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与遥对视,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没有和秦嬷嬷她们多说什么,我们在当晚就告别,她们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我们一切小心,她们会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届时必定已经准备妥当,然后再把这场婚礼给办好。

翌日一早,我们便出发了。

经过确认,展翼翔病危的消息是货真价实,只不过还没有对外公布。我跟遥才刚进入孜祁国境,马上就碰到了沭霖。

他一见到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然而其中最多的情绪,却还是感激,单膝下跪,沭霖对我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嘲讽地笑了笑,“如果我不回来呢?你就一直等下去,一直找下去?”

“将军说,那样的话,沭霖也不必回去了。”

瞥了他一眼不去理会,我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不用休息,我们直接赶往京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回头望向沭霖,嘴角讽意更盛,“对了,也许在你心里他永远是将军,可我还是提醒你一声,展翼翔已经不是将军了,你的称呼也应该改一改了。”

回到京城又是几天后的事,我进入将军府之前特意吩咐过沭霖,要对外封闭我已经回来的消息。那一天,我特地挑了一个清涣不在府里的日子。

走进展翼翔的屋子,当在病床上看到他的时候,我脚下一空,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愕。

这真的是展翼翔吗?

第十九章 美景良辰又重逢

黄蜡般的肤色,完全不复往日的威武。眼睛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在这之中再也看不见曾经的凌厉。骨瘦如材的身躯,根本不敢想像他曾是名扬四海的天威将军。

见我呆呆站在门口,展翼翔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笑,像是自嘲的模样,“怎么是这种反应?我还以为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后,应该会是幸灾乐祸的才对啊。”

我跨步走进屋里,眼睫毛微微一垂,上下打量他许久,心情有些莫名的复杂。

“想不到连你也回来了。”展翼翔向门口望去,似笑非笑地盯住倚在门上的遥,“对于你的身份虽然拿不到证据,不过我想我的猜测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倒是没有想过你会特地赶回来看我,这么肆无忌惮的举动没关系吗?”

“不是来看你,我只是陪玥儿回来。”遥的语气淡然如水。

“呵呵,虽然派了沭霖去找你,不过我倒没想到你真愿意回来看看我。”展翼翔像是看到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一样盯住我的眼,“玥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是忽然变得仁慈了?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你还是当初一手毁了洛郸的展玥吗?”

“展翼翔,你何必挑衅我,同样的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现在的你还有半点当年的模样吗?”冷冷一笑,我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说吧,找我回来有什么事?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个做父亲的现在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在失去了一切之后突然奢望起家庭的温暖。”我骤然停下声音,望着展翼翔面无表情的脸庞,狠狠地笑了出来,“不过真可惜,娘已经不在了,你这辈子是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

展翼翔也不说话,依旧保持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黑眸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不理他,也懒得去看他。

“你回来就是为了这样奚落我?玥儿,这样和我说话是不是让你觉得解气不少?”展翼翔突然笑了出声,他也没有想听我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能回来,即使只是像现在这样不断刺激我,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毕竟,你回来了。”

神色有片刻的停滞,我又将目光转回他脸上,若有所思,“展翼翔,你没说这种话的必要,你即使说了我也不会感动,况且,我回来也不能说是为了你。”

“我知道。”展翼翔接口道,“我也正是为了清涣的事才叫你回来。”

目光对上我一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嘲却无奈,还带有一份以前的他绝不会有的无能为力,“现在想想,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父亲,无论你,还是清涣。”

“你何止是一个失败的父亲,除了将军那个位置你做得还不错,其他还有哪件事你做对了?”我往他最在意的事情上狠狠添上一刀,残忍地笑道,“我就姑且不论,连清涣那样善良的人都能害你这个父亲从马上跌下来,你觉得你在我们心里还算得上是父亲吗?你一直都想要抢那个位置,可是现在呢?你得到了什么?”

“哈哈,的确如此啊。”展翼翔闭上眼大笑起来,一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斜着眼望过来,“玥儿,我知道你回来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清涣,怎么,你不去见见‘现在’的他?”

突然沉默,我撇开了脑袋,视线透过窗子望向院子里的风景,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连语速也是极慢的,“因为我觉得不适合。”顿了一顿,我解释得更清楚些,“现在,我不适合去见清涣,同样的,清涣也不适合见我。至少应该……”

“玥儿。”遥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他话音才落,我就感到一阵疾风从屋前扫过,然后看到清涣气喘吁吁地扶住门前的柱子,他的模样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是,那双眼睛却不是原来的他所能拥有的,这种改变绝非一两个字所能概括的,也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当看到了我的时候,他眸光倏然亮了起来,如暗夜星辰,完全无视身边的遥,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直至站到我面前,弯下腰,这个俊美如清淡山水画般的少年露出像以前一样的稚气笑容,纯净剔透,“姐,你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真的只是离开了一个多月吗?这样的清涣,就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突然脱胎换骨。

一样的笑容,可还会是一样的他吗?

“怎么会不适合见面呢?”清涣笑得很开心,“我可是一直都在等姐回来。”

我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听说你做了将军?”

“嗯,因为爹的腿受伤了。”清涣面不改色,目光从头到尾就只停留在我身上,根本不去注意另外两人,顿了一顿,他忍不住求证,“姐,你这次回来后就不会离开了吧?”

“如果我说会离开呢?”清涣容色一冷,我笑眯眯不以为意,慢吞吞地问道,“清涣,如果我还会离开京城的话,你这次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神色很是淡然,却让我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的肤色似乎没有了以前的白皙,微启双唇,“就我们两个人离开吗?”

“不是。”我笑笑,“遥也会一起走。”

“这个问题姐以前就问过我。”清涣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可在眼底深处却有隐约闪烁的东西,“而我,也在以前就回答过这个问题。”

是吗?依然是拒绝的答案吗?

我垂下脑袋,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清涣,你变了。”

“如果你们姐弟想要叙旧的话请到外面,我这个病人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展翼翔突兀地打断了我和清涣之间诡异的气氛,本是看好戏的神色中添上一份嘲讽。

清涣没有说话,我斜过眼望向展翼翔,然后微微点头,“那我们到外面去说吧。”说话的时候步子也开始往外跨,经过门口的时候遥朝我笑了笑,伸手抚了抚我的发丝,柔声道,“玥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须顾虑我,我先回房等你。”

“嗯。”我回他一笑。

清涣平静的脸色突然颤了一颤,就好像将一颗小石子投入浩瀚的海洋之中,浅淡的涟漪瞬间就消逝不见踪影,仅仅只是站在他身边,我就可以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朱红色的走廊,木制的雕栏,直往西厢的庭院曼延。

他静静地走在我身旁,一路无言。跨入久违的西厢,然后,我停下了脚步。

那是,连绵成海洋的梨花林。漠漠无边,微风乍起,白色的花瓣漫天起舞,如柔嫩的羽毛,一片,两片,三片,飘在空中,落在地上,还有,飞到我的脸上。

西厢的整座庭院在阳光下白得晶莹透亮,梨花在金色的暖曛中犹如上好的白玉石,摄魂夺魄,美得令人屏息。霎那间,我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我以为,这些梨树早就已经死了。”

娘生前酷爱梨花,也许是爱屋及乌的作用吧,梨花也算是我喜欢的花类之一。西厢的下人本就不多,本来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由杨柳和白云来照看的。可是,在几年前,当娘发病以后,就没人有闲暇时间来做这事了。而我也不喜欢有陌生的下人随便进入西厢,不单是梨树,院子里的各种植物也都已经搁下很久了。

一直以为这些梨树在乏人照料的情况下应该早死了。不,不是以为,一年前的春天,去年的这个时候,院子的梨花并没有开放。

慢慢转过脑袋,我正对上清涣微笑的脸庞,他伸手从我的发丝上拿下一片白色的花瓣,“嗯,本来的那些已经死了,我另外吩咐人把这些梨树给移植进来的。”

环视四周,青嫩油亮的草地,水池中鲜活游动的金鱼……清涣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嘴角的笑容全是满足之情,“不单是梨树,西厢的院子我都让它保持原样,甚至连房间也坚持打扫,尤其是姐的房间,担心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所以,我都是自己去的,每天都会去打扫一遍。”

停下声音,清涣绕了几步路站在我正前方,面对面的,很近的距离,他的眼瞳并非是纯粹的黑色,似乎还有些偏向琥珀的色泽,波光流转,“我想等你回来,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你回来。让西厢保持原有的模样,让你喜欢的事物都留在你身边,让你讨厌的东西全都离你远去。只是为了让你能够喜欢这里,留在这里。”

一阵大风扬起,将落在地面上的白色花瓣全拂到了半空,黑色的发丝凌乱,衣袂飘飘。白色的,黑色的,我的眼中有些错杂感,清涣细致地掬起我垂落的乌发,然后低下头轻轻一吻,抬起眼专注地凝视,一个字一个字,“姐,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答应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闭上眼,我的叹息犹如千斤之重,“清涣,展翼翔会有现在的模样是因为你吗?”

没料到我突然会问这个问题,清涣怔愣片刻,然后点头,只是目光丝毫不离开我的脸庞,仔细捉住我的每一个神色变化,“嗯,是我。”

“为什么?”我盯住他。

“因为姐讨厌他。”顿了一顿,清涣的笑容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声音里面找不出半点犹豫,“不是吗?我应该没有看错才对。”

是,我是讨厌展翼翔,抿唇,我问,“只是这个原因?”

“对我来说这个原因已经足够了。爹是这样,同样,沈墨翎也是。我说过,要让姐讨厌的东西和人全都离你远去,我不想让这些作为你想要离开的借口。”他温柔的笑着,“我知道姐不喜欢娘,所以,已经让她回草原上去了。以后,你都不会在展府,在京城,甚至孜祁国见到她了。依然让你见到爹和沈墨翎是我的失误。”清涣坦然道,“因为,姐比我预想回来得更早。”

“是这样吗?”我轻轻地叹息,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苦涩在唇边泛滥,心里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每一下心跳都是那样无力。

“清涣,”我问他,“你会帮助沈畅烙就为了打倒这两个人?”

“我需要力量,虽然沈畅烙只是个挂名皇帝,但他却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清涣坚定地颔首,“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抢不到爹的位置;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办法除掉沈墨翎;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有能力保护你,也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你留在身边。”

“你已经想到用力量来留下我了吗?”笑容苦涩,甚至还带有冷淡,望向清涣瞬间苍白的脸色染上痛苦,我知道自己的言语刺伤他了。也是啊,若真想强行留下我,真想就靠武力蛮干,他也不会劳师动众地做出这么多费神又费力的事。

“姐,你不相信我?”容色惨淡,他挂在嘴角的笑容几近凋零,“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难道不知道,无论怎样的情况下,我都不可能会伤害你吗?”

“我相信。”点头,我望着他,“可是,清涣,你已经变了。”

他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说话,“如果一成不变的话,你会离我越来越远。”

周围的风声很大,大到几乎让我听不见清涣的声音。

可是,只是几乎。

“你错了。”我摇头,“现在的你,才会离我越来越远。”

“是吗?”清涣一笑,神色黯淡,可那笑容却是艳丽至极,犹如烟花最后那瞬间绝望的灿烂,“我不变的话,只能默默地看你离开,只能默默地看你和展遥一起远去。我不变的话,一辈子能看的,只有你的背影。”

他摇头,“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想要改变。我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唉!”重重地叹了一声气,我仰头望天,然后伸手掩住自己的双眼,无孔不入的风从我的指缝间钻了进去,吹得我的眼睛隐隐生疼,“清涣,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

“很难懂吗?有这么难懂吗?”冷然一笑,他上前一步,清涣拉开了我的手,直直注视着我的双眸,熠熠闪光,如同黑暗中那唯一的亮点,“那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应该从来没做过让你不喜欢的事!”

我怔住,身体无法动弹。

缓缓放开我的手,清涣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转过身,他往外走去,“喜欢你是我的自由,其他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过问,即使只是当弟弟,即使你永远也没办法像我喜欢你那样地喜欢我。”停下脚步,他回头望向我,神色之中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妥协,“哪怕展遥也会留下来,真的,我不计较,只要姐你肯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们留在这里,或许会惹出事端。”第一次看到清涣会有如此的神情,那是蜕变后的成熟,我盯住他,“你对荻桑国发生的事也应该有点了解吧?”

“没关系,现在的沈墨翎没这个空来找麻烦,而其他人也没这个实力。”清涣勾唇一笑,神采飞扬,“姐,我是为了你才想变强的,所以,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真的变了呢,在不知不觉的地方,不知不觉的时候,然后,清涣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陌生起来,这也是一种成长吗?

仰头望了一下天色,清涣微微皱眉,然后朝我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因为听说你回府我就急着赶回来了,皇上还在宫中等我,还有些事需要商量。姐,我就先走一步了。”

转身,清涣的背影,渐行渐远。

风势开始逐渐转小,我一步一步,流连于这片梨花的海洋之中,透明的云层,白色的花瓣,伸出手,仿佛连空气都能触摸到的感觉,我转身倚靠在其中一棵梨树上,金色的阳光渐渐从云层中透射出来,渲染在整个院子里,无与伦比的耀眼。

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心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将垂落的发绡打着卷儿,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无意中抬头,在白色的花瓣间隙中看见了那双熟悉的含笑黑眸。

遥往我这边走来,站在离我三米远的位置,他的视线缓缓巡回四周,嘴角轻轻扬起,“很漂亮啊,从我离开以后,就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小时侯常常会来这儿玩,真怀念。”

怔了一怔,我倏然一笑,“漂亮吧?”得意洋洋抬高了下巴,“这可是清涣专门为我布置的。”

遥但笑不语,只是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我。

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身体的重量全支在背后的那棵梨树上面,脑袋往后仰,睁眼就看见那清澄如水的万里碧空,好刺眼的阳光啊,我闭上眼,“怎么办啊?”语速很慢,甚至有些拖音,缭绕在院子的上空。

“一直不回房就是在想该在怎么办?”遥的脚步很轻,瞬间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察觉到遥的注视,我黑色的眼珠子转向一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遥,我到底应该拿清涣怎么办?”

我清楚地知道,以前那个澄净透明的俊美少年已经不在了,清涣的淡然,清涣的执着,或许,现在的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即使是面对沈墨翎的时候,我都没感觉这么棘手。如果是沈墨翎的话,大不了到最后想办法除掉,一了百了。可清涣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可能会这样做,苦涩一笑,我偏过脑袋和遥对视,“难道说,我要再把他抛下一次?从此不回孜祁?”

“……如果你这样决定了,那就这样做。”遥嘴角含笑,那笑容就好像一层薄网密密地罩住我,“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如果你这样不会后悔,那么,就遵照自己的心意。”

我沉默地望着他,然后转正了脑袋,闭眼叹息,“真狡猾,你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遥只是一笑,他也不再说话,仅是静静地陪我站着,久久地伫立。

春风盘旋在院中,池塘上涟漪荡漾,波光粼粼。

远远的,将军府的管家跑了过来,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我不自觉地蹙眉,只看那管家行了个礼,“大小姐,于丞相在府外求见。”

于路?眉头舒展,真是稀客啊,我才刚回来就找上门了,消息真灵通。眨了眨眼,我拂手,“丞相都来了,我们自然应以上宾之礼相待,你亲自把于丞带到这里来吧。”

有多久没有见到我这位启蒙之师了呢?我曾经很喜欢他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行同陌路,甚至彼此站到了对立的场面?

无论是否是师徒的关系,于路优先选择了沈墨翎,而我也在很早以前就因为娘而放弃了这位先生。那么,今天的局面就是不可避免的。

于路的样子几乎没怎么变化,或许面颊上多了几条皱纹,或许本就稀零的黑色又转白了几根,可惜我肉眼看来他却跟以前一个样,同样的面容,熟悉的神情。上前两步,我客套地笑笑,“于丞相,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遥也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于丞相,好久不见。”

于路先是朝遥颔首,然后转向我。“哪里。”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因阳光的照射而眯了眯眼,“你肯见我,老夫就已经很欣慰了,玥儿,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丞相这话说得还真奇怪,展府毕竟是我的家,玥儿不回这儿又能去哪儿呢?”我笑嘻嘻地回他一个软钉子,“只是奇怪,于丞相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拜访,据玥儿所知,您可是大忙人啊,不知这次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将军府有什么要紧事?”

沉默片刻,于路脸上的神色像是我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低低叹了口气,似在无奈我的态度,也在无奈的他的立场,那抹惆怅转瞬即逝,于路从袖口之中拿出两封请贴,他递交到我的手上,“希望你能参加。”

这是什么?

“十天之后是墨翎的生辰,这是请贴。”仿佛看出我眼中的纳闷,于路解释道,“届时应该会有很多人去,清涣的话墨翎自会派人给他帖子,这两张帖子是老夫给你和遥儿的。”

我怔了怔,很快抓住他语中的含义,抬起眼似笑非笑,“于丞相,这话的意思是指邀请我和遥去参加你的意思,而并非沈墨翎的授意?”

“……不错。”

“既然沈墨翎都没有开口,那我和遥再去参加不就失礼了吗?”我将所有的锋芒都内敛于自己的笑容之中,淡然无痕,只是浅浅地勾唇,“况且,我可不觉得我和锊王的交情有好到会去参加他的生辰宴会。于丞相,您这一趟可能要白跑了。”

“虽然嘴上没说,可墨翎是希望你去的。”于路闭上眼叹气,然后紧紧拽住我的目光,就像铁索一般席卷我的瞳孔,“玥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别说你什么都没察觉到。”

又是一怔,我随即笑眯眯地望着于路,无辜道,“察觉什么?”

“墨翎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挫折,他实在是太出色,凭着他的能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无论财富,权利,或者,”于路一顿,目光如刀,“女人。”

这话挑得还真明啊,我眨眼,继续微笑,“不知道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玥儿,何必装傻。”于路摇头道,“墨翎的确不会把这种想法来跟老夫说,可他毕竟是老夫一手带大的,他喜欢什么,执着什么,这老夫还是知道的。如今,只要每次一谈到你的话题,墨翎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的那双眼睛格外有神。”顿了一顿,于路放慢了语速,“甚至,那时候他眼中的光芒,跟他谈论到皇位时差不了多少。”

笑容之中添上一抹嘲讽,我浑然不在意,“那又如何?”

于路被我的反应怔了一怔,然后低笑,“呵呵,那又如何吗?不错,以你的脾性,不反之利用墨翎的这份感情就已经称得上是仁慈了。”

我不以为然,伸手将那两张请贴递还给于路,笑容不改,“于丞相,这两张帖子您还是收回去吧,锊王的宴请是不适合我和遥去的,真去了也只会惹事。”

“玥儿!”于路被我的举动惹皱了眉,声音也拉高了些,“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哪里哪里。”我学着于路的口吻说话,讽意更甚,“不过是拒绝参加宴会,比起当初你们对娘做的事情,我简直善良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不是吗,德高望重的于丞相?”

“玥儿,现在的你对那件事应该也冷静下来了,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琦瑾的事是无可奈何,也是必然的结果。”于路正色道,“当初墨翎跟老夫谈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曾经感叹,这样的死亡,或许对琦瑾痛苦的人生也是一种解脱!琦瑾自己也有求死之心,你觉得她还能面对展翼翔吗?你觉得她继续活下去还能快乐吗?”

嘴角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可眸中阴鸷一闪,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一直保持沉默的遥突然掠到我身旁,大掌已经握住了我的手,他轻轻启唇,音量不大也不小,“于丞相,你有你的立场,我和玥儿自然也有自己的立场,死者已矣,你说出这番话到底是在对我们解释,或者是在对你自己的行为,对你自己内心的愧疚解释?”

于路一愣,复杂地注视遥的双眸。

“娘已经死了,过去的事就当是过去了,丞相又何必在此咄咄逼人?”遥神色淡然,声音灵活地千转百折,钻入对方耳中,“我和玥儿好不容易决定放下一切,毕竟师徒一场,真的不想再次和你站在敌对方,所以,还望丞相可以注意自己的言辞。”

于路依旧沉默地望着遥,好一会儿,他苍老的脸庞上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高深莫测,“遥儿,你果然长大了许多,言谈举止突飞猛进,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当初,你还留在展府的时候,老夫觉得你不够稳重内敛,如今一看……”于路不住抚须颔首,“不错,真的不错,看来,老夫的确很有选弟子的眼光。”

我冷冷哼了一声。

“玥儿,老夫这次亲自到展府来除了送请贴,主要还想和你谈一笔交易,想听听你意下如何。”于路又转首对我说话。

我扬眉,等着他的下话。

“只要你同意,墨翎可以允你正室之位,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你可以母仪天下。”于路语出惊人,专注地盯住我的面孔,试图抓住我的任何一丝松动和犹豫,不过,他注定会失望。

我轻轻一笑,意含不屑,“丞相大人,你这是在说笑吗?如果这话是沈墨翎让你来说的,那么,我还真是看错了他。明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答案,他却让你来丢这个脸。或者,你觉得我会稀罕那个位置?真亏你做了我好几年的先生,难道连这点也看不清?”

“不错,你向来不在乎这些。”于路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缓缓颔首,他的目光之中隐约闪现狡诈之色,“不过,玥儿,我想说的交易,并不单单是这个。”顿了一顿,他的视线先是扫过遥,最后摆正在我脸上,“只要你同意嫁过来,那么,我们对清涣的事情就不再追究,也就是说,即使他失败了,那么,也会给留他一条活路。”

眸子一眯,我若有所思地望向于路,他不甚在意地呵呵一笑,“除了清涣以外,遥儿的身份我们也可以不追究。不知这两个条件,在玥儿听来如何?”语气之中满是肯定的把握。

“哦?”我拖长了尾音,笑容只增不减,“玥儿搞不懂,于丞相这番话的意思,到底算是交易还是威胁呢?”

“两者皆可,端看玥儿怎么理解了。”

我扬高了眉,嘴角的那抹笑邪肆放纵,甚至还带有一丝玩味,眼眸笑得弯弯的,可里面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冷,“沈墨翎真有那么喜欢我?喜欢到可以拉下他的面子然后拖上丞相,再外加上这些我根本不在乎的条件来交换?”话锋一转,我嘲讽道,“可是,丞相大人,您觉得我会同意吗?”

于路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来不及收起的错愕之色,“你不同意?”

话一出口,他立刻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望着我似笑非笑的眸光,于路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其实,墨翎并不知道今天我会到将军府来找你们,他自然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更别提这是他的意思了。”

我笑,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

“这只是老夫的意思,这些事,老夫也是可以许诺的。”于路叹道,“因为,老夫不希望在最后的关头因为你而乱了墨翎的阵脚,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给他想要的。”

“丞相还真是一个体贴的人。”

“玥儿,你向来把自己藏得很深,我不清楚你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嫁给墨翎有什么不好?”并不理会我的讽刺,于路循之以礼顺之于情,字句恳切,“以前的事情,在皇室之中是司空见惯的,以你的头脑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你不正因为这样而放弃复仇的吗?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展家渐渐落魄吗?”

“清涣不是小孩子,他不需要玥儿来保护或者善后,胜败尚是未知之数。”遥的嗓音悠远低沉,他微微扬唇,粲然一笑,插嘴说话,“至于我的身份,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我既然敢回到这里,就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这一点,于丞相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见着于路沉重起来的容色,相比之下,遥的神情更显轻松,“你们手里不可能会有证明我身份的证据,即使真的有了,以孜祁如今的时政,也不适合对我出手。毕竟,很容易引起两国战争的。”遥的笑容更加柔和,语气亲切,“所以,于丞相刚才的话应该只是开玩笑吧?”

于路久久沉默,尤其望向遥的目光更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气氛有些古怪,我身体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都敏感起来。于路的瞳孔中似乎有黯然一闪而过,最终,他所有的思虑化成一声低叹,妥协道,“现在是老夫来,还能和你们好好谈,可惜啊可惜。玥儿,你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那老夫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否则,等墨翎采取行动了,恐怕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抬头望着我们,于路皱眉,“老夫也一样,并不想和昔日的弟子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