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目光毫不遮掩。

瑶英握着匕首,眼帘抬起。

海都阿陵嘴角勾着。

怎么,她以为凭着一柄匕首杀了蠢笨的赤撒,也能用同样的法子杀了其他男人?他们不会像赤撒那么傻,也不会再掉以轻心,落到他们手里,她只能乖乖听从。

海都阿陵等着瑶英惊恐地哭泣,绝望地哀求。

她站起身,血顺着毡衣落下,嘀嗒嘀嗒,染红脚下的雪地。

“我不是无缘无故杀人。”

她迎着士兵们肆无忌惮打量、恨不能立马扑上去撕碎她衣裳的眼神,一步一步走到海都阿陵面前,平静地道。

海都阿陵淡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神情淡漠。

瑶英仰头望着他,雪白的贝齿上也溅了血,朗声道:“我和王子达成协议,就是王子的人。这个人胆敢染指我,便是公然侵犯王子的尊严,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他如果得手了,王子会沦为北戎的笑柄,被其他王子鄙夷。王子,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她语气平稳,眸中燃烧的血色淡去,一双眼睛乌黑清亮。

周围安静下来。

海都阿陵审视着瑶英,刀削斧凿的脸越来越阴沉,就在士兵们以为他会一刀砍了瑶英时,他忽地一笑。

这样才好玩。

如果李瑶英大声叱骂他,或者跪下痛哭流涕,可怜巴巴地祈求他,他会很失望。

海都阿陵转身离开。

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帐篷间的那一刻,瑶英浑身发抖,软倒在地,支撑着她坚持到现在的勇气霎时被后怕淹没,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狠狠地咬舌头上的伤口才没有晕过去。

这是一次试探,她想知道海都阿陵对她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他阴鸷深沉,武艺绝顶,杀死她和亲兵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她绝没有逃脱的机会,唯有先摸清他的底线在哪里,才能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激怒士兵太过冒险,可她别无选择,她观察过了,海都阿陵军中唯有这几个看管女奴的士兵身材瘦小,手上没有长年拉弓留下的茧子,他们不会武艺,是她唯一的机会。

海都阿陵回到大帐。

托木伦紧跟着他,问:“文昭公主杀了赤撒,王子就这么算了?”

海都阿陵扫一眼托木伦,目光比他腰间的长刀还锋利。

“谁让你把她送到赤撒手里去的?”

那几个士兵经常□□女奴,他早有耳闻,为了军中士气,暂时隐忍不发,如果今天赤撒真的得手了,真如李瑶英所说,他会沦为笑柄!

托木伦连忙赔罪:“属下考虑不周,才会酿成此祸,请王子责罚。”

海都阿陵摆摆手:“你传令下去,文昭公主是我的人,让那些人手脚都放干净点,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托木伦悄悄松口气,应喏,退出大帐。

底下人来问:“该怎么处置文昭公主?”

托木伦挠了挠脑袋,道:“送到王子这里来吧。”

王子说了,文昭公主是他的人,今天王子饶公主不死,公主必定感恩戴德,今晚说不定就会臣服于王子。

半个时辰后,瑶英被送到一座帐篷里,侍女为她脱下腥臭的毡衣,洗去一身血迹,将她送进海都阿陵的大帐。

海都阿陵出去巡营,半夜回帐,看到坐在角落里打瞌睡的瑶英,脱氅衣的动作停了下来。

“过来。”

他懒洋洋地道。

瑶英醒过神,一脸警惕和厌恶,没有起身。

海都阿陵脸色沉了下来。

她的目光让他想起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他们高高在上,而他只是个狼养大的野人。

今天她在他的营地里杀人,用激将的法子自保,他没有惩罚她,她以为自己真的退步了,会接着纵容她?

他没有这么好心。

海都阿陵冷笑,几步走到瑶英面前,扯开她身上的长袍,她换了北戎女子的衣裳,袍子底下就是胸衣,娇艳饱满。

瑶英没有挣扎,目光落到他脸上,平静,麻木,还有几分鄙夷。

海都阿陵额边青筋暴跳,推开瑶英:“滚出去。”

如果这么简单就被猎物激怒,以后怎么彻底驯服她?

瑶英拢好衣襟,走出大帐,衣衫底下汗水涔涔,连发丝里都沁出了细密的汗。

表现出厌恶和鄙夷果然会让海都阿陵失去兴致。

海都阿陵的底线是他们之间的协议,他没把她放在眼里,享受追逐猎物,所以不屑在她主动臣服前强行占有她。

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但是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去挑战海都阿陵的忍耐力,真的惹怒他,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能太软弱,也不能反抗得太激烈,把握好分寸才能一点点迷惑住他。

夜风寒凉,瑶英握紧双手。

她要活下去。

托木伦从帐中走出来,对着瑶英摇摇头,今晚这个女人如果低头,以后就是王子的女人了,何必自讨苦吃?

他指指关押奴隶的方向:“你以后住那里。”

那里比关押女奴的地方更艰苦,连挡风的毡帐都没有,每次征战都有无数奴隶冻饿而死。

瑶英脸色苍白,心里猛地一跳。

谢青他们不知道被送去哪里了,她得想办法和他们联系,奴隶中说不定有人见过他们。

托木伦把瑶英送去和奴隶关在一起,回到大帐,海都阿陵大马金刀地坐在火盆前,“给我找个女人过来。”

声音沙哑,不掩□□。

托木伦立刻去照办。

2. 海都阿陵(二)

瑶英站在毡帐前,听见里面传出的撞击声、男人低哑的吼声和女人发颤的啜泣,攥紧了手里的木桶。

托木伦做了一个拔刀的动作,不耐烦地催促她:“王子让你进去伺候。”

瑶英眼皮低垂,冷静下来,掀帘入帐。

帐中没有点灯,外面篝火的光芒透过牛皮笼下一团模糊的晕光,隐隐可以看清帐中陈设的轮廓。

瑶英先在朦胧中看到男人赤\ 裸的脊背,肌肉虬张,健壮紧实,爬满淋漓汗水,随着一上一下起伏的动作,汗珠从流畅分明的肌理线条滚落。

听到脚步声,他一边继续,一边侧头朝她看过来,轮廓深邃的面孔被汗水浸湿,卷发贴在脸颊边,淡金色的眸子微微半阖,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像盯住猎物的猎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他征伐,驰骋,身体起落,尽显原始的野性,女人尖叫着颤抖,像是痛苦得要死去,却又紧紧攀附着他,声音透出极致的愉悦。

嘎吱嘎吱,木床不堪承受,几乎要被摇散了架。

瑶英提着水桶,面无表情地站在毡帐里,冷眼看着眼前的活春宫。

等一切结束,女人瘫软在床上,几乎魂飞天外,下意识拥住男人的胳膊,海都阿陵没有给予她片刻的温存,推开她缠上来的身子,起身离开,就这么走到瑶英面前,脸上已经恢复平时的冰冷淡漠。

瑶英没有抬头,递上干净的巾帕。

头顶传来海都阿陵的嗤笑声,“文昭公主不是胆量过人吗?怎么不敢抬头?”

她暗暗咬牙,知道他有意羞辱自己,别开了脸。

不能毫无反应,也不能一味徒劳地反抗——一旦他失去耐心和兴致,她就是帐中女人的下场。

海都阿陵唇边掠过一丝笑,他就喜欢看瑶英全身上下透出不甘心、又不得不顺从自己的模样,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对床上的女人冷冷地道:“出去。”

女人还没平复下来,闻言,身体僵了一下,爬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裙掩住赤着的身子,低头走了出去。

从瑶英身边经过时,她深深地看了瑶英一眼,眼神复杂。

瑶英暗暗叹口气。

这个女人也是被北戎人掳掠来的,名叫阿玛琳,是一个部落司祭的女儿,她们处境相似,但是刚刚阿玛琳的眼神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她们不是一样的人。

瑶英放下木桶,收拾凌乱的床榻,帐中残留着暧昧的味道,她忍着恶心卷起毡毯。

海都阿陵擦洗完身体,朝她抬了抬下巴,指指木架:“拿过来。”

瑶英放下木桶,去取架上的皮袄,架子太高,她踮起脚去够,感觉到身后海都阿陵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

她越狼狈,他对她似乎越有耐心。

哗啦一阵响动,皮袄滑落下来,直接盖在她头顶,罩住了她的脸,她晃了几下,挣扎着站稳,把厚重的皮袄捧到海都阿陵面前。

朦胧的光线勾勒出她微微透出浅晕的脸庞,灯下看美人,简直惊心动魄。

海都阿陵心里一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摩挲了几下。

瑶英头皮发麻,恐惧像条蛇一样在浑身游走,心里一道声音响起:不能慌张,要冷静!她哆嗦了几下,强迫自己镇定。

海都阿陵玩味地一笑:“不怕我直接要了你?”

瑶英仰起脸,“王子和叶鲁部的大王子不同。”

海都阿陵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不同?”

瑶英面色沉静,道:“叶鲁部的大王子粗俗野蛮,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是深受部下敬重信赖的大英雄、名震北戎的一方豪杰,王子既然和我这个小女子达成了协议,自然不会做失信之人,否则王子日后要怎么征服其他部落?”

海都阿陵沉默了一会儿,手指顺着瑶英下巴往下,捏住她雪白的颈子,微微用力。

瑶英喘不过气来,挣扎着去掰他的手,身体瑟瑟发抖,苍白的脸浮起红晕。

海都阿陵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她如此柔弱,抱着他的皮袄就得费半天劲儿,只需稍稍用力,他就能杀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就在瑶英以为海都阿陵不打算放过她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她软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嗽,呛得满脸通红。

海都阿陵穿上皮袄,淡淡地道:“出去。”

瑶英立马捡起木桶起身出去,站在毡帐前,浑身发颤。

每一次面对海都阿陵都得如此小心翼翼才能脱身,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揣摩他的心思,给出他想看到的反应,趁他松懈时试探他,在他警醒时立刻示弱。

她太累了,但是她不能软弱,一旦软弱,海都阿陵就得逞了。

托木伦看到瑶英衣衫完整,面露惊讶之色,领着她去关押女奴的地方。

返回大帐后,托木伦忍不住问:“王子,女人不难驯服,只要她成为您的女人就会听话了。”

海都阿陵摇摇头,突然问:“金勃是不是还没娶妻?”

托木伦一愣,点点头:“可汗原本打算把巴娜尔公主赐给金勃小王子,两人合不来。”

海都阿陵若有所思地道:“文昭公主这样的美人难得一见,大王子、二王子都是好色之人。”

托木伦反应过来,“用文昭公主挑拨诸位王子?”

如果王子有这样的打算,那让公主保持处子之身用处更大。

海都阿陵沉吟半晌,“先把人带回伊州再说。”

几位王子年轻浮躁,曾经为女奴的事大打出手,李瑶英天姿国色,他们很难不动心。

汉人王允以美人计除掉董卓,他可以效仿王允,说不定连瓦罕可汗也会中计,老可汗这几年偏爱年轻貌美的女人。

不过李瑶英不像是会乖乖听从他吩咐的人,很可能假意臣服,再挑拨老可汗猜忌他,在带她回伊州之前,得让她认清楚现实。

她的命运由他主掌。

……

死了一个看守,现在营地的人都知道瑶英是海都阿陵看上的人,再没有士兵敢对她动手动脚。其他女奴和阿玛琳一样,看她的目光意味复杂,麻木中掺杂着羡慕,还有难以抑制的嫉妒和愤恨——所有人都在忍受,凭什么只有她不同?

瑶英知道,海都阿陵是故意的,他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只能信任谢青、谢冲他们,可是他们现在是俘虏,根本没办法抗衡身为军队统帅的海都阿陵。

他们已经进入北戎领地,她不仅要想办法寻找时机逃出去,还得找出逃走以后彻底摆脱海都阿陵的法子,不然一切都得前功尽弃——在这世上,有谁能让海都阿陵忌惮?

北戎横扫漠北,兵锋所指之处,尽皆臣服于北戎,能让海都阿陵低头的人屈指可数:瓦罕可汗,北戎的几个王子。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瑶英冷得直打颤,紧紧抱住自己,阖上双眸,阿兄一定会来找她,她得早点逃出去和他团聚。

第二天,瑶英被扔去和奴隶为伍。

海都阿陵特意召来塔丽。

昔日的侍女投靠北戎,可以吃饱穿暖,出入自由,而瑶英却得去喂马,去清理牲畜粪便,任何一个女奴都可以支使她。她每天忍饥挨饿,一天行军下来,脚底磨得鲜血淋漓,还时不时被叫到大帐去做粗使活计,忍受海都阿陵肆无忌惮的打量,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有人可怜她,偷偷送些吃的给她,被士兵当着她的面拖走。

瑶英不敢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她计划出逃。

海都阿陵知道她的打算,饶有兴致地等着她行动,在她以为找到办法时直接掐灭她的希望,看着她眼底的亮光一点点熄灭,面如死灰。

他甚至故意露出破绽,引诱瑶英去追查,等着她入套,再无情戳破她的心思。

瑶英难堪、狼狈、绝望,但每一次绝望过后,她仍然倔强地不肯低头。

海都阿陵想起当年熬鹰的时光,瑶英越反抗,他越有征服的**,美人数不胜数,到了床上其实没什么两样,过不了多久就索然无味,唯有这个女人能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塔丽看出瑶英想要逃跑,心惊肉跳,劝她不要冲动:“公主,王子在戏弄您,您逃不出去的,下次别犯傻了……”

瑶英摇摇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几次逃脱在海都阿陵眼里有多拙劣,他一次次戏弄她,她一次次尝试逃跑,一次次被他抓回来,看起来她一直在被耍弄,但是谁知道下一次她会不会成功?

海都阿陵太自信,自信到以为他永远不会失手。

她让他戏弄,让托木伦他们习以为常,以后等海都阿陵露出真的破绽,她才能抓住机会逃脱。

在那天来临之前,她得坚持下去。

瑶英又学会了几种部落语言,还学会怎么辨认可以食用的草根,怎么把泥土敷在伤处减缓疼痛。

与此同时,阿玛琳得到海都阿陵的宠爱,搬进一座干净的毡帐去住,出入都有女奴伺候,整个人容光焕发。

瑶英被派去服侍阿玛琳。

阿玛琳看着她,唇边扬起讥笑。

“文昭公主好本事,欲擒故纵,王子反而对你更感兴趣。”

瑶英置若罔闻,做完活计,抬脚就走。

阿玛琳叫住她,指指帐中的绒毯:“这毯子脏了,你拿去河边洗干净!”

帐外朔风凛冽,滴水成冰,夜里能冻死人。

瑶英看一眼阿玛琳,“你我都是被北戎人掳来的,我没有妨害你,作践我能让你得到什么?”

阿玛琳脸上涌起恼怒之色,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不等巴掌落下,瑶英紧紧拽住她的手腕,和她对视,没有错过她眼中恼羞成怒的狠绝。

她们是一起被抓来的女子,即使不能互相扶持,也不该这么快转头来欺压她。

瑶英松开手,抱起绒毯,转身出去。

这日,海都阿陵忙完军务,想起瑶英,让托木伦把她叫来。

她坚持了这么久,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瑶英捧着一大盘炖羊肉进帐,放下就走。

海都阿陵冷笑:“我允许你走了吗?”

瑶英停住脚步,转过身。

海都阿陵大口吃肉,和托木伦议事,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侍立在角落的瑶英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他静坐不动。

托木伦走上前把瑶英翻过来,“王子,公主晕过去了!她身上发烫。”

海都阿陵皱了皱眉头,上次瑶英被惊马踢伤,走路一瘸一拐,依然坚持下来,今天怎么倒下了?

“王子……”托木伦扶起瑶英,迟疑了一下,“给公主请个医者看看吧,她这些天病了。”

海都阿陵扫一眼托木伦。

托木伦垂下眼皮。

海都阿陵点点头。

托木伦松口气,抱起瑶英出去。

不一会儿,他返回大帐,海都阿陵低头看案上的舆图,忽地道:“托木伦,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后不要插手她的事。”

语气平静到带了几分笑意,气势却迫人。

托木伦闭了闭眼睛,单膝跪地,“是。”

下午,医者和塔丽慌张地找了过来,塔丽叩头痛哭:“王子,公主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冷笑:“昨天还活蹦乱跳的,给马驹打马印,今天就不行了?”

医者上前:“王子,文昭公主确实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浓眉紧拧。

李瑶英真要死了?

他怀疑这一切是她的计谋,跟着医者去看李瑶英。

她躺在绒毯中,嘴唇青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一阵发冷一阵发烫,眼瞳已经开始涣散。

海都阿陵见过将死之人,李瑶英演技再好也不可能装得这么像。

塔丽跪在床榻边,哭着喊她:“公主,王子来了,您求求王子,王子会心软的!公主,您别闭眼,您看,王子来了!”

瑶英毫无反应。

海都阿陵看着奄奄一息的她,冷笑了一声。

都这样了还强撑着,愚蠢。

弱肉强食,强者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食物,女人,领地,绵延的子孙,弱者必须服从,这是亘古不变的天理。她是弱者,就该服从于他,而不是以死抗争,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以为李瑶英不会这么蠢。

海都阿陵转身离开。

既然她要死,那就如她所愿。

他不会放她离开,驯服不了的猎物,必须死在他手上。

海都阿陵回到自己的大帐,继续翻看舆图,天色暗沉,托木伦送来晚饭。

“她死了没有?”

死了就拖出去扔了。

海都阿陵问,声音冷静。

托木伦低声道:“塔丽在为她擦身了。”

为快要逝去的人擦身,好让她能干干净净地离开。

海都阿陵脸色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问:“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

托木伦不敢说出全部实情——日以继夜被海都阿陵折磨身心,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文昭公主自小体弱?

他想了想,道:“阿玛琳故意折辱文昭公主,让文昭公主夜里去河边浆洗,公主受了风寒,白天还要去马场,风邪入侵,引发旧疾,支撑不住了。”

海都阿陵抬起头,淡金色眸子闪过薄怒。

他驯服自己的猎物,岂容他人插手?

“把那个女人送到合赤那里去,他想要个女人。”

托木伦知道海都阿陵指的是阿玛琳,应是。

海都阿陵又道:“让巫医去看看李瑶英。”

既然不是她自己求死,那不能就这么让人死了,留着她有用。

托木伦应喏,退出大帐。

海都阿陵不再提起李瑶英,和幕僚商量回伊州的事。

第二天早上,托木伦没有来报告李瑶英的死讯。

看来那个女人还活着,她身上有股韧劲儿,风吹雨打后,抖落一身水珠,依然明艳美丽。

五天过去,托木伦向海都阿陵禀报:“几名医者试了好几种办法,文昭公主总算化险为夷了!医者说公主求生意志很强,现在能自己喝药了。”

海都阿陵心道:她的求生意志当然强,她还没有报仇,不会这么死去。

说不定她就是靠着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强烈恨意支撑下来的。

海都阿陵唇角勾起。

他等着她病好以后接着折腾。

……

瑶英大病一场,差点被海都阿陵发现自己服用凝露丸的秘密。

好在她刚好发高烧,医者没有看出她每个月会发病,以为她是受了风寒才病重,她硬撑了几天,再偷偷服用凝露丸,身体好转,医者没有怀疑。

病好以后,她得到一个单独的毡帐,不用每天在又冷又臭的地方入睡。

塔丽继续照顾她。

她依旧必须去马场干活。

这晚,海都阿陵突然出现在瑶英的毡帐前。

她惊坐而起,手忙脚乱地拿起匕首,躲到毡门后。

海都阿陵入帐,眼皮都没眨一下,大手一伸,攥住躲在暗处的瑶英,轻蔑地一笑:“你这点力气,还不如北戎一个十三岁的男孩。”

瑶英面无表情。

海都阿陵笑了笑,抬脚出去。

瑶英爬回床上,握紧匕首,一夜都没松开。

这天,日头还没出,士兵叫起瑶英,要她去烧水煮羊奶。她在篝火前忙活了半个时辰,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又被托木伦叫到大帐前,要她把马奶酒送进去。

瑶英抱着兽皮酒囊入帐。

海都阿陵作息规律,凌晨就起身研究舆图,召见各个部落的酋长,大帐里坐满了人。

帐中气氛僵硬,海都阿陵坐在篝火前,面色沉凝,几个部落酋长一脸愤愤然地望着他,其他酋长神情犹豫,悄悄和身边的人交换眼色。

瑶英低着头把酒囊送到海都阿陵面前。

他没有看她。

她起身退出去,还没走到毡门旁,身后传来骚动,继而是一片诧异的抽气声和惊叫声,刀光剑影闪动,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发出钝响。

“海都阿陵!”

惊怒的质问声四起,席间众酋长发出愤怒的咆哮,埋伏在角落里的亲随同时拔刀暴起,身影如鬼魅,一阵寒光闪烁,鲜血喷洒,刚刚还在怒吼的酋长转眼身首异处,一颗颗头颅在毡毯上滚动,大睁着的双眸狰狞可怖。

“啊——”

帐中服侍众酋长的女奴吓得大叫不止。

海都阿陵皱了皱眉,眼神示意托木伦把女奴们拖出去,鹰眸抬起,淡淡地扫视一圈。

“你们降还是不降?”

十几个酋长当场死了六个,亲随手中淌着鲜血的长刀就在眼皮底下,其他酋长魂飞魄散,咬了咬牙,怒吼:“海都阿陵,就算你今天杀光我们也没用,我们的部族会为我们报仇雪恨!”

海都阿陵不屑地嗤笑:“就凭你们这几个小部落,也敢和北戎为敌?今天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光你们,明天我就能带兵踏平你们所有人的部落。”

他话音刚落,帐帘掀开,两个士兵抬着一只箱子进帐,打开箱盖,倒出里面的东西。

咕咚几声,一颗头颅滚到了刚才怒吼的那个酋长面前。

酋长认出头颅正是自己部落最勇猛的勇士,心胆俱裂。

众人心中暗恨,明白他们中了海都阿陵的计策,他把他们引来营地,趁机派兵偷袭了他们的部落,他们已经失去和海都阿陵谈判的筹码。

砰的一声响,一名酋长扔下手中的佩刀,单膝跪地,其他酋长对望一眼,无奈地叹口气,也跟着做出臣服的动作。

海都阿陵哈哈大笑,站起身,扶起最先跪地的酋长。

瑶英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大帐。

等众酋长离开,托木伦劝说海都阿陵:“王子何必要杀那几个酋长?这些小部落欺软怕硬,只要以兵力震慑,他们就不敢不听从王子的号令。杀了人,只怕他们面服心不服。”

海都阿陵冷笑:“你没听说?这几个部落已经有人改信佛道了。”

托木伦不解地说:“伊州也有不少人改信佛道,连牙帐的几位大妃也供起了佛。”

海都阿陵声音发沉:“连你也知道大妃改吃斋念佛了,北戎的王公贵族中有多少人开始念经?别以为这些稀松平常,现在不加以遏制,假以时日,北戎士兵中有一半信佛,攻打王庭时,那位传说中阿难陀再世的佛子亲临战场,谁还敢冲锋陷阵?”

托木伦半晌没吭声。

海都阿陵接着道:“我劝过大汗,以后谁敢在军中散播佛子的事迹,立刻以妖言惑众为名斩首示众,以震慑人心,大汗没有当回事。行军打仗,不仅要靠排兵布阵,靠精良的武备,靠有利的地形,还看士气军心,他们把王庭佛子当成神,和神对敌,军心怎么稳固?”

托木伦睁大眼睛:“大汗当年败给佛子,军中就传出流言,说佛子得神佛庇佑,所以才能奇迹地以少胜多。这次大汗集结兵力再次围攻王庭,还是久攻不下……”

海都阿陵冷笑:“这一次流言会比以前更猖狂,届时必定军心动荡,大汗这一次围攻王庭,胜算不大。”

如果瓦罕可汗早点听从他的建议,昙摩罗伽的名声不会流传得这么广,现在瓦罕可汗自己对那些传说将信将疑,面对昙摩罗伽时瞻前顾后,王庭坐拥地利,士兵百姓信仰虔诚,佛子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他们也能往前冲,瓦罕可汗必败。

他没有可汗的那些顾虑,他的军队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惧怕佛子威名的士兵,他要训练出一支强悍的队伍,打败王庭,树立威望。

北戎人崇拜强者,鄙视弱者,让瓦罕可汗束手无策的敌人败于他手,他才有资格去竞争下一任大汗。

一场风波来得快,平息得也快。

等队伍出发时,部落酋长们跟在海都阿陵后面,态度恭敬,已不复前些时日的嚣张跋扈。

他们朝伊州行进,海都阿陵忙着收服各个部落,暂时放松对瑶英的折磨,她终于找到机会暗中和谢青他们联系,他们还在养伤,她叮嘱他们别轻举妄动。

期间,海都阿陵亲自监督了一场行刑,托木伦从被杀的几个士兵帐中搜出佛经,将他们斩首示众。

瑶英被带到刑场观刑,鲜血溅到她身上的衣裙上,她颤抖了几下,面色发白。

海都阿陵满意地看到她脸上露出惧怕的神情。

她跟在他身后回帐,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脑海里却腾起一道亮光。

海都阿陵虽然残暴,却很爱护他手底下的士兵,不会无缘无故重罚士兵,他为什么要杀私藏佛经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