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旨追封柳氏为孝纯皇后。”这柳氏,正是那柳蓉,韩琛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女子。

沈七听了后没说任何话,钱儿望着她的侧脸,只觉得不同于往日那白里透红的肌肤,今日的沈七,肌肤异于平常的白,白得晶莹剔透,仿佛不是凡间之人。

“主子…”钱儿极度担心沈七,这太平静了,不像她的主子。她的主子这个时候应该跳起来跺脚,然后奔去找皇上的,该去抓栏杆上的积雪吃,要把心头那团火给压下去,这才是她的主子。

不是眼前这个平静如水的女子。

“娘娘,皇上请你去南书房。”刘嬷嬷低声地道。

“嗯,容我换一换衣衫。”沈七旋身走入内室,吩咐钱儿道:“替我将那袭春水绿繁纱裙拿出来。”

钱儿愕然,“主子,可现在是隆冬啊。”这大冬天的穿秋日的纱裙岂不要冻死。

“让你拿你就拿啊,在外面套一件狐狸毛大氅不就好了。冬天的衣服多臃肿,一点儿也不好看。”

钱儿这下算是放心了,既然主子还有心思关心美丑,就没有大问题,便仔仔细细地帮沈七描眉傅粉,希望这次这件事上皇帝能手下留情,即使如钱儿等宫女都明白沈七这次是犯了大错。

白云千载空悠悠(下)

南书房的侍从看见皇贵妃沈氏昂首挺胸地走进南书房的时候都有些惊讶,他们满心以为会看见一个跪地求饶,哭哭啼啼的妇人。

韩琛使了一个颜色,李章便吩咐周围的人都退下,他缓缓地退到门边,关闭殿门。

韩琛待人都退完了以后,猛地起身,将手中的奏折猛的一甩,大声呵斥沈七,“你居然敢烧圣旨,你可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沈七瞧韩琛的脸,寒霜密布,要换了其他人估计早吓得跪地哆嗦求饶了,可她反而上前了两步。“诛就诛吧,反正我沈家也没剩下几个人了。怕外戚专权,皇上大约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了。”

此次随韩琛南征北战的有功之将,统统得到了极大的封赏,沈五更承袭了他父亲的侯爵之位,信阳侯,可是实权全部被架空,是富贵闲人的最佳写照。

韩琛被沈七一句话噎得脸发白。

“皇上受女色所惑,连斩草除根的道理都忘了,反而收留逆臣之子,难道说高欢那叛国贼一家不该组诛九族么?他们一家窃国而自立,反而可以留有血脉,我沈氏一门忠烈,父兄殉国,就该诛九族?”沈七冷冷发笑。

沈七的兄弟虽多,可这么些年统统上了战场,即使连那有龙阳之好的三哥也奋起自新,可到头来都沙场埋骨,活到现在的不过一个沈五。

“受女色所惑?”韩琛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难道不是么?皇上贵为天子,要取敌国王妃为后难道臣妾还能反对。先皇连自己的儿媳妇都敢霸占,皇上取个梅若涵又有什么大不了?又何必假惺惺地封沈七一个皇贵妃,徒惹人笑话。”

此番话一出便是将韩琛比作他那荒淫无道的父亲,而惠帝侵占柳氏一事,是韩琛毕生所痛。

韩琛本来气得有些发抖的手,忽然安静了下来,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缓缓地又坐回龙椅上,看沈七的目光从冰冷变成深不可测。

沈七仿佛看到了临场作战杀敌的韩琛。冷静、睿智,要洞察敌人一切最柔弱的地方加以痛击。

“如果不是你,若涵早就是朕的皇后了。”

果不其然,就是这一句话,沈七说的一千句伤害韩琛的话,都比上不他这样的一句。可沈七是那种人,你伤她越深,她便更坚定决绝,丝毫不露弱态。

“那只怪她自己优柔寡断。”沈七自嘲一笑,“只亏得我父女有眼光,早看准皇上有帝王之相,所以七不惜地设计圈套,请君入瓮,鲜廉寡耻地百般讨好,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落得如今的下场。”沈七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一句话便否定了所有的情爱,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为了光宗耀祖,那样的冰冷。

韩琛面对敌人的时候,一向是保持微笑的,可是他看着沈七,眼里只有痛,只有恨。“所以你就可以在朕和若涵已经有口头婚约的情况下做出那等卑劣的事构陷于朕?”

沈七对韩琛的痛与恨,解读成了痛恨,想起他到大草原接她时的绮丽,到如今变成了卑劣的构陷,他果然从一开始心里喜欢的就只有梅若涵,或者说只有柳氏。沈七见过柳氏的肖像画,梅若涵与她至少有三分神似,他对这样一个三分神似的人就可以用情那般深,沈七真不知道如果是柳氏还在,她沈七又算得了什么,草芥而已。

“这件事本身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沈七抵死不悔,即使到如今,她也从没后悔过当日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好,好得很。朕早该看出你的狠毒的,你为了能接近朕,就可以让人断腿损命,视人命如草芥。连无辜的孩童都下得去手。”

这便是沈七最无法面对的,她已经分不清是为了父母,还是为了自己的嫉恨而做出了那样连她自己都不耻的事情来,可是有些事她可以深深地忏悔,可是在韩琛指责她的时候,她就会最坚定地反驳,“难道我爹娘的忠义就不无辜,他们就该死么?当年那位柳姑娘死的时候,皇上就可以杀掉伺候他的那些无辜的人,明知道他们根本无力反抗皇命,可皇上不也是迁怒了么?那高敞的逆子我非杀不可,否则便是沈七肝脑涂地。”沈七再次重申了她的誓言。

“麟儿是朕的孩子。”这大约将会是韩琛判断最失误的一次,“他并不是逆臣之子,所以你并不用杀了他为你的爹娘报仇。”

有时候人以为自己受到的打击已经是最大了,再也没有更重的打击会存在,可是还是料错,沈七几乎怀疑自己要跌坐在地上了,可事实上她还站得好好的,嘴里继续吐着字眼,“算他的年纪,那便只可能是当年皇上非要赶我回兰陵,而梅若涵恰好被我所救的那段日子是不是?”

本来那麟儿在沈七眼里怎么看怎么像高敞,可是毕竟才两岁大的孩子哪里就能看得分明,被韩琛这样一说,她又开始回想那孩子的模样,这一次却怎么看怎么又像韩琛了。

沈七的笑容变得极其灿烂,“怪不得那么急着赶我走。我在兰陵城里看着自己父亲殉城的时候,皇上却在那儿让梅若涵有了身孕。”

“如果不是兰陵是皇上军饷供应的大重镇,只怕皇上连半眼都是不会瞧的,你只要,你只要早来一点儿,我父亲就不会死,我母亲,我姐姐…”沈七哽咽得不能说话。她的世界早就被她自己所扭曲了,可是她心底最深处确是明白的,这一桩倒完全怪不得韩琛,但是人到伤心处的时候,每每总爱把那不该伤心的地方也掏出来伤一遍心。

韩琛接到兰陵城破的消息时,甚至来不及向安阳禀报军情,就擅自做主率军南下,那根本就是死罪。

“你在胡说什么?”韩琛怒极了,他万没料到沈七这般的蛮不讲理。

“我没胡说,皇上大概在一早就在准备清除沈家了是不是?你恐怕恨不得沈七那个时候也死了就好了,沈氏一门全灭了,你才开心,省得当你和梅若涵的绊脚石。”沈七大约是想气死韩琛的,她倒退两步,“也好也好,这本就是一桩利益的交换,皇上要借重沈家在地方的权势,而我沈家不过是想攀龙附凤,自古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又不是第一遭发生,沈七自知此次犯了大不敬之罪,皇上要杀要剐请自便。”沈七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韩琛怒目瞪着沈七。

沈七泪盈盈地看着韩琛,幽幽地问:“你从来都没想封我为皇后是不是?”从来都不承认她是他的妻是不是?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他是不是?

“你觉得你这恶毒又嫉妒成性的性子配做朕的皇后吗?”

“你也不配做我丈夫。”沈七简直就是不要命了,“但愿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再也看不见你。”

“你疯了么,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韩琛简直气得发抖,可她此话一出后立马改了口,“朕不同计较,你好好闭门反省。”

“来人。”韩琛本欲离开书房,摆驾他处,这情景哪里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门外“咚咚咚”地跑进内侍,“回禀皇上,安福殿传来消息说,赵贵妃有喜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跑进来的小太监,大约太想讨好皇帝了,这等天大的好消息,自然要抢先开口,生怕迟了被人抢去功劳。

小太监喜滋滋地抬头,哪知却看见盛怒的文熙帝。

而沈七则一脸苍白的不知看向了何处的虚无,连赵氏也有身孕了,沈七望了望门外那一片狭窄的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韩琛因为那小太监的打断,而平静了怒气,拂袖便要出门,沈七在他后面急急地跟着,“不许你去,你不许去!”这一向是沈家七姑娘说话的口气,可惜却万万不该对着天下至尊用这种语气。

韩琛冷冷回头,“传朕旨意,皇贵妃娇纵成性,即著降为嫔,以示惩儆。”

韩琛最后瞧的那一眼,沈七只觉得浑身如堕冰窟,那种痛苦,只有她在兰陵王府地下密室中对着自己母亲尸体时感到的那种绝望堪可比拟。

韩琛头也不回的离开,沈七在他后面狂奔出殿,她脑子里不时闪着韩琛的眼神,不用任何言语,只是简单的一眼,那样的冰冷、嫌恶、厌弃。

沈七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你不配做朕的皇后,你不配做朕的皇后。”她一路狂奔着,也不知道终点会是在哪里。

一会儿脑子里又响起另一个声音,“你体质阴寒,极难受孕。”那样可怜的焦虑的眼神就看着她,每个人都可怜她,笑话她,笑话她无法生育。她不会有孩子,在后宫中无后的下场沈七在史书里见过许许多多。

沈七捧住自己的脑袋,“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不许再说了,不许你们再说了。”她哭叫着奔跑,“我要我娘,我要我娘。”在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也许最想做的便是能重新躲到娘的怀里,甚至她的肚子里。

韩琛刚摆驾安福殿的时候,赵氏就喜滋滋地迎了上去,“皇上。”柔情似水。可是韩琛面无喜色,这本该是不对的,到目前为止,韩琛的子嗣才不过子充一人而已,子嗣不丰是皇室的大忌,按理说韩琛该极喜悦的。可是赵氏在他脸上看不到。

赵氏也知道是为了什么,“皇上,别生气了,想不到皇贵妃居然敢焚烧圣旨,简直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赵氏对沈七素来是有恨意的。

“她年纪小,哪里懂这些。”韩琛拧着眉,“让朕静一静。”

赵氏撇了撇嘴,这借口未免也太蹩脚了,二十左右的人了,哪里就年纪小了,这分明就是维护。

正这时,却见李章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皇上,皇上,皇贵妃跑上摘星楼了,奴才,奴才怕她…”

“又来这一招,她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搞惯了。”赵氏心存鄙夷,沈七以前动不动就爱用这招逼皇上就范。“皇上,你要是不去理她,她就不闹了。”赵氏挽着韩琛的胳膊。

韩琛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朕真是要被这魔障给逼疯了。”韩琛将赵氏的手放下,“朕去看看她就回。”

摘星楼是华明宫最高的楼,楼高九重,老远韩琛就看到了已在五重楼奔跑的沈七,那样疯狂的速度,韩琛心下一惊,快步跑起来,“七七,七七。”

沈七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得有人叫她“七七,七七”,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殷切,那样的好听,可是声音太过遥远,仿佛来自虚空,来自另一个世界。那声音喊得越焦急,越好听,沈七就越是疯狂地跑着,想要去接近那个声音。

韩琛才冲到路程的一半时,沈七已经跑上了九重楼。

“皇上,皇上,那摘星楼最近正在维修,娘娘,她…”李章在后面也跑得气喘吁吁。

韩琛就看着沈七冲上九重楼,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身后传来李章的尖叫:“不——”

刹那间,天地仿佛都安静了。沈七的身子仿佛一片绿色的树叶,轻轻地坠下摘星楼。

韩琛看着那绿色,忽然忆起那一身绿色繁纱,不是他在澄怀园第一次见到沈七时,她穿的那袭衣服么?是那样明快的一种绿色。

韩琛颓然跌跪在地上,绿叶落后,满目只剩苍黄。

文熙帝二年,沈嫔丧,追封光烈皇后。

去年今日此门中

文熙帝四年,南诏国

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最先入眼的便是挂在帏帐顶上的一个马毬大小的香球,味道闻起来怪怪的,那个人开始思念起波斯玫瑰甜甜的香味来。还记得那玫瑰是她五哥做西域生意时,从波斯带回来的。

那人坐起身子,这四周的味道,这周围的摆设,没有一样是那人熟悉的,甚至大半还是她不认识的,古里古怪的器具。

“来人。”

门外“咚咚”地跑入两名婢女,都惊讶地望着她,“公主!”

那人看那两名丫头惊讶得长大了嘴,呆头呆脑的,便没好气地道:“我脸上有花吗?”

两名丫头不仅没有低头,反而更惊讶地道:“公主,公主您会讲话了?”两人旋即对视一番,其中一人道:“春儿,你赶紧去禀报王上和王后。”

“公主?”那人眯了眯眼睛,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可眼前两名侍女穿的衣服都仿佛是南诏式样,她以前喜新奇时,也曾穿过一两件。

那人喃喃地道:“我怎么到了这蛮夷之地,难怪处处都怪模怪样的。”至于那两名侍女口中的“公主”二字,她更是弄不明白了。

不过事情总有明白的时候,“你是说我是南诏的七公主?从小就养在这儿的公主?”那人仔细询问了刚才留下的那名丫头。

那丫头夏儿也奇怪这位七公主虽然不能讲话,可是脑子看起来也不坏,怎么会问出这般可笑的问题。南诏七公主是南诏第一美人,可惜自幼失语,一直养在宫中未嫁,如今都十七了。

那人转过身又开始喃喃自语,“我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呢?”她只记得自己从摘星楼跳下,接下来的事情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那人忽然又跺跺脚,“我真是傻了,看看长什么模样便知道了。”

那人赶紧步到妆镜前,左看看右看看,真不知道老天是给她开了个什么玩笑。那人继续念道:“嗯,这眉毛没有我的黑,睫毛也没我的长,眼睛倒比我大一些,不过鼻子就没我好看了,嘴巴倒是一模一样的,下巴好像尖一些,这皮肤怎么跟没见过太阳似的,苍白得都有些透明了。”那镜子里人明明不是沈七,却偏偏像极了沈七。只是当初的沈七艳丽光灿一些,如今的七公主清雅秀丽一些。

“七儿,七儿。”沈七还在端详镜中的自己,就听见了门外那喜悦的喊声,“七儿,快让母后瞧瞧,你会说话了不是,说一句给母后听听啊,说啊,真神保佑啊,我儿终于会讲话了。”

沈七望着眼前华服的中年妇女,全然是陌生感,可是她脑子早就飞快地转起来了,难道这世上真有借尸还魂的奇事?还被她碰上了?

“母后。”对于她没有任何感情的人,沈七对付起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那王后顿时泪流满面,一直在说什么真神保佑,“哦,本宫得去还愿,本宫得去还愿。”

王后走后,沈七屏退了所有人,雀跃地在原地转了起来,“我又活了,我又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再活一次更美妙的呢?

雀跃了不到片刻,沈七就停了下来,想起了那个人,先前她只顾得弄明白状况,可忘记问当前的时局了。沈七心想,或许她睡了许久许久,说不定他已经去世了呢?

沈七摇摇头,不愿去想那样的结局,“不管了,我就当他死了,他在我心里早就该死了。”沈七暗自下定决心。

如今想起最后的那一幕幕,历历可见,她也惊讶于她的蛮不讲理,可是,可是那样的情况下,她除了求死之外,本就没有别的想法。

她一生都不能有子嗣,就算她当时年轻貌美可以暂时留住韩琛,可是以后呢?以后她是不是要看着无数个其他的女人来分享他?可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可是,可是,对一个女人来讲,残忍的也许是你不爱她,可是更残忍的是你爱着另一个女人。

如果他心无他人,她自少可以安慰是他不懂爱,可是,他明明就是懂爱的,爱得那么深情那么专一,可对象不是她。

沈七心想,“大概就是没有那回事,可只要知道他一心一意爱的人都是那蓉儿,我也是活不成的。”

“可是我重新活过来了,我要重新活一次。”沈七握紧拳头,“没有他!”

人就是这般神奇,当初可以为他生为他死的人,宁愿死也看不开的情爱,在被死亡洗涤之后,突然就看得通透了。可她还是当初那个沈七啊!

沈七打开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我得忘了他。”对一个人最好的报复,有时候何尝不是彻底的遗忘。

从此再也没有沈七,没有韩琛,一起都彻底埋葬在过去,留下的只有七公主,南诏七公主戚戚。

在这里她有许多兄弟姊妹,正符合了沈七爱热闹的个性,整个王宫被她弄得生动有趣了许多。沈七觉得日子真是过得美极了,马上就将臻于至美了。

沈七的枕头下有一个小册子,她每天想起韩琛一次就在上面画一个小叉,她画的小叉一日比一日少,一日比一日少,今日仅仅才想起过十一次。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就再也不会想起了。

可惜世事往往是不如人愿的。

“什么,要让我嫁到华朝,我不去,我不去。”沈七急得瞪大了眼睛。说嫁那是好听,明明是边陲小国为了得到大朝所庇护,将国中没人先给华朝皇帝,而七公主偏偏就是那最美的女子。

“为了我南诏的安宁,你必须去。”南诏老王一脸严肃,嘴角的竖纹更让他显得严厉。

沈七成为七公主以来,可从没见他对自己和颜悦色过,偶尔见的一面,都是冷漠的看过去,那里像父亲与女儿。沈七开始想念她自己的父母来。

“现在华朝是什么年号啊?”沈七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文熙帝五年。”

沈七听了以后,便呆了,她死一次,才不过逃过了三年?沈七开始吵闹挣扎,一哭二闹三上吊,绝食静坐无所不用其极,可是都没有任何效果,她才明白,当一个人对你没有感情的时候,你是死是活他都不会关心,比如南诏老王。

沈七又想起了她的父母,她的五哥,顺带又想起了韩琛,那个每次都摇头叹息,无奈地狠狠瞪着她的男子。真是失败,她今日已经是第十二次想起他了。

沈七逼不得已,坐上北去的马车时,开始自我安慰,“不怕,要彻底忘记一个人,就要敢直面他。”沈七给自己打气,“人要是连续两次犯同一个错误,那真就是蠢不可及了。”

不过当沈七一行住入华朝帝都安阳的南诏行馆时,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还以为她们要先去谒见皇帝。哪知皇帝接见了使臣,却谢绝了他们献出美人的盛情。只说可以将这些美人赐给王公贵族为妻妾。

沈七听了消息后,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嫁给了另一个人,可她明明又是沈七,又是韩琛的妻子,那算不算一种红杏出墙呢?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七暗自恨恨道:“不见就不见,我才是真的不想见你哩。”

为了证明自己丝毫不惦记那个无情的人,沈七开始四处活动,她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何况又存了要挑一个比韩琛好上千百倍的夫婿的心思,这人一定要对她专心一意,百依百顺,奉若天仙。

沈七卯足了干劲儿,最好有一日能让韩琛亲自赐婚。她如今托了南诏七公主的身份,在京城如鱼得水,谁见了她都礼让三分。倒不是说南诏国多厉害,而是能取南诏公主对每一个世家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

这南诏国,国虽小,可地处蛮夷之地,常年炎热潮湿,毒虫猛兽都能出现在通衢大邑,当地人又多会用毒施蛊,擅长巫术,所以华朝立国百年来都是放任南诏的存在,并不动兵征讨,即使花费巨大的代价占领了南诏,那地方穷乡僻壤,也得不到什么油水。上次如果不是因为南诏心怀觊觎,支持叛军,韩琛也不会南征。

就那次震慑了南诏,南诏老王在文熙帝登基后才肯臣服,这次还不惜献上自己的女儿来和亲。

看文熙帝对南诏使臣的赏赐和尊重,就知道南诏在这位皇帝的心里位置不低,能娶得南诏公主,何愁不飞黄腾达。

何况,南诏七公主又是如此一位夺天地造化的美人。

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沈七就融入了安阳的上层社会,成为皇室勋贵的座上客,多少贵妇人争着邀请她。

沈七这一日去的是安庆王府。这安庆王是当朝文熙帝的弟弟,在文熙帝登基时有拥立之功,深受重视。能攀上安庆王府的都不是等闲人等,何况是安庆王妃亲自命心腹丫鬟前去迎接的沈七。

“沈姐姐,生辰快乐,祝沈姐姐一年比一年更美。”沈七对安庆王妃甜甜地笑着。

“多谢公主。”安庆王妃沈氏亲热地上前拉起沈七的手,“走,我给你介绍介绍,今日这今晨的名媛可差不多都到齐了,咱们的秀媛会正好商量着办起来。”

因着要筹办这京城名媛组成的秀媛会,沈七少不得到处招呼,那么多人里,首先映入沈七眼帘的不是梅若涵又是谁。即使过了这些年,她依然是鹤立鸡群的一个,只是更成熟丰满了些,少了些清丽。

沈七很快就别开了眼,这些都是她要努力忽略和忘记的人,当年的日子她并不愿意再过一次。

“沈…”梅若涵惊呼出声。

“夫人,这是南诏囯的七公主。”沈氏正好上前去介绍,鲁国夫人如今虽然甚少进宫,但皇上对她一直照拂有加,地位颇为微妙。沈氏并不知道为何鲁国夫人看起来那般震惊的原因。首先,沈七当日从北胡归来后,并未见过任何命妇,才不过一月便香消玉殒。即使以前她在京城时,见过她的人也并不多。何况,这沈氏本就是后来才到安阳的。

文熙帝三年的选秀,她也不知道为何中人之姿的她会被文熙帝选中,最后还指婚给安庆王,她深觉得命运对她太过体贴。

沈氏转了一下脸,又对沈七道:“公主,这位是鲁国夫人。”

沈七裣衽行礼,淡笑:“以后还望夫人多多指点。”

“好像,好像。”梅若涵只顾自己喃喃自语。

沈七仿佛没听见似的,笑着道:“夫人若不嫌弃,叫我戚戚便可,这是我的小名。”

“七七?”梅若涵更是惊呼。

“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戚戚。”沈七笑着解释。除了忘记,或者她也可以选择自然的面对,像从以前从没发生过似的。只是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她都还是鲁国夫人?

接着三人又寒暄了几句,可是梅若涵显然魂不守舍,很快就离开了。沈七的目光也很快就被其他人吸引走了。

“咦——”沈七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女子,她怯懦懦地藏在一角,生怕被人看见了似的。

沈氏顺着沈七的眼睛看下去,“哦,那是信阳侯的如夫人。”沈氏又定睛看了看,“咦,她长得同公主仿佛有五分相似呢。”

如果不是这五分相似,沈七又怎么会于那么多人里留意她,而信阳侯不正是她五哥么?沈七此番想起前事,有些泪意涌上心头,谁她都能忘记,可偏偏她五哥是她最忘不了的,那个最疼爱妹妹的哥哥。

沈七笑容满面地走上去,想同那如夫人打招呼。沈氏见状赶紧前引,“别看她虽然是侧室,可是信阳侯没有正室,就这么一位如夫人,听说疼爱得很。可她就是性子高傲了些,不大合群。”

“是么?”沈七有些心不在焉,只想着怎么五哥找了个这么像自己的如夫人,这未免也太爱护妹妹了。

沈七刚走到那女子跟前时,却听到了一个极熟悉的声音,“七七。”

沈七迅速回头,这不是她的哥哥信阳侯沈青秋又是谁,她嘴里的“哥”字已经咬了半截,却还是拼命忍住了,可那红了的眼圈却怎么也遮挡不了。

“七七。”沈青秋本是到这园子里找他如夫人的,谁都知道他最疼爱他这位妾室,简直到了离开一个时辰就受不了的地步,可他却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这个人。

“七七,七七,是不是你,是你回来了对不对?”沈青秋不顾礼仪地上前抓住沈七的手,眼里从此再没有别人,他激动地就要将沈七搂在怀里。

沈七到没觉得什么,她五哥本就喜欢这样抱着她,表示激动,可是被人看来可就不得了了,沈七不得不错开身子。那沈氏在一旁道:“侯爷你认识七公主?”

“七公主?”沈五后退了一大步。

“我同侯爷素昧平生。”沈七解释,她并不想再过一次沈七的日子。

“像,太像了。”沈青秋也如梅若涵一般喃喃自语。

“不知侯爷是说我像谁?”沈七觉得如果自己不问的话,便显得会如知情人一般,所以她定要“好奇”地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