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延枫提前已将菜点好,都是夏霁爱吃的,他们对彼此都很了解,生活习性,优点缺点,一点小毛病都清楚得很。上在团弟。

夏延枫有洁癖,就算是在很高档的餐厅,他都会在饭前用纸巾小心的擦试筷子,他白色衬衫的袖扣没有扣,手动的时候,会露出腕上蜈蚣一样狰狞的伤疤。

那是她跳河失踪后,他割腕留下的。

她从不去和他聊这个问题,她总不能去问他,为什么要割腕自杀,这样的问题太愚蠢,有些事,不提起,并不代表大家都已经遗忘。记在心里,却不适合提及。

他小心地给她盛烫,和小时候一样。

她喝汤的时候,总是喜欢先往里面滴两滴醋,这本来会破坏汤的原味,但她喜欢,不管喝什么汤她都会这样做。

他依然还记得她的习惯,小心地在汤里滴了两滴醋。

她不忍心告诉他,其实她已经改掉了这个习惯,现在她喝汤,已经不滴醋了。

人总是会随着环境有所改变的,一直能保留到最后的习惯有是有,但极少。

夏家的家规极严,吃饭时不能说话,是一直强调的规距。小的时候夏霁是唯一不遵守这规距的孩子,而夏延枫却是最遵守规距的孩子,吃饭结束前,他通常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同时想起了这个问题,向着对方一笑。

“其实我觉得那个规距太死板,吃饭时不说话,现在的饭局,很多事都是在饭桌上谈成的,要是吃饭不许说话,那怎么谈得成那些事?”夏霁笑着说。

“呵呵,食不语,寝不言。貌似只是针对小孩子才有效。那种观念,已经过时了。不过你也从来没有遵守过,倒是我,深受其害。”夏延枫也笑。

“以前你不是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平时你也不太说话的,你是出了名的乖孩子。不像我从来都是被打击的对象。”

夏延枫笑了笑,“你以前可真是太闹腾了,很难想像一个女孩子能闹腾成那样。成绩又还能那么好,以你的成绩,进名校没有任何问题,后来你却选择了亚丁科大。”

“其实我这样的,上再好的名校也没用,我就这样挺好的。”

夏霁和夏延枫闲聊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着要如何把话题聊到正题上来。

就在她想着要如何开口的时候,夏延枫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吕庭筠是怎样的一个人?”

夏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想到夏延枫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对你很重要,是吗?”夏延枫又接着问。

夏霁将筷子放下,想了想,“我和他之间,发生过很多事,一时间之间,还真是说不清楚。”

“那些事,我全都知道。”夏延枫说。

夏霁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正常,这年月只要舍得花钱,要查过去几年发生过的事情,并不难。

“我想,你知道的恐怕都是一些表面的。”

“那当然,我并不想具体去了解他,我也不想和他做朋友。”话里忽然就有了些不友好的味道。

“咱们不聊他了,对了,我听说了一个消息,说宏达准备收购金鑫?说来你不信,我以前还在金鑫的市场部工作过呢。”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是得说关键的问题了。

“是我主导的,而且也由我负责,长宇这次要出卖金鑫的股份是个昏招,金鑫是一家很好的公司,虽然上市暂时遇挫,但没有根本性的问题,所以我要把它买过来,而且亲自打理,这也是妈妈同意的。”

夏霁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她该怎么劝他?难道直接说金鑫的事都是吕庭筠在暗中布局?要他放弃收购?

从夏延枫说起吕庭筠时的神情来看,恐怕他并不喜欢吕庭筠那个人。如果直接说了,后果恐怕是适得其反。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不妨直说。”夏延枫说。

“我想要你放弃收购金鑫,但我不想说理由。”夏霁干脆直接说了。

夏延枫却没有太意外,“这恐怕不行。”

“宏达现在发展得很好,而且这些年也没有主动出击去并购,如果真是要收购,在亚丁市像金鑫这样的公司很多,你不妨重新收购一家,就放过金鑫好不好?”

“我其实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劝我,但你已经说过了不想说理由,我也就不再追问。但我不能同意你的建议。”

“这不是建议,是我请求你。”

夏延枫不再说话,过了一会,这才说道:“我虽然暂时看不清楚这其中的一些关系,但从你的表现来看,我几乎确定这件事和吕庭筠有关。恐怕这才是你今天约我见面的真实目的。”

也难怪能被投行看中,夏延枫确实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白衣少年,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精明的商场青年才俊。

“我是真的想见你,但我也确实是为这事而来,希望你能答应我。我记得小时候你常常为我犯的错顶罪,希望你再帮我一次。”夏霁说。

夏延枫又沉默,然后抬头,“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延枫。”

周一上班,胡振邦告诉吕庭筠,他已经获得长青高层的支持,可以正式着手启动收购案。

但是,宏达那边已经开始启动和长宇的谈判,已经到了议价的阶段。

吕庭筠愣了一愣,夏霁不是说她已经说服夏延枫了吗?

“现在怎么办?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金鑫被人买走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老头子的,这倒好,白忙活了。”胡振邦嘴上这么说,但吕庭筠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现在吕庭筠已经完全控制了他,什么事他都昨听吕庭筠的,他没办法只好听话,但他肯定也希望吕庭筠能够倒霉。这样他就可以摆脱吕庭筠的控制了。

“你是不是在想,这件事最好做不成最好?你肯定每天都在祈祷,我要是哪天出事了,你就可以摆脱我的控制了?我得提醒你,你惹的那些祸事都是我在给你扛着,我如果有事,你马上就玩完。”

“我没有那个意思。”胡振邦赶紧说。

吕庭筠眉头紧锁,点了一只烟,狠狠地抽了两口。

“不过宏达确实太强大了,我们如果公然和他们拼出价,那我们肯定得输。”胡振邦说。

“那当然不行,如果我们哄抬价格,周雨那个蠢女人就会认为金鑫其实很值钱,到时她反悔不卖了那更麻烦,我们一定不能抬价。”

“如果等他们谈成了,到时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胡振邦说。

“所以要阻止他们,至少暂时阻止他们。要争取时间。”吕庭筠说。

“你有什么办法?”胡振邦问。

“我还没想好。”吕庭筠说。

可是下一妙,他又说:“或许可以这样做。”

胡振邦没有再问,因为他知道他问也白问,吕庭筠不会告诉他。

吕庭筠在附近的停车场等了许久,夏霁这才一身职业装赶了过来。

她知道吕庭筠在上班时间来找她,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随行的孟珂打量了一下夏霁,“我姐穿这身职业装真好看。”

“有事说事儿,别贫。”

“你要你替我去趟韩国,现在汪通生在韩国,你得替我去见他,如果我去,目标太大,我要你秘密帮我完成这件事,能安排出时间吗?”吕庭筠果然很急。

“是不是收购金鑫的事又出了岔子?”夏霁马上就反应过来。

“是的,宏达已经和长宇的相关负责人在谈判,听说已经到了议价的阶段,所以我们要尽快阻止他们,不然就来不及了。”

“延枫不是答应我放弃这项收购了吗?”夏霁皱眉。

“或许你弟弟只是逗你玩而已,他从来也没有停止做这件事。算了,祈求别人高抬贵手,终究不是强者应该做的事,越是想让别人施舍,别人就越不会考虑施舍。”

“霁姐,你弟弟太坑了,还是我好,以后别认他了,认我就行。”孟珂倒是唯恐天下不乱。

“你闭嘴,现在说正事呢。”吕庭筠皱眉。

“我说的也是正事。”孟珂嬉皮笑脸。

“按照公司法,股东出售手中的股份,其他的股东有优先购买权,如果半数以上的股东反对购买的第三方,那收购将无效。所以,现在只有汪通生这个大股东能阻止他们了。”夏霁已经想明白吕庭筠的意思了。

吕庭筠真想把夏霁搂在怀里亲上两口,和胡振邦那个混蛋说了半天他也想不到这一层,夏霁却一点即通,这样聪明和美貌兼有的女人,竟然让他吕庭筠遇上了,真是前世修来的福。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他未必会帮我们。”夏霁有些担忧。

“他是商人,对他来说利益最为重要,他肯定会提条件,只要不违备原则的条件,你都答应他。”

“他要是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他不会的,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他绝不会提。”吕庭筠说。

“好,那是要他反对将公司卖给宏达吗?”

“不是,是要以他的名义买进长宇要出售的那一部份股份。钱由长青来出,只是以他的名义来买而已,买过来以后,再想办法通过其他的渠道来完成股权交换。这些都是技术上的问题,并不难办到,最主要的,还是取得他的支持,只要他支持,其他的事我会办好。”

“我明白了,我什么时候动身?”

“如果可以,下午就走,孟珂陪你一起起,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好,可是我不会说韩语。”夏霁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汪通生也不是韩国人,你不需要和他说韩语。”

“可是一点也不会说,连坐出租车去哪儿都表达不清楚,这不方便吧?”

旁边的孟珂忽然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话,“霁姐,这就是韩语,你不会讲,我会啊。”

看他一脸的小人得志的样子,夏霁也觉得吃惊,这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古惑仔会说韩语?

“是不是不相信?可我就是会,而且非常流利,霁姐你不服也不行。”孟珂更加得意。

“他确实会韩语,而且,他还会俄语,他的俄语水平也很高。”吕庭筠说。

夏霁忽然想起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的感觉。

“不过是会两三种语言而已,霁姐也不用太崇拜我,以后我可以教你。”孟珂越发的得意得欠揍了。

“好了,得瑟一下就行了,没必要充分展现你小人得志的嘴脸,不管事情能否办成,要尽快回来。”吕庭筠板着脸说。

“放心吧筠哥,我不会让韩国欧巴把霁姐勾走的,我会完整地把她带回来。”孟珂笑着说。

韩国首尔。

亚丁市已经春暖花开,没想到这里却还冷得像冬天一样。到江南区时,还下起了小雪。

这是夏霁第一次到这个朝鲜半岛最大的城市,可惜有正事要办,不然真应该四处走走。

夏霁不知道汪通生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但应该不会是来找人打麻将。孟珂带着夏霁找到清通生的时候,他也的确没有在打麻将,他在利川泡温泉。

其实夏霁很不理解,华夏也有很多不错的温泉,为什么他要大老远跑这么远来泡?害得她也大老远来找他说事。

汪通生看到夏霁倒是很高兴,第一句话就是:“晚上一起吃饭,我让朋友安排个牌局。”

夏霁心想我这冒着雪来找你,可不是找你打麻将来的。

虽然夏霁不是一个保守的人,但她还是拒绝了汪通生一起泡温泉的邀请。

和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穿着极少的衣服在一个池子里泡着,夏霁接受不了这样的感觉。于是约好再晚些时候见

夏霁在酒店里美美地睡上了一觉,直到孟珂来敲门她的门,提醒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约的地方是一个中式餐厅,餐厅的老板是一个东北人,长得人高马大,说话声音哄亮,其实夏霁是想体会一下本地的菜肴的,可没想到上来的却都是华夏传统菜品,也都是些北方菜系里的家常菜。

汪通生裹着大衣挟着一股冷气走进餐厅,向已在那里等候的夏霁挥手致意,一脸的遗憾。

“我几个打得不错的牌友都不在,可惜了,可惜今晚是玩不成了。”

他竟然还在想着打麻将的事。

“汪先生,想必您也知道,来是为了找你聊正事的,以后回到国内打牌的机会多的是,不必急在一时,咱们先聊正事可好?”夏霁微笑着说。

汪通生搓了搓手,脸上还是很遗憾,“那好吧,先说正事,我不是已经公开表示支持长青收购金鑫了吗?还需要我做什么?”

夏霁知道他这是在装傻了,他虽然在各地飞来飞去旅游,但作为大股东,他不可能不知道宏达插手收购金鑫的事。

当然不能当面指责他是在装傻,不然就没得谈了。

“现在宏达那边已经在和金鑫变收购的事了,长青和宏达不是一个体量的级别,如果长青和金鑫来竞争,那肯定必败无疑。所以,还得请汪先生帮忙。”夏霁耐着性子说。

“哦?是吗?那我可帮不了你了,宏达是大集团啊,金鑫一但傍上这样的大集团,那肯定会发展得更好,我好像也没什么理由要阻止嘛。”

这就算是表明态度了。

“其实,长宇集团也是实力雄厚的大集团,大集团控制下的小公司,不能很好地发展得很好的多的是,毕竟大集团有自己的核心业务,并不会把大量的资源向小公司倾斜…”

汪通生挥手打断了夏霁的话:“好了,咱们不辩论,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商人,只看利益。我只要知道,我支持你们,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长青收购了金鑫的好处,上次吕先生已经讲得很明白了,我想我就不必再重述一遍了吧?事实上我如果要找好处,肯定能找出很多条来,相反,如果我要找坏处,也能找出很多条,同一件事,只要换不同的角度,那就能得到不同的结论,最关键的,还是汪先生想要得到什么好处?”

汪通生一拍手,“这话我喜欢!我要的好处,我也还没有想好,这得看我要做多大的事,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索取我应得的报酬。”

他说得非常直接,他知道现在只有他才能阻止宏达收购金鑫,所以他根本不需掩饰自己的目的。

“我们需要你以大股东名义反对宏达收购金鑫。”夏霁直接说。

“我是有这个权利,可是我得有反对的理由,而且还要能在法庭上说得过去。”

“所以你最好使用你的优先购买权,直接把长宇要出售的那部份股份买过来。”

“那得需要很多的钱,坦白说我没有那么多的资产可以吃得下那些股份。”

“由长青集团出资即可,这些技术性的问题,我们的账务团队和律师会处理好,只要您答应就行。”

汪通生想了想,“我得考虑一下。”

“您可以直接提出条件,生意不成仁义在,就算谈不成,以后大家还可以在一起打牌。”夏霁笑道。

孟珂在旁边一边冷眼旁观,桌上的菜他却是一点也不动。

“我的条件是要长青百分之二的股份。”

很快,汪通生就作出了决定。

其实这很难,长青虽然不是大财团,但百分之二的股份也值很多很多的钱了,而且长青的股份并不能由吕庭筠说了算,这个要求其实有些困难。

“你也可以考虑考虑,你说的没错,生意不成仁义在。以后还可以一起打牌。”汪通生笑道。

夏霁想到了吕庭筠的那句话,不管他提什么条件,你都先答应他。

“好,成交。”夏霁说。

“我可不只要空口承诺。”汪通生说。

“这需要一个过程,就算是长青收购了金鑫,您依然还是金鑫的大股东,依然是董事会的人,一样可以影响着金鑫,我们如果不能兑现承诺,你随时可以让我们不痛快,但眼下我确实只能给一个空口承诺。”

“你只要打电话给吕庭筠,他亲口同意,我就放心了。”

夏霁微笑:“原来汪先生信他不信我。”

汪通生也笑,“那倒不是,我也是很信你的,不过收购的事是他在主导,我认为整件事还是他在说了算。”

“好,我现在就打给他。”夏霁拿出电话。

“等等,我还有一个条件。”汪通生又说。

夏霁心里一惊,心想他不会又提出什么无理要求吧?

“你不必紧张,我的条件就是,回去以后,你得陪我们痛痛快快打几圈。”

夏霁这才放下心来,“好,成交。”

这边电话已经接通,吕庭筠那边直接说:“他是不是要长青的股份?”

夏霁心想难道姓吕的不但会当总裁,还会算命?于是嗯了一声。

“是要百分之二还是百分之三?”吕庭筠又问。

“二。”夏霁应道。

“你把电话给他。”吕庭筠说。

“汪先生,吕先生请您接电话。”汪通生说。

“你好,吕先生。”

“我本应该亲自过来拜访的,因为琐事缠身,一时间来不了。您的要求,我答应。”吕庭筠说。

“好,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如何办得到?”

电话那边吕庭筠笑了一声,“我如此尽心尽力地推进这件事,自然是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所以我肯定办得到。”

“其实我也这样想,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你能成事,所以我信你,我赌你赢。”汪通生也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