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去过,怎么?神像被窃了?”
衙役的脸彻底黑了,“胡言乱语!是道馆里有人被杀,本差特来捉嫌犯回府问案!”
“何人被杀?”
“道人。”
本来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君微突然抬起头,醉眼惺忪地问:“什么道人?清虹子道长吗?”
阎煌:“……”这小妖怪,知道心眼两个字怎么写么?
衙役一听,两眉倒竖,“果然是你们!闲话莫说,速速随我回去!”
说着,衙役拿刀鞘在君微身后一拍,本欲抵着她前行,不料刀鞘还未碰着小娘子的腰肢,刀鞘就莫名其妙地碎成了渣。
衙役吓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背着小娘子的公子哥,然后惊恐地向同伴求助。
可同伴却识时务地退开了半步:傻啊?这不明显打不过?
“走啊。”阎煌说。
衙役呆呆地问:“走、走哪?”
“衙门啊,不是要捉我们去问话?”
“啊、是。”两个差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打算乖乖跟着他们去蹲大牢?
结果,还真是。
阎煌背着君微,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衙役,走在夜半冷清的街头。
半醉半醒的君微伏在他的肩头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带你去吃点没吃过的东西。”
一听有新鲜东西吃,小妖怪来了精神,“什么东西?”
阎煌轻笑,“牢饭。”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带你去吃个没吃过的饭。
什么?
牢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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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吗?陪你吃牢饭那种……
☆、离别
地牢。
彻底醒酒的君微背对着阎煌,面朝墙壁,说什么都不肯回过头来。
不管他怎么逗弄,小妖怪都抱着膝,一言不发地生闷气,怨念从那小身子板里源源不断的发散,充斥着整个监牢。
“我不也陪你一起蹲大牢么?你到底在气什么?”
“这是大牢!”君微回头,奶凶奶凶地瞪了他一眼,又飞快地转过身面壁,“书上说了,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关进来。若被先生知道了,一定会觉我不乖……”
又是先生。
阎煌好笑地拿一根稻草戳了戳她的背。
君微晃了一下,浑身写满不高兴。
哟,小妖怪居然真生气了?一路上京,不管怎么欺负她她也没真恼,如今就因为先生可能会生气,她就恼了?
“既然你知道何为地牢,也该知道这里是普天之下怨气最深重的地方。一会儿就过子时了,本少爷可还得替你挡妖除鬼,你这会不理我,待会儿可别来哀求。”
君微:“……”这还不都是因为他答应跟来蹲大牢?
怨念成倍增长。
阎煌见小妖怪当真铁了心的不理人,干脆自己起来朝她挪了挪——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狱内脏污,可他坐得四平八稳,好像身下不是破烂稻草而是太师椅似的,十分惬意。
“就因为你家先生会生气,你就恼了?”阎煌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说,我不说,他老人家又怎会知道?”
君微回过头,凶巴巴地瞪他,“现在清虹子道长人都没了,我找不到先生,他确实是不会知道了。”
被小妖怪突如其来的一通怼,阎煌倒有三分意外,“那老道士是本少爷杀的么?”
“……不是。”
阎煌挑眉,“那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君微也觉得自己这么迁怒不对,道歉得也爽快,“是我错了,对不起,阎公子。”
这委屈的小语气……
阎煌合上眼,“本少爷才没空跟个小妖怪计较,别嘀咕了。闭眼,睡觉。”
“喔……”
于是,等衙役的头儿来提人的时候,就着火把的光就看见被关押的二人正背抵着背,睡得安逸——他奶奶的,杀了人还能睡这么香?得多大心啊!
“起来、起来!”牢头猛敲牢门,“睡什么睡!死后自会长眠,有的是时间慢慢睡!”
君微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见牢头的肩上趴着只小鬼,正龇牙咧嘴、耀武扬威,于是揉了揉眼睛,“……你肩上有鬼。”
“别他娘的装神弄鬼,老子眼前才有鬼呢!还一男一女!”好好的人不做,杀人越货还能睡得心安理得,不是鬼是啥?害他半夜没觉睡,跑来提审,满肚子恼火。
狱卒开了牢门,君微和阎煌一前一后乖乖地出来。
就在路过牢头身边时,那小鬼四肢一撑,就朝着君微扑了过来。
阎煌凤眸一闪,不动声色地立掌劈过,可怜的小鬼立马烟消云散。
“有蚊蝇。”阎煌掸掸衣袖,若无其事地说。
牢头只觉得一阵寒飕飕,打了个哆嗦,白眼一翻,“动作快点,作什么妖!”
君微缩了下脖子,下意识又凑近了大狐狸一点点。
阎煌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牢头本打算拿镣铐将两人给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镣铐刚要碰到小丫头白嫩的手腕,就裂了。
跟撞邪了似的。
牢头朝左右一努嘴,“墨迹什么?锁上啊!”
看守们相识一眼,两人四手一起上,好不容才凭着蛮力把手镣的锁眼给对上了,刚要扣住,锁头突然像年久风化了一般,突然就化作灰烬,散落一地。
两个看守见了鬼似的,牙关打颤地看向牢头。
牢头自己也慌,碍于面子虚张声势地说:“罢了罢了,不锁就不锁了。这地牢密不透风的,就算只老鼠也逃不出去,还能叫这俩大活人跑了不成?”
君微撇撇嘴,心想那可不一定。
把人带到了审讯室,牢头刚要坐下,就看见阎煌率先一步走到木椅前,袍摆一撩坐下了,淡定得好像他才是主审。
“说说,龙凤观具体什么个情况。”阎煌说。
“事情是这样的,清晨有香客来府衙里敲鼓,说是有个老道士横死在龙凤观,而他们上山之时恰好遇见一对男女下山,形迹可疑——”旁边的衙役撞邪一样开始竹筒倒豆子。
“闭嘴!”牢头一肚子恼火,走到阎煌跟前,一脚朝他膝盖踢去,“起来起来!娘老子的,你以为你谁啊——哎哟哟哟,疼疼死了!”
这妖孽的膝盖是什么做的?踢一脚,他趾甲盖差点没给掀了。
阎煌眯起眼,理都不理牢头,继续问衙役,“道士为何物所伤,具体死于何时,除却我二人,龙凤观中可还有其他人等出入?”
衙役如受蛊惑,木呆呆地答曰:“没有外伤,仵作说是内脏受损暴毙,龙凤观内夜间无人值守,除了你俩并无他人。”
牢头一巴掌招呼在衙役脑门,“他是你老子啊,问什么答什么?”
衙役像是被他拍醒了,浑浑噩噩地问:“我刚说什么了?”
君微看看大狐狸,又看看衙役,有点儿想笑。
“总之,如今出了人命,尔等对凶手是何人一筹莫展。刚刚好有我俩做替死鬼,不抓白不抓,是以捉来问罪,是与不是不重要,待明日直接升堂定罪,砍头结案——我说得可对?”
衙役不受控制地点点头,又遭到牢头一顿暴揍。
“罢了,我早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阎煌手指在桌面敲了敲,转头看向君微,“你见识少,我带你来见识见识地牢。见识够了?我就带你走。这牢饭无味,不吃也罢。”
君微点点头,“对对,无味得很。”
“那便走罢。”
话音刚落,牢头只看见眼前金光一闪,转眼之间一男一女就双双不见了人影。
……闹、闹鬼啦!!!
*** ***
君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提溜出来的,总之眼前一晃,她就已经身在一处院落了。
树影摇曳,月色皎皎,一派宁静。
“这是哪儿啊?”
阎煌负手,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府衙后院。”
君微纳闷,既然他轻轻松松就能脱困,为啥不干脆走远点儿?
阎煌手一勾,把还愣在原地的小妖怪圈在身前,压低声音说:“跟紧了,你要再给人抓回去,我可不会回去救你。”
君微缩了缩脖子,果然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身前行动。
阎煌瞥她一眼——啧,这贪吃怕死的小妖怪。
厢房还亮着灯火,有人在床边低声密谈,阎煌用指尖打起一点光,窗户纸就融开了个小洞来。
“去听听里面说什么。”阎煌戳了下君微的肩。
君微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去?”
“不然呢?难不成要本少爷屈尊听墙角?”阎煌理所当然地说。
君微还想再说,却被他一推肩膀,直接推到了窗下,刚好看见里面交谈的俩人。
一个溜须,一个年轻,年轻的那个似曾相识……君微想了想,恍然记起此人正是白天在醉风楼见过的禁军统领,名唤魏康的那个。
“……此番西蛮来犯,圣上御驾亲征,我势必也会同行,京城之中劳烦大人多多留意,如有储君殿下的消息,尽快飞信传书告知于我。”魏康说。
对面的中年男人应下后问:“只是圣上龙体抱恙,如何还能舟车劳顿奔赴前线?”
“不亲征还能如何?”魏康叹息,“犯我国土,分毫必争!圣上御驾亲征,自然是为了提振士气,一举挫了西蛮的锐气,绝了他们的念想。”
“唉,可不就是欺我朝中无人,着实可恨……”
君微回头,本想问问大狐狸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结果正看见,月桂树下锦衣的阎煌宛如谪仙,眉宇之间仿佛凝了千万年的寒冰。
君微跑向他,刚想把听来的话转速,便被他捂住了嘴。
“要犯逃啦!”
“去后院看看,别惊扰了大人!快去——”
嘈杂的人声响起,是牢头带着衙役出来追人了。
“怎么办?他们来了。”君微小声问。
阎煌一言不发,双手扶住她纤细的肩。
下一刻,他们已经身在空无一人的长庆街头,身后正是醉风楼。
君微左右看看,没见官差,这才放下心来,可再看大狐狸不知怎么忧心忡忡的,一点也不像平日那般老神在在。
“大狐狸,你怎么了?”
阎煌抬眼看她,又撇开视线,“我临时有些事要处理,得离开一阵子。”
君微摸不着头脑,离开?可棺木还在她的乾坤袋里呢。
“那我乾坤袋里的先人怎么办?总不能丢我这儿吧?”
阎煌眼眸微垂,“本少爷的东西你自替我好生保管,待我回来找你拿。若是有丝毫差池,我便切了你的灵芝根炖汤,剥了你的灵芝皮做药。”
作者有话要说:切根不信,剥皮倒是……嗯,有可能。
☆、前朝
听了他的威胁,君微简直哭笑不得。
求人办事儿,不都该客客气气的嘛?也就这大狐狸,居然威胁她!
“过来。”
君微没动。
阎煌蹙眉,“听不见?过来。”
君微还是没动,反而气呼呼地问他:“干嘛?现在就要剥了我的皮做药吗?”
阎煌一时无语,吐了口气,只得自己走到小妖怪面前,从袖笼里取出一枚虎符,信手化作块拇指大小的玉坠子,挂在她胸前,“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摘。”
“那沐浴怎么办?”
“……沐浴也不许摘。”
“为什么?”
“不为什么,”阎煌没好气地说,“若你不想我不在的时候,被妖怪分食,就老老实实戴着。”
原来是护身符啊?君微乖乖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不摘。”
“别以为我是为了保护你,”阎煌躲开了她充满感恩的大眼睛,“我只是怕你死了,把我的东西弄丢。”
君微无奈地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知道了,人在东西在,我一定保护好它。”
“也别想着带着本少爷的东西跑路,天上地下,到哪儿我都能把你给挖出来。”
君微欲哭无泪,谁会带着个棺材跑路呀!
“去找风楼主,我回来之前她会护你周全。”阎煌顿了顿,又说,“长庆城看起来歌舞升平,暗地里冤魂滚滚,你别大大咧咧到处乱跑,被吃干抹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君微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还有,这东西——”阎煌打了个响指,一个低矮的影子从远处狂奔而来,“虽说是废物,聊胜于无吧。”
“阿璧!”君微兴奋地蹲下身,像与阿猫阿狗亲热般抱住她的机甲小兽。
眼见小妖怪欣喜若狂的表情,阎煌眸光一沉。这小妖怪当真是山中寂寞,跟个机关兽都能生出友情来,当真傻得可笑。
待君微回过身,想起来旁边还有大狐狸,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还真是……凉薄啊!连句再见也不说,就走了。
君微撅起嘴,轻轻抚摸着阿壁的脑袋,才发现它没有发出从前惯有的咯吱作响。
就好像,关节突然变灵活了,通体舒畅。
“你怎么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君微好奇地捧着阿壁的脸,问它,“大狐狸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机甲兽不会说话,只能亲昵地拿脸蹭了蹭主人的掌心,就好像真的灵兽一般。
忽然,醉风楼的门开了,依旧是之前的大汉,这次对君微倒是恭敬,“楼主说姑娘今夜会来,鄙人等候多时了。”
君微带着阿壁,跟着那人进楼,才发现长庆城虽然已经万家闭户,但这醉风楼里此刻却正热闹,歌舞升平。
“鄙人孙平,是醉风楼的管事,姑娘有任何事尽管吩咐,这楼里吃喝用度尽管随意,都记在阎公子的账上。只一个要求,楼主吩咐了,姑娘只许在醉月阁活动,万不能往听风阙乱走。”
君微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醉月阁?什么又是听风阙?
孙平领她走进厢房,自己停在门口,“姑娘所在地方就是醉月阁,南边那栋是听风阙。醉月阁楼下可以随便取用膳食,楼上可过夜住宿,姑娘自便就好,遇事只管大声喊我名讳,旁人自不敢与姑娘为难。”
君微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反正,就是楼主留她过夜,但不许她乱跑,吃喝拉撒的钱都由大狐狸付就是了!
孙平拱拱手,转身离开,又不放心地在楼梯口吼了一嗓子,“万不可去听风阙,切记!”
这一嗓子,不光君微听见了,整个大堂里的酒客也都听见了。
簇簇目光一齐朝楼上投来,吓得君微赶紧躲进厢房,背贴着门站了许久,见外面没动静,心才放回肚子里。
低头看了眼舔着莫须有的毛发的阿壁,君微心道,这醉风楼虽然到处都怪怪的,但好在人多,阳气盛,所以虽然已经入夜却没有妖气环伺。
挺好,挺好……可以睡个安稳觉。
可惜,君微倒在柔软喷香被褥里,辗转来去都没能睡着。
一来,想着清虹子道长死了,打听先生下落的事儿又没了着落。二来,楼下也真的太吵了。
酒客们喝酒划拳也就算了,深更半夜的居然还有说书先生字正腔圆地讲话本!
那声音穿透力极佳,君微拿被子盖住耳朵都挡不住,硬是让她听见了个熟悉的名字。
慕容鲲。
这名字,她倒是真熟悉——先生的藏书里,就有记载过这位前朝太子。
“——说起这慕容鲲啊,可真是天纵奇才,于修仙问道上可比他那皇帝老爹强多了。大家都知道,上古时魔族作乱,是龙凤二神将魔君封印,之后龙神栖身成琅山,凤神幻化作嬛海,又历经千万年山河变迁,才有了如今的琅嬛大陆。”
这段历史君微早烂熟于心了。
琅嬛大陆四面环海,独立于九州之外。如今他们身处的沣国就是因为坐拥琅山,才最是丰饶,而这长庆城就更是万千繁华之首了。除了沣国之外,南边还有三面临海的景都国,经常有九州旧民从海上来,北边则是麓林国,自称翼族,最近天界……
但无论景都还是麓林,都比不上大沣、敌不过长庆的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那说书人接着说:“别看咱们长庆今儿繁华,可在前朝末年,那可真是要妖魔秽乱,民不聊生啊!这都要怪前朝皇帝没用,虽然有上古血脉傍身,却连个修仙的门槛儿都摸不到,早早鹤发鸡皮,派出那么多求仙问药的使节,也一无所获。”
君微侧身卧着,一手垫在脸蛋下嘟囔,“龙凤双神都不在了,还上哪儿求仙问药去?可不得一无所获嘛。”
“虽说那皇帝老儿无能,可前太子慕容鲲却妙极,”说书人终于讲到兴奋处,声音里都带着故弄玄虚的得意,“这位太子自幼沉迷修仙问道,从未现身朝堂,就连立储当日也不过就露了个脸,挥挥衣袖就又走了。”
哦?这些书上到没讲。
君微觉得有趣,就又继续听。
“如此君不君,臣不臣,燿国还能存于世间,多亏当今圣上,也就是前朝护国神将苏印、苏大将军。苏将军半生戎马,戍守西关,军功赫赫,令西蛮妖魔闻名丧胆,这才不敢来犯。”
君微觉得苏印这名字也有三分耳熟,可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书里看过。
先生的藏书虽丰,却大多是些旧书典籍,关于现世的书少之又少,更别说关于当今沣国皇帝的了。
说书人接着说:“那慕容鲲一心修仙确实不急,可前朝皇帝不行啊!眼瞅着不知道何时脚一蹬就要没了,皇室怎么能后继无人呢?于是啊,这一日观星殿卜算国运,算出西疆穹窿山下苏将军的府中有女,名唤常曦,‘身贵为凤体,相母仪天下’。这还了得!耀帝立马嘱使臣远赴穹隆,替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儿子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