绕,香气清芬。

李德徐徐展开一份奏章,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当日看到绝笔信之后剜心挖骨般的痛楚,再一次泛上心头。

他早该想到的,唐盈性子刚烈,怎么可能像阴丽华那样知情识趣,陪他一起隐忍十几年?

发现他另娶谢氏时,她早就想离开他,之所以忍气吞声留在他身边,全是为了李玄贞。

也是为了李玄贞,她一把火烧死自己,烧死她腹中的孩子。

母子二人,一尸两命。

李德出了一会儿神,“璋奴,国事在前,你是一国储君,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李玄贞不为所动,冷笑:“圣上,你收养芸娘,纵容她,利用她,她坏了你的大计,也是你自食其果。”

李德笑了笑,虽然白发苍苍,微笑时风采依旧:“朕未曾为难她,她要什么,朕给什么,现在她要嫁去叶鲁部落,朕答应。”

李玄贞神色平静。

事情确实是朱绿芸惹出来的,这件事错在朱绿芸。

他也有错,他以为朱绿芸前一阵在是在吃醋,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她居然和胡人搅到了一起。

为今之计,只能像太子妃说的那样,既然没办法阻止和亲,那就必须想办法保住朱绿芸。

李玄贞理清思路,道:“圣上,您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叶鲁部落非要娶芸娘?”

李德神色微沉。

李玄贞接着道:“圣上以金银财宝打动叶鲁酋长,他才会带着几个儿子进京朝贺,现在叶鲁酋长却为了娶芸娘刻意和您为难,煽动其他部落,施压于朝廷,芸娘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叶鲁部落冒这么大的风险?”

李德不语,眸中精光闪动。

李玄贞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让芸娘嫁去叶鲁部落,风险太大,假如芸娘联合叶鲁部落攻打长安,长安守不守得住?又或者,叶鲁部落打着朱家驸马的旗号招兵买马,圣上又该如何?”

李德皱眉。

李玄贞沉着地道:“没弄清楚叶鲁酋长的目的之前,圣上最好换一个和亲人选。至于芸娘,她确实太不知轻重,我会好好管教她,绝不会让她再出现在圣人面前。”

李德沉吟片刻,挥挥手让李玄贞出去。

李玄贞离了两仪殿,立刻去公主府见被软禁起来的朱绿芸。

长史已经在宫门外等了很久,迎上前。

还没张嘴,李玄贞已经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长史幽幽地长叹一口气。

……

公主府守卫森严,金吾卫里三层外三层,层层把守,连内院都到处有戍守的士兵。

李玄贞一面往里走,一面留心观察四周,彻底打消了劫走朱绿芸,悄悄把她送走的想法。

岗哨太密集了。

朱绿芸披散着长发,抱腿枯坐了一夜,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

李玄贞大踏步走进里间,扯住朱绿芸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厉声质问:“谁怂恿你的?”

朱绿芸趔趄了一下,抬起脸,笑中带泪:“没有人怂恿我!我就是要去和亲!我再也不要和你纠缠了!我嫁得远远的,去找我的姑母,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从此以后你就可以摆脱我了,我祝你和太子妃恩爱到白头。”

李玄贞无奈地松开手,揉了揉眉心:“芸娘,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叶鲁部落交换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娶你?”

没有人牵线搭桥,她怎么可能认识叶鲁部落的人?

李玄贞不知道叶鲁部落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一点:朱绿芸又被人利用了。

她这些年一直是李德手中的一颗棋子,现在她想摆脱做棋子的命运,却又一头扎进另一张罗网之中。

他必须拦住她,不然以她的性子,离了他的庇护,得吃多少苦头?

朱绿芸抹了下眼角:“我的事不要你管!”

李玄贞额角青筋直跳:“你真要嫁去草原部落?你知不知道叶鲁酋长已经六十多岁了!他们是蛮人,风俗野蛮,父死子继,除了亲母,其他女人都是新酋长的姬妾!他们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水草丰茂的时候能够勉强吃饱,吃不饱了就牧马中原,抢掠百姓,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女人住的是什么地方?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

他从未在朱绿芸面前发过火,一连串逼问下来,朱绿芸无言以对,负气地一扭身子,扑倒在床榻前,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道:“不要你管,不要你管!我朱绿芸从今以后和你们李家人划清界限!是生是死,不与你相干!”

李玄贞看着朱绿芸,深深的疲惫涌了上来。

他想起她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妇人,死死地拉着他,烧伤的面孔上满是恳求。

“我不管你,谁管你?”

李玄贞叹口气,转身离开。

长史吭哧吭哧追到了公主府,“殿下,圣上怎么说?”

李玄贞翻身上马,沉着脸道:“圣上怀疑叶鲁部落了,他会答应换人。”

长史吁了一口长气。

圣上默许了,接下来的难题是叶鲁部落。

换成谁去和亲才能让叶鲁酋长动心?

第15章 算计七公主

朱绿芸在接待外国使节的筵席上当众闹出许嫁之事,京中气氛陡然变得沉闷压抑。

当年中原大乱,黎民惨遭屠戮,朱氏不愿南迁避祸,劝说北方门阀世家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异族,挽大厦于将倾。

谢家正是在看到朱氏的血书后才举族北上,助朱氏抗敌。

朱氏灭国、末帝南逃时,李家和大臣都选择袖手旁观,即使他们百般遮掩,也难以抹去这一点污点。

所以不论朱绿芸这个朱氏唯一的血脉怎么折腾,朝中大臣依然对她报以同情,因为新朝从皇帝、宰相到地方官,都曾对朱氏称臣。

朝中大臣不能坐视朱绿芸远嫁,赞同太子提出的代嫁之策。

礼部很快挑选出适合的宫女,个个都貌美如花,画像送至叶鲁酋长面前,他哈哈大笑,断然拒绝。

金银珠宝,丝绸锦缎,马匹牛羊,地盘,奴隶……不论礼部大臣许诺什么,叶鲁酋长不为所动。

叶鲁部落信奉祆教,大臣花重金贿赂他们的祭司萨保,请他前去劝说叶鲁酋长,酋长仍然坚持不改口。

李德怕朱绿芸再闹出什么祸端,把她软禁在公主府。

没几天京中就传出流言,说朱绿芸已经被秘密处死,一时之间举世哗然,南楚的细作趁机散播谣言。

叶鲁部落立刻煽动其他部族势力,要求马上见到朱绿芸,否则他们立马攻打长安!

李德意识到朱绿芸身份特殊,牵涉太多,让朱绿芸露了一次面,稳住了局势。

朝廷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裴都督怒道:“我去杀了叶鲁酋长父子,一了百了!”

郑瑜把裴都督骂了一顿。

叶鲁部落曾诛杀汉人,叶鲁酋长敢带着儿子进京和汉人王朝结盟,就是有十足的把握李德不敢下手害他,裴都督真把人杀了,叶鲁骑兵转眼就能杀到长安城外!

而且魏朝诛杀前来归附的异族,失信于天下,以后还怎么怀柔戎狄?

大臣只能继续寻找替代朱绿芸的人选。

在一派山雨欲来的紧张局势之下,李瑶英心情沉重。

书里并没有发生这场风波。

魏朝确实送出过和亲女子,但是那些女子不是公主,而是礼部从俘虏中挑选的贱籍女子。

叶鲁部落也没有为娶公主和魏朝作对,他们娶了汉女,拿到金银财宝,助魏朝拉拢其他胡族,之后就回到草原去了。

不久之后,叶鲁部落被其他势力吞并,那些汉女落到其他部族手里,惨遭强暴,不到半年就香消玉殒。

瑶英心里很不安。

朱绿芸的事和她无关,可她却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命运只能任由他人摆布的无力感。

她吩咐翠芳宫和王府上下谨言慎行,无事不要外出。

朱绿芸最厉害的本事就是掀风搅雨,最后全身而退,苦果都是别人替她承受。

长史建议瑶英住在王府里。

如果真出了事,王府护卫总能坚持一段时日。

瑶英放心不下谢贵妃,想了想,干脆把谢贵妃接出宫,母女俩都住进了王府。

……

与此同时,东宫属臣也焦头烂额。

不管他们怎么利诱、劝哄或是威胁,叶鲁酋长就是要娶朱绿芸。

这一日都尉秦非亲自前去和叶鲁酋长交涉,回到东宫,气愤地道:“殿下,叶鲁酋长还是不答应换人!”

李玄贞眉头轻皱。

魏明立在窗前,朝李玄贞拱手:“殿下,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让叶鲁酋长松口。”

屋中其他幕僚期待地看着他:“谁?”

魏明眼帘抬起,直视李玄贞,一字字道:“七公主。”

众人目瞪口呆。

书房里静水一般的岑寂,落针可闻。

魏明胸有成竹地道:“殿下,七公主国色天香,冠绝中原,我们只需让叶鲁酋长见上七公主一面,酋长一定会同意换人,此其一。其二,七公主是圣上亲女,母妃是谢贵妃,身份高贵,以她代嫁,叶鲁酋长没有借口胡搅蛮缠。”

其他人回过神来,点头赞同。

七公主丽质天成,叶鲁酋长虽然是异族人,又年老,但那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好办。

李玄贞怔忪片刻,眼前浮现出那天在城门口遇见李瑶英的情景。

华服盛装的娇娘子骑着一匹乌孙马,从浸润着暮春繁花浓香的夕光中缓缓驰出,抬手掀开帷帽轻纱,漫天泼洒的金色辉光落在她乌黑丰泽的发鬓间,她淡淡瞥一眼天际处迎风招展的旌旗,展颜一笑。

一刹那,道旁盛放的丛丛花树黯然失色,熙熙攘攘的城门口鸦雀无声。

柔软的春风吹起她鬓边一缕发丝。

在场诸人无不看得心痒难耐,想伸手替她拂起那缕调皮的乌发,又怕惊扰到她这般神仙人物,大气不敢出一声。

饶是李玄贞和谢贵妃母子三人势如水火,那一刻也和围观的行人一样,因为七妹的天人之姿晃了一下神。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国色天香,当如是。

确实是明艳不可方物。

难怪魏明这个将儿女情长置之度外的谋士如此笃定她的美貌可以让叶鲁酋长改变主意。

李玄贞出了一会儿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