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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缨坐在岸边,一个时辰前她在水中脱下衣服,裸着身子地爬上了岸。换完衣服后,就这么仰观星辰。心里从来没有这般累。一旁的芊芊呆呆望着水波,秀气的小脸上还有泪痕。她依偎在云缨的怀中,掐了一朵野花,不知所措地摘下一片片花瓣。

远处,寻找陆海烟的人们还举着火把,继续搜索。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给陆海烟下了死的定义,但只要县太爷不放弃,就不能停下寻找。火光顺着这条前朝的护城河连了起来,可以看出明显的之字走向。

每一盏灯光仿佛都在引着一个灵魂归去故土。

云缨想起了爹爹曾经跟她说过,寻龙县曾是前朝大楚的军事重地。城中有一道残破的古城墙,相传是国破之时被火烧的。城外的护城河听说是亡国之君熙和帝下令挖掘的。熙和帝只当了三年的皇帝,就被三个臣子瓜分了大楚。

芊芊问她:“云缨,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便笃定道:“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你不必担心。现在我们该做的事情是忘掉这里发生了什么,然后回家。”

“若是有人察觉了不对…”

“芊芊。”云缨看着湖畔的涟漪,紧握了她的手腕:“今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日子长远的很,我们不会有什么事。记住了,起因是陆海烟起了害人之心,不是你我的错…等我们都长大了。再一起接她回去。”

彼此都默契地知道,那个她是谁。

云缨牵着芊芊往回走。路过护城河,看到陆家的家丁已经围住了整个堤岸。于是问道:“芊芊,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赵姨娘让我去买布料给大少爷剪裁一身衣裳,我就到这附近的珍珠坊来挑选。正好看到你家的马车停在小虞山下。于是我就上来走走,想能不能碰见你。结果看到小姐领着你越走越远。然后,然后小姐她居然…”

云缨打断她的话:“知道回去以后怎么说?”

芊芊道:“我路遇小姐和云公子,云公子先走了。小姐心情不好,就教训了我一顿。然后让我喊人去同她赏风光。”

云缨点了点头,道:“今天我能活下来,多亏你了。接下来陆家的人肯定会大肆寻找,想必不好过一段时间。不过你别担心。时间久了,陆伯伯自然会明白这个女儿回不来了…何况,听陆海烟的的话语,她不是陆伯伯的亲生女儿…”

的确,刚开始,县令小姐失足落水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陆三小姐是被水鬼拖了去。有人说,陆县令公正执法,得罪了不少权贵,是有人故意害死了陆小姐…总之,没人会怀疑当日落水的到底是不是陆小姐。

也就不过一盏花期的时间,这话题就褪了色。渐渐不见人提及。而陆海烟落河整整十日后,连县衙的家丁都停止了寻找。转而嘱托临河的渔家进行打捞。

回家之后,云缨成日闷闷不乐。陆家的兄弟两个来看她,她自觉惭愧无法面对陆家人。便推脱说病了。结果惹了爹爹生气,责怪她不知好歹。

也就容姨比较体贴,跟爹爹说小姑娘开始思考生生死死的事儿了。少年人嘛,看到同伴殇逝,总难免伤春悲秋。何况云小姑娘也算是个读书人。君不见人家李清照还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呢,就不准她感怀一下生死了。

云爹爹说:“感怀个屁!她和陆家那二丫头成天吵架,巴不得人家落难她好看笑话。我看分明是她不想见陆家那两个。”

爹爹忒真相了。她就是不想见陆家兄弟尤其是陆海楼。她甚至小小地怨恨陆海楼——为什么要让妹妹产生那样的情愫。

后来,从陆家的几个婆子的口中听到几句闲言碎语:说芊芊是赵姨娘养在房中,打算给陆海楼做通房丫鬟的。这下,更没有了想法。她欠芊芊一顿板子外加一条命。陆海楼是个好少年,配芊芊,男才女貌。

她云缨,自寻出路。

下了决心之后。干脆把陆海楼给她的《女诫》撕得干干净净,然后托人送到陆家去。陆海楼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明白她此举何意。

第6章 惊闻

灯光暗哑,月色幽轻。父女两个相对无言——地上有一堆撕成碎片的书页。

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爹,有什么话,您直接说吧!”

万万没料到,这送信的仆人去陆家时,会碰到前去吊唁的老爷。结果直接把包裹送到了她爹的手中过目。但当看到撕碎的《女诫》时,云爹爹凭着当年谈情说爱的直觉知晓了女儿此举何意,气得立即赶了回来抓来女儿审问。

于是寻龙县衙的主薄,二甲举子出生的云守城瞪着自己的女儿:“怎么,你不想嫁给陆海楼?”

她说:“爹,我就在家服侍你一辈子不好么。”

“云家不需要吃闲饭的。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读书不过中等,又没个上进心。不如早早嫁了去!一来,为我老云家诞下外孙。二来,你将来也有个靠山!”云守城看着女儿,仿佛在看一个笑话:“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不是出生富家,你该在田间种地,为丈夫准备三餐。而不是在这里耍你的小姐脾气!”

云缨低下头,忸怩道:“爹,能不能换个对象啊。我真的对陆哥哥没感觉。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墨守成规的男子…”

云爹爹却会错了意:“你看中了陆海堂?!唔,那孩子虽不如海楼一表人才,但是个性挺大方的,有你父亲我年轻时的风范。”

她撒娇:“爹,我还不想嫁人…您要不等等。就这么嫌弃我在家么?”

“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嫁过去,不过人家陆家说了,你以后别去学堂了。”云守城叹息道:“毕竟你是个女孩子,抛头露面,像什么闺秀!”

她无语,听自家爹爹开始唠叨陆海堂的好。云家无后,是爹爹的心病。这不,凑巧陆家生男,云家有女,两家人都商量起儿女亲家了。听了一会,她悄悄退出了房间。嫁娶一事上,现在搁哪家都愿意,唯独不想进陆家。

她想芊芊了。第二天她便去找了芊芊。

早些时候,她走后门进了陆家,熟门熟路走到了芊芊的房间里面——低矮的偏房,简陋的布置。衣服都洗得褪色,却干净得很。无论多少次来这里,她都忍不住心疼这个婢女的无依无靠。

房中像样的只有一张八仙桌,桌上堆满了绣品。

绣品针脚细密,都是崭新的。一盏熏得黑黢黢的煤油灯还尚且有余温。她点燃了煤油灯,细细打量之下,发觉这些绣品都是嫁娶的题材。什么鸳鸯戏水,鲤鱼传书,红莲并蒂,石榴多籽…样样精美而小巧。

芊芊不久后回来了,告诉她这些都是赵姨娘嘱咐她为大少爷准备的。

“是为了陆哥哥的文聘之礼。”云缨心知肚明:“不过啊,芊芊,你说我怎么面对陆家人呢?”

“云缨,我也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云缨报以感激:“芊芊,谢谢你。这些话,除了你之外我都没法对任何人说。你…”想到陆海楼温柔的眼神,想到爹爹逼婚的架势。心还是不自觉没有了勇气,小声问道:“芊芊,你觉得,陆哥哥对你怎么样?”

芊芊只道是云缨担心陆家人欺负她,连忙道:“大少爷他是个好人。上次牒文的事情,他非但没有怪我,还帮着二少爷替我向老爷说好话。”

云缨点头微笑,既然如此,那她也能放心了。转眼注意到芊芊腰缠白布,忽然想到陆海烟的灵堂还在。来都来了,无论如何该去拜祭一下才是。

遂一扫胸中积垢块垒,走向了陆府后花园。

陆海烟的尸体并没有找到,所以灵堂上摆着的是一座衣冠冢。时值亥时,陆家上下都在前厅,后院只有两个守灵的老婆子在。一个婆子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念叨着:“真是可怜,我们家的小姐一等人的人才。以后若是进了宫,说不定能混个贵妃当当!哪里知道这么小的年纪就去了。以后的荣华富贵没命享用了!”

另一个婆子道:“话不能这么说,就小姐那个缺心眼儿。以后进了宫,指不定被谁算计了去。哎,要我说,赵姨娘房中的那个芊芊才是顶顶漂亮的美人儿。听说是姨娘养在屋里给大少爷做小妾的,将来还要为陆家开枝散叶。”

那婆子接着道:“那芊芊真是顶好的福气!大公子参加童生试的墨卷,被评为案首。上呈京城之后,连翰林院的冷大人都赞不绝口。以后哪个姑娘嫁给我们家公子,一定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哎,我看那城东王家的二丫头不错…”

另一个婆子回道:“啐!你嚼什么舌根子。听说老爷已经给大少爷找好了媳妇,而且大少爷自己也很中意。听赵姨娘房里的那个红儿说,大少爷是求着老爷赶紧帮他将这门婚事定下来。你说,平时大公子那么规矩的一个人,他会看上哪家的姑娘呢?”

“芊芊,这里风很大啊。”云缨淡淡开口。

芊芊望着纹丝不动的白幡,疑惑道:“不,没有起风啊。”

她坚持道:“不,风很大。什么风言风语都出来了。对不对?”

芊芊叹息一声。

云缨走进灵堂时,四周空无一人。芊芊替她把守在院子外,离子时不远,她还有一段时间来拜祭陆海烟。触目所及,周围清一色的黑与白。大理石灵位坐南朝北安放,上书老宋体“爱女陆氏闺名海烟之灵”十个大字。

红颜弹指一瞬,刹那芳华。这句话果然不错。上个月,还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变成一缕只能吊唁的魂。

她克制住忐忑的心情,先给陆海烟上了一炷香。忽然,烧了一半的香熄灭了。白幡扬扬飞起,满室的烛光灯花一朵接着一朵熄灭了。原来真的起风了。

不知怎么,她有种错觉:陆海烟回来了。

伸冤焉?报复焉?亦或是讨命焉?不,来什么她也不会怕的!垂了一下眼睑,又睁开了眼,注视着灵位上新刻的陆海烟三个字,毅然道:“陆海烟,我并不想杀你。但我也不后悔杀了你!日后即使地下相见,我也敢面对你!”

半晌没什么动静。她想我一定是疯了。刚想拜一拜,门外远处纷纷沓沓一阵脚步声。芊芊跑了进来,连忙道:“云缨,外面有人来了!是,是老爷领着三个人!已经走到大厅入口了!”

人已经快到滴水檐下,来不及逃出去了。芊芊在灵堂还好说,她可是半夜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看了眼左右,急忙闪到灵堂的偏室中。房中堆满了纸糊的假人,花轿。还放置了番、尼、道、禅四箱经文。她躲在箱子后面,只探出一只眼睛看着门外。

庭院洒满了水般的月光,陆承泽先走了进来。芊芊迎接了出去,福了福身子。陆承泽说:“你也别在这里守着了,出去吧。”

芊芊出去之后不久,一位蓝衣少年带着两个仆人走了进来。月光描绘出少年优美的侧脸曲线,衣裳还是那般一尘不染,只是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人皆是风尘仆仆。云缨认出这是寻龙坡大雨那晚,借给她伞和衣服的三个人。

陆伯伯则诚惶诚恐地站在这蓝衣少年的身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陆伯伯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少年又移步到灵位前,这回云缨能听清他的话了:“陆县令痛失爱女,实在令人惋惜。但陛下自十五年前丢失了爱女,也未尝有一日能睡得安稳。陆县令,你我作为陛下的臣子,总该早日找出长公主,替陛下分忧。”

陆承泽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萧公子请移步寒舍多留几日,下官一定尽力查明当年公主的去向!”

少年笑了笑,这笑有七分冷意,三分威严:“陆县令,我问你当年长公主的奶娘孙轻云的去向。你推推搡搡不肯作答,这是何故?”

陆承泽脑门上溢出汗,但面上仍旧光明磊落:“萧公子请听我说:那孙轻云的确在我府上做过活计。但上元之乱后,朝廷下令各县不准收留逆党。我知那孙轻云来历不简单,派人打发她走了。”

那萧公子点了点头,又道:“陆县令你必须找出长公主。否则,让陛下失望了,就算当朝邱大人,冷大人与你是同窗,也担不住这个罪名。”

“下官一定尽力所为,为皇上排忧!”

“对了,这是先皇后的画像。”说着,那萧公子背后的女侍从走出来,展开一副美人图。只一霎,空气都凝住了。从云缨这个角度看,好巧不巧能清楚看到先皇后那美丽绝伦的剪水双眸,小巧精致的耳鼻。

但是这美人的眼睛和鼻子怎么看,怎么都和陆海烟很是相像。

第7章 演说

子夜时分,云守城被陆家的家丁唤了起来。

他与陆承泽陆县令是世交,两人既是同窗好友,又都在昭和二十四年登第。进入翰林后,都拜入了礼部。彼此的妻子也交情不浅,几年后妻子也都死于难产。

到了昭和三十五年,上元宫变时,两人都曾为护卫太子一脉的兵马出过力。但当太子登基之后,两位都同时选择了回归故里造福一方百姓。

彼此的人生轨迹仿佛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陆承泽性子沉稳,不会如自己一般毛躁。

所以听到好友派人传言:“大事不妙,即刻来吾女灵堂议事”时。云守城就明白事情肯定很严重。当即从家中赶了出来。

但是事情的严重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算。

陆海烟是养女,云守城这是知道的。但陆海烟的来历,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现在,站在陆海烟的灵堂前,陆承泽便将当初收养陆海烟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陆承泽曾在昭和年间当上吏部尚书。结交了一个心腹知己:内东头供奉官李公公1。这李公公有个对食夫妻叫做孙嬷嬷。孙嬷嬷是什么来历,李公公也没告诉过陆承泽。现在陆承泽猜测,这孙嬷嬷该是长公主的奶娘孙轻云。

长公主流落民间一事,还得从上个皇帝的昭和三十五年说起。

昭和三十五年正月十五那天,先帝驾崩。临死之前,先帝让股肱大臣下达了传位诏书。向天下人宣布:太子陈晟澈继承大统。但是三儿子,景王陈晟璟却不乐意了。这日晚间,景王忽然夺了京城五大营的军事指挥权,起兵夺位。

因为这日是传统的上元佳节。史称这次造反为:“上元之乱。”

不久后,景王夺取了皇宫。元启帝陈晟澈移驾到承德行宫避难。途中遭遇景王的埋伏,皇后李氏被杀,不少东宫旧人也护主丧命。未满月的小公主陈朝阳下落不明。

当时,京城战乱,陆承泽和云守城安排家属逃回去。正好李公公来找他帮忙安置孙嬷嬷,陆承泽念着李公公的恩,就让妻子带着孙嬷嬷一同逃出了帝都。这孙嬷嬷出了京城后,从一座尼姑庵中接到一个女婴,说是亲戚家的孩子,一同带回了陆家。后来李公公被景王的亲信所杀害,而孙嬷嬷接到噩耗,痛哭几日后也跟着西去。

陆承泽感激当年李公公的抬举之恩,就待孙嬷嬷留下的这女婴如自己的亲女儿一般,取名陆海烟。平日里比儿子更加宠爱这个养女。因为是京城带回来的,又取了“海”字辈的名,家中人只把陆海烟当作老爷亲生的二小姐。

后来陈晟澈当太子时的门客萧文河和郑铎起兵勤王。不用三个月的时间,萧郑两家联手,清除了景王的兵马,杀回了帝都,帮助陈晟澈夺回了帝位。而萧文河和郑铎因为功勋最大,双双被封为丞相。朝野之中,二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待到陈晟澈重返皇宫后,朝野又是一番清算。在两轮动乱中,原先的官僚都被杀得差不多了。昔日的紫衣大员,转眼荒野的孤魂。看清楚了官场的血腥,陆承泽和云守城也没了争名夺利的心思。他们挂念故乡的儿女,都选择了主动归隐。

而那流落民间的长公主陈朝阳,谁也不知道去向。

现在朝廷派了人来,说李公公被俘之前见过一位董姓御厨,曾让这个董厨子牢牢记住“凤凰飞入化鳞处。”这句话。但那厨师当时不知这话寓意为何。董御厨上个月去世了,临死之前,忽发奇想把这事儿告诉了他儿子。他儿子是翰林院编修,立即推算出凤凰指的是遗失民间的长公主,而诠释“化鳞处”三个字颇费了一番功夫。

化鳞,本义是变化为龙。

全国和龙有关的县城有好几座。朝廷密探比较怀疑临近的“伏龙县”藏匿了长公主。但是调查后发现这个县十五岁上下的少女没有一个来历不明的。正好听闻邻近的寻龙县曾经接纳了大量上元之乱时的难民,便来此地调查。

结果,密探就有了重大收获——孙嬷嬷的去向。

陆承泽看着目瞪口呆的云守城,不禁苦笑道:“一个时辰前,你猜我见到了谁?萧文河萧丞相家的公子萧陌!萧陌还给我看了故皇后的画像。那皇后的眼睛,和烟儿十分相像!只可惜,我现在上哪里去找一个烟儿赔给皇上!”

云守城更担心目前的处境:“眼下,那萧陌还不知道烟儿是公主,只要推脱是没有发现公主的踪迹……”

陆承泽道:“萧陌告诉我,陛下的密探已确认了孙嬷嬷曾出现在我府中。不过当初孙嬷嬷的丧事是内子秘密处理的,无人知晓孙嬷嬷已经去世。萧陌责令我即刻找到孙嬷嬷,打听出长公主的去向。否则寻龙县衙上下全部以国法处置!”

云守城哑口无言:“这…为何陛下如今才焦急找公主?”

陆承泽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云守城接过信,略一扫看,暗自心惊:“这…陛下打算和塞外的突厥和亲?!”

“不错。突厥多次犯境。但是我朝没有骁勇善战的将军前去驱逐。你想想看——能与突厥一较高下的,比如当年我们在朝时的那几位将军——虎贲将军被景王杀害,威武将军被□□给清算,就算是一直驻守塞外的骁骑将军,也因为“与景王是同乡”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抄家…国之栋梁,不是战死沙场,却是丧于萧墙之内!”

陆承泽痛心疾首道。

云守城略一思忖,问道:“听闻陛下还有一位二公主,今年也是十五岁,只比长公主晚生一个月。这二公主难道不能胜任和亲的大任?”

陆承泽负手而立,沉吟道:“二公主的生母是陛下最宠爱的郑贵妃。想必郑贵妃不舍得把女儿嫁到突厥去,于是求了皇上。皇上既然是诚心和亲,总不能嫁一位假的公主过去。于是把主意打到了当初流落民间的大公主身上。”

云守城算是想明白了:“这么说,寻龙县衙若是不交出一位正牌的长公主。势必要得罪郑家了?!”

陆承泽道:“不错,郑贵妃的哥哥是郑铎郑丞相。郑铎这老儿的性子,你我都清楚:他文韬武略,无一不擅长。但是为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若是找不到长公主,让二公主去和亲。这第一笔帐,郑丞相怕是要算到你我二人头上!”

陆承泽,云守城两人同时沉默起来。

但这灵堂之中,还有一个人,她可不甘沉默。

萧陌走,爹爹来。云缨听了一晚上的墙角。一颗心,始终悬着不着地。现在,该轮到她发言了。毕竟是相依为命的爹和最敬重的陆伯伯。让两个老人家如此左右为难,真是一桩罪过。此刻出来了,最多后悔几个时辰。

不出来。就是后悔一辈子。

只是真的出来时,两位老人家都大吃一惊。其实,她已经思索了好几个时辰。矛盾点是:公主已死,但必须交出一位公主。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陆海烟回不来了。但寻龙县上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不止一个陆海烟。

比如,她今年十四岁。

所以鼓足勇敢站了出来。将这么一件大抵欺君犯上的事儿提了出来:“爹,陆伯伯,让我替代陆海烟去当公主好不好?”

后来想想,亏得那时候天真烂漫,完全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否则真要吓得落荒而逃。或者说,她所提出来的,大抵是天下最忤逆的欺瞒。

俗话说,祸从口中出。她这一句话导致的后果是:接下来一个多月,彻底被禁足在尼姑庵了。

春光融融,照得墙头那支红杏灿烂地怒放。

古旧的碧瓦之上,紫藤花一簇簇地挂着,风一吹,纷纷下了一场淡紫的雪。身后的水月庵传来辗转反复的念叨,和木木愣愣的木鱼声。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是舍利子,佛家言…还有无聊的梵音檀香,和更加无聊的打坐念经。

云缨真的不习惯这般枯燥的生活。

经书说,不断红尘六根,不入我佛门。若是六根都在,却被活生生送进了尼姑庵,那也是一种摧残。

水月庵是陆夫人在世时集资建成的庙宇。前来修行的,都是看破红尘的尼姑。这些生活枯燥成性的尼姑平白无故多了一份不是很无聊的工作——

看住她,净化她,然后感悟她。个个都十分尽责。

那晚,她作死站出来说:让我去冒充公主。

陆伯伯忽然仰天大笑道:“云儿啊,你出的主意很不错。但是,海楼那小子早就想娶你为妻了。我这个做爹的,怎么能把他的媳妇给送出去呢?唉,云老弟,我看云儿的学堂不用去了。正好去内子建的那座水月庵修行修行。”

于是她爹立即打包了行李,将她抛到了这里。附送袈裟一套,抄写佛经的捐书一捆。幸好容姨也跟了来照顾她,否则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她不习惯成日茹素,容姨变着花样,将简单的豆腐红烧出肉味给她解解馋。

平平淡淡过了一个月,陆伯伯,爹都还完好无缺地在任上。也没听外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抄完佛经,她也想着法子知晓一点外面的消息。但水月庵看得如此紧,真是不漏一丝风声。

问容姨,容姨更是一问三不知。

直到关禁闭的第四十八天,芊芊来探望她。

第8章 离家

那日,她伏案抄写佛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云缨。”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的眼瞧时,夕阳的晚辉之中,芊芊着一袭素淡的白衫,下身一溜月白百褶长裙掩到脚面。不施粉黛,自有一番清水芙蓉的绝艳。

一个月不见除了尼姑和容姨以外的人了,更遑论这般新鲜动人的少女。云缨激动得握着芊芊的手摇来摇去:“你怎么来了?!太好了,我在这里闲的快要长毛了。”

“云缨,我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我呀,过得一点都不好。你要是在这里就知道了,吃得不好,睡的不好。我想捉个蛐蛐玩,那些尼姑们都说这是杀生!”

芊芊笑了起来,坐在她身边道:“云缨,你怎么这么大了,还像是个小孩子。我记得你呀,从小就爱玩。七岁那年,把大少爷的金龟子给放走了…”

芊芊平日话不多,今日却谈兴浓浓。说起小时候云缨弄翻了书架,大少爷替她背了罪。说她给三少爷做了一碗莲子汤消暑,却被云缨吃了个干净。事后还赖给夫子养的那条大黄狗。还说起第一次相见时,云缨拿走了大少爷的风筝,不还给她。

是的。云缨不会忘记:那年她只有五岁,单纯迟钝得可以,一首减字木兰花可以背一个子夜轮回,一方丹青水墨画可以消磨一个白昼。结果有一天,一只纸鸢从陆家兄弟手中飞走。追它的小婢女和拿到它的小女孩相遇了。

结果…自己红着脸看着面前美丽的小姐姐,说:“你以后嫁给我,我就把这风筝还给你。”

随之而来的陆家兄弟听到了。笑话了她三四年。

云缨摸摸头,太尴尬了,假装看着窗外的云朵:“芊芊,那个今天你来看我,要不然我跟容姨说一下,带你去吃斋饭!”

芊芊拉回她向外指的手,道:“不,我只是来看看你的。看你在这里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你以后好好和大少爷相处。”躲躲闪闪的眼神,不敢直视她。又断断续续道:“对了,不早了。大少爷该从学堂回来了,我先走一步。”

直到送走了芊芊,云缨才察觉到,芊芊到底哪里不对劲:芊芊握住自己的手,那双平日长满了茧子的手,那一日是那么柔软白净——仿佛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

云缨继续自己的佛堂修行。无聊且清闲的日子推杯换盏,眨眼间到了暮春时节。这一日午后,陆海堂忽然来访。不过,相比芊芊温柔的探望,陆海堂这厮风风火火闯进尼姑庵的行为只能用“白读了十年书”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