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某二背脊发寒。

“从前——”也许是后来,不管了,“有个大将军上阵杀敌十分英勇,有人问他为何这么拼,他说他老娘给了他一个刺激。”慢条斯理撩袖子,露出细美的一段藕臂。

某二当家瞪大眼,忘了嘴边的话。

“你知道是什么刺激吗?”她起身走来,叫无果把人摁扒,“他娘在他背上刻了精忠报国四个字,时时提醒他玩命呢。”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以后,拿镜子照着背,就能念一遍救命恩人的名字。像你们这样的壮士,只要记得,就一定不欠人情的。”手里亮出一根针。

某二当家昏了。

活生生,吓昏的。

第55章 姐斗

第二日一早,兰生正要去蝶夫人那儿上课,在院门口却遇到了玉蕊。

“我同蝶夫人说了,与她的课对调,从今日起,早上先跟我读易经,午后再去她那儿学礼。”玉蕊只带了一个丫头,看着面生。

兰生心中透亮,笑道,“对我而言,先上谁的课都一样,横竖也非出于自愿。倒是你,昨晚弄得一家子鸡飞狗跳还不学乖,大清早来——”咦,为何挤眉弄眼?

“这是祖母拨给我的大丫头,叫彩蜻,你认认脸。昨日那几个调到别处去了,虽说以后会回来的,不过暂时由彩蜻负责我起居出行。”玉蕊边说边不请自入了院中,大眼瞧着破屋顶烂门窗,皱了一张小脸。

兰生便知昨日的丫头们肯定因照顾主子不周而被罚了,能回来这话也就玉蕊会信。可她不点破,那几个光会喊怕帮不上忙的小姑娘,却挺会背地挑唆,估计是玉蕊平时护得厉害。如今出了事调走她们,换上可靠稳重的,实为监视,对玉蕊未必不好。而另一个角度看,玉蕊能知道防着彩蜻,不让她说匪类的事,是纯善,而不是蠢善。

彩蜻盈盈福了福身,平凡的脸,沉着的眼,道声兰生小姐。

兰生但叫了香儿来,对彩蜻也一道吩咐,“我念书时不喜人旁边伺候,上午的点心还没着落,放你俩出府一个时辰,帮我们买些爽口的茶点心来。”

彩蜻有些为难。老夫人就是嫌二小姐身边的丫头们只会一昧依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企图隐瞒,所以一怒之下将她们全部换了。她照顾老夫人两年,比不得襄玉姐姐当红,却也深得老夫人信任,故而暂派给二小姐。一方面是调教新丫头,另一方面是约束着些二小姐。不能尽往苦贫区做善事。

对刚归家的兰生小姐,彩蜻也早有耳闻,每回正好不轮她当值。直到今日才见了面。听说是任性不得了,说着规矩却压根不讲规矩的人。连老夫人都奈何不了,结果不得不一并罚了二小姐。这会儿,一见面就打发她和一个小丫头出府买点心,果然是心思难料,措手不及。按理,二小姐又不出家门,可她心里忐忑不安。眼皮乱跳。

“兰生小姐,咱们府里的厨娘也做得一手精致的点心,不如奴婢去拿些来。”逛府外不知时辰,厨房虽远却是家里。“而且今日晴好,在屋里不若在庭院读书。您不爱被打扰,就让香儿站远些,好歹有个端茶送水的人。”

兰生只想打发了彩蜻,去府外也好。去厨房也好,足够和玉蕊说事,所以要点头答应。

谁知玉蕊不乐意,微微噘翘了嘴,漂亮的美眸塌了眼角。说不出得可怜兮兮,“我想吃蜂橘屋的点心。”

彩蜻叹口气,“好小姐,您要吃,奴婢就去买,不过您得答应奴婢,就在这里等奴婢回来。”

“父亲把我的护卫都调离了,我答应出门就得跟着大姐。而且我答应祖母这几日待在家里,连明月殿都不去。人人都要我答应答应,我干脆到皇太后跟前去当答应好了。”玉蕊把彩蜻往外推,娇娇气气,“安心,就算我想惹祸,这院子的主人也不会让。赶紧去,我等你回来。”

彩蜻走了,兰生一个眼色,香儿也跟了出去。

“你跟别人话挺多的。”罚跪那时还以为圣女天然呆,见多几面,却发现反应没那么迟钝,反而因心思单纯善良,撒娇卖萌都大大方方,时而显出相当的智慧。

玉蕊左右张望,跟兰生说话就特别慢下来,半晌才道,“那人呢?”

无视她么?兰生进屋拿了一本易经,从玉蕊身旁走过去。

玉蕊拉住兰生,又是一张清澈目光纯善美貌,语气却惊,“你该不会没守信吧?”人死了?

易经被卷成筒往一间屋子指去,兰生喊声无果。

玉蕊就见那个长着苦瓜脸的少年开了门,从里面拖出一个垂头耷脑的人,动作老蛮老粗。

兰生又说,“给圣女看脸,免得当我找人顶替。”

无果单手一托,抬起那人的下巴。

玉蕊看清了脸,正是昨日那位黑胡大叔,不过胡子以上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好似气息奄奄。

“你为何不给他解毒?”她有些来气,“早知道你这样,我便另找人救他了。”找大夫,她最在行。

“此毒得用十日才能除根。”兰生说到这儿,问道,“你不是能看病气么?难道瞧不出他的毒已解了一部分?”

“与人三尺以上,我就瞧不出来了。”玉蕊这点好,愿意答问就不会拐弯抹角。

望闻问切中,只能做到望,天能亦受限制,和普通人的差距只是一线之隔而已,这让兰生无论如何自卑不起来,但笑,“玉蕊圣女,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十日后再想。”救人救到底。

兰生脱口而出,“不行。”

昨夜之后,某位二当家看到她大概会气疯的,她可不想把一个随时可能咬自己一口的疯人留在身边九天。

她这么说,“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两位殿下早怀疑了。我让无果瞧过,府里大门小门侧门偏门多了不少乔装过的兵士,一个个盯着不放呢。拖得越久,他们就越笃定这人是劫你的凶徒。要趁他们以为人还重伤的时候,尽快送他离城。”

玉蕊拧眉,不解问道,“两位殿下哥哥要是怀疑了,为何不当场拆穿我?而且,应该是拖得越久,他们会以为弄错,撤掉盯梢才对。”

一般人可能会这么傻,但东平王那位世子可不是草包。兰生道,“他们给你面子,又没有证明那人身份的依据。你说此人是护卫,也就是府里人,他们可以从旁打听的。这么一来,很可能连爹都会惊动,想你身边并没有这样面貌特征的剑客。你带了他入府。又没有出府,只要仔细搜,便是我这破院子都躲不过。”

玉蕊开始觉得有道理了。只犹豫,“可他的毒——”

“解药给了他。解毒就是时间问题。我昨夜同他说了几句,他也有尽早离开的意思。”岂止想尽早离开,恨不得立刻插翅就飞。

玉蕊终于同意,“如果这是他自己的意思,那就得尽快了。我央大姐带我去明月殿,到时候编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半路放了人。”

兰生翘大拇指。“圣女真聪明。”

玉蕊瞥兰生一眼,“你口口声声叫我圣女,为何我一点不觉得愉快?”

“因为我不是真心夸你。”愉快才怪!兰生撇撇嘴角,“除非你能送他出城。哪里的半路放人都会是送羊入虎口。你做事如此马虎,不如当时别善心大发,直接交给泫冉他们就得了。”

“那你说怎么办?”嘟着嘴生气,玉蕊却还是想听兰生的主意。

兰生的回答却让玉蕊郁闷,“这人是你自作主张要救的。而这人却对我意图不轨,我拿出解药已很不情愿。再说,泫冉泫胜为了捉拿此人,一定严守城门。你跟我当日睁眼说瞎话,这时只要有任何动作都能叫他们识破。”

“照你这么说。这人死定了。”说半天,还送走什么呢?“干脆直接送官府,是不是?”

“你跟我不行,除非有一个人,不介意帮你,而且与你齐名,又不会让人觉得是会随便心软的。”兰生笑没了刻薄眼,细线如狐。

玉蕊想了片刻,眼睛突然一亮,但很快黯然,“她不会帮的。昨晚最生气的就是她了,怎么可能帮要劫我的人呢?”

“那就看你怎么说了?”反正她两手一拍,绝不染脏的,“两位殿下说他是凶徒,难道你也说他是凶徒?就没可能是迫不得已求你救人的江湖好汉?还有,圣女私藏要犯,如果要犯被抓,圣女可怎么办哪?”

玉蕊眼睛再亮,光芒不褪,转身就走了。

当晚,北院来客,气势汹汹。

“好你个南月兰生!敢指使玉蕊要挟我?”南月金薇冷眼冷笑,也带了一丫头。

这丫头却与彩蜻不同气质,和主子配合很好,冷面冷情,一只手很奇怪,缩在袖里不露。兰生就想起有花提过的,南月金薇有个会武的丫头。

是她吧?

“人呢?”金薇不想浪费唇舌。玉蕊说走错了一步,不能回头,必须救人救到底。她还想妹妹何时这么能辨,结果提到人在北院,她就知道是南月兰生的主意了。

兰生也不管金薇的神情多吓人,招手让无果把某二当家拖上来。要是金薇取了那人性命,她又可以甩干净手。

金薇目光冷冽,站着看了不省人事的男人一会儿,“你料定我看在玉蕊的面上不会将人交出去,但你又如何确认我把他送出城去还保他安然无恙?他想抓我妹妹,我怎能放虎归山?”

兰生但笑,声音却比金薇还冷,“出了城,我管你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别怪我拖你下水,那是你的亲妹子,却拉着我帮她睁眼说瞎话。现在已让人盯上,我出门也会被当成包庇了谁。凭什么?你的妹子,你搞定。”

“我的妹子?”金薇眸中刹厉。

难道是她的妹子?不好意思,不是这家里人没同意,而是她没同意呢!兰生端起茶杯,破瓦之下,茶也香,还痛快。

第56章 啥傻

第二日,计划实施,某昏昏沉沉的二当家被装进南月金薇的马车。那些乔装的士兵倒是分了几个出来跟,一直看马车进了皇城才回到原位,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如果说南月玉蕊至善至纯亲民讨喜,南月金薇则至高至圣只容远观。她是明月殿最高司女,深受皇太后器重,但众所周知她孤冷清高的性子,做事从不看人情熟面,别说南月涯,连皇帝的旨意都有不遵命时。

午后,皇城里出来一驾官车,直奔正东门。

泫胜这日守东城,他个性虽莽,对泫冉的话却放了十分在心,但凡过往车驾人马,只要能藏人,就会严加盘查。看到这辆官车,更是亲自下城楼来问。他是皇族,官车里的人地位少有大过他的,所以可以无所顾忌?

也不是那么无所顾忌,因那车门帘一掀,传出来的笑声令他顿时扭头就跑。

“胜哥哥去哪儿?不是要查我的车么?”笑声现形,一个俏生的小贵女,十三四岁,叉着腰,一口洁白的贝齿毫不吝啬让人看。

这半大不小的丫头叫朵蜜,安国侯的独生女,一出生就封为明华郡主。她性格活泼大胆,有一回管人闲事被追打,正好路过的泫胜出手搭救,从此就盯着泫胜要嫁他,令他不胜其烦。年初时她被送进明月殿学习,还了他大半年清静,想不到突然跳到眼前来了。

这会儿如果不理她就走,她撒泼起来肯定会闹得城门塌,泫胜硬着头皮转回身,装刚瞧见,惊讶道,“听说小蜜你入了明月殿,平时哪里都见不着你的人。今日怎么要出城?”

一般家里宠坏的贵女儿多分不清真心假意,朵蜜也如此,甜丝丝儿地笑。“胜哥哥心里念着我了吧?我娘说得真对,日日见了烦。难得见了欢。”

泫胜暗道,谁见了她欢?他可是避之不及。

“可惜我今日有要事在身,奉大司女之命去玄清观请降雨符,不能和胜哥哥多聊一会儿。”朵蜜接着道。

泫胜哪里还有心查她的车,连忙拱手相送,“请符这么大的事交托给你,可见对你信任。我也不能耽误吉时,赶紧去吧,回城交了差,你我可安心说话。”

朵蜜红唇嘟了嘟。娇声道,“胜哥哥说得有理,我娘也说女儿家懂事才讨男子喜欢,我先紧重要事做,但你得记得自己的话。三日后我休息。你要请我吃饭。”

泫胜心里直叫倒霉,可朵蜜的大姑姑是东平王妃,也就是泫冉的母妃,论起来也算表亲,再加上朵蜜那张爱告状的嘴。不给面子是不行的,于是逼自己点了点头。

等朵蜜的车跑远了,泫胜的心腹副官,也是好兄弟,揶揄他,“胜哥哥三日后陪蜜妹妹,只可惜玲珑水榭花王会少一位俊哥陪座。”

泫胜啊呀一声,拍拍脑袋,懊恼得要命,“每回遇到这丫头必倒霉,竟把这么大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接了帖子要不去,还不除了我的名,不行不行,你们作证,我刚才的头压根没点,丫头自己搞错了。”

众士哈笑,当然串供。

玄清观建在城外不远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是无极宫的外神殿,不对百姓开放,服侍三元尊神金身像,养符炼丹清修之所。但凡有重要的祭典国仪之前,所有器具,小到术纸线香,都要放在玄清观进行天地供养,以达到凝神清气的洁净。

这两季夏秋几乎无雨,农事旱急,本该由太极殿准备祈雨祭,钦天监却说秋日国典最重,推托给了明月殿。无极殿虽然是大国师主领,钦天监却是朝官,说通了百官各部之首的三位丞相,特意颁发了阁部文书来令,因此只有遵从。所以,南月金薇让朵蜜来拿雨符,可谓顺理成章,丝毫引不起任何人怀疑。

朵蜜下了车,就对车夫笑道,“你别跟去,有殿中大司女的印章,还有我的郡主身份,几张雨符都拿不到手?”

车夫本来戴着斗笠,此时抬头露出脸,竟是南月金薇身边那个会武的丫头,她默然点头表示知道,看朵蜜跨进观门后,将车赶到一旁清静的林边,似乎在放马吃草。

一个人影也没有的观前,自然没有好奇的眼睛去发现女车夫不见了。

人其实已进了林子,看似细瘦的高挑个儿窄双肩,却背着一个很大很重的麻袋,脚下还一点不慢,找到一块山石背后就把袋子扔在地上,麻利解开绳,将袋口往下翻了几层,现出某二当家的一颗脑袋。

脑袋当然还在脖子上,只是仍不省人事。一开始是兰生怕他嚷个没完,后来是金薇觉得人昏了好搬运,就弄厥到现在。

丫头强行塞了一粒醒神丹进去,噼噼啪啪打过那人几巴掌,确认他吞下丹药才返身回到观前。约摸过了一柱香,朵蜜由两个点头哈腰的小道士送出来,高高兴兴跳上马车,跟她说玄清观的茶好点心也不错。她若无其事,时不时应上一声,回城交差去了。

秋更月淡,山石后扶起一人,一手抚着头,眼中光芒乱变,从诧异惊讶到清醒回神,再是火冒三丈,却聚不拢杀气,最后无奈长叹,看准方向,披星赶了一程路,悄悄来到一户路边农家,敲进门去。

一群留守等他的汉子如释重负,齐抱拳拜见二当家,却见二当家一字不说,黑沉着惨冷的面色就脱起上衣来,一个个张嘴结舌。有自以为反应快的,问是否伤了哪里。

二当家将里衣一剥,露背对着众兄弟,磨着牙问,“那女人刻了什么在我背上?”报恩?报仇还差不多!

汉子们眼睛瞪得鸽蛋大,对着二当家的裸-背咽咽口水。不是眼红擎天会最健美的肌肉,眼红的也不敢说,统一在想,谁敢在二当家身上留这么一狠招,简直太让人——佩服了。

“一个个不想要眼珠子了?”想他平日温文儒雅的当家形象,全毁在那娘儿们手里了。

汉子中有一个识些大字,正好一字又在他箩筐里,慌不迭道,“金啥。”

“金傻?”胡子都快翘倒了,某二当家听到这两字,立刻掀了桌子。

“不…不是…”吓得那汉子哆嗦结巴,“我只认得一个金字,还有一字不认识。”

“拿笔给我描出字样子来!”今日如果不能知道是哪个字,他肯定吐血内伤。

于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张桌,一件外褂,一咬手指供红墨,一双特好眼神,凑齐了文房四宝,描出一灿烂血字。

某二当家看一眼,呆住。然后自觉是兄弟不会写字,描得歪扭,让他错看,再定了睛仔细瞪。

薇?薇!

他不由喃喃自语,“金薇?南月金薇?明月殿天女?怎么可能呢?”

不过,如此一来,就能解释苦瓜护卫为何出手帮圣女,也能解释她为何反应那般灵敏,自己反中了她的道。可是,传说中的转世天女如圣雪莲高洁冰清,传闻中遥望就能神伤男子的金薇花,竟对他上下其手,无耻到令人咬牙切齿的程度?

就像对南月玉蕊害相思的大当家,一面存着治病的愿望,一面想抢人进门,对于没见过南月金薇,心中也存最美好一道倩影的二当家,听到了女神像脆裂的声音。

“二当家,到底是谁羞辱您,我们兄弟杀上门去算帐!”听不清二当家的自言自语,这帮好汉义愤填膺,想要将刻字之人揪出来痛揍。

良久,这位二当家只得叹息。怒火烧过之后,他也明白自己理亏。抢人的是他,要动手的也是他,对方只是自卫。虽然羞辱了他,却到底给了他解药,还如约送他出城。

解药!

他忙拿起外衣一摸,不但有那晚见过的瓷瓶,居然还有一封信。说是信,也夸张,上面其实只有一句话。字迹狂草,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然而他却知,即便不是她写的,也肯定是她的意思。

“回总舵。”沉吟片刻,他冷静下令。肩背上的刻字只要忍疼就能毁去,但擎天会老大的命危在旦夕,怎么也不是顾自己恩仇的时候。

想得挺明白,上马催跑刹那,某二当家怨念又生。南月金薇!给他等着!管她天女还是神女,加诸于他身的屈辱,他必定还报,连带“恩情”一块儿,让她泪流满面向他忏悔!

风,卷了怨,进了城,扑向南月府最偏僻的冷角落,又打个弯,到东面精心打理的美丽庭院,吹冷了正在看书的金薇天女。

天女打起喷嚏来跟普通人一样,不同处在于,它能惊得大小丫头仆妇婆子团团转。而怨念认名不认人,吃白饭的某人毫不含糊。这些有没有后遗症,也别想了,横竖都过去一日一夜。

安稳度了两日,这天清晨微雨,北院来了两个报信的。一个从玉蕊那儿来,说要去明月殿帮忙求雨,今日课免。另一个从蝶夫人那儿来,说阴天犯肩湿疼,也没法教了。

兰生正乐得清静,就来了第三位报信的。下雨天,个个爱差遣别人淋雨。

第57章 暗状

“京秋是谁?”名帖看得明白,名字却很陌生,兰生故而问来报信的婆子。

“京秋小姐是钦天监京大人家的嫡长女。”婆子答道。

嫡长女请她这个不为人知的庶长女吃饭?

兰生再问,“这帖子还送给家里谁了?”

婆子摇头,“就指了您的名,不过这会儿府里也只有您在,其他四位小姐一早都入了皇城。”

是她耳朵有问题,还是她小鸡肚肠,动不动就有被人责吃白饭的感觉。或者,是她话少,所以人人比起她来都话多了。她瞧着这婆子看自己很不顺眼。

既然不顺眼,无事生非就是一个任性的小姐必须做的,她挥人下去,“知道了,你去门前招待送帖人吃杯茶,我稍候派人回话。”

这家里的仆人在兰生面前好像皆爱摆摆份量,婆子也不例外,面上还有些不悦,“兰生小姐才来帝都,可能不知道,钦天监京大人与咱们老爷在皇上面前几乎平起平坐了,京大小姐更是名媛淑女争相攀交的人物,她既然请你,没道理让人等的。”

“金薇也是巴巴就赶去了?”她很好奇啊。

婆子一怔,下意识就答,“咱们大小姐自然不必如此,但三小姐和四小姐——”等一下,何必说得那么谄媚?

“拐弯抹角地笑我庶出,胳膊肘拐到钦天监大人家去了,你该不会是有心人派到南月府来的细作吧?”这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婆子抬眼瞧向座上掩嘴打呵的兰生,陡然察觉是对方看出了自己不耐烦。想起高保家前些日子跟媳妇子们嚼舌根,说兰生小姐厉害一如梅夫人,她正好听到,却只当高保家的没胆子,明明没见过当年梅夫人的厉害。如今梅夫人蜷着呢,为了在离开多年的南月府重新站稳脚跟。所以。怕她们母女什么呢?

“兰生小姐说这话可有凭据?”她可不是高保家的蠢媳妇,府里这些年混下来,已算得上人精。

“就凭你敢问我要凭据。”兰生笑脸收起。就是刁钻刻冷的飞凤狭眸令人不敢无视,“我才回家来。不想亲手教训你这种欺主的婆子,但也不能这么算了,你今日轮值之后自去雎夫人蝶夫人那儿领罚。”

婆子听了还不知错,斜张老嘴歪笑,心想也不过如此,雷声大雨点小,不敢自己罚。说什么让她自领罚去。她不去又能奈她如何?而且她可以肯定这位无能的小姐根本不会不依不饶,装主子模样而已。

婆子想罢,扭身走了,连个腰也不弯。

一旁伺候的香儿都忍不住生气。“好大的架子,倚老卖老,比主子还傲。”

兰生拿着帖子起身,“看着这样的人也能学到些东西,告诉自己千万别像她。老了还惹人嫌。”

香儿跟在兰生后面,“小姐不计较?”

兰生笑得欢畅,“你什么时候看我宽宏大量了?我啊,不但要斤斤计较,还要跟她两两计较。当成不是她死就是我亡的自尊保卫战来打。”

说完,嘱咐香儿看院子,出门就派给无果一个任务。无果走了,她只身一人到主院看她娘。

老夫人似乎不待见她,罚跪那天之后就免了每日请安。雎夫人当她隐形,仿佛要老死不相往来。蝶夫人不得不应酬她,教一个站姿就能打发半日。两个嫡妹妹上门就气冲冲,两个庶妹妹比仙女还难见。不过,她和她娘亲的来往都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一类,别人的冷遇就丝毫上不了心了。

兰生在外屋吃了一杯茶,邬梅才姗姗由葛婆子扶出来。

她斜鬓散云,双颊绯红,明眸覆轻纱,眼神呈朦胧,任何人看了都会赞叹的妩媚熟美,偏兰生开口说得一句话却是——

“娘似乎气色不如在瑶镇那会儿,我知家里事多,处处要娘操心,但娘要主次分清,别因小失大。”话出口,兰生自己也怔,因她再怎么看,她娘都是吃好睡香的荣光焕发。

邬梅放开葛婆子的手,坐上位,低眼吹烫茶,浅抿入一口,这才抬面望女儿,“为娘又怎么招惹你了,一上来就找架吵。昨晚为你爹誊祭文,天亮方睡下,婆婆都没责我缺席请安,也轮不到你跟我兴师问罪。”

这绝对是自己口误,兰生拐弯快,笑着赔礼,“都快这雨下得不好,一时看错了气色说错了话,娘莫怪,娘辛苦。”连仆人都给她看脸色的家里,想要自在,得紧靠她娘。

邬梅好笑,“病好了,舌头也会弯了,不过听在耳里不讨厌。说吧,什么事?”

兰生递过帖子,等她娘看过,便说,“对方虽是帝都名媛,毕竟不曾见过面,若贸然应邀前往,似乎不妥。但直接回绝又不礼貌,所以就来问问您的意思。”

邬梅将帖子摆在一旁,“你的记性真是——让我怎么说好。没见过面的人,京秋为何相邀?自然是认识你的。你俩小时候一起玩过几日,你跟她同岁,所以还挺合得来。只是没过多久,你就离都了。你一路上写了好几封信给她,好像亲姐妹似的。”

兰生但笑不语。别说七岁的事,就是半年前的事,她也没记性。然而虽没有记性,自打重生后,为了获取本尊的信息,她翻开了屋里每只箱子,没有放过一片纸屑。信件数,无。也因此,她对安鹄冷回应。她不求鸿雁往来频繁,哪怕是久远以前的只字片语,她的态度就会不同。

她也想过,可能是本尊自己主动疏远了竹马旧友。不过不太合逻辑。当时被迫和娘亲离开家的南月兰生,心底应该很渴望有同伴能安慰自己。如果后来因为时间空间的距离而失落这些情谊,也会保留旧信件。除非,一开始就没有信。如今邬梅说她那时写了好几封给京秋,就更笃定是对方疏远。既然经不起考验,没必要再捡回来,她如此认为。

“娘就说我身体不适,帮我推了吧。您是长辈,出面不会显得我摆架子。”对年少时候的情谊,她还是清理干净得好。

突然想到那张妖月的脸,唉——她不得罪他,但愿他老早把她清理掉了。应该啊,看他那风流却不留情,就算喜欢到处招惹,转身也会忘了的不良品。

邬梅看看女儿,“也好,我跟你刚回来,家里又才办过丧事,确实不宜出门结友寻乐,我会帮你推了。”叫了有霞,让她到门房去回话。

虽然没有结友寻乐,她自己没让自己闲着,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她娘要不提,她都不记得丧期这回事了。不过,听她娘真采纳了自己身体不适的说法,她挑挑眉,敛藏眸里的冷色,起身告辞。

“有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就让她回你那儿去。”邬梅道。

“娘身边正缺人手,派给我却是闲差,您留着她帮忙也无妨。”趁此机会,双赢吧。

邬梅笑意凝在嘴角,优雅的模样,“当初收留有花无果就是为了给你作个伴,你若不要有花,我就放她出去。”

真狠!兰生眯眼,“有花那丫头可不像我,傻乎乎把您当娘了,要是知道您这么轻易舍弃她,该多伤心。您不怕失了一个好女儿,我却怕失了一个发言的。”有花当发言人,能体现她张牙舞爪的暗爽实霸精神,相当胜任。

“发言的?”邬梅没懂。

兰生不解释,说着话,人已经踏出门去,“那您就让她回来吧,多一个也不多。”

兰生走后没多久,有霞来复命。

“奴婢跟送帖的人说小姐身体不适无法应邀,那人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他走后,奴婢碰上无果,原来递进帖子的婆子不会说话,居然暗示小姐架子大,故意拖延回话。无果说那婆子在小姐那儿说话也是挺直了腰板,当面说小姐是刚回家里,不懂自己没有拒人的道理。小姐发话让婆子去雎夫人那儿领罚,奴婢看她压根没那个念头,颐指气使的。无果还说——”低着声,把兰生说的细作那话也讲了。

邬梅先是沉着脸,然后便笑开颜,“她都给我找好了由头,我若不用,总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能在我母女头上作威作福。你让无晚和无果一块儿把那婆子的家当不着痕迹翻一遍,再来回我。”

有霞应声下去。

葛婆子叹道,“小姐也会使心计了。”

“也该会了,以前就知耍性子,却不知除了亲爹亲妈,哪有人会一直忍她呢。她病后开朗不少,仿佛一夕长大,提醒我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邬梅道。

“老爷不是要找人为兰生小姐重看命数?正好看看是否红鸾星动。”葛婆子有些期盼,因为是女人就爱管姻缘,和母性一样,代代基因遗传。

邬梅不以为然,“当初说得板上钉钉这孩子短命,结果却渡了劫数。要我说,不必再重看,不如收罗匹配的八字来,挑个好家世好才学的儿郎,婚事才要紧。”

葛婆子老眼精明,“怕只怕那两位夫人从中作梗,随便拉郎配,委屈了小姐。”

邬梅则冷笑,“我母女委屈了十三年,她们要是以为还能继续欺我们,可得等着接招。我的女儿必嫁显贵男子为正妻,我已发誓愿,怎能不成?”

第58章 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