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大概听不明白,或许以为红尘再说,他没有在知道真相的第一时间把红尘认回家门,想起这个,他心里也万分不是滋味,难受又后悔。

但他这后悔,迟来了一辈子,已然再无作用。

红尘摇了摇头,又笑起来:“若夏老愿意听,唔,不如让师…公子也来吧,咱们详细探讨一下剑庐里的古阵法,互相学习。”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看过夏安,夏禹的表现,再听这座剑庐的私语声,登时也就想明白,原来夏家已经完全弄不懂他们自己的剑庐了。

说实话,感觉有一点儿奇怪,在很久以前,红尘心中夏家是无所不能的。

夏安也好,那些长老也好,都拥有巨大的力量,她实在想不到,原来有朝一日,这些人也会求到自己的头上。

不知为什么,红尘又有点儿难受,有点儿失落,不过也就片刻罢了。

她笑着四处看了看,一进这座剑庐,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剑庐是活的,连它的呼吸都能让红尘听得清清楚楚,里面的阵法之类,在她眼中完全透明。

夏安还是不说话,夏禹已经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送红尘出门,还整治了一大桌丰盛得不得了的菜肴,把夏家的小辈们通通叫出来作陪,自己姿态摆到最低,把红尘给捧得高高的。

夏禹往日高冷,尤其是在晚辈面前,那是颇有威仪,这下子当着一众晚辈的面儿,一个劲儿地去拍红尘马屁,而且还唯恐拍得不够尽心,连连使眼色让所有人跟着一起拍。

红尘心中好笑,因为太好笑,到少了几分不自在,师风也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他刚从战场上返回不久,一身煞气,到不是以前那种风流不羁的做派,稳重了,也变得阴沉,脾气还暴躁了许多,以往随意和他笑闹的小师弟,小师妹们,都不大敢和他对视,这会儿一笑,到又复露出几分原貌,挨近红尘一点儿,轻声道:“郡主肯定给夏禹长老挖到金矿了,他老人家就爱财。”

真真正正在夏家吃了一顿饭,红尘走时,夏禹送上一大堆礼物,各种各样的,怕红尘不收,还拿公主当挡箭牌,虽然里面确实有公主送的很多东西。

师风:“…这架势,恐怕一个金矿都不止。”

红尘这一次,想了想,到底是没有推辞,从夏家出来,曲乌早就离开,只给她留了封信,只说是相约再聚,字写得张牙舞爪,一副要飞起来的模样,和她那人到有点儿相似。

摸了摸腰里装成普通吊坠的那个圆球,红尘按了按肩膀,忽然觉得好累。

这一天折腾的,让她想踏踏实实躺在床上大睡一觉。

第四百七十七章 既是终了,也是开始。

一回家,只简单洗漱了下,连林旭也没搭理,红尘就躺在了床上,结果还没睡过去,外面就有人通禀,说是外面有个老和尚来找她,说是大云寺的。

大云寺的人,总不好不见,红尘经常从人家那儿忽悠开光法器来着,自然要客气几分。

先把人请到客厅奉茶,红尘过去一看,有点儿眼熟,再仔细一看,登时愣住。

“没想到是圣僧驾临…”红尘眨了眨眼,心里有点儿发毛,半晌才讪笑道,“您老人家有十多年没出过大云寺了,今儿怎么有空儿到晚辈这儿来?”

眼前这个是大云寺的无闻大师,辈分比现在的方丈高两辈,是整个大云寺辈分最高的高僧,先皇在时就称他老人家为圣僧,据说佛法高深,世上无人能及。

红尘到不怎么紧张,这个无闻大师辈分虽然高,也是德高望重的大德高僧,但是为人和蔼幽默,就是寺里的小沙弥在他面前也能放得开,从来不摆架子,红尘去大云寺忽悠东西,偶然和他见过两面,观感还不坏。

大和尚特别和善地一笑,“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老衲是方外之人,也只能看看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红尘,一边打量一边点头,还连连道好。

“钟灵毓秀,灵气天成,确实有气派,哎,要不怎么说这老天爷永远都不会错,就是错了,咱们也得认为人家是对的。”

红尘:“…”

老和尚也许真就是想看看红尘,坐着喝了一杯茶,又吃了一堆点心,甚至里面还有猪油的点心,半点儿不忌讳荤腥,然后就很随意地夸赞了一通,把红尘赞得天上有地下无,赞得连罗娘和小严她们都晕晕乎乎,以至于老和尚开口要吃烤鸭,也迷迷瞪瞪地给奉上。

索性红尘还有身边的人们,对于和尚吃荤的事儿见怪不怪,也不是头一次看到,都没太吃惊。

红尘哭笑不得,干脆不多问,直到送了老和尚出门,老和尚才轻笑一声:“阿弥陀佛,女施主,相传千年前天降一鸾凤,口含天珠,被一陈姓樵夫所救,鸾凤与樵夫约定,许陈家子孙千年富贵,等到陈家子孙登基为皇,一统天下,便将龙气赠与天珠,辅其扫天下浊气,至于陈家,自然再难保天下之主的位置,却也能留一线生机,可保子孙无忧,那樵夫本是贫寒之人,又生逢乱世,年过四十,无妻无子,是孤老终生的命格,能有此奇遇,自然是满口答应,如今算算,若传说是真,现在可就到了时候了。”

说着,老和尚又看了看红尘,笑眯眯地道:“听说天珠需要孕育才能真正诞生,孕育天珠的女子必有异兆,郡主身上,异兆可是相当明显!”

说完这通四六不着调的话,老和尚转身就走。

红尘哪里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是听不懂也能猜得出几分真意。

如今一提姓陈,还什么一统天下,四国中只有大周的皇帝姓陈,也是千年的老家族,虽然不算什么世家,可一代代都富贵得很。

罗娘和小严都跟着红尘出来,听了这等话,眨了眨眼:“郡主,老和尚讲神话故事呢。”

小严也道:“要真有这传说可不太好。”

自然不好,如今新皇继位,正是需要朝廷稳固的时候,现在到好,传闻陈家要失去龙气,无法坐拥天下了。

红尘翻了个白眼:“行了,听老和尚胡说八道呢,不说别的,就这天下之主四个字,陈家也当不起,把大雍,北燕,西狄三国当做摆设不成。”

现今,世上无人能称天下之主,将来到是说不准。

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四国并存的局面虽然由来已久,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出现一位雄才大略的能人,真一统天下,四国合一?

不过,那一天她恐怕看不到了,至少如今四国国力相当,而且各有麻烦,一时半会儿的,应该没有哪个傻子会挑起战争,搅合得天下大乱。

打发了身边的小姑娘们,回到屋里红尘就趴在床上有点儿发愁,尤其是捏着腰间圆滚滚的珠子,皱眉戳了戳它。

“哎。”

无闻是什么人,那老和尚都成了精,绝对不是闲着没事干随便找她扯闲篇来的,别看那传说只是个传说,荒唐透顶,且在大周根本流传不开,但是既然无闻说了,那就必定有些门道。

“也许京城真待不下去了。”

红尘翻了个身,心下嘀咕,又忍不住一笑,“想这些做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

听了老和尚的话,她一开始心里也是一咯噔,甚至琢磨来琢磨去,都想着自己若没成亲就好了,什么孕育天珠,若她一直孤身一人,亲都不成,自然孕不了,也育不了什么,随即又心虚…总觉得自家相公要是知道自己这般想,会很不痛快的样子。

愁了片刻,红尘就睡了,而且还睡得香甜踏实,连林旭进门,看到自家娘子那么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沉睡,都不禁露出几分笑来。

红尘忽然觉得有点儿热。

她知道自己在睡觉,晕晕乎乎,如在云端,睡得也香甜,感觉浑身轻松,就是忽然发起热来,热得出了一身香汗,没办法,红尘只好睁开眼睛,一睁眼,便见一个一身青袍,容貌颇为美丽的女子坐在床头。

红尘摸了摸自己的床,确实是她的床铺,枕头底下还放着青锋,但青锋却无丝毫异样。

说是没有异样,到是也带出一点儿颤抖,到不像是遇见敌人那种感觉,反而像有些激动似的。

那素袍女子一转头,冲着红尘笑了笑,笑容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红尘觉得特别亲切。半晌才恍惚,这人和自己长得很像…她做过很多梦,以往梦见的青袍女子总有一种感觉就是自己,而且她也能体会到青袍女子的一点儿心思,仿佛合二为一,可不知为何,今日却没了这样的感觉。

眼前的女人和她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量,但就像两个再相似的人,只要他们是两个人,就总有不一样的地方一般,红尘现在的感觉,也只是这个女子和她很像。

青袍女子手里拿着个圆球,很随意地把玩,那圆球正是她今日刚得的那个。

“能听见我说话吗?”

青袍女子伸手摸了下红尘的脸,轻飘飘的,有点儿冰凉。

红尘愕然。

“呼,终于能交流了,估计也是到了时辰。”

那女子轻声而笑,“我名青鸾,过去只是西山上一只普通的鸟,后来得一位神君看重,收为侍女,我又多年修行,终成正果,虽非圣人,却也是仅在圣人之下。”

红尘满脑子浆糊。

青鸾又笑起来,颇为得意:“当时天庭内许多神君,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虽然出身不高,但地位却比诸多神君仙子高得多,一直活得无忧无虑,只是天庭上实在冷清无趣,那些仙子整日只知修行,即便聚会,也没什么意趣,有一次我百无聊赖,我家神君看着心疼,就说他可以努力研究一种法门,让我能神游小千世界,各处去玩,各处去看,一开始到也罢了,小千世界都不完善,看起来也无甚趣味,不过千年百年,无数个年头过去,那些世界变得越来越好玩,我和神君帮它们度过劫难,看它们出差错,看它们成长,当然,也看它们毁灭,我以为我超然无情,却也为它们流下过眼泪,其他仙子都说我这小爱好太浪费时间,还不如好好修行。”

说着说着,青鸾脸上的笑容更胜,“有时候我都觉得,这些世界都是我的孩子,它们中甚至有的是靠了我才能存在,还有的是因为我才诞生,怎能不爱?”

“奈何万物有生有灭,不可能长长久久,终于天地异变,小千世界的灵气都被抽走,濒临消亡,连天庭都动荡,天帝决定另辟一界,远离灾劫,至于那些小千世界们,又有谁在乎?”

“我一开始也不想在乎,但总是忍不了,后来我就明白了,我不过是天地之间普通的青鸾鸟,活得长久也好,短暂也罢,只要快活,没什么不同,既然我不乐意,那我自然要努力去做点儿什么,于是我便化身入了此界。”

红尘静静地听着,到不急于从梦中醒来。

青鸾的笑容很温柔:“可惜我的能力实在不够,虽然也勉强保住了它们,到底还是让它们都变得残缺,不过,我也想了法子,好歹保留了些元气,相信随着时间流逝,千万年之后,它们终究能恢复如初,但我所作所为,有违天道,终归是要付出代价,也无法长存世间,只好留下自身元灵所化的一个信物,就是你身上融入的玉佩,我把它托付给我座下侍剑童子,他当时也是个凡人,到不沾那些因果。”

红尘:“…”这些她多少知道一点儿,有很多到是不太清楚。

“我的元神溃散,但有贵人相助,也算轮回转世,只是元神散得厉害了些,每隔一些年,就会出现一个‘我’,若有机缘,便能得到玉佩,可这许多许多年,没有人真正成为‘我’,也没有人真正能帮我完成心愿,今天终于有了。”

红尘:“您老人家可千万别说,您说的那个人就是我。”

“别生气,我知道没有人愿意做别人,唔,虽然我想说你是我,但是我们都知道,轮回是最玄妙的,我已然消散,再也不复存在,不能说你是我的部分元神所化,你就是我,要是那么说,世上的我也未免太多了些,我的元神可远远不止化作了一个你,我当年浪得厉害,它大约无处不在,就连你那块儿玉珏,里面也留有元神神念,不过也无所谓了,我现在仅剩下这么点儿完整的意识,而且也要消散了去,能在消散之前看到这样一个你,我很高兴。”

青鸾轻声笑起来,“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我就很满意,哦,你今天能见到我,肯定是得了天珠,不知道现在关于天珠都有些什么传言?它其实就是个捣蛋鬼,是我家神君从天帝那儿偷来给我玩的,定气运的东西,能让人的运气变得超乎想象的好,要不是它,估计我的神念也残留不下来,不过,这小东西当年也淘气,经常恶作剧吓唬人,不知道它有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仿佛有些发愁,青鸾按了按眉心,声音放得低了些,“这孩子放在哪儿都麻烦,等我消失,就会送它去轮回。”

此时天外仿佛有一抹霞光,天就要亮了。

青鸾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轻松了好些:“不知道你有没有遇见他,我想,你连天珠都能遇见,说不定也遇见了他,我的神君,他是天帝的幼子,出身却最高贵,天生便自带太阳真火,是天帝心目中的继承人,作为神君,却鲜少有架子,和我这等出身来历不算好的仙人也能玩得开,半点儿不把我当侍女看待,我和他玩玩闹闹,朝夕相处,却半点儿也不知他的心思,直到他为了追寻我的踪迹,舍弃天帝之子的地位,寻了我而来,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我们之间也会有爱情,可惜,太晚了,我注定要消散于世间…他说,他知道我怕孤独怕寂寞,所以会随我轮回,倾尽一切找到我,让我永远有人相伴。”

她一挥手,半空中出现一个人影,那张脸有点儿眼熟。

红尘猛地坐起身,伸手挡住阳光,半晌才吐出口气:“梦醒了。”

良久,身上一暖,被被子裹住,红尘侧头就看到了林旭,却忽然不高兴起来,扭头趴在床上。

林旭哭笑不得,万分无奈地拢了拢妻子的头发,也趴下看着她:“怎么了?做梦了?”

“梦见你追寻一个仙女千世万世。”

“那那个仙女也只能是你!”

“哼!”红尘更恼怒。

林旭:“…”好吧,他不怎么会说情话,不过,媳妇平时大气,这会儿吃醋的小模样,很可爱。

红尘趴了半天,也笑,罢了,轮回转世之后,哪里还能算是当初那个人。

可不知怎么的,想到这一点儿,她又有些微微的酸涩。

第四百七十八章 新生命

红尘难得幼稚一次,趴在床上叽叽歪歪半天,他家相公也难得丢下正事不去做,一整天奉承娘子,虽然他奉承人的手段,在自家媳妇这儿略有退化,不过,红尘还是满高兴的。

那枚所谓的天珠,在梦中那女子口中就和调皮的孩子一般,但红尘拿着它,却没听它说出一句话,不过,也很可爱就是了,喜欢腻在红尘身上,触手温润,有时候跳来跳去,还真有点儿跳脱。

红尘最近无事,闲来就读读书,写写字,不去管外面的风风雨雨,诸多杂事。

不过,偷懒也不好太久,很快就到了小严出嫁的日子。没办法,再要好好操办,也终究要嫁的。

红尘给亲自算出来的吉日,心里一琢磨,到底没拖延太长时间,按照平常的规矩,女子出嫁要准备个一年半载,甚至更长,以示重视,红尘一开始也是这样想。

但小严的年纪毕竟不小了,乔稚也一样,两个人既然认定彼此,定了终身,红尘就没故意拖延,利利索索把婚事给办完。

至于那些准备工作,早就开始,郡主府的人全帮着上心,林旭成亲的时候林家的那边也做过一回,这一次算是熟练工种,鬼谷一众弟子帮忙,很快就妥妥当当,就是小严没自己做喜服,全是定制,她的手艺差了点儿,这方面做不好也做不快。

嫁妆是红尘带着罗娘给弄的,压箱三万两白银,店铺四间,庄子三个,地三百亩,不算多,却是上好的水田,其余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一众早就准备妥当的家具用品,夹夹杂杂七十二抬。

反正按照规矩,女子不用夫家一针一线,小严也算是做得到了。

乔稚给的聘礼,也一并带走,不过乔稚有点儿粗心,而且跟在林旭身边,居然不怎么富裕,一共拿出一千八百两,连两千两都不到,是他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交给林旭帮忙置办的。

之所以置办的聘礼不算难看,纯粹是林旭托关系想办法,要不然就那份聘礼,五千两也办不下来。

罗娘一看就发了愁:“没见姑爷小气啊,小严嫁过去,这家财可不能不上手。”

小严到不在意:“钱多钱少的,那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能让我自己饿着?”

红尘却有些郑重:“得弄清楚他这些年攒的银子去哪儿了。”林旭向来大方,就是缺钱,也都是苦着自己,从没让手下人跟着吃亏,不说别人,曲名那小子一年能分的红利,加起来就有一千多两,而且他们吃喝用度都不费钱,全是林旭供养,这些年夹夹杂杂,如果弄不到几万两银子,想想都不可能。

这个大周朝,穷人一辈子见不到多少银钱,有能耐的,却是金山银海,用之不尽,乔稚怎么看,也不能算是个没能耐的。

如果林旭不特意说一声,那一千八百两是乔稚所有的家产,恐怕还没那么多事儿,大不了红尘这边以为那小子有点儿抠门,会过日子不是大缺点,他这么一说,这边到犯起嘀咕来。

等到把乔稚身边的事儿一调查,弄清楚银钱去向,红尘登时就起了心思,很想说她家小严不嫁了。

乔稚本身人品出挑,绝对挑不出错来,为人老实,长得那么好,但从不沾花惹草,洁身自好,也不爱花钱,一身衣服穿到不能穿才会换,对吃喝方面,也是能吃饱喝足就行,不怎么挑剔,有点儿沉默寡言,可这不是缺点,父母也是老实人,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只有林旭一个儿子,不是什么复杂人家,唯独一点儿,他家里养着他姑妈一家子。

红尘翻来覆去地看资料:“简直比话本上的人物还精彩!”

乔稚这位姑妈可真不是一般人,农门小户人家的闺女,本来已经被家里人定给了同村一个木匠,成亲头一天,说什么都不嫁,非要悔婚,更厉害的是,口口声声自己怀了别人的孩子。

就算大周对女子的束缚不是特别严重,但是这种事儿闹出来,简直是给整个家族抹黑,在讲究些的大家族里,女子是要浸猪笼,或者要沉河的,也就是亏得他们是小门小户,虽然把爹娘气个半死,弄得村民们指指点点,到底是自家的闺女,她爹娘也没舍得把她给掐死了事,就连孩子,因为她闹得厉害,不让留下孩子就自己去死,家里人也无奈妥协了。

可惜从此乔家在家乡就待不下去,整日被人嘲弄,谁能受得了,乔稚的祖父有一儿一女,一个乔稚的爹,一个就是这个倒霉催的闺女,总不能为了闺女,让儿子儿媳妇都受人白眼儿,干脆一狠心,变卖家业,迁到外地去,所谓人离乡贱,要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

乔家过得很是艰难,却谁也没想到,乔稚那位姑妈不以为耻,不因为这个愧疚,反而还口口声声说不要走,说她肚子里怀的乃是贵族人家的子嗣,将来能嫁入世家豪门,是要去享福的。

那时候她爹才想起来,早些日子村里来了几个所谓落难的书生,说是在外游历,结果遇上匪徒受了伤,不得已想在村子里暂住几日,村民淳朴,到是没赶人走。

当时乔稚的祖父就恨不得锤死自家的傻闺女,就那几个书生,瞧着还算白白净净,可目光猥琐,人也小气,一身气息都不像好人,也就一张嘴能言善道,村里有见识的老人家,谁猜不出这就是一帮坑蒙拐骗的蠢物,偏偏他家闺女上了当。

问题是这些话,乔稚他姑妈统统不信,都快疯魔了,幸好乔稚的祖父不傻,平时纵容闺女,这种事儿上可不能由着傻闺女乱来,也不管她怎么闹,趁着半夜直接捆了走人。

乔家也是走运,后来遇见鬼谷先生,乔稚得了先生的青眼,从此跟着林旭,也算安定下来。

整个家里哪儿都好,唯独乔稚这个姑妈,生了个女儿,一心守着女儿做白日梦,盼着有朝一日女儿认祖归宗,自己成了什么富贵人家的太太,一心一意娇养闺女,哭着闹着要给闺女请七八个丫头,请教养嬷嬷,请女先生来教女儿琴棋书画,生怕将来闺女入了豪门大宅,再露怯,比不上人家家里养的姑娘。

她闹得实在厉害,乔稚的祖父年纪大,很快就不在了,乔稚的亲爹当家,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大本事,耳根子也有点儿软,对这个妹妹还是很心疼,虽然没有事事都依着她,却也勉强满足她那些不着调的要求。

乔稚拿回去的银钱,大半都让他姑妈给祸祸了,不过乔稚性子也有些粗疏,并不怎么在意银钱,他跟在林旭身边,吃喝用度全不发愁,读书的书本笔墨纸砚,鬼谷月月给他,就是没钱也过得好。

一直到今天,等他要娶妻,才知道原来娶妻是要用钱的,鬼谷能给的很少,也不能全靠公子爷,好歹凑了凑,卖了点儿身边的东西,又有朋友帮衬,咳咳,拿出了不到两千两银子。

红尘:“…”

林旭坐在一边笑个不停。

“笑什么笑,你还好意思笑!”红尘几乎都要不顾形象地翻白眼了。

林旭笑眯眯地道:“人无完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放心,乔稚只是不计较,对他那姑妈没什么感情,咱们红尘身边那都是什么人?个顶个能文能武,收拾个做白日梦的老女人,小菜一碟。”

小严也笑嘻嘻的,半点儿不发愁。

红尘也只好不再说什么,小严这丫头在这之前,对婚姻充满恐惧,结果马上要成亲了,到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当回事儿,当然,也没什么不好。

很快到了正日子,小严出嫁,也算得上是十里红妆,热热闹闹。

对于成亲的事儿,小严和乔稚都想简单一点儿,不大喜欢特别热闹,乔稚一直不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只请了几个相熟的师兄弟,别的客人一概没请。

林家这边,小严说白了只是郡主身边的女官,除了自家姐妹聚一聚热闹热闹,也不爱麻烦旁人。

而且,姐妹们体谅小严那些隐秘的心思,便是红尘想着大操大办,让这姑娘风风光光,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眼睁睁看着乔稚简简单单把小严给接走,等到三朝回门,又看小严平平常常地回来,仿佛她就是出去串了个门,除了发型变了,根本就和往日无甚不同。

从头到尾,红尘都没看到过乔家那位姑妈。

“没什么难对付的,不搭理就是了。”

私底下说起这人,小严虽无轻蔑,到也真不当回事儿,“人家根本不想见我,成亲那天都借口生病没出面,后来虽说见了,一副清高样儿,巴不得我不跟她说话来着,连人家生的那位姑娘,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屋里待着,既然那么清高,就让她清高去,谁稀罕搭理!”

红尘失笑,也就不再多想。

小严成亲后,日子过得舒坦,本来打算马上就回来伺候,不成想成亲不过月余,竟然有了身孕。

幸亏红尘这边人手还算充足,到也不至于忙不过来,就是小严有点儿懊恼,乔稚和他爹娘算是高兴极了。

罗娘也松了口气,红尘也笑:“多准备些补品,我那儿的药材用不完,一会儿你收拾收拾,都给她送去。”

“是。”罗娘轻声应了,语气欢快,其实,她在小严成亲之后,心里有些怕。

她们当年都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身子都遭了,生怕成亲后也无法有孕,平日里把脉,虽说没把出什么,可天底下那些不孕的女子,又有多少能把出来。

和罗娘一起遭难的姐妹们,都有这等担忧,如今小严成亲月余,就顺顺利利地怀了孩子,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那都是好事儿,也不怪她们高兴。

罗娘带着大批的礼物,高高兴兴地出门去,结果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之后脸上阴沉一片,红尘一看就蹙眉:“怎么?乔家难道还不高兴不成?”

小严有孕,怎么说也是喜事,罗娘出去一回,怎这般垂头丧气地就回来了。

“…”罗娘深吸了口气,脸上带着怒意,“乔稚他姑妈,那个白痴,有病的女人,她在家里哭闹,非让乔稚休了小严,还说小严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是什么三阴鬼命,一旦出生,周围寸草不生,会连累她女儿将来倒霉无孕!”

红尘:“…”

“她还说,还说郡主娘娘成亲这么长日子,一直没有喜讯,都是小严给害的,这孩子再一来,郡主娘娘会更倒霉。”

红尘:“…”

真是新鲜,也好大的胆子!

罗娘捂着额头,深深吐出口气:“真是没见过那种人,天不怕地不怕,好像她说的就是至理名言,她有多么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得听她的话,敢反驳一句,你就是大逆不道,不懂事,不明理,不知好人心!”

红尘无语,罗娘一向好说话,为人也宽厚,和小严那尖锐性子不同,她都能说出这等话,可见是气狠了。

“小严呢?怎么不带她回来?”红尘蹙眉,刚刚有孕,生不得气,遇见这等事,应该赶紧回来才是。

“她不回。”罗娘一想,也有点儿惊,“郡主,不如我再过去一趟。”

红尘叹气,也不让罗娘一个人走,转头吩咐了身边的人几句话,看对方应下出门,这才收拾齐整,点齐了车马,摆出仪仗,自己亲自登门。

临出门,红尘忽然笑了笑,扶着罗娘的胳膊,在她耳朵边小声说了句话。

罗娘登时整个人僵住,走路的时候差点儿摔倒,又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住自家郡主,张口结舌,脸上慢慢浮现出一层激动的红晕。

郡主仪仗一到,那就不是寻常人情往来,乔家得全家出迎,恭恭敬敬叩拜。

这回那位姑妈当然也到了,而且画风独特,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一堆粗布衣裳里唯一的绫罗,怎么可能看不到?只看乔稚的长相,就知道乔家人长得都不会差,这位姑妈尤其好,年纪那么大了,保养的不错,风韵犹存,她女儿也是弱柳扶风的美人,此时那姑妈一脸正气地昂着头,盯着红尘的车马,一副不向权势低头的硬气样儿。

红尘连车都没下,看也不看一脸我有话说的乔姑妈,只对小严道:“你有孕在身,不要跪了,小心伤了身子,上来吧,乔稚,扶你媳妇上车,我请了太医给她瞧瞧。”

说完,转身驾车就走。

乔姑妈大喊:“京城赫赫有名的庞半仙亲自给那个女人批命,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们都不是好东西,郡主可千万别受蒙蔽,为了您自己好…”

扑通一声,一个人滚在车前。

乔姑妈的声音戛然而止:“啊?庞,庞半仙!”

庞半仙都不敢看她,一个劲儿磕头,灰头土脸的:“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贵人饶命。”一边求饶,一边甩自己嘴巴,“严夫人是贵命,是我胡说八道,我不是人,我再也不敢了。”

乔姑妈愕然无语。

乔家满家老少都捂住脸觉得没脸见人,周围看热闹的村民到是挺高兴,跟赶大集似的。

罗娘脸上还有点儿木然,却是冷笑一声,开口道:“吵什么,罢了,我们郡主娘娘有喜,是好事,不造杀孽,今儿就放过你,再敢胡言乱语,却不知有没有这般好运!”

别人也还罢了,那庞半仙一个劲地磕头,唯独乔姑妈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然,没人在意她,小严早在罗娘说话的时候就窜上车去,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甚至罗娘都没心思整治这么个蠢货,脑子里只嗡嗡响,一路飘回家去。

家里气氛登时变得很古怪,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喜悦,说话的声音都想着要拔高,却极力隐忍,都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红尘也跟易碎的至宝一样,被捧到床上坐着。

罗娘和小严一圈一圈地在床上转:“什么时候知道的?郡主怎么不和婢子们说?”

“哎呀,我怎么就出嫁了,应该再等等。”

小严急得不行,“哪个太医给看的?谁诊的脉,怎么我们都不知?实在是失职。”

红尘失笑:“没人看,我自己知道罢了。”

众人:“…”

罗娘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冲出去叫大夫过来,小严脸上僵硬,忽然想到,哦,还没通知姑爷,呃,幸好没通知姑爷,万一是乌龙呢。

红尘摸着手里圆润的天珠,感受到它和腹中胎儿奇妙的联系,含笑不语。

大夫请来,是正经的太医,于这方面很有经验,所有人屏息凝神…幸好不是坏消息,太医说日子还浅,但应该无误,郡主确实有喜,而且近两个月。

罗娘扑通一声坐下,高呼一声:“阿弥陀佛!”

整个府里都喜气洋洋的,林旭回来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满头雾水地去找自家娘子,然后就又大吃一惊,不知该是喜悦,还是别扭——怎么就没人想起来,他是孩子爹,这等喜讯,也该通知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