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妙还跪在地上哭,赵氏也在不断哀求,请老夫人通融。

楚锦瑶心里感叹,亲生血脉和非亲生的,果然差距巨大。三姑娘是庶女,六姑娘还是庶房女儿,但是惩罚到她们这里时,只留在家里抄书念佛就够了。这虽是惩罚,但警戒的意味更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放出来了。而楚锦妙,却被扔到府外,实打实地去庵堂里受罪。

老夫人说是不在乎血脉,将楚锦妙和其他姑娘一视同仁。可是看她这表现,这当真是一视同仁?

楚锦瑶感叹了一番,就自己走了,虽然还有些尾巴没有揪出来,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和老夫人提及此事的时机,等再找时间,单独和老夫人说也不迟。反倒是楚锦妙,唯有活该两个字送给她。

楚锦妙只觉得自己可怜,可是她当初害人时,怎么就没想过别人可怜呢?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敢做坏事,就不要怕失败的后果严重。楚锦瑶才不会因此心软,怜悯楚锦妙。

年关已近,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新年就到了。大年初二这天是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楚锦娴早早就带着礼物和夫婿归家。

刚刚过了新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长兴侯府的下人看到来人,全端着笑脸喊道:“大姑奶奶回来了!”

楚锦娴点头微微笑了笑,就随着自己丈夫赵嘉致往里走。赵嘉致是赵氏的侄儿,现在又亲上加亲,和楚锦娴成了夫妻,长兴侯府的人对他自然更加亲热。

他们夫妻回娘家,第一个要拜访的当然是楚老夫人。初二正是热闹的时候,楚老夫人屋里站满了人,说笑声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楚锦瑶也在老夫人这里,她看到楚锦娴,连忙挥了挥手。

楚锦娴自然也看到了,她和楚老夫人坐了坐,就趁人不注意,转身到外间来。

楚锦瑶也跟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笑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在赵家还好吗?”

自从楚锦娴出嫁,除去三日归宁那次,这是她第二次回家。楚锦娴终于能见到亲人,心里也激动万分,可是听到楚锦瑶的问话,楚锦娴的神色不知不觉凝滞了一下。

楚锦瑶马上就发现了,她的心不住地沉下去:“长姐?”

“没事。”楚锦娴按住楚锦瑶的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她们俩回到了楚锦娴出阁前住的屋子,楚锦娴出嫁后,这个院子没有分给其他人,而是一直保留了下来,按时有丫鬟进来清扫。周围的摆设也丝毫未免,一切恍如楚锦娴不曾离开。

楚锦娴和楚锦瑶坐到窗前,丫鬟在她们俩之间放上了热茶。隔着袅袅雾气,楚锦瑶问:“姐姐,婆家人对你怎么样?”

楚锦娴的神色不见悲喜,很是平淡地开口:“尚可。”

楚锦瑶皱起眉还想问,但是楚锦娴却打住了她的话:“新妇加入婆家,都是这样子的。每日天刚亮便去伺候婆母梳妆用膳,白日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一站便是一天,天底下新妇都是如此。我已然算是很好的了,婆婆是自己的舅母,看在外祖母的面上,并不太为难我,表兄和我从小相识,不会给我带回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因为外祖母体恤,时常叫我过去说话,本来该立一天规矩,也变成了半天。”

楚锦瑶听着瞪大了眼,楚锦娴这样端庄淑娴的人,去了婆家尚且要这样,那其他人呢?简直不敢想象。楚锦瑶叹了口气,对未来的日子感到害怕:“姐姐,为什么女子要嫁人呢?”

嫁人后,无论婆婆再心善,说到底都是毫无关系的外人,除了一身嫁妆,新妇可以说孤身一人,加入了别人的家庭。不嫁人,一辈子待在自己家中,侍奉自己的父母,不好吗?

楚锦娴也说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她叹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这就是女子的宿命,除了公主,天下女子没人能避免这一遭。反倒是你,这段时间在家里还好吗?”

说到这里楚锦瑶也叹气:“家里也是多事之秋…”

楚锦娴慢慢拧起眉毛:“怎么了?”

楚锦瑶把前段时间去怀陵郡王府做客,三姑娘和楚锦妙买通了王府下人搞鬼,六姑娘设局中局的事删删减减,大致转述给楚锦娴。楚锦瑶只说了自己家这几个姑娘的事,郡王府的事,以及那个奇怪林姓小厮,楚锦瑶并没有提及。

楚锦娴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她们竟敢如此放肆?竟然还将手伸到郡王府,丢人都丢到外人家里去了。”

楚锦娴很是生气,然而她的教养使然,即使再气愤,也不可能说出一句过分的话。楚锦娴平静了一会,问:“那祖母怎么说?”

“祖母也大发雷霆,她让楚锦妙去庵堂里清修几天,好好养一养脾性,三姑娘和六姑娘助纣为虐,被罚在家里抄书念经。”

这样的惩罚,可以说一眼就能看出差距来,楚锦娴露出了然的神色。楚老夫人终究是楚家的老家长,即便她作主留下楚锦妙,口上说一视同仁,楚锦妙原来什么待遇现在还什么待遇,但毕竟,亲生骨肉和外人血脉是不同的。

三姑娘和六姑娘就算犯了错,陷害同府姐妹,让家族蒙羞,但惩罚的时候依旧住在家里,并不会宣扬的外头去。可是楚锦妙…说白了她又不姓楚,真把老夫人惹烦了,谁会替你的名声和未来考虑?

楚老夫人这个人,实在是理智又冷漠。楚锦妙终究在她眼前养了十三年,等得知这不是自家血脉,立刻就能放弃。

楚锦娴和楚锦瑶相视叹气,片刻后,楚锦娴说:“既然祖母将她打发到外面,那她以后不会再打搅到你了,你也不必再管她。对了,祖母这样处置楚锦妙,母亲怎么说?”

楚锦瑶摇摇头,说道:“母亲这几日郁郁寡欢,连过年守岁都没个笑脸。”

这…楚锦娴也皱起眉,很是为难:“她和楚锦妙母女一场,伤情是难免的。罢了,正好这里离母亲的院子近,我带你去母亲那里看一看。”

楚锦娴出嫁前住在赵氏的跨院,东跨院是楚锦娴,西跨院是楚锦妙。等楚锦瑶被找回来以后,赵氏不想挪其他人,就把楚锦瑶打发到东北角的朝云院去了。现在楚锦娴出嫁,东跨院空了出来,但是楚锦瑶已经不想搬过来了,赵氏也没有提过。

现在从楚锦娴的院子出来,穿过抄手游廊,跨过角门就进了赵氏的院落。张嬷嬷正好要出门,看到楚锦娴和楚锦瑶两人走来,愣了一下,连忙说:“大姑娘和五姑娘来了,快请进!”

楚锦瑶身后的玲珑笑道:“张嬷嬷,该改口叫大姑奶奶了。”

张嬷嬷笑着,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是我老糊涂了,大姑奶奶,五姑娘,外面冷,快到屋里来!”说着,张嬷嬷就朝屋里喊:“夫人,大姑奶奶和五姑娘来了。”

张嬷嬷想的很好,楚锦娴和楚锦瑶是赵氏的亲生女儿,赵氏这两天一直怏怏不乐,等见到两个女儿一起过来,一定会开怀很多。

赵氏坐在内室里,脸色寡淡,眼皮发肿,看着就很没精神。正面的窗户全部都拉上了,屋里没有阳光,角落里还一直烧着炭,周围的丫鬟也死气沉沉的,一进来就让人觉得心情沉闷。

楚锦娴皱了皱眉,道:“怎么不开窗通通风?大过年的,你们做这副模样给谁看?”

丫鬟被楚锦娴说的不敢抬头,赵氏看到她们,强打起精神,说了句:“你们来了。”

楚锦瑶给赵氏行万福,一时间,赵氏斜坐在上首,她们俩站在地下,相对无言。

张嬷嬷许是没料到场面这样冷清,她赶紧给楚锦娴和楚锦瑶搬来圆凳,还张罗着小丫鬟摆放瓜果。

楚锦娴和楚锦瑶坐好,有人在眼前来来回回走动,屋子里这才有些人气。

张嬷嬷示意赵氏:“夫人,大姑奶奶难得能回家,您不和大姑奶奶说些体己话?”

赵氏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一想起楚锦妙,顿时就索然无味。赵氏勉力打起精神,询问楚锦娴在赵家的一些事情。

赵家同时还是赵氏的娘家,因为楚锦娴嫁了过来,总是小辈拜访长辈,断没有反过来的道理,所以今年赵氏没有回娘家,而是让楚锦娴带着赵家大少爷回来给赵氏拜年。其实就算没有楚锦娴,恐怕赵氏也没心情回娘家走动。

楚锦娴将婆婆、太婆婆的近况讲给赵氏听,赵氏听到自己母亲的消息,总算打起些精神。赵氏大致问完了新嫁女的事情,一时又有些没话可说,她只好转过头,问楚锦瑶:“我听说,你要将孙嬷嬷打发走?”

“是。”楚锦瑶就知道赵氏要问起这件事,她回道,“孙嬷嬷年纪大了,家里新添了孙子,女儿觉得妨碍人家享受人伦不太好,于是便作主,让人将孙嬷嬷送回乡下。”

孙嬷嬷本就是赵氏听了楚锦妙挑唆,强行塞到楚锦瑶身边的。自从孙嬷嬷来了楚锦瑶院子里,指手画脚,气焰嚣张,一颗心还向着外边,楚锦瑶如何能留她?这次王府的事件里,孙嬷嬷偷偷在楚锦瑶荷包上动了手脚,配合着楚锦妙的丫鬟,偷偷顺走了楚锦瑶的荷包。

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吃里爬外了,伙同外人偷换闺阁姑娘的随身物品,便是打死了也不为过。楚锦瑶终究给赵氏面子,让人狠狠把孙嬷嬷打了一顿,从孙嬷嬷的屋子里将她这些年昧下的金银物件全部没收,然后就打发她的儿子来接她回乡。长兴侯府是再也留不住这等婆子了。

孙嬷嬷哭号着不肯走了,可是这次孙嬷嬷犯下的事不同以往,楚锦瑶早就禀报了楚老夫人。一个婆子而已,楚老夫人压根都不放在心上,自然就由着楚锦瑶处置。孙嬷嬷见楚锦瑶软硬不吃,私下找人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孙嬷嬷彻底慌了神,只好来找赵氏。

赵氏这些天本就气不顺,看什么都觉得烦心,而楚锦瑶还这样发落她的人。即便是孙嬷嬷做错,楚锦瑶也该来求赵氏,让赵氏出手惩治。结果呢,楚锦瑶二话不说,自己把母亲送下来的教养嬷嬷打了一顿,还嚣张地要送出府外,这成何体统?

赵氏沉着脸说:“就算孙嬷嬷做的有什么不妥,你也该来请示我。你自作主张就要将嬷嬷送走,在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楚锦娴皱眉:“母亲,不过就是一个下人婆子而已。”

“就算只是一个下人婆子,那也是长辈赐下的人。你长这么大,可曾见过哪家晚辈,敢发落长辈赐下的教养嬷嬷?”

楚锦娴无言以对,楚锦瑶忍不住说:“她偷偷在我的荷包上动手脚,她哪里有资格做教养嬷嬷?这个婆子为老不尊,心思恶毒,怎么就不能打她了呢?”

玲珑也劝着说:“夫人,五姑娘说的不错。虽说尊老爱幼,但是既然孙婆子为老不尊,怎么还能要求五姑娘像原来那样敬重她呢?”

赵氏眼睛扫过玲珑,扫过宫嬷嬷,扫过楚锦娴,最后落在楚锦瑶身上。赵氏当然认出来了,说话的丫头是老夫人赏的,也是,楚锦瑶身边有楚老夫人排下来的体面人,为什么还要在乎她这个母亲?

楚锦娴是这样,如今连楚锦瑶也是这样!这两个丫头说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一个个心都向着楚老夫人!赵氏气不打一处来,她的大女儿一出生就被抱走,儿子是家族继承人,早早就和她隔离开,生怕内宅妇人养坏了唯一的长房嫡孙。这些年来,赵氏身边唯有一个楚锦妙而已。她们娘俩相依为命,眼看楚锦妙渐渐长大,在她身边待不了多少时候,然而即使这样,楚老夫人竟然还要将楚锦妙送走?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婆婆这样磋磨?连着她的儿女都不和她一心。赵氏都不敢奢望其他,她甚至不再指望楚锦娴和二少爷能和她这个母亲亲近起来,她只是想让不是亲女胜似亲女的楚锦妙承欢膝下,在她身边度过最后一段闺阁时光而已,难道这样也不行?

赵氏眼眶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她对楚锦瑶说:“当年把你落在外面是我的错,你何必迁怒到妙儿身上?她只是爱娇好强,爱使小性,你何必总是咬着她不放。你们一个是我的亲女,一个是我养了十三年的闺女,怎么就不能像姐妹一样,好好相处呢?”

楚锦瑶有些惊讶,惊讶之余是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感。她就知道,楚锦妙被罚到府外,赵氏一定会把账会记到她的身上。楚锦瑶说:“这是祖母的决定,我也无能为力。”

“要不是因为你在老夫人面前说了那句话,妙儿她何至于落到现在这副田地?”赵氏恨恨地一拍桌子。赵氏现在还记得,当时楚老夫人都打算大事化小了,楚锦瑶偏偏在这个当口添了一句话,老夫人被挑拨地大怒,这才重重惩罚了楚锦妙。赵氏很是埋怨楚锦瑶:“我也不指望你替她说话,但是孰亲孰外你总分得清吧?你不向着自己人就罢了,竟然还暗中使坏,挑唆着老夫人加重惩罚。当初你被老夫人打手心的时候,妙儿可没有这样落井下石!”

听到这里就是楚锦娴也忍不住了,她站起来喝道:“母亲!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赵氏也愤怒地喊了回去。

楚锦娴语塞,当下真是又气又恨,楚锦娴说:“祖母下了禁口令,不许我们到外面说,我也不想搬弄口舌,免得就像我蓄意说她坏话一样。母亲你只要知道,当初祖母请家法,包括这次,都是另有隐情。”

赵氏冷笑:“我替妙儿鸣不平,你们说此事不是这样,可是我一旦问到底是怎么样,你们就说另有隐情,不能告诉我。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这话,能站得住脚吗?”

饶是楚锦娴的性子都被气的不行,她皱着眉正要说话,却被楚锦瑶按住手:“姐姐,算了。”

不用说了,没用的。

楚锦娴回头看楚锦瑶的脸色,发现她非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镇定。楚锦娴一时仿佛喉咙中被塞了棉花,竟然说不出话。她最终叹了口气,端起袖子,扭过头不再争辩。

楚锦瑶站起来,周全妥当地给赵氏压手行了个万福,然后说:“母亲,今日是初二,大过年的,女儿不想惹您生气,就先告退了。祝母亲玉体金康,福禄增华。”

楚锦瑶说完就和楚锦娴相携出门,赵氏的眼神略微往这边偏了一偏,但最后还是红着眼眶,强硬地将脸转到另一边。

楚锦瑶和楚锦娴从赵氏屋里出来,经过这么一遭,姐妹二人谁的心情都谈不上好。楚锦娴和楚锦瑶并肩往荣宁堂走,楚锦娴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她一时接受不了和楚锦妙分开,日子长了就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暗自记恨。”

“怎么会。”楚锦瑶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我怎么会埋怨母亲。”

楚锦娴一听这语气就想叹气,这样平静,这哪能是好兆头?楚锦瑶和赵氏的母女情分眼见越来越伤,然而这种事情,局外人又能说什么?楚锦娴只能说:“好在楚锦妙很快就要离府了,等把她和母亲隔开,慢慢就会好了。”

楚锦瑶不甚在意地点头,希望吧。

虽然这样说,但其实楚锦瑶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如果说原本她和赵氏还可能相处出一些母女情来,但是经过这回,楚锦妙因她之故被发配到外面,赵氏必然怨毒了她。她和赵氏的母女感情,恐怕是彻底没有可能了。

然而即使如此,楚锦瑶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楚锦妙做错事情,合该被惩罚。

她们两人正走着,突然看到对面跑来一个喜气洋洋的小丫鬟。丫鬟看到她们,连忙停下来说道:“大姑奶奶,五姑娘,可算找到你们了!姑太太来了,现在正和姑爷在荣宁堂给老夫人拜年呢!”

楚锦瑶和楚锦娴双双一愣,姑母楚珠来了?

她们俩紧赶慢赶地往荣宁堂走,刚进门就听到楚珠那独特的高亢声音:“…娘,我们家老祖宗和王妃商量好了,我们家的姑娘她们每个都喜欢的不行,但是给县主做伴读,总要合县主的眼缘,所以只能忍痛割爱,只留了锦妙和五姑娘下来。”

第48章 王府伴读

楚老夫人听起来似乎也很意外:“竟然是四姑娘和五姑娘?”

“对!”

楚锦瑶不由回头和楚锦娴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猝不及防。

屋里楚老夫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种时候, 自然不能说楚锦妙很快就要被她扫地出门了,楚老夫人斟酌着说道:“既然县主中意, 那我们自然依从。等过几天, 我让她们都收拾好了, 再放她们出去陪县主读书。”

这种关节, 还有谁提楚锦妙要去庙庵修身养性这一茬?

楚锦妙即将别发配庵堂的危机, 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楚锦妙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 梳洗一新, 光彩焕发,一点都看不出前几天萎靡颓唐的样子。她的眼睛还有些肿,想必是这几天一直在哭, 可是她的神色却非常高傲:“有一句话叫伯乐识千里马,也有一句话叫机关算尽终成空。有些人啊,费尽心机想扳倒我,可惜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是苍天有眼。”

楚锦妙说这句话的时候当着所有姐妹的面, 语气得意又张狂。三姑娘暗地里大大翻了个白眼,六姑娘神色淡淡, 如同老僧入定, 而楚锦瑶继续干自己的, 完全当没听到。

老天要是真有眼, 就不会任由你蹦跶下去。

楚锦瑶心里很没好气地想。

等过了十五, 年尾渐渐消散,路上的雪也消融大半之后,长兴侯和赵氏亲自套车来怀陵王府拜访,顺道带来了楚锦瑶和楚锦妙。

楚锦瑶这次会在郡王府小住月余,然后会家里待几天,之后再来王府。楚锦瑶也不知道这种两头跑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可以预料,因为两个地方都有她的住处,她的衣服、首饰、丫鬟等就不能全部带走,总要留下一些备用。出于各种因素,楚锦瑶这次出门,身边跟随的人必须要得力又伶俐,但是府里也不能没人看家。楚锦瑶深思过后,决定随身带着宫嬷嬷、玲珑和桔梗出门,而将老实忠厚的丁香留下看门。

临走前,楚锦瑶将西厢房的私房查了又查,确定无误后,才锁上房门,给丁香偷偷留了一条西厢的钥匙,剩下的她全部带走。丁香虽然有厢房的钥匙,但是里面的箱子是另外上锁的,楚锦瑶也不怕别人搞鬼,给丁香留钥匙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

楚锦瑶和宫嬷嬷、玲珑将自己常用的首饰、衣服归拢成两大箱,一同带上车。日常用的东西王府都有,她们带太多反而不好看,拿出客人的姿态最好。不过虽说是去做客,但是王府的性质毕竟特殊,身边总要备好足够的财物,要是突然发生什么意外,楚锦瑶银钱不足,露了怯就不好了。走前楚老夫人将楚锦瑶叫过去,私下给楚锦瑶塞了二百两银子,算上明面上的二百两,楚锦瑶光现银就有四百两。四百两银子已经可以在太原买一处三进的大宅子,老夫人自己心里有小算盘,就生怕楚锦瑶被王府的人看轻,务必要撑起门面来。

其实楚锦瑶自己是不缺这区区四百两银票的,她每个月光分红就有上千两。但是老夫人已经准备好了,楚锦瑶还能推辞不成?至少以后她所有明面上的支出,都得算到这四百两中。

“姑娘,箱子都放好了,屋里露出来的地方也都擦了一遍,您可以到里面坐下歇一歇了。”

“嗯,好。”楚锦瑶恋恋不舍地起身,往郡王府安排的屋子里走去。她的屋子安排在花园里,地方不算大,正面三间房,屋檐下有一件耳房,东西两侧只是一堵墙,并没有厢房,最南端倒有两间倒座房,供下人居住。这个院子远不及她自己的朝云院宽敞明亮,好在地方清雅,出去再走不久就是荷花池,屋子四周栽满花树,四季花开不败。

楚锦瑶尤其喜欢院子里面的那两棵垂丝海棠,屋后还有一颗高大的紫花楹,想必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楚锦瑶刚来了就对这几株花树爱不释手,连屋子也没顾得上进去看。玲珑和桔梗正好趁这个功夫,将屋里能摸到的地方又用水擦了一遍。

楚锦瑶恋恋不舍地被丫鬟从花树下拉开,推到屋里歇息。这个小院不大,仿佛当初修建的时候就是给闺阁女子准备的,故而院子布置的非常精巧,连屋宇也美轮美奂,精致秀气。

楚锦瑶进屋后,最先看到中间的这件堂屋,堂屋正中墙上挂了一副美人图,其下是两张圈椅,中间放着一张高足几,这显然是待客时主人坐的地方。再往下是两行木椅,其间点缀着花瓶瓜果,没什么好看的,楚锦瑶接着往西面走。堂屋和西间隔了一架四扇屏风,屏风上绣着海棠牡丹美人赏花图,富丽典雅至极。

西间最里面摆设了一张拔步床,上面的铺盖枕被都换成了长兴侯府自家的。拔步床造价不菲,最外面立着红木镂空立柱围栏,里面脚踏、床头柜等应有尽有,一旦放下最外面的床帐,这里就如一个小型屋宇一般。西间放了一张拔步床,再放一张梳妆台,委实不剩多少空间,所以待客用的罗汉床、小几炕桌等,全部放到了东间,等以后有闺中好友造访,在中堂招待太过疏远,东间这种亲近又不随意的摆设刚刚好。

楚锦瑶从里到外巡视了一圈,觉得怀陵郡王府的这番准备已经非常尽心。好在王府没有错估她和楚锦妙的姐妹情分,若是将她们俩安排在一个院子里,那可就有的热闹了。

楚锦妙的住处不远不近,穿过荷池,那件临水的小木阁就是她的住所。现在还是冬日,楚锦妙那里看不出什么,若等到盛夏满池荷花盛开,她临荷而居,必然清幽雅致至极。

晚上卸妆的时候,桔梗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对楚锦瑶说道:“姑娘,我偷偷去四姑娘的屋子里看了,她屋里的摆设清寒极了,最中间绣着梅兰竹菊,西边是一张架子床,东边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坐塌,再没有其他东西。她们哪里看着就空旷,风吹进去都能刮出回音来,哪比得上姑娘这里舒服。”

楚锦瑶扑哧一声笑了,什么能吹出回音来,桔梗惯会埋汰人。楚锦瑶从镜子里瞪她:“你倒会说,不许在外面搬弄别人。”

“我知道。”桔梗努努嘴,说道,“不过就这样,四姑娘看着还很是喜欢。她还说冬日住在荷花边最好,一推窗就能看到满室残荷,夜来还能听到风打残梗,清幽至极。”

楚锦瑶却觉得:“我记得荷花池边还结着冰,她不冷吗?”

桔梗摇头,楚锦瑶此时再看自己屋里的摆设,顿时觉得,王府不愧是王府,不说钱财,单论这种拿捏人心思的手法,她们这种勋贵之家就远远不及。

楚锦瑶喃喃:“不知道池子里的冰结实不结实,那么大一片水池,又平坦又亮堂,溜冰车一定好玩。”

玲珑被吓了一跳,赶紧唤道:“姑娘!”

楚锦瑶回过神,挥挥手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我省得轻重的。今日你们周劳了一天,早点歇着吧。明天大早给老王妃请安,然后就得去陪县主上课了。事情还多着呢。”

“是。”

玲珑桔梗两人将楚锦瑶的头发梳顺,服侍楚锦瑶上床,合上了最外面的围栏。楚锦瑶只看到外面的光一下子朦胧了起来,她仿佛独自置身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再接着,床外的灯也熄了。

楚锦瑶闭上眼,暗道该睡觉了。她习惯性地想说晚安,突然想起,她现在就一个人,说了也没人听。

楚锦瑶伸出手,摸了摸被她压在枕头下面的玉佩。玉佩入手温凉,一点都看不出来,它曾经可以口吐人言,白日化形。

晚安,齐泽。楚锦瑶心里低低道了一句,便闭眼陷入梦乡。

楚锦瑶入梦之前,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对方被人牢牢围着,只能看到赭红色的衣角,以及一双清透明亮、微微含笑的眼睛。

楚锦瑶迷迷糊糊地想,她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吧。她每天都记挂着这件事,想的太频繁,导致看谁都像自己认识的人。那个男子和齐泽应该只是有一点相似,却被她看成了一个人。

楚锦瑶暗暗检讨了自己,就陷入沉睡。

第二天,楚锦瑶起了大早,去给王府老王妃请安。

和所有人家一样,老王妃在府里的地位至高无上,每到请安的时候,老王妃的屋里总是人满为患,孙辈的嫡女庶女,媳妇辈的楚珠、郡王妃,还有各位主子的丫鬟婆子,全都挤在一起。

现在,还多了楚锦瑶和楚锦妙两人。

楚锦瑶到的比楚锦妙早,楚锦妙紧赶慢赶走到老王妃院里,一掀帘子,发现楚锦瑶已经在了。楚锦妙的脸色顿时拉长,楚锦瑶也眼风也不动,权当自己看不见。

反正经过上次的事情,恐怕郡王府的人对她们俩的关系已经心知肚明,既然如此,还讲究什么家丑不外扬。

老王妃难得一次看到这么多晚辈,乐的嘴都合不拢。县主林宝珠是屋里最自在的人,她窝在老王妃怀里撒娇:“祖母,我今日就要上课了吗?”

“你啊,皮的和一个猴一样,还不想上进!”老王妃点着县主的鼻尖,亲昵地骂。

县主立刻抱着老王妃的胳膊卖痴耍赖。楚锦瑶看着有些吃惊,楚老夫人素来严肃,她们姐妹几个,即便是最受宠的楚锦娴、年纪最小的七姑娘都不敢这样痴缠楚老夫人,然而没想到,在别人家,孙女和祖母是这样相处的。

老王妃仿佛被烦得没辙了,只好说:“好吧,既然你还没收回心,那就再轻松一天。记住,明天你说什么都要去进学了!”

县主立刻甜生生应下,楚锦瑶本来以为是县主面子大,只要县主要求,老王妃和郡王妃都不忍拒绝。可是等中午看到来人,她就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郡王妃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我的娘家侄女,名唤杨绮霞。你们几个以后一起进学读书,可不要生分了。”

楚锦瑶这时看向郡王妃身边的女子。姓杨,还是王妃的侄女,按理是县主的表姐,世子的表妹。

楚锦瑶立刻生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杨绮霞穿着白绢袄,下面系着茜红百迭裙。她和郡王妃一样,都是圆脸庞,五短身材,观之可亲。杨绮霞笑着过来拉楚锦瑶的手,左右看了好几眼,才叹道:“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妹妹,今日见了妹妹才知,原来我那些年都白活了。”

楚锦瑶笑容尴尬,连忙说:“当不上,杨姑娘谬赞了。”

“我们这样的关系,你怎么还叫我杨姑娘呢!”杨绮霞笑道,“我虚岁十五,你呢?”

“十四。”

“这就好了,我又多一个妹妹。”杨绮霞亲亲热热地拉着楚锦瑶的手,说了好一番亲热话。杨绮霞看到楚锦妙站在一边,也笑着问,“这位妹妹呢?”

楚锦妙被晾了半天,很有些尴尬。她勉力笑道:“我也十四了。”

“哎呦,这么巧!”杨绮霞吃惊地捂住嘴,脸上的神情也很到位。但是楚锦瑶却觉得,她的表情和语气太过了,看着有些夸张。

杨绮霞问:“你们俩是同府姐妹,竟然还是同一年是生的?居然这样巧!”

都说了是同府姐妹,同岁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楚锦瑶只得陪着杨绮霞笑:“是很巧。”

果然,县主提起了这个话题:“她们俩非但同岁,其实生辰也很接近。她们俩出生的时候正好遇上乱兵,一不小心给调换了,楚锦妙抱回了长兴侯府,楚锦瑶丢在了外面,直到去年才找回来。”

这是县主遇到过的最稀奇古怪的事了,她恨不得逢人就说一次,而楚锦瑶和楚锦妙两个当事人,不约而同的,神色有些微妙。杨绮霞惊讶地叹了一声,她轻轻用手捂住嘴,来回看了楚锦瑶和楚锦妙几眼,亲热地拉住她们俩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没事,相逢就是缘,你们俩这般有缘,看来是天生的姐妹了。”

楚锦瑶和楚锦妙都微微笑着,并不搭话。

楚锦瑶暗暗叹气,她大概知道郡王妃的意思了。

老王妃所说的今日不上课,其实原本就不是因为县主吧。因为杨绮霞还没来,即便县主不求情,今日也不会开课。

郡王妃和几个姑娘介绍了杨绮霞后,就将地方让给几个小姑娘,她先到外面去了。现在,暖阁里坐着楚锦瑶、楚锦妙,县主林宝珠,楚珠的庶长女林宝璎,嫡女林宝环,还有郡王妃的侄女杨绮霞。

以后去学堂上课,恐怕也就是这几个人了。

县主坐着无聊,非要拉着众人到外面玩。楚锦瑶初来乍到,轻易不肯说话,杨绮霞就帮着丫鬟劝:“宝珠,现在天气还没转过来呢,地都是冻着的,出去能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在这里陪着长辈说说话。”

县主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模样,杨绮霞耐心又细致地继续劝。楚锦瑶悄悄问林宝环:“杨姐姐似乎和县主很是熟悉?”

“对啊,她是王妃的内家侄女,时常来王府小住,就连祖母这里的人和杨表姐也十分相熟。”

楚锦瑶了然,这就说得通了,怀陵郡王府从亲家里给县主跳玩伴,既然找上了二儿媳楚珠的娘家,没道理会漏过王妃的娘家杨家。虽然不知为何说好的两个伴读成了三个,但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到底留几个人,不就是老王妃一句话的事么。

县主被杨绮霞劝的十分扫兴,她说:“好吧,那就不去外面了。祖母这里也太闷了,坐着难受,不如去我的屋里,我们下双陆棋吧。”

杨绮霞还是不想走,但是其他人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杨绮霞只好将肚子里的话都咽下。众人商定好主意后,纷纷起身,各唤各的丫鬟。一时间,暖阁里穿披风的,塞手炉的,好一通忙乎。

县主是个坐不住的,刚刚系好带子,一溜烟就跑出去了,剩下的丫鬟慌里慌忙地追出去。楚锦瑶抚平披风上的褶子,也紧随其后。杨绮霞最后才出门,兰泽看到杨绮霞,笑道:“霞姑娘,你怎么也要出去?”

老王妃身边有两个得力人,一个兰泽一个夏波,尤属兰泽最会说话,很得老王妃喜欢。兰泽虽然是丫鬟,但是做的都是伺候老王妃的精细活,平常最常做的就是端茶倒水、陪老夫人逗逗趣,打扫擦洗等粗活是一概不沾手的。所以细论起来,兰泽的吃穿用度比起闺秀小姐也不差,一双手养的又白又细,若是小户人家的小姐,指不定还不如兰泽呢。

因着兰泽在老王妃面前得脸,整个王府内外的人,见了兰泽都得停下来客客气气说两句话。杨绮霞听到兰泽问话,也停下身,笑着回答道:“县主闹着要回去玩双陆棋,我不看着不放心。”

兰泽笑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霞姑娘对县主这样尽心尽力,比起亲生姐姐都不差了!便是寻常嫂子对小姑,恐怕都不及霞姑娘的一半心呢。”

杨绮霞抿嘴,一笑而过:“兰泽才是老王妃身边的得力人,以后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得你这个贤内助在内帮衬。”

“霞姑娘这可就折煞我也,我不过就是一个奴婢,天生伺候人的命,哪敢以贤内助自居。”兰泽笑道,“唯有霞姑娘这样的体面人,才能称得上一句贤内助啊!”

杨绮霞笑:“你又埋汰我了。罢了,我也不和你多说,县主估计走远了,我得赶快出去追她。”

兰泽亲自给杨绮霞打帘子,将她送到屋外。临别时杨绮霞又是一番推让,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很久。

而另一边,楚锦瑶发现杨绮霞没跟上来,说道:“先等一等,杨家姐姐还没追上来。”

县主等人只得站在原地等。县主等的百般无赖,就过来问楚锦瑶:“我听说上次你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王府了,后来找到了吗?”

其他人听到县主的话,眼光都朝楚锦瑶的方向看来,楚锦瑶趁着这个机会,故意说:“找到了,说起来是我唐突,我把东西落在家里了,等到了王府才想起来,还以为落在了王府。叨扰了大家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

楚锦瑶的随身荷包涉及到她的名节,她不敢冒任何风险。那个荷包她让人好生收着,再也不用,可是为了永绝后患,楚锦瑶还是编出一套新的说辞,只说自己丢在家里,当着众人面说出来,省的其他人再用这件事做文章。

县主点了点头,显然没放在心上,而楚锦妙唇边却溢出一丝冷笑。

然而楚锦妙自己也很害怕提及当日的事情,所以即便她知道楚锦瑶撒谎,也不能跳出来拆穿。恐怕楚锦瑶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吧。

楚锦瑶三言两语解释了荷包的事情后,就掠过这个话题,引着县主说起新的事情。她说着说着,突然心头一寒。

不对,那日楚锦妙和三姑娘都说,她们在更衣院子门口遇到一个小厮,觉得对方很奇怪,这才拉住对方纠缠。既然楚锦妙这样说,那这个小厮就不是楚锦妙安排的人,六姑娘只是坐收渔翁之利,并没有干涉楚锦妙的计划,所以这个小厮也不是六姑娘的人。

能莫名出现在女眷更衣的院子门口,还是一个明摆着有问题的院子,可以说这个小厮绝不是偶然当差路过。如果不是楚锦妙也不是六姑娘,那么这件事情就有些严重了,这个小厮,是谁的人?

“楚锦瑶,你在想什么?”

楚锦瑶被县主的声音唤回思绪,她勉力笑了笑,说:“我没事,刚刚想事情走神了。”

“站着还能走神。”县主嘟嘴道,“行了,霞表姐已经跟上来了,我们走吧。”

到了县主的屋子,她们几个热热闹闹地下棋,而楚锦瑶总有些神思不属。

她似乎漏了一个人,还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幕后之人。六姑娘设计中计,以为自己全身而退,其实真正全身而退的,另有其人。

螳螂捕蝉,黄雀却不止一只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