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太子果真对自己存了那可笑的想法,这便就不是自己所能够左右控制得了的事了。

沈谦的书房里,沈沐一脸惭愧地立在一旁,见沈棠平安无事地进了来,方才松了口气,他急急地问道,“你走后才不过一刻钟,南阳王府的马车便被人扔了回来,车夫躺在车中不省人事,你和碧痕却都不见了。我立刻派人寻找,却只查到半途有打斗的痕迹,一个人影也无,急煞我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沈棠望着祖父,见他点了头,便将方才的事都说了一遍,只将自己与秦焱同室相处的事掩去。

沈沐听罢自责地说道,“都是三叔的错,若是当时坚持送你,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沈棠摇了摇头,以青衣卫凌厉的来势,当时便是三叔在,恐怕也无济于事,她浅浅一笑,“三叔莫要自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上这次若是铁了心要拿棠儿,您若在倒反而受了牵连。”

她凝着眉向祖父问道,“秦表哥说,太子这几日不吃不喝地闹腾,祖父可有听说这事?”

沈谦面色微沉,“想不到永宁伯府的消息那样灵通,我只收到太子这几日吃得不好这消息,秦焱竟能知晓太子绝食的缘由……”

沈棠想到了那个没入永宁伯府的青衣卫,心中想着,从前不甚让人注目的永宁伯府,越是追查下去,越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那稀少而珍贵的桑血花,秦氏竟然能用得那般泛滥,那时她便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再联想到神出鬼没的秦焱,他几乎无所不能,身上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狂傲已极,也神秘已极。

她想了想,沉沉地开口问道,“祖父,若此事是真的,那棠儿该如何是好?”

她这话,既是求助,又是试探。

沈谦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是我沈谦的嫡孙女,身为玉斗令的主人,自然不是太子这样的人能配得的。这几日,你就安心呆在府里,我倒要看看皇上的青衣卫有多能耐,能从我安远侯府里掳人。”

他抚了抚胡须,继续说道,“太子胡闹,与皇上父子离心,这倒是我们的好机会,若是能趁此时机,大闹他一场,说不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来。”

沈棠对祖父的答案甚是满意,她心中不满太子将她无辜扯入危机,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她笑着说道,“棠儿有一计要献。”。.。

第一百十四章 妻妾

八月初十,便是六公主大婚,皇上以西疆不稳需要给镇西军供应军饷为由,极力主张将六公主的婚礼从简而办。一减再减之下,嫁妆的车数竟然只得十六车,莫说与公主该有的份例相比,差距天壤之别,便是与前些日子才出嫁的荣福郡主相比,也少了一大截。

这消息一出,京城一片哗然。

大周朝自开国以来,历任皇帝多出情种,后宫嫔妃并不充盈,子嗣也就不甚丰茂,因此皇子公主的大婚,都颇为豪奢。

公主出嫁,嫁妆一般都有三十六车,从珍贵的珠宝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十分丰厚,若是嫡公主,还会在出嫁当日得到皇帝的加封,以示隆宠。

六公主乃是统领后/宫的皇贵妃所出,身份地位皆要高过清泰殿孟妃所出的二公主。但三年前二公主大婚时,皇上不仅将三十六车嫁妆给齐,还额外赐了两座别院。与二公主相比,六公主这些嫁妆,果真是太过寒酸了一些。

皇贵妃自然是气得胸口生疼。自从这半年来皇上对她母子撕破了脸皮,不遗余力地要将她们打击在地后,她早就不对皇上再有奢望和期许。

将六公主嫁给定国公世子这招,已经算是一步死棋,她一直都暗自后悔当日的决定,但奈何木已成舟,这铁板钉钉的事情早就无法改变,因此她便有心在六公主的嫁妆上作些补偿。

一个女子便是再不讨夫家的欢喜,只要嫁妆丰厚,身上有钱,日子总是会好过一些的。

可皇贵妃便是将这十六车俱都塞满,每一件陪嫁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也始终失掉了六公主天之骄女的身份和威严,还不曾过门,就沦为整个京城,整个大周的笑柄。

若是放在往日,六公主定是要哭闹一场的。

但这回,早就识得了冷暖淡漠的六公主却一笑置之,并不在意,反过来还将气得咬牙切齿的皇贵妃安抚了过来。

沈紫妤将此事告知的时候,沈棠正躺在床榻上装病。

她面色苍白憔悴,懒懒地倚在床头,时不时地在沈紫妤说话的间隙咳嗽几声,偶尔还会一上气接不了下气地一阵狂咳,让沈紫妤的脸色颇有些担心,“大姐姐平素身子健好,但这一病起来,却咳得这般重。”

沈棠虚弱地一笑,“时辰不早了,你快些进宫去吧,皇贵妃娘娘想是等得急了。待会儿正是人多事忙的时候,你先去搭把手,也是好的。”

沈紫妤的脸上略有几分犹豫,她想了想道,“我还是再陪大姐姐一会吧。今日六公主大婚,府里的人都尽数去了,只留下我娘亲和柳姨娘在,若是大姐姐不嫌弃,等会我便让我娘亲来陪你”

沈棠微微一笑,“不必了,听说两位姨娘这几日身子都不甚舒爽,我这咳症又吵,何苦叨扰了她们?你且进宫去吧,我这有碧痕碧笙就够了。”

碧笙在一旁附和道,“四小姐莫要担心我家小姐,大夫说了,用过了药,再好好休息几日,就无大碍了。”

沈紫妤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便先走了,若是晚间回来地早,再来看大姐姐。”

碧笙望着沈紫妤窈窕摇曳的背影,不胜嘘唏,“四小姐如今与当日在锦绣园外哭泣的那个女孩,简直判若两人。许是与皇贵妃相处地久了,看起来倒有几分贵人风范,哪里还看得出半月前的模样来?”

沈棠浅浅一笑,“人所处的地位处境不同,这通身的气质自然也会跟着改变。小四心机深沉,手段了得,人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借位高升,更上一层楼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但她终究还是根基太浅,又贪功冒进,想要成就她心底的想法,怕还有些难度。”

她转头并不见碧痕,笑着问道,“你碧痕姐姐还不曾回来吗?”

话音刚落,便看见碧痕撩起珠帘进了来,她笑着说道,“小姐吩咐的事,都办妥了。”

沈棠见她头发有些凌乱,衣角处又染了一些脏污,不由问道,“你方才与人缠斗了?”

碧痕面色微凝,点了点头,“那位秦公子倒不曾说错,这几日我仔细地观察过了,青衣卫隐在府外的高手甚多,只要小姐一出门,便难免会给他们可趁之机。我清晨出去时,天还未破晓,就被一个青衣卫跟了上来,若不是我也曾受过青衣卫的训练,知晓一些他们的套路,恐怕一时半刻也难以甩脱。”

沈棠眉头微皱,“你只不过是寻常丫鬟打扮,青衣卫的人也跟?”

碧痕一时愣住,她拍了拍脑袋,“对啊,我的相貌甚是普通,便是丢在人堆里也很难认得出来,又穿了普通丫鬟的衣裳,青衣卫的人既不知道我是小姐身边的人,他跟着我又做什么?”

沈棠的心中却警铃大作,也许皇帝不只是盯上了自己,而将整个安远侯府都俱视为囊中之物了。

她心中微微一沉,凝神想了想,又问道,“孙嬷嬷那可还好?”

碧痕点了点头,“老夫人给的首饰,除了那些惹眼的留了下来,其余的共换了三千两银子,按照小姐的吩咐,都交给了孙嬷嬷保管。”

沈棠轻轻颔首,“青柳巷那边你去看过了?”

碧痕答道,“孙嬷嬷带我去了,新买了十个小厮,两个丫头,看起来都不错。孙嬷嬷说,等再训练个几日,那些跑跑腿打探打探消息的小事,便能差遣他们几个做了。我想乔嬷嬷的事也不算重要,便是闹出来了也没什么大碍,因此便挑了两个看起来机灵一些的,去查查问问。”

她语气微顿,有些迟疑地望着沈棠,“绵雨自从上次后,就不再做那些粗活了,整日地跟着女先生学习琴棋书画,她学得认真,收效也甚好。我远远地瞧了她一眼,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沈棠的眼神微闪,“这几日我总也要想个法子去见她一见。”

碧痕忙道,“出去还是太危险了,小姐若是有什么话要带给绵雨,不如由我去传达。”

沈棠摇了摇头,“这事,非同小可,须得我去。”

这时,麝香来报,“小姐,苏家表少爷来看您了”

沈棠微微一愣,随即却皱起了眉头来,自己称病推了六公主的大婚,苏蓦然身为六公主的姨表哥,便算是无职,也该随着家中长辈一块入宫,怎得这会还在府里?

碧笙皱着眉头道,“表少爷若是平日过来探病,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会府里的人俱都不在,他偏偏这时候上门来,岂不是平白给小姐添了让人嚼舌根的缘由吗?”

沈棠低低一叹,“你去正堂替我应付一下他,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碧笙撇了撇嘴,“还是碧痕姐姐去吧,我平素最烦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了,成日地伤春悲秋,看到叶子掉了作一首诗,看到花朵谢了再作一首诗,这可让人怎生受得了啊。”

碧痕见沈棠点了头,便去了正堂。

沈棠见碧痕走得远了,低低地对碧笙说道,“你碧痕姐姐似乎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整日伤春悲秋的苏家表少爷上了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不会吧?”碧笙的双眼瞪地溜圆,她向来对男女情爱并不在意,便以为碧痕与她也是一样的想法,此时听到沈棠这样说,心中很是难以相信。

沈棠微微地点了点头,幽幽地叹息,“硬是拗断她的想法,似乎有些残忍,再说我管得了她的人,也管不住她的心。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就顺着她的心意发展下去,却也不是个办法。莫说苏表哥对碧痕有没有这个心,便是他们情意相投,将来碧痕过去,也不过就是个妾。”

她的语气越发惆怅起来,“我舍不得。”

她是真的舍不得,碧痕和碧笙这两个丫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论忠心论感情,都绝非别人所能相比。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将来要替她们两个各自嫁一个实实在在的好男人,不需要多富贵,只要老实可靠懂得疼人便就好了。

但,绝不是给人做妾。

碧笙无力地挠了挠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过了半晌,她方试探地问道,“不如今夜等小姐您入睡了,我再好好问问碧痕姐姐,她究竟是什么想法?”

沈棠一时有些担心,碧痕自以为将心思藏得隐秘,若是就这样去问,也不知道心中会生出什么想法来,但若是不问,将这问题含含糊糊地拖了下去,反而更糟。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碧痕的心思重,什么都藏在心里,你若是这么一去问她,她必然将心思埋得更深了,不妥。不如我们就还当不知道,遇到机会便戳点她两句,若是话都说尽了,她仍旧还是这个心思,那我们就再作考虑吧。”

碧笙想着,也只有这办法可行了,便点头称是。

过了片刻,碧痕抱着两幅画轴回来了,她的脸色隐隐泛着微红,语气也颇是欣羡,“表少爷听说小姐病了,特意过来探望,但不知道小姐爱什么,因此便作了两幅海棠图。”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画卷在几上细细地展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托到了沈棠榻前,“表少爷的画技真是炉火纯青,这海棠上的绿叶简直就是神来一笔,将整幅画都给点亮了。”

苏蓦然的画自然是极好的,但沈棠的脸上却并没有欢喜和欣赏,她微微蹙眉,“苏表哥不是发誓要夺明岁科举的三甲吗?这会该是埋头苦读才对,怎得还有闲情逸致去画这些花啊草啊叶啊的?”

碧痕神情微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棠扶着额头道,“碧笙,替我将那些画放起来吧,再去库房挑几本珍藏的古籍出来,还赠给苏表哥,顺便替我带一句话去,就说我预祝苏表哥明年的科举勇夺三甲,一举成名。”

这话,倒颇带了几分苛责的意味,有一些重了。

碧笙领命去了。碧痕的脸色却有些不太自然,但她一时不知道该替苏蓦然辩驳些什么,只好岔开了话题,低声问道,“小姐中饭是要吃些什么?我去让文绣她娘先作准备。”

沈棠浅浅一笑,“今日难得无事,碧笙说要亲自下厨露两手,这会你若是让文绣她娘准备去了,到时候碧笙这丫头又该唠唠叨叨地没完了。”

碧痕笑着点了点头,“都是让小姐给宠坏的。”

碧笙做好了沈棠交待的事,便开始在小厨房里忙活,将那日在曹府跟曹夫人学到的那几道家常菜,俱都做了一遍,沈棠尝着味道甚好,便让她又炒了一份送去了霜华院。

她见碧痕有些不明所以,便笑着解释道,“今日府里的主子都不在,大厨房的人难免倦怠,霜华院那边想来不会上心。平素也就罢了,但白氏和柳氏身子都不舒爽,再受了气就不好了。这样的顺手人情,不做白不做。”

碧痕了然,“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果然,碧笙回来的时候一脸气愤,“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大厨房的人去霜华院送菜,我一看,菜是发黄的,饭是冷的。那送菜的人还趾高气昂地说,今日主子们不在,就没做新鲜菜色,就这些请姨娘们将就一些。可我明明看到另外一个食盒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原来那是要给秦夫人和二小姐送过去的。”

沈棠冷冷地一笑,“大厨房的掌事,我依稀记得是秦氏的人,怎么,老夫人重掌了当家的权利后,也不曾换过吗?”

碧笙忿忿地道,“秦夫人姓秦,老夫人也姓秦,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说到底,是老夫人的人还是秦夫人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接着说道,“两位姨娘都说谢过小姐,柳姨娘还赏了我一支金钗子,我怎么都推辞不得,就先收下了。”

沈棠微微颔首,示意她收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柳姨娘出身官宦人家,乃是贵妾,陪嫁丰厚,出手也甚是大方,没想到竟然还会遇到这样的事。”

碧笙附和道,“白姨娘虽然是婢女出身,但四小姐如今颇得皇贵妃娘娘的宠爱,便是老夫人也要高看她几分的,但您看今日四小姐这才刚走,那些奴仆的嘴脸就立刻现了形。”

她小声地问道,“小姐还记得叶姨娘吗?”

沈棠问道,“是大伯父纳的那房妾室吗?她怎么了?”

碧笙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姐不是吩咐我多去和府里的老人聊天,顺便打听打听乔嬷嬷的过去。乔嬷嬷的消息倒是没打听出来什么特别的,但小道消息却是打听出来一堆。那位叶姨娘,比起她来,白姨娘和柳姨娘真算是过得好的了。”

沈棠眉头微挑,“哦?”

她三年前刚来侯府,便知道大伯父有一房姓叶的妾室,但因大伯父与大伯母恩爱,叶氏又并无所出,所以平素鲜少出现,以至沈棠竟从未见过。

碧笙叹了一声,“据说,大夫人嫁来一年腹中还没有动静,当时老夫人急了,就要给大爷纳妾,大爷和大夫人感情甚笃,便都拒了。老夫人行了险招,设计让她贴身大丫鬟叶氏爬上了大爷的床,大爷虽然及时清醒并未与那叶氏发生什么。但叶氏的名节到底已经毁了,主使之人还是老夫人,这若是传了出去,老夫人的名声也要坏了。他无法,便只得纳了叶氏。”

沈棠眼神一深,原来大伯母与老夫人还有这么一段过去,老夫人的手也确实伸得有些太长了。

碧笙继续说道,“其实当时大夫人已经怀了大少爷,只是还不曾确定,因而她不敢说出。见大爷真的纳了叶氏,心神俱伤之下,便就病了,差点连腹中的孩子都不能保住,后来虽然是得了大少爷,但到底伤了身子,从此便不能再生养了。大爷对大夫人心中有愧,对老夫人心中有怨,因此皆都发作到了叶氏身上。可怜那叶氏一次恩宠也不曾得过,却落得个被打入冷宫的下场。”

她摇了摇头,“我听老人们说,大夫人原本对叶姨娘还是好吃好喝地养着的。但自从大爷过世后,大夫人不再管事,侯府的事务都交给秦夫人后,叶姨娘便连原本的份例都给克扣了下来,待到后来便是要吃什么也要她自个去花钱买了。这几日,约莫是钱财花用尽了,她求着浣衣房的掌事给了个差事,替府里的丫鬟们洗衣裳呢”

沈棠微微地眯了眯眼,大伯母的手段还真是不一般。

她定是早知晓了身怀有孕,但为了将以后的麻烦一并解决了,因此才坐等着让祖母设计大伯父。至于后来,她对叶氏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这才是更高明的做法。

她对叶氏越好,大伯父就越对她有愧,叶氏的房里他是绝对不会再踏入一步了。不只如此,连老夫人也会觉得亏待了她,因此才会有以后那看起来的情同母女。

她沉吟了许久之后才说道,“这事虽然是祖母的错大一些,大伯母的手段厉害一些,但若是这叶氏心中不曾存了想法,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这世间,嫡庶妻妾的待遇天壤之别,只要妾侍犯了错,嫡妻便可以随意处置发卖妾侍,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想,总是有法子可以做到的。可见给人家做妾,是多么地卑微弱小。但却总有想要当半个主子的丫头千方百计地想爬上主子的床。绵雨不就是因为贪图了秦氏的许诺,才走歪了的吗?”

碧笙连连点头,碧痕却是微微一怔。

沈棠将她的神色俱收到眼里,心下不由暗暗期盼,碧痕一向聪明地紧,希望她能早日想通,莫要再将时间浪费在苏蓦然的身上了。

到了晚间,沈紫妤又来了。

她面露感激之色,“大姐姐对娘亲的照顾,紫妤感激不尽。”

沈棠依旧歪在了床头,虚弱地说道,“四妹不在,姨娘又病着,我派人去照看照看,这是应该的,又有什么好值当四妹这样郑而重之地道谢的?倒像是把我看作是外人了一般。”

沈紫妤听她既这样说,便不再多言,只将话头转到了六公主的身上,“六公主今日沉静了许多,与当日满怀欢喜地绣着喜被时的模样,很是不一样。送嫁的时候,那位林二小姐还说了一句触霉头的话,若是换了以往,六公主怕是一个耳刮子就要甩过去了,但今日她却一言不发,还冲林玉姿笑了一笑。”

沈棠心想,六公主对皇上已经失望已极,对罗渠也再没了往日的兴趣,如今她心中所想,该是心心念念的一个忍字,若是连林玉姿都忍不得,今日之后,又将如何忍尽定国公府罗氏众人?

她低声问道,“皇贵妃娘娘可还好?”

沈紫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娘娘仪态雍容,风度翩翩,极得京城贵妇的盛赞,但期间她却数次蹙眉,以手掩胸,似是犯了心疾。”

沈棠微微一叹,“心疾只能缓解,不能根治,你若是得空,还是劝劝娘娘凡事开得开一些。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娘娘身子康泰,三皇子便有了倚靠,六公主的将来才会重生希望。”

她顿了顿,望向了沈紫妤认真的脸,重重地说道,“其实皇上对六公主做得越是绝情,于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便越是有利。须知,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们都生了眼耳嘴,可并不是拿来摆设的。”

沈紫妤细细咀嚼着这话中的含义,过了片刻,这才感激地抬起了头来,她的眼神闪闪发着光芒,“多谢大姐姐的提点。”

沈棠看着她散发着光亮的脸,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她浅浅一笑,摆了摆手,“今日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紫妤也不勉强,顺从地点了点头,便脚步轻快地回了去。

碧笙悄然问道,“小姐既不喜欢四小姐这样贪功冒进,却为何又要帮她?”

沈棠却并不回答,只是望着那空空的门口,幽幽地叹了一声,过了良久才低声说道,“去替我到二少爷处拿一套身量小一些的衣衫来,等会我想要出去一趟。”

第一百十五章 报答

寂静的夜色里,传来马车“的卢的卢”的声音,安远侯府西北处的角门,发出沉闷的开门声,一个打着哈欠的家丁掩着口鼻,嗡声嗡气地说道,“老李头,今儿可早,这个点就要去庄里了?”

年约五十的老翁一边驾着马车出了门,一边陪笑着回道,“六公主大婚,府里的主子们都不在,昨夜便躲了个懒,没去庄子里拉食材。府里少了存食,今日就得多运一些回来了,若这个点还不出去,到时候回来得晚了,误了主子们用早膳,那就麻烦了。”

家丁睡眼惺忪地摆了摆手,“瞧你,定是昨夜和老刘他们赌钱忘了时辰吧,也亏得主子们都不在,不然可有顿排头好吃了。不说了,那你快去吧,耽误了事可就不好了。”

他看着老李头的身影走远了,这才揉了揉眼,重又拴上了门。

马车一路朝西城驶去,但行了有一刻钟后突然又穿街走巷往东北方向去了,老李头的面色再不复方才的笑意,苦着一张脸,既是忐忑,又是害怕,还不时地擦擦额间的汗珠。

又过了一刻钟,车里忽然传出清脆的女声来,“就停在这里吧。”

老李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马车停了下来,他讨好地替车里的人掀了车帘,又主动地弯起了腰拱起了背,作出了一个人梯,好让里头的人下来有个踩脚的地方。

里头钻出了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女来,她一身黑色的劲装,梳着男儿的发髻,神情中带着几分江湖的豪情,颇有些飒爽的姿态,惟独一张清秀的脸,能看出是个女子。

正是碧笙。

她警惕地凝神静观了片刻,方才松了口气,一边身手矫健地从另一头跳了下去,一边笑着对车里的人说道,“小姐,出来吧。”

老李头的腰躬得更弯了。

沈棠掀开车帘的时候,见着的正是这副景象,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递给了碧笙,然后着力一跃而下,平平稳稳地落了地。

老李头的身子便有些微的发颤,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结巴巴的,“大小姐……那……老奴我……”

沈棠冲他浅浅一笑,“你不必紧张,只要你不将今日的事声张出去,不说与任何一人听,你的过错从此便不会有人再追究。如若不然,那么大的罪责,你可得仔细身上的这层皮肉,能不能受得住。”

老李头颤颤巍巍地点着头,“是,是,老奴一定守口如瓶,若有泄露半分,就让老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棠冲他摆了摆手,“你快去庄上吧,再不去,可真要误了时辰了。”

老李头闻言,如临大赦,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般地上了马车,不多一会,马车便在街角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了迷蒙的夜色中去。

碧笙撇了撇嘴说道,“这老李头,人倒是不坏的,就是爱贪杯好赌,昨夜与花房的老刘,帐房的老徐和买办处的老孔三人一起赌得天昏地暗的,连去庄子里拿菜这样的事都忘记了。这也就罢了,他输急了眼,竟然将老夫人最心爱的紫牡丹盆栽给砸坏了。这回,若不是我正好碰见了这事,又恰好咱们要用他,他们几个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聚众赌博,本就是大的罪责,那四人都难辞其咎;老李头因赌博而误了差事,罪上加罪,又弄坏了老夫人的心头好紫牡丹,便是罪无可恕了,一顿大板子是逃不掉的,就此撵出去也是常理;老刘身为花房的人,更是脱不得身去,差事是丢定了;老徐老孔也都撇不清罪责去。

他们若想在明日老夫人发现之前补救,那便只有重新买一株相似的紫牡丹来,或可遮掩过去。但紫牡丹这样珍贵的花种,价值昂贵,又十分难得,莫说他们都是府里的小役,便是手头攥着千儿八百两银子,也无处买去。

但沈棠那里,却正好有一株相似的紫牡丹,是曹芙前些日子派了冬儿送来的。

她素来对花花草草并不十分珍视,又嫌弃紫牡丹养着麻烦,颇费功夫。正好碧笙将这事说与了她听,心中便起了计较,若是一盆花,便能钳制住这四人替她效力,这买卖倒也值当。

沈棠望着这黑夜中错综复杂的北城,有着瞬间的恍惚,她微微眯了眯眼,带着十分的娇嗔,“碧笙,我不认得路,碧螺巷该怎么走?”

碧笙满头黑线,无语地道,“小姐您真是……站在碧螺巷的巷口,还问我碧螺巷怎么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沈棠走了进去,“这大半夜的,您突然要来,这个时辰了,孙嬷嬷他们都该睡了吧。有什么事那么急,就不能等到明日?”

沈棠微微一叹,“六公主刚刚大婚,这会又是半夜,想来青衣卫的人会比往常有所松懈,这时候过来容易一些。若等到明日,便就不一样了,但这趟我却是非来不可的,这事我须要等到八月十五皇帝夜宴之前准备下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小听,他又是惊又是喜地忙将沈棠和碧笙迎了进来,“小姐怎么那么晚了才过来?快,快进正堂去,奶奶还不曾睡下,我去唤她过来。”

沈棠点了点头,“去吧。”

孙嬷嬷很快便来了,她看了看天色,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但一想到之前碧痕来时的惊险,约莫也能了解沈棠如今的处境,因此便什么都不曾问,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小听,快给小姐沏杯热茶。”

虽是夏日的半夜里,但能喝到一杯温热的茶水,腹中却还是舒服的,沈棠抿了一口,便笑着说道,“以后我怕是不能随意出门子,青柳巷那边就全赖嬷嬷看顾了。”

孙嬷嬷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吧。”

她知晓沈棠换装前来,自然不会只为了交代这件小事,便指了指西院的方向问道,“小姐是来见绵雨的吧?我去叫她过来?”

沈棠浅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嬷嬷了。”

绵雨进来的时候,脚步微窒,等到看到了碧笙,又认出了堂上所坐的人后,这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她流着眼泪,颤抖着声音说道,“罪婢叩见小姐。奴婢犯了那么大的过错,小姐却仍旧将奴婢救出了火坑,这样的恩德,奴婢真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

沈棠淡淡一笑,让碧笙扶了她起来,“我救你,倒并不是因为我善心仁义。我只是不想让我月桂园出去的人,沦落风尘,被人唾弃。更何况,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我母亲所做的鞋子,是你换进那要现害我的包裹中的吗?”

绵雨脸色一窒,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并不是。”

沈棠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好,这回你并不曾撒谎。就冲着你总算还有这点诚实,我便就再帮你一回吧。”

她抿了口茶水,语气和缓地说道,“你母弟的事情,孙嬷嬷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绵雨闻言眼泪一下子便奔涌而出,她哭着说道,“是。是我害了他们,若不是我禁受不住秦夫人的诱惑,还傻乎乎地将自己的母弟都交到了她手上,又怎么会出这种事?”

她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她的后悔和自责实在太过强烈,终于还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棠静静地等着她哭完,然后让碧笙递过一条帕子,“擦擦吧,事情已然发生,你便是哭瞎了眼,也无法回转过来。你母亲我已经派人替她好好地安葬了,你弟弟我也有托人去寻,多少也有了点线索。”

绵雨的表情痛苦,眼中却又带了几分希望和期盼,“我弟弟他有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