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夕阳即将谢幕的刹那,城上忽然飘起一面白旗。“降!”一名校官举着旗杆靠在城垛上,裂声高吼,“降!韶关乞降!”

战苍云思付半晌,高举右手:“慢!”

攻城缓下,早已疲惫不堪的士兵趁势退下,稍作修整。

夜色轻拢,城上点起火盆,白旗映着暗光。战苍云静视上缓缓放下的吊篮鹰一般的眼睛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很是肃杀。西北军前锋将篮中那人一把提起,飞马直到主将身前:“将军。”将那人放倒在地。

战苍云藐视下方,好似天神睥睨凡尘:“何人?”

沉沉的发问好似千斤巨石,浓烈的压迫感让那人半晌才抬起身来:“小人李凡约,乃是韶州州宰,奉韶州太守薛世贵大人之命,特来乞降。”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和一个红色绣袋,高高捧起。

战苍云接过二物,转身直奔水溶营帐,水溶看也不看来人一眼,只打开信封,借着骑卫手中的火把,一目十行快速扫过。突然深眸一沉,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看得马下那人心惊胆战。

水溶收起降书,从绣袋中拿出太守金印,笑意浓浓:“乞降吗?”

李凡约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大声答道:“是!我家大人念及嘉城数万百姓的安危,不顾将来骂名,特此向西北军北静王请降。”

“念及百姓安危?”水溶凝着冷笑,一字一句地重复,讥讽意味十足。战苍云怒目而视,和一边几位将军一起,露出鄙夷之色。

“是。”李凡约腿脚已然发颤,他掩饰性地深深一揖,“请王爷成全。”

野风呼啸,旌旗翻扯,发出怖人的怪声。天上没有星月,连山被夜幕掩起,四下悄然,穿心而来的是闷郁的黑暗。一刹那仿佛一甲子,李凡约头上已渗出冷汗。

“好。”水溶淡淡开口,一个字便让他解脱,韶州州宰轻李凡约叹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他弓着身子,谄媚地牵过水溶的坐骑,亲自给水溶牵着马,行至韶关城门下,兴奋地向城上摇了摇手:“开城门!迎北静王爷入城!”

嘎,嘎,嘎。吊桥缓落,嘭地一声,外城城门大开。战苍云脸上露出急切之色,但与水溶对视时领会水溶的眼色,便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带着众将留在营中守候。

水溶瞥眼看向两侧,水啸臣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纵人马踏夜而入。

寒风轻响,似在调笑:请君入瓮?怕是引狼入室吧。

“什么?!”黛玉听完碧落的话,手中的筷子啪啦一声落在地上,“你说王爷收下了降书,只带了几千亲兵就入城了?!”

“是…”

“投降不好么?”南宫倾城喝了口水,不解地看过来,“要再打下去,军医们明天都别睡了。”

黛玉看看不远处军医账内,望着远处忙碌的一百多名军医,叹了口气:“韶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战不过半日就弃城乞降,这分明有诈!”松开右手,碧落一脸焦急,“那可怎么办?难道王爷没看出来他们有诈?”

黛玉转身拉着南宫倾城的手,急切的说道:“不行,哥哥你要想办法进城去看看。”

“行军打仗的事情~”南宫倾城悠扬低沉的声调在暗夜中响起,“咱们兄妹还是少插手的好,省的画蛇添足,到时候反倒给王爷掣肘。玉儿以为呢?”

黛玉微愣,停住脚步,偏头望去。南宫倾城都上别着一根和田白玉如意头长簪,身系玉色竹叶暗纹披风,美目映着火色,俊美的面庞在篝火的烘托下显出几分神秘。他偏头挑眉,笑得清淡。

“言之有理。”黛玉果断地回答,语落心明:既然我都能看出这是诈降,那身经百战的北静王自是早有对策了。于是展眉轻笑,自嘲地摇了摇头,回身坐下。

“秋寒霜重,长夜漫漫。”南宫倾城递来一个馒头,“腹中有物才能静等天明。”伸出手接过微硬的面食,皮肤相触的刹那,手背上突然传来一个轻捏,“丫头,若是换做是我只身入城,你是否也会这般紧张?”

“哥哥…你我亲生兄妹,血浓于水。哥哥如何待我和王爷,我和王爷便是如何待哥哥。”黛玉凝视着南宫倾城,恳切的说道。

韶州城里灯火通明,佳肴美酒置了满桌,一身白袍的薛世贵笑得暖意:“来来来,薛某敬王爷和各位将军一杯。”

已摘下玄金头盔的水溶端坐上席,昂首视下,并未举杯。一干亲兵将领也肃肃而坐,不敢动作。

气氛有些尴尬,薛世贵垂下手臂,一脸沮丧:“王爷想必是在怀疑薛某的诚心吧。”他低垂双目,偷瞥了一下上座,“其实从王爷攻城时起,下官就如坐针毡,摇摆不定。凝神细想,若是再战下去,不但这虎踞龙蟠的名城将毁于一旦,更重要的是城内数万百姓也将受到牵连。”薛世贵眉目恳切,语调沉沉,“如今我西南一带外有回纥南疆强敌,东受南幽小国之气,是到了一洗江山、重振王威的时候!”他抬起头灼灼地看向水溶,“思及如此,薛某毅然决定素袍出迎,开门乞降!”

水溶轻哼一声,单挑左眉:“开门?”环视下座,语速危险地放缓,“本王怎么看见内城城门紧闭?”

“王爷。”薛世贵站起身,两手举杯,颔首低道:“天色已晚,若就这样入城,恐惊扰了百姓。待到明日寅时众人初起,薛某定将内城城门打开。若食言,必五雷轰顶。”他瞪大双眼,义正严词地说道:“薛某愿以身为质,让王爷安心!”说完,猛地仰首,一杯醇酒滑入喉中。

“好。”水溶微微一笑,“薛太守果然是一位心存百姓的父母官,既然太守如此诚心,本王也不能不领情。”他瞥了瞥案上的佳酿,“只不过本王曾立下规矩,行军之时滴酒不沾。这酒本王记在心间,太守的情本王担着了。”

“军令重于山,薛某明白。”他轻轻点头,眯眼一笑“那小作休息该不会犯了军纪吧。”

水溶斜睨一眼,眉梢微动:“那,倒不会。”

薛世贵眼中滑过一丝精光,厚唇勾出满一道称心如意的狐度,高举两臂,轻轻地拍了拍掌。丝竹缓起,柔美婉转的乐音在腥风呼啸的山城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只听一个清脆的琵琶声,灯火跳动处旋施然走来一个美人儿。远观之,腰姿好似杨柳袅东风,秀发犹如绿云撩春情。莲步姗姗,摇曳生姿。笋尖般的细指轻轻扬起,秀腕微转,正是丹蔻翻落桃花瓣,调琴抽棉玉芽尖,举手投足束的是燕懒莺慵。看得周围的侍者不禁浑身苏痒,心神荡漾。

感觉到下座紧张的窥视,水溶唇畔泛起一丝冷笑:子夜之前,本帅自当奉陪。想着,便微虚双眼,靠在椅背上,装出一副轻松做派。见他冷目微缓,高大的身形略显柔意,薛世贵暗握双拳,喜不自禁:有戏!

伴着越发清脆的琵琶声,那美人从灯火阑珊处走来,众人定睛一瞧:眉似初春柳叶,半藏雨恨云愁;瞳若秋水横波,暗带风情月意;檀口好似含樱叼露,引得蜂狂蝶乱。

见此妙人,座下众将竟一时愣怔,铮铮铁汉被这一缕春风撩拨的软起了心肠。

薛世贵举起酒杯,蛇目频转打量四下:哼,做了月余和尚,我就不信你们能挡住这美色的诱惑。

轻啧嘴,再看去。只见座上那人直勾勾地看向琵琶美人,眼中是藏不住的兴趣。美人半转身子,反弹琵琶。肩膀上的薄衫不期然地滑下,露出白皙浑圆的单肩。

拟歌先敛,欲笑还辇,恨绵愁切最撩人心。这一回首竟让薛世贵也看痴了,待他回过神来再看向上座,只见水溶深邃的眼中燃起了熊熊欲火。

好!薛世贵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谄笑道:“此女名唤巧玉,善音律、最多情,与秦淮的香云并称妙音二仙,乃是名动江南的风月佳人。”他极力控制住微颤的五指,摸了摸光滑的杯盏,“王爷若喜欢,春风一度也未尝不可啊。”

水溶瞥眼看来,剑眉微皱:“可是…”他扫视下座,倾身低语,“众将在此,本王怎可独自寻欢。”声调低哑,扼腕叹息。

“这好办!”薛世贵凑过身去,耳语道:“待会儿,薛某就带着列位将军去韶州城走走,再命下人准备足够的饭食送与城外兵士,以求三军同乐。而后将军就可…”蛇眼瞟向抱琴回眸的那个尤物,唇角浮起暧昧的笑意。

水溶挑起浓眉,笑在脸上却未至心间。薛世贵若再细心七分,定会发现他深如千年寒潭的眸子中渗出的缕缕杀气。

韶州城的暗室里闪着温黄的烛火,昔日藏兵今宵藏美,薛氏小儿倒挺会享受。

水溶偏身望向身后袅娜生情、顾盼生辉的巧玉,星目微沉:若不是考虑到硬攻下去会损失更多兵力,若不是顾及韶关险峻、取之不易,本王又岂会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待水啸臣和凤天骏辨清女墙内的机关设置,待三军酒足饭饱、休息妥当,待月上中天、子时一到。再拳打软肋,前后夹击,韶关又何愁不破?

“王爷。”娇莺轻啼,巧玉倚身而来,水眸荡漾,“奴为王爷更衣。”

水溶心中冷笑,抬起两臂,默然不语。

巧玉垂目上前,一副羞云闭月的模样。她翘起兰花指,极尽温柔地为他解开盔甲,食指丹蔻撩人地滑过水溶窄瘦的腰际。樱口半启,眉目含情,玉指纤纤似笋尖,她贴过身子,刚要去扯水溶玄袍上的衣带,玉腕忽被扣住。“王爷?”柳眉轻拢,似有几分委屈。

水溶向后退了几步,端坐在床缘上:“姑娘既是妙人,应该明白云雨之事最重风情。”

巧玉掩唇一笑,眼波粼粼:“王爷真是雅人,那奴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拔下头上的雕花步摇,云一緺,玉一梭,欲颦还蹙绣碧螺。

烛火摇曳之下,她款款前行,莲一步,衣半落,淡淡衫儿半半罗。

水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深眸半挑,看不出有半分心动。

巧玉心中暗恼,任你是铁汉硬郎,也逃不出本姑娘的娇娇小掌。想着便褪下了藕色对衿裳,上身只着细纱抹胸,雪乳上殷殷小梅似露非露,朦胧艳色撩人心弦。

躲在门外听墙脚的士兵扒着帘缝偷偷望去,不觉心摇目荡,不能禁止,暗想:若能同床一夜,那死了也值啊。只要是个男人都难以抵挡这份艳色,太守这招美人计果然高,实在是高。

他哪知水溶自小在富贵窝里长大,见惯了美女如云,他只想拥有那种至死不渝的爱情,对风月场上的一夜欢情是丝毫提不起兴趣。

巧玉见他两目淡淡不染情欲,心头恼恨便又多了几分。她媚眼一转,缓缓地解开腰间细带,那条紫俏翠纹裙沙沙作响,随着她的移步慢慢地滑落到地上,下身只薄薄的素罗薄裤将下身勾勒得线条分明,让门口那人痴得软了手脚。

面似芙蓉,身若柳段,柔荑不期然扫过玉峰抚上垂发。媚眼一瞥,径自斜坐到水溶的膝上:看你还如何装样!藕臂如水蛇一般缠上水溶的颈脖,吐气如兰、缓缓靠近:“王爷~”

水溶凉凉垂眸,嘴边噙着冷笑,毫不怜香惜玉地重重一揽,巧玉低叫一声撞上了他的颈窝。修长的手指抚在雪背上,忽地滑向胸前的一点。

“啊~”娇喘一声,动人心魄,只听门口一声闷响,偷窥那人趴在了地上。

水溶冷冷一瞥,深眸笼起寒意,昂藏的身躯岿然不动。

那边,巧玉娇软无力地趴在他的宽肩上,红唇兴奋地扬起,水眸藏不住满心得意。娇臀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摩擦着水溶的腿侧,正是桃源衔恨,玉颜含愁,莺啼沥沥,燕语喃喃。

她伸出舌尖从耳根轻轻滑下颊边,见水溶有心纵容,媚目溢出几丝杀意。她樱唇轻启,眼见就要含上薄唇。身体忽然翻转,被重重地摔在了榻上。

“王爷!”她半倚身子,秀发垂落,眼角含泪,楚楚动人,“是奴家伺候的不好么?”

水溶俯身勾起她娇俏可爱的下巴,指间越发加力,痛得她嘶嘶出声:“王…爷…”

“咕咕,咕~”藏兵洞外传来几声怪叫。

水溶薄唇轻扬,无情地开口:“姑娘嘴上的胭脂怕是有些门道吧。”

此言一出,娇容惨白,纤身微颤。

扣住下颌的铁指越捏越紧,只不过这次,巧玉被心间涌起的浓浓恐惧所掌控,一时忘记了皮肉上的痛楚:好可怕,好可怕的男人。贝齿轻颤,身体像要被那双利眸洞穿,魂魄像是被这鬼刹抽离。

“咕咕,咕咕,咕咕——”又是三声怪叫。

水溶横眸一睨,放开了手掌,转身穿起了盔甲。

“快!”巧玉跌跌撞撞地爬下床,不顾身体半裸手脚并用地向门外跑去,“事情…”不待她吐出最后两字,身体已被利剑刺穿。

美人唇上英雄冢?君不见冷王冰眸,心似铁铸,媚色难侵,一腔柔肠,百转在他方。

巧玉,这个忠顺王从官卖奴中挑选出来,精心培养了几年的美人,出师未捷,先送出了她轻飘飘的生命,原本取名一个‘巧’字,是要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意思,谁知,生逢乱世,走错了半步,便没有吉祥可化,没有后路可退。

门外那人一听有异,立刻从地上爬起:“大人!大人!”声嘶力竭地大叫,未及跑出藏兵洞,颈侧就被一只铁臂勾住,只轻轻一响,头颈歪斜,瞪眼气绝。

子夜如歌,秋凉如水。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天摧地塌的嘶吼,“杀!”。晖州城里一道玄色身影,矫健如豹,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城外万人狂奔,鼓噪呐喊,西北军好似出闸的洪水,气吞八荒地倾入晖州城。

薛世贵非但没等来美人佳信,反倒被山呼海啸般的大喊惊的魂飞魄散。“快,快。”他在亲兵的保护下,逃上瓮城内垣。刚要寻找升降竹篮,却只见黑暗中一人立剑缓缓走来。

再定睛一瞧,守城的士兵血肉横飞摊了满地,一纵亲卫护着薛世贵警惕地后退。

“哼,好一个美人计啊。”沉厚的声音震的薛世贵腿脚发软,最后一线生机也被斩断。

水溶勾起唇角,黑发迎风飘起,刀刻般的五官凝着修罗般的血腥杀气。

薛世贵狼狈地跪倒,匍匐向前:“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若王爷不杀薛某,薛某愿意让北门的一万士兵放弃反击,拱手相迎!”

“一万?”水溶冷冷一笑,手中玄龙鞭指向城内,只见北方火光四起,喊杀震天,数干骑举着火把穿梭在嘉城城内,列队整齐好似一条火蛇,盘延在东西南北四条大道上。

“嘎、嘎、嘎…”内城千斤顶被缓缓拉起。

“王爷!”城内一声大吼,“靖威铁骑将军凤天骏率铁骑营两万兄弟,迎王爷入城!”

只一句,让薛世贵瘫坐在地;只一句,让水溶唇畔染上了真心的笑意。

寒风中,飘来一句轻语:“薛太守,本帅不会杀你,因为本帅不想剥夺别人的乐趣。”

三十年后,楚太傅《战国风云》中记载:乱世元年八月二十一,韶州城城破,西北军速过,军风严谨,不扰城民。但缚太守薛世贵,掷于街上,百姓争相踩踏。不至天明,酷吏丧命。过往者无不手掷其头,足践其尸。恶薛者啖其肉,抽其骨,剥其皮,唾其身。足见民怨之厉。

西北军过韶州而不停,直奔韶州西南,暮色苍茫之际,大军在蜀道北靠山借势安营扎寨。蜀道之险,可谓天险,自古以来,便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而天朝的第一神河——金河亦由此蜿蜒而下,流经蜀地,燕地,赵地,直入幽国境内。

此间海拔颇高、地势开阔,远望之,云落长空连孤烟,平野无山尽见天。黛玉立在营帐外,俯视这苍茫的景色,俯身拔起一根碧草,细细观玩,心中长戚戚:成原古来皆战场,尘土浸血,连这草根也生成了红色。

眼看着落日已经隐入青山之后,大地上升起一层淡淡的暮霭,行军灶已经埋好,炊烟升起,空气镇南关有粥菜的清香。黛玉转身,把手中的草叶轻轻扬起,让其随风飘散后,便抬脚往帅账走去。碧落亦步亦趋,紧紧相随。

第60章 山雨欲来豪情满怀

黛玉和碧落一前一后往营帐中间的帅账走去,却突然听到一声大吼:“谁?!”

定睛一瞧,只见哨兵手拿一支红色羽箭急匆匆地往主帐跑去。黛玉心中一凛,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轻拢眉,疾步前行。

撩开布帘,只见水溶正襟危坐,从箭头上取下一片暗纹绢帛。半晌,他抬起头,厉眼扫视一圈:“战书。”

帐内众将纷纷倾身:“战书?”

水溶将绢帛传于下座,背手而立,深邃的眼眸凝重:“水啸臣。”

“属下在。”

“在韶州城放粮时,本帅隐约听你说起那盐粮车上都刻着同一家商号的名字,可有此事?”声音沉沉。

“是!”水啸臣拱手答道:“过境不扰,开仓放粮,属下和底下的弟兄在行命时发现,韶州官仓里堆的都不是官粮。”不是官粮?心底起疑。“粮和盐都是出自民间商号,管粮的小吏也说不清来历,只知道是家薛姓商户送来的。”

“薛?”“是哪家巨贾,竟能负担起韶州城三万守军的盐粮?”

“哼。”左座上传来一声冷笑,黛玉抬首望去,南宫倾城握着一把玉扇,媚目微虚,“负担的,怕不止是韶州城一处。”他横眼看向水溶,“王爷也猜到是谁了吧。”

水溶微微颔首:“是。”

南宫倾城缓缓转眸,看向帐内:“普天之下又有几家薛氏能富可敌国呢?”

“金陵薛氏!”一将抚掌大叫,众人恍然大悟,下一刻愁色便染上了他们眉梢。

何故如此担忧?不就是一方富贾嘛,而且薛家已经败落,早就不是当初的情形,如何这些人还这般担忧?黛玉不解地看向上座。

南宫倾城淡淡一笑,幽幽开口:“金陵薛氏乃李云绶钦点的御用商人,总揽西南盐粮,可以说是权倾一国的巨贾。前几年外边一度传说薛家已经败落,其实败落的,不过是薛家的一支罢了。薛家二房独子早就脱里本家,独自闯荡商海江湖,以南安郡王为靠山,在西南云贵滇一带,建立了他自己的商业帝国。”

黛玉心思一动,这么说,如今薛家真正的当家人应该是薛蝌了?…

说到这里,南宫倾城慢慢收起扇面,目光深沉,“该子不仅精于商事,更在江湖上颇有地位,人称千面郎,精通易容之术,行踪诡秘,江湖上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水溶眉头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

“不错。”南宫倾城凉凉地笑开,深深地望着水溶,“此人正是梅太师家的少夫人之兄,正名薛蝌。”

薛蝌…黛玉淡淡一笑,此人到底是敌是友?

“怪不得那个昏君敢派人来辕门射书。”战苍云握紧铁拳,“原是有了薛家的撑腰!”

“哼!怕他作甚!”凤天骏年少气盛,拍腿而立,“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既然梁国竖子敢来送死,那咱就收下他们的小命!”

“对!”“对!”帐内群情激奋,“西北军的军谱里从来没有‘怯战’二字!”

水溶一举长臂,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众位…”他沉沉开口,“南下以来,我军战无不胜,气势高昂,可是骄气也越发重了!”声如暮钟,震的众将含愧坐下,“若不是幽国骚扰西南,镇北的忠顺王会如此着急撤退南下,此行会如此顺利么?”水溶说着,环视四周,星目厉厉,“过庆州以来,碰到的都是小股敌军,人数远在我军之下,理应胜之。而如今我们将碰到的将是南安郡王的镇南主军,人数不下二十万。”

黛玉心中咯噔,二十万。

晚风撩动布帘,发出沉闷的低响,帐内一片寂静。

“南安王赵洵年方二十五,性格怪异,嗜书如命。”水溶靠着长椅,睨视下座,“此番荆我等讨伐李云绶,大军长驱直入,直达南安郡王领地边境,等于把赵洵逼上了战场。”双眸中迸出一丝冷光,“若他倾力以助之,那这便是一场硬仗。”

忧虑之情蔓延在帐中,众将沉默不语,草色在撩动的门帘下时隐时无。

“不仅如此。”南宫倾城直视前方,眉心已拢,“最近幽国发生内乱,负责镇守洞庭以西闾关的骠骑将军马朝奇一直按兵不动。他若是得知李云绶得南安郡王王鼎力相助,怕是会投奔李云绶,在大战中来一个锦上添花。”

“五万。”水溶接口道:“马家还有五万精兵。更何况——”声音剧沉,那双冰魄般的瞳眸亮得惊心,“回纥还有十万大军至今还静等在渊城以北,迟迟没有动静。”

三十五万兵马,若是加上忠顺王残部,至少也是四十万!

以西北军十万兵马和西南各股势力纠集起来的四十万大军抗衡,这种悬殊可谓触目惊心。

“十万对四十万,众将可还有信心?”

“有!”

“有!”

“有!”

“以少胜多,这才爷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