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公公您这操这份子心做什么?有人不识相要在这大好时候败坏汗王的兴致,就让他站着去!还当自个儿是什么呼哧一时的大英雄呢,也不瞧瞧这天儿早就变了,合该着……”

楚远漠半阖的湛眸條然扬起,金芒乍现。

小太监一颤,下面的话儿像是被冷风呛住,噎在了喉口。

“你这个小奴才,这哪儿有你吠话的地方?还不快跪下给南院大王赔罪,磕几个头让王爷饶了你这条小贱狗命!”

老太监的尖厉叱骂令得小太监回魂,让他想起了自个儿是玉妃娘娘的心腹,是刚刚升迁到副总管位置上的宫廷得意人物,像玉妃娘娘交代,把眼前人踩在脚底下市他责无旁贷的活计!

有念至此,他猛力甩开老太监压在后脑上的巴掌,眦目道:“计公公,左右您也是这功力活了几十年的主儿,胆子怎么比老鼠大不了多少?您就算想保住你这太监总管的位子,也别拜错了菩萨!您瞅瞅眼前这位连自个儿都保不住了,哪有功夫顾您呐?要说这天下还不是汗王的天下,汉王一句话,英雄都变了狗熊……”

“贱奴才!”伫在楚远漠身后的楚河遽然闪出,人到脚落,将小太监整个人踢了出去。小太监后背撞上寝殿宫门,吐一口血,当场两眼翻白,气绝身亡。

“这这这……”老太监立马慌了手脚,“这是怎么话说的?这……”

楚远漠眉平目静,“去禀汗王,说本王替汗王教训了一个人不听话的奴才。”

“是是是,老奴这就……”

“南院大王在汗王寝殿面前杀人了,南院大王要反了,保护汗王,杀反贼啊!”忽然间火光大亮,喊声震天,宫廷侍卫如潮般四涌而至,将楚远漠主仆二人围在央心。 楚远漠冷觑四遭,再望向仍严阖的寝殿大门,“汗王,您不出说句话么?”

殿门关阖依旧,杳无人声。

“汗王,你呢不出,是想这些人将远漠斩杀至此,为您的大年三十添一笔浓墨重彩?”

不见回音,包围圈愈收愈紧。

“汗王,您认为他们杀得了远漠么?”

“远漠。”门仍未开,声透门。“在朕的寝殿面前杀了朕的奴才,你是给朕看得罢?”

“这奴才在汗王的寝殿面前奚落您的南院大王,是给汗王看得么?”

“这奴才犯错,朕自会重重罚他,民间俚语有话:打狗还要看主人。对不对?”

“臣今日,是想如在过去几年里的那般与汗王在大年夜促膝长谈,将汉王与臣弟的心结误会一一解开,回到过去君臣兄弟为羲国为我没格族的未来戮力同心的时光……”

“远漠。”楚远垠出生打断,叹息道。“朕何尝不想?可是,远漠,你当真还是过去的远漠么?”

楚远漠低首,“只要汗王不弃,臣弟永远是汗王的不二臣子,生死兄弟。”

“证明给朕看。”

“请汉王示下。”

“杀了你身边的这个奴才,刚刚是他杀死朕的那个奴才的罢?”

楚河面不更色,空手入白刃,夺了一侍卫弯刀,架在颈上,只等主子一句话下。

楚远漠举眸直视殿门,“杀了他,汗王当真能出气么?”

“不错,杀了他,朕这一口气也就出了。”

“杀了他,出了气,汉王便会与臣弟促膝长谈,把酒言欢,将过去的不愉快尽数抛开?”

“远漠,你是在跟朕将条件么?”

“远漠只想确定汉王是否还是当初的汉王。”

“哈。”门后,传出一声有声无形的谐音。“看看你,远漠,你这样,还能算得上是一个忠贞臣子么?汉人的三纲五常里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挺有道理的不是?杀死你那个奴才,你再跟着侍卫们到天牢里,在里面过个几天。如此一,符合了律法,又让朕有堵上大臣们嘴的说头。到时你再出,你我君臣仍是君臣,兄弟仍是兄弟。”

楚河瞅见主子面色怔忡,急道:“王爷,您千万不能进到天牢里!当年王后被打冷宫,汉王也是这么说的,可王后进了冷宫再也没出,您去了,也是有去无回啊……”

“狗奴才!”寝殿门打里被人踹开,龙袍裹身的楚远垠龙颜大怒。“把他给朕拿下!”

侍卫们响应,攻势发起。

“狗奴才们,朕说得是拿下那个奴才……”

“汉王。”娇躯偎,娇声低语。“趁这个机会把南院大王拿下有何不可?”

楚远垠一愣。

“臣妾已经把臣妾从娘家带的铁弩队布置在了四周了。若南院大王对汉王还有一丝忠心,绝不会殊死顽抗,自然是下到天牢。若他有一点的二心,何不……”玉妃善睐明眸秋波荡漾,胭脂饰得娇艳的红唇一抿。“汉王,您还要心疼一个有反意的臣子么?您可别忘了,这是一只老虎,放虎归山可是大大的不智呢。”

楚远垠眸光明灭不定,“你布置了铁弩队?”

“对,铁弩队,每只弩上都抹了强力的麻药,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中了弩,射不死,要擒住也不是难事。”

这女子竟在自己完全不曾觉察的情形下调了铁弩队,心机如此之深,手段如此之高,这事过了,留她不得……楚远垠略作沉吟,“计福,命令他们,活捉楚远漠!若楚远漠执意拒捕,伤之无罪!”

隐六一

活捉楚远漠,伤之无罪!老太监抖瑟着颁了汗王口谕,殿前状况陡转激烈。

“汗王!”进宫门之前,为示忠诚,楚远漠主仆俱是卸剑徒手。此刻为示没有顽抗之心,他亦为急于夺刃自御,一掌挥开一攻侍卫,他大喝。“您当真要置咱们二十几年的兄弟情十多年的君臣义于不顾?”

“远漠,你错了,先有君臣,后才有兄弟。可是,显然你总是弄错顺序。去天牢罢,去天牢反省几天,朕会去看你。”

“王爷快走,快走!”楚河砍翻几名侍卫,推着主子魁躯。

“”汗王……楚远漠犹欲回首,突地一声冷嚣破风之声,他左臂一扬,将一支铁箭攥在掌中,豹眸眙出熠熠寒芒。“汗王,你竟然真要杀我?”

“远漠,你总归不能束手就擒是么?”楚远垠沉痛摇首,一手扶到了玉妃臂上。

玉妃美眸流闪,玉手條挥,“射!”

“有人要杀南院大王,兄弟们,保护王爷!”随着铺天盖地的呐喊,殿前宫门匐然大开,耀耀火把之下,穿羲国兵服的兵士以训练有素的分潮队型攻入。

“保护王爷,杀,杀,杀!”

论单打独斗,宫廷侍卫是技高一筹。论群起攻之,这些报经沙场的兵士绝对占得先机。以阵法将诸侍卫割据,五六人围一人,长矛刺胸,长钩削足,一人若殒,立时有人递补。侍卫们前仆后继,兵士们涌涌不绝,直战得血染积雪,尸铺宫廊。

这场战,直至达旦。

羲国军队对南院大王的敬服,远胜过总都督兵符的认同。纵使四分各处,也能最速集结。王文远以平民之身,暗中游走于秦定城各处防营,劝得了被分化其内的南院大王旧部近千人,于除夕之夜,潜大庆宫四周伺机而动。

楚远漠进宫,是他为君臣之义与兄弟之情所做的最后一次努力,是他给自己与汗王留下的最后一步。这一步若成,君臣重拾同心,兄弟重归于好。不成,他也无法坐以待毙,引颈就戮。

宫内侍卫曹冲昔日曾是楚远漠麾下虎将,玉妃调遣自家铁弩队到汗王寝殿设伏,身为负责宫内侍卫之首岂会毫无所觉?隐而不宣是为一举擒获。至于楚远漠捉到手里的那只铁箭,乃曹冲示警所发。

这场战结束,楚远漠未与楚远垠照面。

十五日后,上谕发出。

汗王急发重症,由玉妃侍奉,共进幽微宫轻休慢养,责由太子监国。又因太子年幼,责由丞相晁岩任辅政大臣,南院大王为摄政叔王,共为羲国未。

时光又向前推一个月,南院大王走上操练场,亲讯兵马。

两个月后,全兵整装开拔,又一年的征伐开始。此次征伐,除却那些重新召回身边的旧部,尚多了一位汉人参赞。

“樊先生,好巧,没想到你也在行军队伍中。”珂兰打马凑,红色软甲,红色帽盔,英姿勃发,神采飞扬。“樊先生这惯常在柔软曲儿里作柔媚身段的身子,吃得消这戎马征程么?”

身穿深色戎装的樊隐岳恭眉敬目,答:“草民的sheng体绝对比公主想象得结实。”

“本公主很湿奇怪,我是费了一堆口舌,好不容易方拗得远漠准我同行,你又是如何说动了远漠呢?”

“南院大王的意图非草民所能窥测。”

“好没趣。”珂兰颦了颦眉,以惑然目光深深凝视于她。“你这身戎装是远漠特别为你定做的罢?这一次我是真的不明白了,远漠不是个好色的人,而你除了这张脸还能看,还有什么呢?再说言语呆板表情呆板的你,毫无风情可言,远漠为何会喜欢你?”

“关于这点,公主可以去问南院大王?”

“你……”珂兰笑涡微现,“这句话,倒是有那么一点意思了。这一路,本公主要好好看看,看看你是不是陪坐本公主的对手。”

珂兰的笑声话声恁地清脆响亮,顺着风,从徒步跋行的兵士头顶,吹到了队伍最前方。

王文远与楚远漠并辔同行,回头望一眼,哂道:“要成为咱们王爷的红颜知己,必须要做巾帼英雄才成,否则哪能近得了王爷一步?”

泰明拢着眉头,好大不解问:“王爷的两个女人都跟着了,要是两个人打起,不是干增一桩乱心事么?咱这可是行军打仗呐。”

“这就不劳你费神了。”梁烈嗤他,“你少拿你家那两个打成一窝的大小老婆比,你当王爷和你一样,连自己的女人也摆不平?”

楚远漠冷哼一声,诸人当即打住谑语。

一路行军,浩浩荡荡,二十余日后,偶遇伏击。

万和部落察际先发制人。

爱女与自以为靠山依恃的汉王女婿皆遭软禁,消息传,察际寝食难安。楚远漠先前已经是最强大的劲敌,现今连惟一能束囿他的王权都不复存在,还要如何应付?

称降称服绝不可能,纵使他愿意睇一回头,楚远漠那只独狼也绝无放他一马的道理。唯今之计,只有一战,或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他不能退反进,将人马埋伏在楚远漠北进必行途上,猝发强攻。

此当儿,乃暮色四合之时,羲国骑兵下马,步兵止步,正要扎营落宿,埋锅造饭。在兵家上,可谓上佳偷袭时机。而察际的猝攻,也的确一度使羲国呈现乱势。

但一只铁狮的成就,除却战场上的所向披靡,尚有应对突变时的机敏迅疾。不消半刻,羲军便整合完毕,形反攻之势。

战到两刻钟过,驻马高处的楚远漠飞跃入厮杀圈内。宽剑寒利到处,如入无人之境,两目霍霍如炬,似一只鹰凖直攫猎物。

南院大王的猎物,舍察际其谁?

警伺察际四遭的骑卫左右冲出护主,头前两人一招尚未用劳,人头已滚落黄沙地上。随后两人的剑只及递到半路,连剑带臂即断落在宽剑锐锋下。越过鲜血与惨嚎,楚远漠与察际仅有两马之距。

“主爷,快走,快走!”几名属下拽着主子坐骑缰绳,向另一方向拼死开路逃遁。

二十几名骑卫一涌而上,围堵楚远漠,先后以身殉主。

“莫追了!”楚远漠遥望大漠深处,喝止了手下儿郎,挥手招段际。“察际最喜欢弄一些龌龊伎俩,天色已黑,追上去,说不定就吃了他的亏。吩咐扎营,让察际再多活一些时刻。”

“便宜了那个秃头老儿!”段烈啐骂一声。

“把这些人全给掩埋了罢,土挖深一些,别让野狼野狗吃了。”楚远漠跃下马,指了指地上骑卫尸体,“忠诚的人值得我们的尊敬。”

黎明前的一刻,在墨染般的深沉黑暗里,一道人影飘入樊隐岳一人独宿的营帐内。

樊隐岳坐起身,问:“你看到了?”

“看到了?”人影坐她身侧。

“你今年十四岁,你认为自己再多少年,可以和他匹敌?”

人影闷声不吭。

“丧气了么?”

“……没有!”

“他很强大,莫说整个羲国,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他?”

“你……喜欢他?”

啪!一声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拍打落在人影的后脑,“你想到的只有这些么?我让你跟着,就近观察他,揣摩他,是为了什么?”

“我会强过他!”

“只是说话,改变不了什么。你没有看到么?就算是察际那个狂躁暴徒,也有死忠的属下誓死护卫,方使其在近日逃得一命。你想成事,必须拥有属于你的死忠跟随者,单是跟随还不够,重要的是忠诚。”

“……知道了。”

“快回去睡罢。”

“我要再坐一下。”人影将身子偎靠上。

“去。”樊隐岳一指将他推开。“你睡得是大通铺,若离开太久,很易被人察觉。”

“去就去。”人影耸着脑瓜,闷声起离。

樊隐岳拉住他,掌心揉着方才打过的那处,细声嘱道:“记住,别让人发觉你能够夜中视物。莫忘了南院大王府的二爷此刻正在母亲的部落休养,而你的兄长是晓得他的弟弟可以在黑夜里看见东西的,这是属于你母亲部落的异能。”

“我知道。我此刻行事不只是关乎我一人,还有一大群人的身家性命。”

她奖励地抚了抚,“接下若没有紧咬的事,不要随意找我。”

“为什么?我的轻功……”

“听话。”

“……好。”人影怏怏答声,掀了帘,似轻烟隐去。

隐六二

“我说,关先生,我们这到底要去哪里?”

梁、冯、乔、邓两个人百无聊赖,问着对面若不是多了一头长发外几乎如老僧入定般的男人。

他们近日最主要的消遣,一是走路,二是赶路,三是行路……这走着赶着行着,虽然见得着市井人群,看得见武陵江湖,但一不能兴风作浪,二不能挑拨是非,三不能打架骂,四不能……这就如明明有一块油滋滋肥滋滋的肥肉在眼前打晃,他们却要硬逼着吃糠咽菜一般,怎一个痛苦了得!

“关先生,拜托您出个声。请您告诉我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又向往北边走,咱们可是从北边赶过的,这要回折几个弯子才行?”乔三娘发挥妇道人家作风,缠问不止。

“找她。”关峙道。

“怎么找?无头苍蝇般地撞撞去就能撞上?还是你有了什么线索没告诉我们?”乔三娘忽觉大有可能,遂掉转矛头,“吉祥,你说,你们在京城到底找到了隐岳丫头的什么消息?你说……嗯?”

她狐疑锁起黛眉,“吉祥,你很不对劲。平时你这个丫头小嘴像只雀儿般的总要叽叽喳喳,怎么三娘最近觉着你一下子清净起?”

吉祥垂下一双迷蒙大眼,低头猛饮茶水,“三娘多心了。”

“多心?”乔三娘把脸逼近。“你确定是三娘多心?”

“是,三娘您多心。您与其看我,不如看峙叔叔。您瞧,明明是这样低劣的茶叶,在这样简陋的茶棚,经峙叔叔一喝,这茶却像是成了极品冻顶乌龙,连那只粗茶碗彷佛变得如青花瓷一般的精致……”

“这话说得有理,关峙他原本便……臭丫头,敢情你是在转移老娘的话题?”

“走了。”关峙甩衣旋身。

“哎,你”

梁上君拉起她,“走罢走罢,明知道关峙不想说的东西一个字也逼不出,何必做徒劳功。”

六人离开歇脚茶棚,骑上两个时辰前经过的小镇上买的逮捕马匹,将上官道。

便在这时,一记长亮宏远的击打之声迎面撞。

声音源于一行尚在半里外向此方行近的对仗,远远看去,一行人有红有绿,有车有马,颇有些热闹。

“这什么声音?”邓玄学拨了一下耳朵。“从没听过。”

“说得就是,像锣不是锣,像钹不是钹。那些人是要出殡还是迎娶,敲得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