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宁脊背一僵,缓慢地回过身,白沭北一个人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即使没穿军装也一样英挺帅气。

顾安宁意外地没看到林晚秋,白沭北沉稳地走过来,嘴角微微翘起:“晚秋先回去了,她知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多么善解人意的妻子,看得出来他很幸福,脸上始终蕴着温和的笑意,与以前的他当真不一样了。

叶强的眉心蹙的更深:“顾小姐——”

顾安宁抬手示意他噤声,对白沭北轻声回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我现在住的地方不方便。”

如今面对白沭北她已经完全抬不起头,昨晚的阴影还在,看到他仿佛全身都痛了起来,那耻辱的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白沭北因为她这句话眉间的褶皱更深,也不顾及叶强防备的眼色,往前迈开一步走近她:“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会义不容辞。”

顾安宁微怔,随即摇了摇头:“谢谢你沭北,你不欠我,不用觉得亏欠。”

白沭北眼中的担忧更明显了,压低嗓音:“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之前在报纸上看就觉得眼熟,昨晚我才知道他居然真的是你以前那个保镖。他藏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是不是与顾叔失踪的事有关,总之和他在一起很危险,安宁,这不是亏欠与否,而是作为朋友间的关心。”

顾安宁咬着嘴唇,为难地看向面前俊朗的高大男人。

“我知道他背景很复杂,我从警局的朋友那了解过,他们一直在盯着他,可惜没有证据。安宁,我怕你也牵连其中。”

顾安宁鼻头很酸,急忙低下头。原来自己喜欢的人,只要一句关心的话就能让你有满腔的委屈。

叶强被她这副模样气得不轻,在一边用力咳嗽:“顾小姐,我们该走了,待会邵哥会亲自打电话回家里确认。”

顾安宁这才回神,看了眼白沭北,抿起唇角努力扯起一抹笑:“谢谢你沭北,真的不需要,我和邵庭也不是这么容易能扯清的。我会保护好自己。”

先不说她能不能顺利逃走,会不会连累周边的人,光是父亲还在邵庭手里这一点就禁锢了她的步伐。

顾安宁冲着昔日的恋人微微一笑:“我想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沭北,看到你幸福真好。”

她说完就转身上了叶强的车子,白沭北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动,沉肃的脸上依旧浓眉深锁。

“顾小姐,你以后真的别和白先生见面了。”叶强等车子开出很远,这才开了口。

顾安宁收回视线,疑惑地看向他。

叶强想了想,斟酌良久:“以前有个男人是海棠姐的击剑老师,后来对海棠姐的关心有些超友谊,后来邵哥把那男人扔进了海里——”

“叶强。”顾安宁叹了口气,“我从来都不想留在邵庭身边。你告诉我邵庭有多在乎海棠真的没有用,我不爱他,自然不会有半点感觉。”

叶强微讪,唇角抿的很紧,被顾安宁一眼看穿显得微微有些窘迫:“海棠姐那么好,我不明白邵哥到底怎么了,以前明明很在乎她的。”

顾安宁能听出来叶强话里隐含的怨气,他是真的喜欢海棠,对自己大概还是碍于邵庭的威慑力。

“邵哥记得和海棠姐有关的每件事,现在却连她的生日都要我提醒。难道婚姻都是这样,以前再爱,总有变卦的一天吗?”

叶强从没在顾安宁面前说过这么多,这是第一次,大概是海棠出事给他的刺激太强烈。想也知道,妻子出事了,丈夫却和情人在一起,这到任何人耳朵里都觉得刺耳。

顾安宁难受地闭上眼:“我从来都没看懂过邵庭,没法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叶强张了张嘴,最后喃喃低语:“我以为我看懂邵哥了,好像也从没看懂过,七年前开始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那时候刚好遇到你……”

顾安宁没再听他说下去,微微合了眼假寐,这段关系从来都由不得她做主,如果可以,谁会选择这样荒谬的人生。

***

邵庭到医院的时候,海棠正在发脾气,推门而入就被迎面飞来的烟灰缸险些砸到了脑袋,好在他反应机灵,微微侧身就避开了。

“先生。”海棠的助理恭敬地垂首,邵庭示意他们出去,一行人鱼贯而出,病房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海棠穿着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脸色有些苍白,松松垮垮的领口部位若隐若现还能看到绷带的痕迹。

邵庭解开外套的扣子,在沙发上坐下,扬了扬手:“没发泄完?继续。”

海棠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已经稍稍沉敛下来,坐在床上背对着他,抱着膝盖呆呆看向窗外:“滚,不想看见你。”

邵庭也不生气,坐在原位没有动弹。

海棠听不到动静,慢慢转身看着他:“听不懂我的话?”

“难道不是你授意让叶强打给我的?”邵庭似笑非笑,眼里却没有一点儿温度,“这时候还在跟我玩欲擒故纵?海棠,我不吃这一套。”

海棠嘴角方才勾起浅浅的笑意,慵懒地躺回床上:“是我让他打的,我先生都已经带着情人公然给我难堪了,我怎么也得做点妻子该做的事情才对。”

邵庭眼神一冷,抿着唇不再说话。

海棠歪着头看他,一头卷发流泻到胸前,眼神微微有些醉人:“邵庭,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帮我拿顾伯平的命,我还你自由身,还将你感兴趣的晟耀娱乐一同送给你。不过我看你现在沉醉在温柔乡完全不想这件事了。”

七年前邵庭忽然提出离婚,而且好似彻底变了模样,纵然以前他们的夫妻关系也不够和睦,可是他对她的态度也不曾这般冷漠苛责过。

海棠干脆趁机提出合作,顾伯平身份特殊,她的确没把握能复仇成功。面对她提出的合作意向,他欣然答应,条件就是离婚,还有晟耀娱乐。

海棠对他提出的条件微微有些惊讶,这之前她甚至以为他们开始有了感情……之后邵庭便直接搬了出去,邵庭临走时交代:“我有我的方式,不许干涉我,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会办到。”

邵庭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她,隐隐暗藏杀意,海棠看着他,觉得这男人越来越陌生。

但她生性强势,一点儿也不惧他,继续嘲弄道:“不过的确难办,就算离了婚得了自由身,顾小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了,那么就算有了自由又有什么用?”

邵庭倏地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过去,海棠只是微微拧起两条细眉,藏在薄被下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第十八章

“你觉得我想离婚,方式只有这一个?” 邵庭嘴角勾着迷人的弧度,微微俯下-身,做工精良的西服外套将身躯包裹的颀长结实,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近乎可怕的气息。

海棠的拳头攥的更紧,纤瘦的下巴抬的高高地:“当然不,可是你要拿到晟耀,方式只剩这一个。别忘了你爸的条件,如果你和我离婚了,可什么都拿不到。”

邵庭完美的表情没有丝毫裂缝,可是海棠知道他对晟耀娱乐志在必得。

她倨傲的仰着小脸满眼挑衅:“邵庭,女人而已,你对我不也只是三分钟热度?顾安宁也不会例外,你迟早会腻的。”

邵庭眼里瞬息万变,慢慢直起身,密实的睫毛遮掩了眼底的情绪:“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太心急了,顾伯平现在失踪了,等找到人再说。”

海棠皱眉看了他一眼,心里其实已经无法信任这男人了:“顾伯平真的不在你手里?”

邵庭吊儿郎当地撇了撇嘴角:“当然不在,如果在我还用的着和你一直这么耗着?更何况要真在我手里,叶强一定告诉你。”

海棠眼里闪过一丝尴尬,邵庭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在我身边安排的眼线那么多,居然还不放心,女人太多疑可不好。”

海棠咬了咬嘴唇,转过眼不看他,嗤笑道:“是不好,你的顾小姐才最好,没想到你居然喜欢那样的。”

邵庭不置可否:“每个人喜好不一样。身边的环境太复杂,我喜欢单纯一点儿的。”

海棠抬起眼,苍白的唇角微微一动,话到嘴边又变了味儿:“是啊,以前你就一直喜欢单纯的姑娘。”

邵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海棠乌黑的眸子黯然一片,邵庭还未走到病房门口,房门忽然从外面推开了,来人根本没有敲门,径直走了进来。

身着深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保养得当的脸庞更是看不出多余的细纹,一双眼如鹰隼般锐利逼人。

海棠是最先出声的,带着几分意外:“爸?”

邵庭垂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攥了起来,良久才微微垂下头:“爸。”

邵临风看了眼那边貌合神离的两个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在我面前还演戏,就你们那点儿破事,早就闹得街知巷闻了。”

邵庭沉默着没说话,倒是海棠出言维护他:“爸,报纸上乱写的您也信啊?我和邵庭就是有点分歧,记者都爱捕风捉影大做文章。”

邵临风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往沙发上一坐,威严地看向沉默不语的儿子:“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

海棠便抿着小嘴不说话了,邵临风斜眼觑着邵庭:“媳妇儿出事了,你这又急着去哪?”

邵庭坦然极了,居然没有一丁点儿内疚:“您不是亲自来陪着了。”

邵临风的眉头一紧:“放肆,你海叔走的时候你怎么保证的,这才几年?你外面那个叫什么宁来着,马上给我断了。”

邵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一丝妥协的意思。

邵临风冷笑一声,手指叩了叩桌面:“行,翅膀硬了,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您随意。”邵庭微微颔首,居然阔步走出了病房,完全不管气到脸色铁青的邵临风。

海棠跪坐在床上,焦急地喊他:“邵庭!”

邵庭只留给他们一个冷清肃然的背影,病房门被“嘭”一声重重合上,邵临风用力合了合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爸,您别怪他。”

“不怪他,怪我自己。”邵临风叹了口气,眉眼间这会儿才有了微微的迟暮之色,“如果他从小有母亲教,也不会这样……”

海棠看向早就空无一人的门口,也低低地叹息一声。

***

邵庭从医院出来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暮色”喝酒。下午酒吧还没开业,服务生们看到他都浑身一凛:“老板。”

“给我拿瓶酒进来。”

“是。”

邵庭在沙发上坐定,点了烟狠狠抽一口,酒吧经理迟飞亲自把酒拿了进来,还带来了两个高脚杯。

邵庭斜眼瞅他:“没兴趣和你喝。”

迟飞挑了挑眉:“我以为你需要倾诉。”

邵庭拧着眉,将手里的烟狠狠捻灭在烟灰缸里,满脸烦躁和戾气。迟飞给他倒了酒,偷偷打量他的脸色:“又和老爷子吵架了?”

邵庭没有说话,迟飞了然地将红酒递到他手边:“让我猜猜,逼你履行夫妻义务,和海棠传承子嗣?”

迟飞的话未说完,面前就倏地飞过一个玻璃杯。

迟飞敏捷地躲开,作势惊愕道:“还是这么暴力,不做那行好些年了,还不知道改改?”

邵庭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迟飞做了个封口不言的动作,轻佻的神色微微收敛起来,眸色覆了一层凝重:“你动摇了?不想再继续?因为顾安宁让你乱了。”

邵庭没有片刻迟疑地否定了:“当然没有。”

迟飞看着他眼底的狠色,点了点头,白净的指节晃了晃杯中的暗红液体:“可是你现在越来越不越不专心了,顾安宁这步棋你就走错了,她让你整个计划都变了调。。”

邵庭沉默地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微垂着眼把玩面前的打火机:“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管她。”

“觉得对不起她?”迟飞嘴角略带讽刺,漫不经心地叹气,“你那时候也不清醒,只能怪她运气不好撞上了,你什么变得这么仁慈了?越来越不像你了,邵——”

他想了想还是没喊出口,只是拍了拍邵庭的肩膀:“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别忤逆老爷子,你现在还没足够的能力和他对抗,海棠反而可以帮你。”

邵庭眯眼看向迟飞,迟飞扯起好看的唇角:“我只是不希望你太辛苦,你和顾安宁可没什么将来。”

邵庭烦躁地扯开他的手:“你他-妈的到底是来安慰我还是来给老子添堵的?”

迟飞为难地摊了摊手:“忠言自古都逆耳。”

“滚蛋。”

***

一整天邵庭都没有回来,顾安宁吃完晚饭带着傲出去遛弯,这么大的巨型犬,路人见了几乎都避着走。她干脆挑了幽静一点儿的弯道走,傲看起来吓人,其实非常听话,一路上都乖乖地没有乱跑。

走着走着就出了住的别墅区,这里是新开发的城区,居住的人不算太多,倒是有几个大学的新校区就在附近。

顾安宁走出很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温和的男音:“顾小姐。”

循声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同样带狗狗出来散步的穆震,他穿着简单的灰色手工毛衣,一条干净的休闲长裤,朝她走过来时笑容也异常温暖:“真巧。”

顾安宁看了眼他牵着的泰迪,有些想笑:“你也养狗?”

穆震失笑,难得露出几分微妙的难为情:“这是我姐的,她正好也住附近。”

顾安宁回以微笑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知道邵庭安排了人一直跟着自己,和穆震便刻意保持了些距离,无论是自保还是为了穆震好,都不敢和他太亲近。

穆震看她低着头不说话,主动邀请道:“不如一起?我现在下班了,不用觉得拘谨,上次拜托你的事可以慢慢考虑。你不是警方的人,会犹豫很正常。”

顾安宁想起上次穆震请求自己配合他们调查邵庭的事,她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可是心底确实是有些迟疑的。她没法说清楚这迟疑究竟是为什么,可是绝对不是穆震口中的非专业的恐惧。

“我,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

她想了半天才找出这个理由,穆震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是……不给我机会接触,我们会一直是陌生人。”

顾安宁抬眼看他,穆震露出整齐的牙齿,在夕阳下笑容很干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你很排斥和人交往,这应该不是针对我一个人。人是群居动物,太孤僻迟早会出问题,即使不合作,我们也可以交朋友对吗?”

朋友?这么陌生的词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傲已经在一边不耐烦地四处转悠,看穆震的眼神微微有些敌意。

顾安宁只好牵着傲率先走在前面,而穆震跟在她几步之外,偶尔和她低声交谈几句:“你不怕这狗吗?第一次看到女孩子养这么大的犬只。”

“是邵庭的。”

穆震一愣,随即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还真适合他。”

顾安宁看了眼傲,不赞同地嘟了嘟嘴,其实一点儿也不适合邵庭,邵庭给人的感觉更恐怖更狡猾,养条黄金蟒可能更适合。

夕阳洒下金黄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的细细长长的,顾安宁不善言辞,自从识破邵庭的真面目之后就更不敢轻易相信人了,对穆震多少有些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