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照愣神,有些不可置信:“我没有给你写绝情书,可你分明给我写过,上面的字迹是你的,我总不可能将你的字认错。”

“我收到你的信时,也怀疑过真伪,但你执意不见我,那字迹也的确是你的。”

云照愕然,脑子已经乱了,忽然察觉到眼前人又向她走近一步,她抬头看去,下意识要往后退,却被他捉了手。

久在山风中站立,又无暖炉护手,这握来的手很凉。云照没有挣脱,她的手很暖,总想渡些暖意给他。

“云云,你还不懂吗?当时是谁主动在为我们联络彼此,又是谁亲口对我们说下那些话,又是谁来为我们彼此送来信件?”

云照脱口:“宋有成?”

陆无声重重点头,他一点也不愿怀疑同窗好友,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云照忽然想起方才宋有成在酒楼对她所说的话,种种一切串联起来,没有一点破绽。

当初是宋有成约她去新开的书铺说里面有她一直在找的书,可到了那,却看到陆无声和一个姑娘进了隔壁首饰铺。她气在头上想要当面问清楚,却被宋有成拦住,说她贸然过去质问会毁他名声,她也觉得不对,打算等陆无声回家后另约出来。

哪想宋有成去约,回头却告诉她陆无声不愿见她。她恼得不行,但心中恋着他,跑到他家门口去找他,他却不见。她那时仍觉得其中定有误会,可突然就收到了他的断交书,言语冷漠,无情无义。

如今当面说清楚,云照才知道是宋有成捣鬼。也就是说,陆无声没有给她写那封信。

她的心还未完全融冰,仍有一事放不下:“就算这一切都是宋有成从中作梗,可你牵着那姑娘的手进首饰铺子,是我亲眼看见的,这件事他总不能操纵你。”

陆无声摇头:“那是我堂妹,而且我不是牵着她的手,是在用帕子给她捂住受伤的手,进那铺子,也是因为那掌柜是我爹的好友,附近没有药铺,先进去找他拿点药疗伤。”

云照满脸讶异,还有些不信。陆无声想到误会缘由,眸光微黯:“那日她从外地来我们家探亲,我去接她,谁想路上突然冲出个醉汉,伤了她。当时见那醉汉跑得快,我还奇怪为何他已经喝醉,跑得却快,如今看来,也是有人有意安排,而我堂妹寄信来的时候,宋有成正好在我家中做客。”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云照忽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像是个笑话,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挑拨了。她记得她是恼怒陆无声的,陆无声那半年里一直要见她,她都让下人恶语拒绝。

直到半年后,陆将军远征,陆无声也随大军离去,整整十年,都镇守边关。直到十年后回来,两人刚见面,又阴阳两隔。

想到那“过去”十年,云照眼眶已然有泪。

哪怕当年她给了陆无声一次机会,亲口听他解释,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

云照的心已随风而颤,她有多懊悔,就有多恨自己,像是自己亲手杀了陆无声。如果他们能成亲,他就不会死了。

陆无声以为她会跳脚大骂宋有成,冲下山去揍他一顿,可她神色黯然,默然不语。刚要问她,就见她身体往他倾来,伸手抱住了他。

温软的身体伴着一阵风扑来,着实让他愣了神。

“对不起…”云照哽咽,从小爹娘就说她脾气倔得太过了,以后总要吃亏。她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在顺风顺水的商路中,她还为自己的脾气得意过。这里哪里是吃亏的性格,爹娘也看走眼了。

但殊不知,原来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经吃亏了,她却还洋洋得意了一生。

“陆无声…对不起。”

云照眼睛酸涩,轻轻一眨,眼泪就啪嗒滚落。

声音细软无力,满是懊悔。陆无声怔了怔神,伸手将她环住:“云云,以后我们,再不要怀疑彼此,哪怕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我们也一定要见一面,当面说清楚。”

“不会再有这种误会了。”云照从他胸膛前抬起脑袋,眼已经红了。

能不顾危险到侯府救她的人,等她十年的人,她再也不会因为那种可笑的事怀疑他。被人挑拨离间,不正是因为自己的性子被人吃定,才被那人钻了空子。

宋有成…

云照咬了咬牙,等她下了山,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账,非撕了他不可!

“云云,等下了山,我们一起去找宋有成。”

“这也是我想的。”云照抹了泪,脑袋一埋,又埋进他结实宽厚的胸膛中。

陆无声抱着她,也默然不语。耳边是竹叶拍打的交错声,怀中是自己的意中人,这种安宁和满足,是当初金榜题名时都比不了的。

突然这寂静林中,冒出丝丝不同寻常的异样声响。他神色微顿,往视线所及的地方一一巡视,神情愈发严肃。

他的身体微僵,连云照都察觉出来了,松了手问道:“怎么了?”

陆无声想让她先走,但四面八方都是来者,根本没有一个缺口。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不对劲,如果只是路过的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密集前来,而且这样小心翼翼,像是不愿被他们发现。他已然察觉到不对,右手将腰间匕首摸出,把云照拉到身后,低声:“找到机会,就立刻跑。”

云照喉咙顿时干涩,这种气氛实在很不妙。

似乎那些人也感觉出这边的人已经进入戒备状态,连动静都大了些,几乎是四面同时响起竹叶被踩碎的沙沙声,迅速往这奔来,从那幽深竹林中,露出了狰狞面目。

一个个劲装黑衣人手持长剑出来,将二人围困中间。

原本以为是哪家高手的云照瞧着他们手中长短不一各式各样的兵器,心下略有迟疑。每个门派都有每个门派的特点,兵器同理。但这些人用的兵器各不相同,可见不是出自同一个门派,这又是在山上,那最大的可能大概是…山贼。

“我给你们钱,但不要伤及我们的性命。”

云照立刻将钱袋取下,今日没带太多钱,恐怕他们要翻脸。她硬着头皮将钱袋扔到他们脚下。那人低头看了看,眉峰戾气一抹,看得云照心头一揪,果然是嫌少。

她还想再跟他们周旋,可那些人明显不耐烦,提着兵器刺向他们。

云照从未见过这么多刀剑,一瞬有些愣神。长剑几乎到了鼻尖,便听见“嘶”地一声,硬生生被一把匕首推开了。

陆无声几乎是以她为一个圆心,在她的周围挡着不断刺来的刀剑短刃。满眼的刀光剑影,满眼的陆无声,云照额上渗出冷汗。

对方人多,她看得出来陆无声已经渐渐吃力,手上身上的衣服已被划破十余道,可她却毫发无伤。

终于察觉到死神近在眼前的云照,想去喊寺庙那边的人,可刚动,就被人看出满身破绽,不但被割伤了手臂,还累得分神的陆无声也被刺了一剑。云照惊得不敢乱动,唯有大声喊救命。

但这里离寺庙颇远,哪里有人听得见。直至嗓子喊得生疼,也不见人来。她以为过了很久,实际上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

“嘶——”

剑划破竹林清静,混着碎衣削骨的诡异声音在林中飘荡。血溅三尺,拍在云照的面颊上,她嘶声:“陆无声!”

她猛地冲上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速度和力气,竟然能在刹那抓住一柄掉落的剑挥舞出去,将那山贼逼出半丈。等她回头,却见陆无声捂住心口,可五指压得再紧,也遮掩不住那指缝中溢出的血。

她顿时红了眼,双手握剑要冲出去,却被陆无声一手抓住:“云云。”

这样冲进那十余黑衣人中,只会立刻毙命。云照明白,陆无声更明白,所以哪怕能护她多活片刻,他也要拉住她。

云照看着又向他们逼近的人,傲气了一世的她,跪在地上颤声:“我求你们,放了我们,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杀了我们,你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们不是山贼吗,山贼不是求财吗?我可以…”

“他们不是山贼。”陆无声紧紧抓住她的肩头,将她硬拉起来,不愿看着骄傲的她这样跪求别人。

云照愣神,几乎是在那一瞬,余光便见利剑冷冷穿过陆无声的肩胛,骨头似在耳边破碎。她顿时失神,抓住锋利剑刃,眼泪滚滚滴落,竟凭自己的力气将剑拔出。

陆无声的衣裳被血染湿,云照的手也全都是血。她一点也不觉得疼,眼前无数刀剑往她刺来,满落云照眼中。她惊愕又绝望,忽然有人为她挡住了那些冰冷利刃,又落了满耳撕肉劈骨的声音。

血缓缓淌落,沾了她满手、满身。她再控制不住,抱住那为她挡剑的男子,嘶声痛哭:“陆无声!陆无声!”

陆无声尚有一丝鼻息,他微微睁眼看着痛哭的云照,眼里充满懊悔和遗憾。

“云云——”

“嘶…”

话没说完,又一剑刺来,当着云照的面,斩断了陆无声最后的生机。

“陆无声!”

第八章

第八章

陆无声死了,云照得救了,虽然受了重伤,但好歹是被终于听见动静赶来的僧人香客救了下来。

云老太太吓得不轻,听见消息没晕,等瞧见孙女安然无恙,反倒是晕了过去,多少是因为安心下来,才放心晕倒。

此时云照正坐在禅房中,由喜鹊和嬷嬷给她上药。喜鹊边上药边哆嗦,好几次都要把药戳进伤口里去,看得嬷嬷心惊胆战,骂道:“小心点,别抖啊你。”

“嬷嬷你、你也一样在发抖啊。”

嬷嬷这才发现原来她也吓傻了,忙极力镇定下来,又道:“简直是见鬼了,这山上竟然有山贼。”

“可不是…”喜鹊还想说什么,忽然想到陆家公子死了,立刻示意嬷嬷不要再说。

嬷嬷也明白,再偷偷瞧自家姑娘,整个人都呆在那,也不吭声。这伤得这么重,上药的时候总该喊两句的,可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像整个人都没了魂。她有些担心,唤声:“小姐?小姐?”

云照没听见,脑子里全是那血淋淋的场景。都是陆无声的血,都是他的。

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来杀了陆无声?

如果按照最早的十年前来推论,陆无声在寺庙是不会死的。

难道又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

如果真是十年前的话,那她不会去寺庙,陆无声却还是会上山来,也能安然下山。所以果真还是她的问题,是因为她把陆无声拉到了那个无人的竹林中,才被贼人寻了机会下手?

陆无声说他们不是山贼,那又会是什么身份?

假设说他们早就埋伏在了那,那就说明他们不是来杀她的,而是杀陆无声?

那他们为什么要杀陆无声?

云照越想,脑子就越乱。又乱又痛,她到底做错什么了,老天爷要这样折磨她,一次两次看着她在乎的人死去。

“小姐,小姐?”喜鹊要给她的手上药,可竟然看见她紧紧握住一个东西,还不撒手,这样伤口的血哪里会凝结,反而流得被褥都是。她急了,大声道,“小姐!”

云照蓦然回神,抹去眼角欲落的泪,眸光坚定,她要救陆无声!无论是重来几次,喝几次那该死的腊八粥,她都要回来,将这十年安安心心过完,它要是敢歪了,她就把它揍一顿,直到揍顺了为止!

她猛地站起身,把嬷嬷和喜鹊吓了一跳,还没喘口气,就见她下地就往外走,惊得两人骇然:“姑娘啊!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要去哪里?”

云照不听,她知道夜明珠能够在一瞬间带她回去,但是她不想吓着两人——虽然事后她们也不会记得此刻的惊心,可万一吓死了怎么办?

念及主仆情分,她就去外头在冷风中回去吧。

但她顾及主仆之情,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嬷嬷和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又何尝不是跟她一样的心思。见喊不住,干脆抱住她不许她走,另云照寸步难行。

她眉头一皱,试着脱身,可两人抱得紧,还哭求起来。眼见外面的人都要进来,她实在无法,只能展开手掌,露了那颗被血染红的夜明珠。

“送我回去送我回去,拜托了,我要救陆无声。”

“姑娘您在念什么?”

腔调里有哭音,不是喜鹊那清脆的嗓音。云照听得心头一沉,睁眼一瞧,却发现她还在原地。她愣了愣,一瞬有些心慌,紧盯珠子,眉头拧如川字:“拜托送我回到腊月初八,再给我一次机会。”

夜明珠毫无动静,没有了那日带她回去时的万丈光芒。反而因为血暴丨露在冷冽寒冬中,迅速凝固,沾得夜明珠黯淡无光。

云照瞪大了眼:“送我回去!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好,就一次机会就好!”

本已干涸的泪,忽然又溢满了眼眶,她颤声:“求您了,我要回去救他,我要回去救他。”

不管她怎么求,怎么喊,那颗珠子却毫无动静。只看得嬷嬷和喜鹊心惊,差点没跪下求她:“小姐,您别吓我们。”

云照紧握手掌,用力甩了甩手,眼泪随即成珠滚落:“你快带我走,带我走啊!陆无声怎么办,他死了,他死了!求你显灵,求你帮帮我…”

然而她嘶声呐喊,珠子始终没有动静。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似千斤压下,压得她两腿无力,重重跪在地上,紧握着珠子痛哭:“为什么不带我回去…陆无声,陆无声…”

嬷嬷的脸色大变,敢情她是失心疯了。她朝喜鹊挤眉弄眼,让她赶紧去请大夫瞧瞧。

喜鹊又急又慌,往门外走时踉踉跄跄,好几次要摔倒。她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哭过,看来陆公子的死,对她的打击当真不小。

可陆家公子回不来了,她家小姐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吸了吸鼻子,边落泪边往外头走,无比心疼地去喊大夫。

请了大夫,又把刚苏醒的老太太惊扰醒了,一听孙女失心疯,急忙拄拐来瞧。她脚步焦急,进了门就见喜鹊杵在那,她低声:“小姐呢?”

喜鹊目有不忍,往里屋看去。云老太太顺着她的视线往那看,只见她的宝贝孙女跪在屋里,头几乎埋在胸前,手中不知握着什么东西,像在祈求什么。

她心头一颤,几步上前,蹲身抓住她的肩头:“云儿…”

祖母的声音似从天边而来,遥远又空灵,让云照一阵恍惚。她缓缓抬头看着祖母,开口道:“奶奶…陆无声…死了。”

她的嗓音已经完全沙哑了,云老太太眼一湿,将她抱住,叹道:“奶奶知道,只是他舍命救你,你却这么糟践自己,他如何能安心离去?”

云照浑身一抖,云老太太以为她会乖乖去上药,可她神色奇怪,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神情。

云老太太这么安慰人没错,只是她不知道云照是重回之人,陆无声是因她的归来而死。所以寻常的话,非但不能安慰她,反而更让她愧疚懊悔。

本以为掌握了许多先机,如今她才知道,她错了。

错得离谱。

陆大将军独子遭袭遇难,惊动了朝廷上下,圣上亲自下了圣旨,要兵部捉拿凶手。可那些凶手却像是凭空蒸发了,别说影子,就连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云照也寻了人去找,但朝廷都找不到的人,她一介商户,又哪里能找到。

转眼已到陆无声的头七之日,陆大将军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估摸能在子时前回来,为儿子守灵。

陆家门前挂着两盏白色灯笼,上面绘着一个奠字,对云照来说,刺眼又熟悉。

她在门口小巷徘徊了几天,想进去见他,又不敢进去。

喜鹊每天都带着房里的两个小丫鬟来守着她,一会给她手里塞暖炉,一会给她披披风,一会给她拿东西吃。这会刚换了个暖炉过来,远远看着,雪中的夜色迷茫,那人影更是孤寂,不由叹了一大口气。小丫鬟小心问道:“小姐是疯了吗?”

喜鹊瞪眼,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不许说话。”

小丫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道:“可宅子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喜鹊姐姐,要是小姐真的疯了,会不会赶我们走呀?我不想走,虽然小姐脾气不好,可是从来不打人。”

这一说,连喜鹊都跟着惆怅起来了。她抓了抓脑袋:“不知道不知道,小姐一定会好好的。”

“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

两个小丫鬟应着声,喜鹊才觉得自己有了点勇气。她挺了挺腰杆子,打算等会就把她拖回去,老爷吩咐过,等陆家公子的头七过了,就不能再让小姐这么闹腾,得回家了。

“喜鹊姐姐,小姐不见了!”

她猛地往那看去,那雪夜之下,竟不见那孤寂人影了。她大惊,转念一想,心生惊怕:“姑娘她该不会是翻墙进了灵堂,寻陆家公子了吧…”

第九章

第九章

灵堂就设在陆家大厅中,本就是皇帝赏赐的宅子,所以比普通的宅子要大许多,尤其是厅堂。如今厅堂挂满白绸,地上洒着纸钱,炉上焚着香烛,白烟萦绕灵柩,更让云照明白,这不是做梦。

她个性不似一般小姐那样内敛娴静,爬墙上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更何况这将军府的地形她熟记心中,那后院的梨花树杈出墙,轻轻一跃,就能拽住树杈翻墙进来,偷窃实在是容易。

她跟陆无声提过这事,只是他都没让下人修剪,她问及为何,他便往她脑袋上敲一记,弯身瞧着她笑:“除了你,谁敢爬将军府的墙?”

云照蹲在廊道暗处,远远看着那孤清棺木失神。

陆家约莫有七八个下人守在灵堂上,入了夜,陆续有人进出,轮流看守。云照想过去见见陆无声都找不到机会,那日她送他回来,陆家下人待她并不友善,只因他们都知道,最后这几天,他们少爷因她的事,过得并不太好。

她小心翼翼躲着进出的下人,想着说不定会有机会出去,见他最后一面,突然有人喝声——

“谁在那里?”

声音一起,那些守灵的下人纷纷站起身往云照藏身的位置看去。云照微顿,到底还是站了起来,没有再躲躲藏藏。她的脸刚露,众人就低声惊呼,随即全堂静默,都直勾勾盯着她。

“我…”云照默了默,坦然说道,“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等陆大将军回来,陆无声就要出殡,从此以后,她就只能去坟前看他,看那冷冰冰的墓碑,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想在这见他一面。

下人面面相觑,由沉默转愤怒,由愤怒转为痛骂:“少爷在世时你那样对他,如今假惺惺地跑到灵堂来做什么!你算是少爷什么人!”

云照不怒,每句话刺入耳中,她就觉得自己做人糟糕一分,最后觉得自己糟糕极了。她懊恼、后悔、无力,无法反驳一句话。

陆无声的小厮阿长讨厌极了她,可这会见她被骂,自己却骂不出嘴,反而更是难过,哽咽:“你们这样骂她,少爷得多难过…”

他声音很轻,根本没人听见,此时突然有人喝道——

“都别说了。”

声音沉如洪钟,众人立刻歇了嘴。陆府管家闻声前来,进来就扫视他们几眼,沉声:“是谁给了你们胆子在灵堂上辱骂云姑娘,惊扰了少爷。你们通通出去。”

胆大的下人还想多说两句,跟陆管家眼睛对上,便被吓住了,只好迅速离开这。

陆管家未语,唤了阿长来,一道推开那还未上钉的灵柩,对云照微微弯身:“请。”

说罢,就领着阿长出去了,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云照心中对他甚是感激,快步走到那棺木旁,探头的一刻,只觉身体僵得厉害,是愧疚,也是害怕。

陆无声衣着完好地躺在铺了绸缎的灵柩里,神色安宁,像是睡着了。他的脸上还有伤口,再也不会好的伤口。因是寒冬,他的模样没有一点变化,只是脸色不好。

云照怔怔看他,不敢喊,她怕她喊了,却发现他不会应声。她颤颤伸手,用软软的指肚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指尖触感冰凉,这绝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陆无声,你冷吗?”她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小暖炉放在他的手边,轻声,“这里一定很冷,你暖暖手。”

等唤了他的名字,云照才反应过来。她惊得捂住嘴,往后急退两步,有点不知所措,许久她才冷静下来,又慢慢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