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景深并无离开之意,反道:“听闻应大人最近……有事寻我?”

应兰风一惊,心想他难道已经听闻什么内情了?便道:“凌大人这话何意?”

凌景深淡笑,道:“我弟弟拜在应大人门下,先前还差一点联了姻……实不相瞒,虽先前跟应大人交情泛泛,但景深心中,对应大人的品行、为官……也甚是敬佩的。”

应兰风见他忽然示好,有些诧异,便敛容谨慎答道:“凌绝冰雪聪明,前途无量,当初他拜在门下,我也是愧不敢当的……应某没什么过人才学,只思勤恳兢业罢了。”

此刻后院静寂,四下无人。凌景深点头道:“当初太子肃王皆要招揽大人,大人却始终明心克己,不曾偏向任何人……虽然也是明哲保身、不随俗流之举,可也未免因而得罪了人了。”

应兰风早猜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又听了这话……便以为景深身为肃王的人,自然是来警告要挟的了,当下面色一冷,道:“凌大人莫非是来做说客的?”

凌景深走前一步,直视应兰风的双眸,道:“景深这次相见大人,非但不是来做说客的,还有一件要事相告。”

应兰风不解,便只略带警惕地看着他。凌景深波澜不惊,缓缓道:“大人可知道,你得罪的不仅是肃王,昔日怀真进宫,不知为何,把淑妃娘娘也得罪了,娘娘暗中传令,要肃王……把怀真除掉。”

应兰风失声道:“你说什么?把怀真……”做梦也想不到竟有此事,顿时色变。

应兰风向来爱女如命,乍听此言,即刻有怒发冲冠之意。

景深见他果然大怒,便握住他的手腕示意镇静,道:“肃王把此事交给我来料理。”

应兰风心中一震,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看向景深,道:“既然如此,凌大人为何要把这秘密告诉我?”

景深说道:“因为……一来是小绝的原因,他素来敬重大人,虽跟怀真姻缘淡薄,但对怀真也从来敬爱有加,若我害了怀真,只怕他一生也难以原谅。”

应兰风皱紧双眉,仍是疑惑看他。

景深又道:“第二,却是因为应大人。说句实话,朝中众人,能让我真心敬佩的少之又少,应大人算是其中一人,我不想与应大人为敌。”

应兰风似信非信,心怦怦乱跳,道:“既然肃王命你如此,你若不为,岂不是抗命?肃王又岂能放过?”

凌景深苦笑道:“王爷命我如此,未必没有试探我之心思……是以应大人果然言之有理。然而我观肃王为人,性情狭隘,只怕迟早晚要坏事,我若一心听命,岂不是助纣为虐?故而宁肯对应大人坦诚此事……倘若将来肃王……若牵连了景深在内,还望应大人替我美言,证我清白,救我于危难才好。”

应兰风骇然,隐隐听出景深的意思,却又有些无法相信,便道:“你的意思,莫非……”

景深道:“应大人在朝中,也算是一股清流了,故而我谁也不放在眼里,只对大人青眼。希望大人记得今日我冒背弃肃王之嫌,拼死进言的情分。”

景深说完,一点头,转身要走,应兰风忙道:“凌大人且留步。”

景深止步,回头看他,应兰风道:“我怎知……凌大人今日所言种种,竟是真心的呢?”

凌景深冷静的眸中多了一份笑意,道:“应大人要如何才能相信?”

应兰风定住心神,道:“我知道凌大人手中有一样宝物,倘若大人肯把那噬月轮送给应某,我便信你,也承你的情,他日若凌大人有危难之时,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四目相对,凌景深一笑,改日,凌景深果然叫人把噬月轮送来,应兰风原本还半信半疑,见他如此有信,又喜又惊。

书房之中,应兰风说罢,小唐这才明白景深暗中跟应兰风接触,是为自己日后铺路。

此次肃王作乱,景深本来也受牵连,只不过景深倒戈在前,熙王应兰风等为他进言在后,成帝又知道景深不是那等冥顽不灵、一心追随肃王作乱的逆臣贼子,因此肃王麾下多半的人都遭殃,独景深仍是屹立不倒。

两个人说了一回,天色已暗,应兰风便要请小唐在府中用饭,小唐怕怀真在家忧心,便推辞了。

小唐告辞应兰风,自出门回了唐府,却闻唐绍跟张烨都留在府内。

小唐忙去了唐夫人房中,果然见怀真挨在唐夫人身旁,唐绍跟张烨在下座,不知正说什么。小唐上前给唐夫人见礼,唐绍起身给他见礼。

张烨也站起身来,只拱了拱手道:“唐大人。”

小唐也并未多礼,只点头道:“且都坐罢。”才落了座。

唐夫人见他回来,不免问起敏丽如何,小唐一一说了,唐夫人听着,眼圈不免又红了,有些悲戚之色。

怀真对小唐道:“太太到底不放心,……说明儿要去肃王府走一趟,我陪着去可好?”

小唐本不想她们两人亲自过去,只怕难免一番极大感伤,何况肃王府如今正是风雨之中……为了避嫌,连去吊唁的文武百官都没有一个。

然而只敏丽一个在王府里,只怕也孤凄难撑,小唐想了想,便点头应了。

当下便送了晚膳上来,众人吃了,唐绍先告退回府,张烨亲自相送。

唐夫人因惦记敏丽,便早早安歇了,明儿好有精神去肃王府。

怀真得了闲,便问道:“我叫张烨哥哥今儿晚上歇在府内,已经跟太太说了,你的意下如何?”

小唐道:“他如今也没有别处可去,留在府中就是了。”

怀真道:“我才听绍儿说了他的身世……这样惊人的大事,你先前竟不肯跟我说?”

小唐将她抱入怀中,笑道:“哪里是不肯跟你说,只是没得空说罢了。”先前在暖阁中喜欢了一阵子,正难舍难分,不多时,偏成帝又传旨入宫。

怀真哼了声,又问他去应公府何事,小唐闻言,心事更重:一会儿想想举止诡异的招财,一会儿想想处事在先的景深……思来想去,只是摇了摇头。

怀真见他不答此事,心中思忖了会子,便道:“我一直都不曾问过你,前儿,你如何知道我在永福宫呢?”

小唐微震,看着怀真,却不做声。怀真鼓足勇气,又问道:“你帮我收起来的那支金钗,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有……那个德妃娘娘……”

小唐更加心惊,道:“你从哪里想到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怀真道:“古怪么?如何我觉着,这一切都是有些牵连的……你可知道内情?”她说着,便仰头细看小唐。

小唐垂眸,对上她干净无尘的黑白双眸,心中一紧,更是无法回答。

怀真打量着他,见他始终不答,神情略有几分古怪,她的心却也禁不住乱跳起来,竟也等不及他答了,只道:“你不说就算了,我去看看张烨哥哥如何还不回来。”

怀真说着,便要出门,小唐拦住道:“他已回来了,只叫丫鬟领着去歇息就是。”

这会儿,果然听到外间有丫鬟问询的声响,继而是张烨答应两句,脚步声便远去了。

怀真不由笑道:“好灵的耳朵,这样也能听见?若不是知道,还以为你也能掐会算了呢。”

小唐将她搂入怀中,嗅其香,闻其声,听其言,观其容……只觉着如何亲爱也是不够,便将怀真打横抱起,疾步回房。

相比前夜的惊魂,这一夜京中甚是安稳,只在宫中,却又有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事儿发生,原来是被扣押冷宫的淑妃娘娘,不知为何,竟暴毙身亡了。

第235章

因肃王跟淑妃谋反,必死的下场也是意料之中,因此纵然消息传出,也并无人关心,竟没起什么波澜。

次日,怀真便陪着唐夫人前往肃王府,下车之后,却见门前冷落,只有两个小厮垂手站在门口,萧萧瑟瑟地,见是唐家的人来了,慌忙入内报知。

里头听了消息,伺候敏丽的一个丫鬟便先跑了出来,双眼亦哭的通红,见了唐夫人跟怀真,如见了主心骨一样,欲说还休,只是哽咽道:“太太跟少奶奶来了就好了,我们日夜盼着,只是不敢贸然惊动。”

唐夫人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丫鬟道:“世子妃……自打世子过世之后,便寝食难安,瞧来很不好,而今日……”

唐夫人怜女心切,不等她说完,早就扶着丫鬟的手,忙往内去了。

谁知到了里间,却见灵前不见人,忙往内寻去,才走几步,就听见里头叫嚷起来,唐夫人隐约听到叫的是什么,跟怀真对视一眼,魂不附体。

一行人匆匆地来到居处,见房门洞开,敏丽的丫鬟跟几个宫女围在里头,正拼力要将梁上吊着的人放下。

唐夫人一眼看到那白绫中间那张脸,顿时骇然轰动,委顿倒地,晕厥过去。

怀真的心突突乱跳,眼睁睁看着,见那些丫鬟宫女们行事毫无章法,便道:“笑荷、夜雪……快,快去……”她身后的丫鬟们早忙奔上前,把乱糟糟地众人拨开。

笑荷跟夜雪都是有些武功的,臂力自然不比别的丫头,当下把敏丽抱住,往上一送,夜雪举手一接,才把敏丽抱了下来,放在榻上。

怀真一边指挥丫鬟把唐夫人也扶着入内,一边儿叫赶紧请太医来,众丫头正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不知如何是好,见有人发声,才忙忙定神,各自行事而去。

怀真知道唐夫人是受了惊吓,因此先不理会,只忙跑到敏丽身边,见敏丽脸白如纸,双眸紧闭,不过几日不见,竟瘦的如纸片儿一般。

怀真心中骇然之极,生怕已经是那无可挽回的地步,竟不敢近前,只颤声对夜雪笑荷道:“快、快看看!”

两个丫鬟试了试鼻息,只觉得气若游丝,顿时双双变色。

怀真察言观色,再也顾不得,便抢上前来,用力掐敏丽的人中,又不停地连声呼唤。

敏丽的丫鬟见敏丽动也不动,自以为是无救了,也吓得要死过去,便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得了三爷吩咐,先前时时刻刻不敢怠慢,然而世子妃除了饮食渐少,其他倒也并没别的……因明儿就是世子出殡日子,世子妃倒是有些精神似的,一早儿就打发我们把好的衣裳拿了出来,她竟穿戴整齐……我们本以为世子妃是想体面妥当些送了世子……”断断续续说着,泪落不停。

怀真听了这话,又见敏丽是这个打扮,早知道她的用意……她必然是要追随赵殊,殉情而去。

怀真早就心惊肉跳,慌的无法自抑,可这里的人都已经六神无主,她若再慌了起来,只怕越发无救了。

怀真咬一口舌尖儿,又把指甲掐了一把手心,强打起精神,便道:“别说了!速速把太医找来是正经!府内可有良医?”

丫鬟被她一喝,才止住,想了会,便道:“先前竹先生在的时候,曾有个吴大夫跟着他,也一直都在府内……只因王爷出了事,那些人都给押下了,这个人……”

她身后一个小丫头道:“吴大夫跟一些外头的男人们被关在王府的地牢里呢。”

怀真如闻救星在,便立刻道:“快去把他放出来!”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听命,原来这把人关起来的命令是皇帝所下,谁敢擅自放人?只怕那些负责守卫的侍卫也是不会答应的。

怀真因觉着王府去宫内,还有一段儿路程,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敏丽又是这般了,怀真便对笑荷道:“你快去,说是我的话——这会儿人命关天,若有什么不是,就算在三爷的头上,就算皇上怪罪,也是三爷的!”

笑荷忙拉了个丫鬟带路,急急地就去了。

怀真回身,抱着敏丽,只觉得她浑身冰凉,手足发僵。

怀真将脸颊贴在敏丽的脸上,仍是如冰雪一般,此刻,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不由道:“苦命的姐姐……又何必这样……”

话一出口,差点忍不住便大哭起来,可当着众丫鬟的面儿,自是不敢,于是好歹死死地忍着。

幸好不多时功夫,笑荷便拽着那吴大夫来到了,怀真也顾不得避忌,只叫他赶紧进来,那吴大夫被囚在王府地牢数日,浑身乏力,双目昏昏,乍然见一屋子佳人,前面那个,更是绰约如仙人一般,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恍惚茫然。

笑荷拉着他到跟前儿,催着说:“快救世子妃!”

怀真深吸一口气,道:“世子妃先前自缢,到底如何施救,先生快想法子,若是救得了人,你便是唐府的恩人,三爷一定会尽力相报。”

吴大夫听了这话,蓦地有了几分精神,仔细看了怀真片刻,失声说:“你是唐家的三少奶奶!”

原来这吴大夫被关在地牢,又饿了两日,自忖必死,忽然听了怀真说出这话来,心知若是救了敏丽,唐家自然不负,因此不由振作起来,忙上前给敏丽诊脉,却只觉得脉息极其微弱。

吴大夫拧紧眉头,顷刻才道:“世子妃还不曾死透,而且……”心想此刻不是说话之时,便道:“先前竹先生在时候,曾交给我一个法子,可以救垂危之人的性命,只是小人不敢施为。”

笑荷听说“不敢施为”,才要骂他,怀真道:“到底如何?你不必顾忌,且快说。”

吴大夫才道:“需要以手按压胸口,另外以口度气。”说着,便比划了一番。

怀真听得明白,见吴大夫说完,便转身看着敏丽,道:“姐姐,你可不能出意外。”

怀真把心一横,便举手,果然在敏丽胸口如此这般按压了一番,又俯身下去,唇齿相碰,就把口中的气吹入敏丽口中……

屋内的丫头们都看呆了,这会儿唐夫人也悠悠醒来,见怀真这般,也是呆呆怔怔,只是提心吊胆地看着。

怀真按照吴大夫所说的,反反复复行了几回,都不见敏丽有动静,怀真看着她紧闭双眼的模样,越做越是伤心,俯身度气的功夫,泪便滴滴跌落在敏丽脸上,她却偏咬牙不出声儿,情形甚是凄凉可怜。

笑荷见了,知道她伤心至极,很想拦着,却又不忍……唐夫人看出端倪来,便叫丫鬟扶着,走到床边,流着泪颤声道:“怀真……”

唐夫人见闹了这许久,敏丽仍是毫无动静,便情知敏丽已经无救了,又见怀真入魔似的……唐夫人心痛如绞,便要叫怀真停下。

只是那一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吴大夫在旁,也捏着把汗,本来还怀着一线希望,然而见敏丽始终不醒,又看怀真徒劳无功的,他心中未免绝望,便道:“这法子只对才断气的人有效,只怕……世子妃断气太久,已经无救了……”

怀真听了此话,头也不回地说道:“再敢说一个字,便先叫你无救。”

吴大夫吓得面如土色,忙死死低头。

怀真本来体弱,这施救的法子又很费力,反复做了十数次,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夜雪便扶住她道:“三奶奶,我来罢……”

怀真浑身发抖,此刻魂魄也飘飘荡荡,不知所以,只仍直直地盯着敏丽,无法接受她已经去了。

唐夫人见是如此,虽不敢劝止怀真,到底伤怀,悲从中来,便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儿!”

一时扑上前来,抱住了敏丽。

怀真见是如此,也再撑不住了,满腔的泪才要哭出,忽然笑荷道:“太太跟奶奶先别哭,世子妃好像……”

怀真一怔,忙低头看去,却见敏丽的长睫动了几动,虽然极其微弱,在众人看来,却仿佛是春回大地了一般。

吴大夫见状,也是喜出望外,当下反应过来,动作敏捷地伸手入怀,把个布包掏出来,原来里头卷着几枚牛毛细的银针。

吴大夫上前,在敏丽的人中、眉心、太阳上各刺了几下,不多时,敏丽唇一动,便缓过一口气来。

唐夫人早死死地抱住敏丽,一时“心肝肉儿”哭叫不休。

怀真在旁看着,心中却仍是酸楚难当,眼角流着泪,却到底是笑了。

此后,唐夫人便跟怀真两个留在了肃王府,寸步不离敏丽,一直到了次日,众人发付了太子灵柩,又才簇拥着敏丽回了唐府。

小唐因也知道了昨儿敏丽寻死之事,心下甚痛。送葬回来,便去见敏丽,到底劝了几句。

敏丽竟如槁木死灰一般,听他说完,便淡淡道:“哥哥是个明白人,如何做这种糊涂事,我已经嫁到了肃王府,王府出事,我难道能独善其身?若是追随了世子而去,倒是干净呢,何必又把我带回家里来?就算皇上看在唐家面上饶我不死,也不免因此而辱没了唐府的名头。”

小唐望着她,摇头道:“你可想知道,我为何带你回来?你又可知道,为何皇上会赦免你?并不是因为唐家如何,才对你网开一面的。”

敏丽转头看他,小唐抬手入怀中,摸出一个纸卷,缓缓打开,道:“你且看。”

敏丽不解,便接过来,看了一眼,顿时便睁大双眸,原来这是一封“休书”。

而且是世子赵殊写给唐敏丽的休书,言说敏丽嫁了肃王府数年,始终“无嗣”,故而休妻。

敏丽从头看到尾,不敢置信,含泪抬头看向小唐,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小唐叹息一声,道:“可还记得那日,世子叫我去府内?就在那个时候,他把此物交给了我,嘱咐说等他有不测之时,便叫我打开看。”

敏丽惊惊怔怔,她自然也知道,所谓“无子”休妻,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当初世子在时,因身子日渐衰弱,她也曾跟她透过这话……敏丽总是意态坚决,若世子说的狠些,敏丽便以死相逼,故而世子便再也不提此情了。

只想不到,他竟暗中准备了此着。

小唐道:“那日你派人送信回来之后,我因打开……才见是这个,原来他早就料到肃王府会出事,也早就给你安排了后路。世子跟你的缘分虽浅,但他用情却是极深的。你就算是看在他这份心意上,也不该妄自轻生,免得辜负了他一片深情厚意。”

眼中的泪无声无息落下,敏丽含泪道:“他待我如此情深,我又怎能忍心看他一人独赴黄泉,自己却苟且偷生,我自然要陪着他的……”

小唐握住敏丽的手,道:“这话不对,如今你更要好生保重,你可知道,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

敏丽只以为他说的是唐府众人,谁知小唐道:“前日吴大夫给你诊脉……隐约察觉你的脉息有些不对。他只是不敢说,后来我去了,他才偷偷跟我说了……”

敏丽仍是不解,小唐悄声道:“妹妹,你有了身孕了,难道自个儿还不知道么?”

敏丽听了这话,震惊看向小唐:“哥哥说什么?这……这怎么有可能?”一时之间,不免疑心小唐是故意拿这话来哄她的。

小唐道:“我知道你因他去世,太过伤怀无心他顾……然而你仔细想想,可有没有这回事呢?”

敏丽闻言低头,拧眉想了会儿,忽然一惊。

小唐见她神色有变,便知道无误了,因说道:“原本世子曾同我说过,想要个跟你的孩儿……只是缘浅罢了,却想不到,竟然会……必然是上天垂怜。”

小唐耐心说了几番,敏丽才终究信了,半晌,便捂着脸哭道:“我竟也想不到……会有此事,倘若他还活着……知道了的话,该当何其欣喜。”

小唐将她缓缓地揽在胸前,轻声叮嘱道:“妹妹,如今你只安心养在家中,好好地把身子养好,若顺利诞下孩儿,也算是对世子在天之灵,最好的抚慰了。”

敏丽半伤半喜,含泪点头,又加上唐夫人跟怀真两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在她身边儿陪伴着,敏丽便把那一心寻死之意收了,只安心在府内将养。

如此又过数日,门上却传凌少奶奶来到。

唐夫人知道是林明慧来了,心道是稀客,便命请了进来。

明慧却是带着凌霄一块儿前来的,在房中陪着唐夫人说了会儿话,唐夫人见凌霄越发出落了,玉雪可爱,眉清目秀地,果然是喜欢非常,竟抱了过去,不肯撒手。

寒暄了会儿后,明慧不免问起敏丽来,唐夫人道:“你要见她?她近来有些身上不好,总是在屋里歇着。”

明慧听了此言,便道:“既然这样,就先不见罢了,我只是担心妹妹……”

唐夫人并不知道两人昔日之事,只点头叹道:“你却是有心了。唉……可惜你这妹妹命苦,到底不似你有福气。”

明慧听到“有福”两字,苦笑了声,这会儿,怀真因听闻凌少奶奶来访,不好不理,就也出来相见。

明慧同她两人互见了礼,便又落坐,这会子,坐在唐夫人怀中的凌霄见她来了,就喃喃嚷嚷:“婶婶抱……”

明慧诧异,笑道:“这个孩子……竟还记得你呢?”

唐夫人也笑,因见凌霄往怀真身边儿挣扎,就把他放下地来。

却见凌霄蹒跚着跑到怀真身边,便张开手要抱,怀真也是又惊又笑,见他这样……只好也抱起他来,放在膝上,小心环住他。

唐夫人也看的暗暗呐喊,见怀真抱着凌霄,只恨不得凌霄就是怀真生得才好……心中一时又喜欢,又有些着急。

唐夫人只好按捺着,就问怀真道:“敏丽现在可好呢?”

怀真知道敏丽的心意,此刻她是不愿见明慧的,就说道:“姐姐先前吃了药,睡下了,我听闻凌少奶奶来了,本想去叫她……只因她才睡着,一时倒是不好打扰。”

明慧闻听,便说:“不必相扰,以后我再来就是了,敏丽的身子要紧。”

怀真笑道:“我替姐姐多谢少奶奶了。”

明慧仔细看她,见她笑意温柔,才也放心。

这会儿,凌霄在怀真怀里,便仰着头,骨碌碌地眼睛打量着她,怀真垂眸,对上孩子清澈的眼神,心中竟然一跳。

怀真因笑道:“凌霄看着我做什么?可是还记得上回,婶婶给你桃子,害得你身上不好的事儿呢?”

凌霄眼睛一转,也不说话。

明慧看着两人的情态,掩口笑道:“可见他是真的喜欢你,不然的话,这会儿哪里还会主动理人呢,别看他年纪小,脾气却是坏的很……竟跟小绝似……”说到这里,便蓦地停了下来,自知失言。

怀真虽明白,却也并不计较,只问明慧道:“他喜欢吃什么?”

明慧忙说:“近来倒也吃些菜色,只喜欢口味清淡的,就算是果品之类,也不喜欢味儿过于香甜浓厚的,只要淡淡地才好。故而我说他脾气古怪呢。”

怀真也一笑,心中却也明白:凌霄这口味,果然跟凌绝是一样的。

怀真就只逗弄凌霄,道:“小凌霄,可别只顾着挑食呢,那样长的可慢,要多吃一些,才能长得快。”

也不知凌霄听懂了不曾,竟看着她,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明慧失笑道:“这孩子……倒是懂什么呢?就知道点头了?可见是怀真讨孩子们喜欢……凌霄见别人的时候,哪里有这般乖巧听话的。”

且不说明慧在旁惊啧,唐夫人见了,心动不已,又着实地不好开口,恰逢明慧如此说,唐夫人便顺势笑道:“很是很是,怀真从来都是讨人喜欢的,我现在只盼着她跟毅儿……快些有个自个儿的孩子,就跟凌霄这般可爱的,我也好欢喜呢……”

明慧笑道:“迟早晚儿的,这会子凌霄见了怀真才安稳,在家里的时候,别看他年纪小,闹腾起来,可也够人受得,到时候太太添了亲孙子孙女儿们,可别嫌烦才是正经。”

唐夫人因大笑起来,道:“我巴不得被他们烦呢。”

怀真抱着凌霄,起初还笑,渐渐地笑得有些僵了,就垂下头去,只做逗引凌霄的样儿。

如此,明慧坐了半晌,本来是来见敏丽的,因敏丽身子不适,明慧便早早地告辞而去,唐夫人一再留饭,明慧只说改日便是。

明慧去后,唐夫人别的还罢了,独独对凌霄念念不忘,虽然此刻不是催着怀真的意思,可是她总提凌霄,怀真难免心惊,只是面儿上不说罢了。

渐渐地便至夜间,因是春日里了,入夜竟下起雨来,雨声淅淅沥沥,很快地上便湿了。

因近来小唐又且忙碌,今儿也是半夜方回,昔日这个时间,怀真早就睡了,小唐通常是在外间洗漱更衣完毕,才蹑手蹑脚进屋安寝。

不料今日,小唐卸了雨具,洗漱过后,到了卧房,却见烛光幽暗,床帐子也挽着,怀真却不在榻上。

小唐心中诧异,四顾一眼,忽地听到轻轻声响,从隔间传来。

小唐因迈步而去,到了门边,却见怀真坐在桌旁,面前横着一架琴,怀真手拄着腮,不知在默默地出神想什么,竟没留意他回来。

小唐看了半晌,见孤灯美人,静静默默,着实意境动人,小唐便笑了声,怀真闻声抬眸,见他回来了,便道:“如何也没有人说一声?”

小唐笑道:“都快子时了,如何还不安寝?又在这儿冷冷清清地想什么呢?”

怀真转开头道:“没想什么,只是这雨下的怪聒噪的……睡不着。”说着起身,便走到小唐身旁,抬头看了会子。

因小唐才洗过脸,头发也越发湿了,怀真抬手给他把一缕发丝撩开,道:“你可淋了雨了?”

小唐道:“何曾淋雨,方才洗了脸罢了。”见她双眸脉脉,又仿佛淡淡地笼着些愁绪,小唐心中一动,便道:“方才可是在抚琴么?”

怀真因见识过他的琴技,哪里敢说“抚琴”二字,便道:“不曾,只是胡乱拨弄罢了。”

小唐笑握住她的手,拉着来到琴桌旁边,道:“先前我跟你说过……等你嫁了,我便好生教你……谁知竟一直没得空呢。”

怀真意不在此,垂头淡淡道:“我天资笨拙,不学也罢,何况你正经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哪里敢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