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办法提高你看家本事的杀伤距离,让她们开锁。”柳今今不会也信她胡说八道?至于心术这种能力,离得近才有可能成功。

“我有一种药粉,可惜没有风,否则是能让对方乖乖听话的。这个洞干燥闷气,顶上那么小的透气眼根本不进风。”要不是昨日那个影门宗主让兰生交风者,她会以为是防兰生的。

“这个嘛,要紧关头会有的,也不能为了藏而死啊。”人死了,本事大过天也没用,兰生有觉悟。但在这要紧关头来临之前,她得先看看,估量估量。

柳今今懂兰生的意思,心里也赞同。兰生是风者的秘密一旦暴露,比起福来,更大的是祸,而且绝无转圜余地的杀身之祸。藏着,趁其不备,或能争取一线生机。

“而且,这地方可能不是山洞。”这两人烦躁不安睡不着的时候,她养精蓄锐;而他们终于捱不过疲累,睡死的时候,她东摸摸西摸摸,就觉出不对劲来了。

风如果进不来,以那几个洞眼的形状来看,至少该有风声,但她听不见。气流波动那么小,但有自然光线透入,说明上方有挡风的阻物。昨日往上走到那座山殿,按照脚程来估算,也并没有爬多高。

她本来想,对方将她们三人绑架,肯定要避人耳目,所以可能还在玄清观范围之内。然而玄清观坐落高势,周围的山头也高耸入云,风呼不止,又让她怀疑自己的猜测有误。

从她专业的角度来看,洞中不入暖光却地面干燥,石壁的手感不够自然,洞顶凹凸纹似有人刻意安排布置,杂乱之中读得出重复的节奏。再说这铁牢,明明将铁杆两头直接打入石头中比较省工省力,却造得像鸟笼一样方正,铁栅顶几乎与洞顶齐高,四面不碰石壁。这样的细节,逃不过她的眼睛。建筑显匠心,哪怕是小小一角屋檐下用哪种雕纹,都自有某些用意。铁牢的安装,如此化简为繁,目的只有一个,避免破坏这个假山洞。

“是啊,不是山洞,是岩洞嘛。兰大造主以为这是工地,能发挥你最擅长?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你那么辛苦累不累?明明不用赚那种出力出汗的银子,却非要自讨苦吃。”柳今今语带讥笑。

兰生不认为自己需要跟她解释,也毫不在意她的语气,端看透气孔的高度,突然问柳今今,“你会爬竹竿么?”

“…呃?”柳今今一时转不过弯,“不会。干嘛?”

“那就现学吧,柳大小姐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要不是胳膊脱臼,一时使不上力气,她也不想麻烦这位。

柳今今正想问为什么,却见兰生将云髻上那两根固发的青纹管簪拔出,两尾一拧,接成了一根,又把簪头斜展的绢花花瓣剥了,只留下两颗蕊心。那蕊心平滑光亮,能清晰映出人影,有点像宝石面,又有点像铜镜面。

兰生转着花枝,将两蕊面调成斜对,交给柳今今,“你能爬多高就多高,一定要将这头伸出去,从另一头的蕊面看外面是什么地方。要是看不清,就这般转动,直至你看见东西为止。”镜面折射原理。

原本是居安造玻璃的失败品,她看着挺漂亮,突发奇想设计这款花簪,倒没想到真有能当潜望镜用的一天。

柳今今当然不明白,但在兰生身上,稀奇古怪的事物多了,于是咬住长管,双手捉铁栏往顶上攀去。

“不是会爬吗?”兰生挑眉,同时单手帮托她。

柳今今在上方呜哩呜哩,发现自己口齿不清之后,转而冷哼了两声。虽然态度不好,做事还挺认真,照兰生的嘱咐,伸长了手,反反复复调节,竟没抱怨一个字。潜意识里,她觉得对方虽让自己看不顺眼,但很知轻重,不至于是随口说来戏弄。

尽管如此,当柳今今看到蕊面出现的影像时,仍感到了新奇,“有一长排的屋子,而且地上铺着砖,很整洁很平坦。”

“是玄清观吗?”兰生比较关心这件事。

“…不记得看到过,但也难说…”柳今今的声音有些迟疑。她昨日是头一回进玄清观,为了保护兰生,并没有机会到处看,后来没跟上兰生,却是因为被人撂晕了。

“道观的建筑和寻常建筑的风格完全不同,你仔细看。”兰生耐心地说。

“不就是房子吗?到处都差不多,有屋顶有门窗有台阶有石碑…而且这东西也没照得那么清楚,又让草挡了…”柳今今嘴里不以为然,手里却重新转了起来,“只看得到两面有房子,另一边好像是门廊,墙檐…呃…伏着龙?”

她说到这儿,自觉笑了,“难道咱们在皇宫不成?”

兰生可笑不出来,“你说看到石碑?几块?上面有字无字?”

柳今今再看了看,“石阶旁两块,很高,跟柱子差不多,有字,看不起太清。”

“那不是石碑,是蟠龙冲天的图腾柱,泫氏族徽。图腾柱一共九根,其中七根立在大荣边界,围着它们建立了香火鼎盛的大观,还有两根镇在帝都…”兰生作为皇媳,在外面立过几回了,故而熟悉,“柳大小姐,你可知你福气了,这地方泫氏直系的男子,譬如皇帝太子皇子王爷方能进入,若身为女子,即便贵为皇后皇太后,也只能恭立在门外边。”

柳今今惊讶,“难道是——”

“内城,九龙山,帝族宗祠。”

从城外到了城内,不仅如此,还在帝都最神圣最崇高的圣殿下面,兰生感到本就模糊不清的逃跑路线刹那漆黑无光了。同时,她内心也更明白她老爹为何让人撵下台。

大国师本是掌管所有祭祀之典仪的人,以无极宫为中心,包括宗祠和礼司这些,全都在他的手中。表面看来是钦天监的权力之争,其实是影师要从地下转地上,必须挪开他罢了。

只不过,京氏的角色到底有多重呢?

第356章 遗书

帝族宗祠?!柳今今尚震惊,忽闻兰生说一句——

“这群人做事一个调调,都喜欢在人来人往的地方造密室锁活人,心里十分变态。”她同时还在想一个问题,昨日那座恢宏的殿宇却是哪里?皇宫出于安全问题,不可能傍山而建,内城也无高山,九龙山叫做山,实则一个丘坡而已。

虽然心中奇怪,兰生却没纠结太久,因为她从桐真吾师徒那里看到过,一种能产生幻像迷蒙双眼的东西。

“现在怎么办?”柳今今将兰生的话当做纯粹抱怨,“帝族宗祠有人看守么?我刚才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我不太清楚。”兰生这会儿后悔没跟老爹套些消息,却也迟了,好在她脑袋很会转,“不过,九龙山平时不能随意进入,对方既然把我们关在这里,应该相当有把握,多半到处都放了暗桩,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即便这里没人看守,出宗祠后,路只有一条,要么去皇宫,要么去无极宫,要么夹在宫墙和内城墙之间,无法隐蔽,当然就会被人发现。”

“这么严密的地方,影门如何把我们运进来?”柳今今不信。

“因为宫墙到内城墙,皇宫到无极宫,宗祠外到宗祠里,他们都搞定了。”所以,她婆婆不怕新帝,笃定自己坐定了皇太后的位子,还有闲心盘算她儿媳妇该谁来当。

“我们…逃不出去了吧?”柳今今放弃也快,“指望别人来救也是不可能,毕竟谁想得到我们被关在这里,一定以为还在玄清观那片大山里。”

“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你和火童,但把我灭口之后,会将我的尸体扔回那里,然后让人以为我畏罪自尽,这场阴谋就圆满了。”半天都没等到那位宗主,兰生干脆先说了。

柳今今以为兰生说笑,“你别忘了,自己跟人都已谈妥,只要乖乖配合就能保住小命。”

“那是昨日旧闻。”兰生摇头,表示对方思维不够敏捷,“经过一夜,我已知对方耍什么花样。”

“哦?我们耍什么花样?”

毫无预警,三人踏了进来。除了施依和蒙面女子,另一个却不是影门宗主,而是方道士。

“我要见你们宗主——莫非这眨眼工夫由方道长接任了?何时?可喜可贺。”兰生适当得嘴贫一下。

施依柳眉倒竖,大步就往关着兰生的铁笼来,手到腰后,抽出半尺长鞭,“要你假惺惺!”

“依儿,改改你骄纵的脾气,为师护得了你一回,护不了你第二回。”虽为父女,不能父女相称。

施依顿时怏怏然,撇嘴对兰生和柳今今低哼,“再让我听见一句讥嘲,我才不管准不准,一定剥了你们的脸皮。”自己毁了容,所以见不得别人好看。

施依的狠是纸老虎,全然仗着有个厉害的爹,固然有些小聪明,却也可惜没用对地方。兰生因此懒得计较,“方道长,我以为兹事体大,是你们宗主亲自过问的事。”

方道士神情沉冷,“宗主繁忙,已经交待我处理兰王妃的事。王妃娘娘有话,跟我说也一样,如果我拿不定主意,再跟宗主报上。不知娘娘为何不好好签了这份宅书?宗主说,已与你达成共识。”

“我这人没有急智,昨日同宗主说得仓促,回来再细想,就有点品出味道来了。既然有了疑问,叫我如何签得下去呢?”**oss不来,小boss也行。

方道士要笑不笑,“王妃娘娘别想太多,况且就算有疑问,觉得自己要吃亏,也好歹考虑一下现时的处境。难道我们是请娘娘来当贵客的?”提醒对方,阶下囚要自觉,趁着好言好语,差不多就得了。

兰生也要笑不笑,“方道长的话虽然有道理,只不过我发现了这么大一漏洞,怎能签得下字放得出血?我不是贵客,可我也不是傻客。”

方道士很不耐烦,“什么漏洞?”

兰生很耐烦,“贵宗宗主本答应我,只要我配合,放血,签书,交齐一应私人物件,他就放我们三人生路。但我怎么看那份请宅书就怎么别扭,最后竟觉得像足了遗书。我若画押签字,血洒诀别,整个畏罪自尽,有如何谈得上生路呢?”

方道士眯细了双目,藏起其中冷狠意,“贫道不知娘娘为何如此想。这就是一份将王府宅邸与玄清观共有的请让文,既不对外公布,而且娘娘也能继续安心住着。充其量,加了玄清观为宅主。宗主不过想以此获得名正言顺,完全只为破阵,找出藏匿娘娘府中的能者。只要娘娘配合,确实性命无忧。我来时,宗主还吩咐了,若瑾王府干净了,这份文书可以作废,娘娘仍是独主。说到底,瑾王府毕竟是皇家地。”

“方道长变脸够快,昨日还是一副我必死无疑的冷面孔,今日大事化小,好似我真来做客的。”兰生的微笑突然变成冷笑,“我的字写得再难看,却又不是不识字。贵宗主在字里行间绕了多少弯,挑了多少看似含糊,实则坚决的字眼,我就不一一道来了。总之,我一旦签了,就是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你转告你们宗主,他真是够费心,说什么能者符阵,想出那些玄乎奥妙的东西,让我头晕眼花,差点信以为真。你说瑾王府是皇家地,但若我记性不错,当年嫁进宫,内务司为我备了一大份嫁妆,其中就包括帝都一块上好的地皮。这块地皮没有特指哪儿,但我想,如今应该就是王府这块了。你们处心积虑,面面俱到,做事不会留下破绽。”

方道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为都让兰生说对了。

“影门杀能者,并非想一家独大,而是鄙视这群与寻常人不同的人。从摧垮风族的鼻祖开始,根本不屑天能,更信自身的权策谋略。换句话说,你们是谋者,信奉谋略。既然如此,怎会用能术破阵来达到目的呢?这岂不是与你们的信仰相背离?”这是兰生第一次直面影门,但她和泫瑾荻不止一次讨论这股强大的势力,通过寻读大量的传说和史料,已猜度出影门大致的行事做派。

影门前锋线经典的三人组中,除了捕手可能有通感天能,另两名只不过天资聪颖,依靠特制的药物和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技能遏制能者。说白了,也就是普通人。其实,从他们诛杀能者的冷血无情来看,影门这个组织中若有太多能者,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此,要她的血,她的字,还有什么心甘情愿,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影门宗主对风者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比起已经没有威胁力的能族,他现在想要的是支配天下的力量。他需要一个傀儡皇帝,还需要帮皇帝找一个唯命是从的皇后,蓄谋已久,迫在眉睫,到了必须铲除她的时候。他们不屑天能,但尊崇谋略,故而将最直接最简单的目的模糊掉,打着屠能的招牌,要骗她一纸心甘情愿的遗书。

影门宗主是完美主义者,弃易择难,是要将兰王妃自尽的结局布置到天衣无缝。遗书,充当着最重要的角色,必须无懈可击。

兰生若一昧自信,那份有着悔不当初的吐血和痛心疾首转宅施道的文书,附上对方所要求的那些贴身物就成为她畏罪自绝的铁证如山。

“如此看来,还是方道长你坦诚些,至少一开始就没给我希望。”这场阴谋,为她安排的,是必死局。

既然这样,她也不用保留了。

方道长脸色阴霾,一边暗恼这话传到宗主耳里又是自己的疏忽,一边还想补救,“兰王妃多虑了,你贵为皇亲,我们怎能轻忽你的性命?只要你听从宗主安排,不过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罢了。宗主说,王妃本非小家子气的女子,堪当大任,不在皇家反而施展得开。别的不说,宗主看人从来很准。”

“是啊,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宗主虽有惺惺相惜之意,却也是心狠手辣之人。方道长,不是我瞧轻了你,只觉得你真做不了主,烦你传话,这份遗书我是绝对不会写的,死都不会。你们的选择只剩一种,就是直接杀了我,弃与山野便罢。固然多数人会人云亦云,说我有辱名节,当成南月家的丑闻来笑,亦有明智聪目之人心中存疑,待有朝一日,说不定还清白于我,破坏宗主自信满满的谋算了。”兰生谈笑风生。

“横竖都是死,何不死得舒服点呢?”方道士奇怪。

“错,错,错。”兰生纠正,“横竖都是死,为何让你们那么容易呢?”

“师父,不用再跟她多费唇舌,杀了她就是。”施依是被宠坏的孩子。

方道士没好气瞪女儿一眼,“平时挺聪明的脑袋,一骄傲起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她的命是你说了算得吗?你自己是不是不想活了?罚得太轻还怎么?”

施依嘟起嘴,“师父胆子也太小,对宗主唯唯诺诺也就罢了,连对师叔都低头哈腰,早知如此,我何必认了你这个爹,应该学于思碧,讨好师叔就够了。”说罢,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方道士扔下一句会禀报宗主,追女儿去了。

只留那红纱蒙面的女子,与兰生静默相看。

第357章 浅影

“看什么?”柳今今却呵斥,“我们就算死,也不会是白死,你们别想称心如意。快滚!”

蒙面女子仿佛突然清醒,一字不吭就要走。

“没必要。”兰生道。

女子慢慢转回身。

柳今今气急,“什么没必要?”

“没必要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待着,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尤其是这个地方,这个很快就会见光的地方。”兰生已知她是谁。

女子走到洞口,似乎探了探,又再度回转了身,面纱一掀,露出一张烂红脸。

兰生吃惊问道,“柳浅浅,你的脸真毁假毁?”

“你倒是想我真毁,但让你失望,这是药物所致。”柳浅浅惯常不客气的语气,和柳今今一个样。

兰生耸耸肩。

柳今今蹙眉,不赞同师妹的鲁莽举止,“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柳浅浅是办事去了,办卧底的事。她和柳今今到处骗钱,干得都是偷鸡摸狗的小贼小盗,却又不是柳今今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美人,故而面生,能顺利混迹于影门。恰恰方道士手下死了三个得力徒弟,再加上施依受挫,让她一路升上来了。

“无妨,宗主将你们交给方道士安排看守,方道士因女儿的事变得十分小心,这下面就只放了施依和我两人,但长话短说吧。”柳浅浅傲慢的态度虽然依旧,但比起从前,行事上有不少长进。

“这是帝族宗祠?”早知有卧底,何必猜猜猜?兰生暗地稍有埋怨。

“不知道,就像我事先也完全不知他们设了这么一个计来陷害你。影门弟子,除非是宗主亲选才能执行最机密的任务,其他人只不过听令直属上司。我资历短,虽然运气不错能当了施依的师妹,但方道士仍很谨慎。我昨日服下迷药,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以前不曾来过。这洞外是地道,走到尽头就有其他人把守。即便是施依,也不能自由出入,要由他们通报上去。”混进来容易,混自由难。

“那你也不知玄清观发生的事了?”柳今今禁不住问。

“我奉命为一个女官催迷心智,让她混淆记忆时,施依告诉我该放怎样的一个故事,我才知发生了什么。南月兰生,你也够倒霉的,竟然被人污蔑偷情杀人,就算不死,这王妃还怎么当得稳呢?”柳浅浅并非幸灾乐祸,有些唏嘘的意思。

兰生目前除了保命,其他一概不多想,“你可有办法传出消息去?”

柳浅浅小眼神鄙夷,“没听懂我刚才的话么?我若能传消息出去,何至于看你们死?”

“谁会死?”没有兰生唱反调,师姐妹就已不对盘,“我瞧你这细作确实不用继续,一点派不上用场,连我们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柳浅浅冒火了,“我派不上用场,现在施依会信赖我?我派不上用场,就你那点心术,施依的记忆会一直不恢复?我派不上用场,那个女官会死咬着兰王妃无辜不松口?你说得那么轻松,有本事你来混。”

“姐妹俩相依为命,不要为了我这个外人伤和气嘛。”兰生此时有良心。

“谁跟她相依为命啊!”柳浅浅的气生得大,“这么些年了,若非她是师父仅剩的血脉,我才懒得跟她呢。自以为还是大小姐,摆着个臭架子,穷得要讨饭了,就知道装气质。没有我在一旁帮衬,哪里骗得到一两银子?她倒好,当成是自己的功劳,颐指气使的。”

尽管对方语气恶劣,柳今今却听出其中的保护心,微怔。她从来没想到,柳浅浅会是在保护自己。

“真是让人羡慕的姐妹情。”兰生一笑,却无意接下去当和事老,“既然传不出消息,那就只能等死了不成?”

“不至于到那份上,事到如今,即便身份暴露,也要拼杀出去。可你刚才说,这地方很快要见光?”柳浅浅也聪明。

“…不如这样,你从施依那里下手,劝她离开。看守的事吃力不讨好,容易被那位师叔找茬,不如明哲保身。然后,你就顺着一起出去,再找机会给遥空报信。对了,你可知影门大本营在何处?”

“每次都是蒙眼进出,住在很大的山洞中,像迷宫一样,只有宗主的亲随才带地图。而且我听说,那些错综复杂的路还会变,这次走通的路,下回就不一定走得通了,故而普通弟子不敢乱走,有事都等上方来找。不过,似乎洞里好像也没我们以为的那么多人。”柳浅浅说道。

兰生沉吟,看来对方组织严密,防范厉害。

“我得走了,你们安心等着吧,实在不行就死在一块儿呗。”柳浅浅走了。

“霉话。”长久闭目“耍酷”的火童睁开双目,捉上铁栅栏的双手已无拳套。

别说方道士没察觉,连本来没当真的兰生都大吃了一惊,想不到他那点小火温居然能将铁给炖软了,同时心头升起极大的希望,只要出得了铁牢,就能出得了地下。

“继续。”她催促。

火童的脸从栅栏间浮凸,竟面色苍白,“你说得容易,敢情耗命的不是你。”

这让兰生陡然想到,大多数能者是用命力催生能力,十分耗本伤身。当下有点后悔,道声歇吧。虽无奈,却也真心。她不能太自私,明明自己有天能不用,反催他人施展。

柳今今这时说了句实在话,“的确不用再多此一举。你识破了对方真正的打算,也算是撕破脸了,他们不会跟我们耗下去,而我们也就死路一条。等着吧,很快迎来牛头马面。”

兰生想说她并非是撕破脸的打算,而是拖延时间,跟对方慢慢周旋。只是这话她没说出口,而到这日半夜,事情发展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令她恨不得破口大骂。

睁开眼的时候,花了不少力气,暗惊自己怎会睡得如此沉,兰生目瞪口呆瞪着天上明月。寒风呼呼吹过脸庞,阴郁的树林似藏满了鬼魅暗影,身上刺骨的冷很快让她意识到周遭的环境。

竟然从铁牢里出来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兰生遍体生寒的同时,背上发凉汗,随即转看四周,果然见到影门宗主那张恐怖可怕的鬼面。

“你终要杀我了?‘兰生不认为有第二种可能。

但影门宗主笑声不断,“兰王妃恁地没自信。你让我徒儿传话,难道不是要和我重谈条件?‘“不是,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兰生干脆得可以,“我当然想活命,只是宗主打定主意要我死,我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让你改变主意。‘“太有自知之明,其实是懦弱啊。‘影门宗主的声音能显出变幻莫测的心情,“但兰王妃真是没让我失望,不过一晚上就明白了我全盘之计,让我无论如何要见你一面。‘“在我死之前么?‘风之于她,从来不冷不阴不寒不杀,有时候,她会生出一种自己就是风的感觉,仿佛灵魂都能脱壳而出。因此,尽管冬风频啸,她如鱼得水一般。“只是要辜负宗主一片热情,我死前就想看到一个人而已。‘“我猜猜?‘鬼面好整以暇,“莫非是你家那位王爷?‘兰生挑眉,“到底是谁误传,将我和瑾王爷说得比翼一起飞一般?”就算死到临头,她也不能跟敌人说真心话,“我想见皇太后,问问她老人家,想换儿媳妇罢了,何必这么狠。”

影门宗主呵然而笑,“也是看得起兰王妃的意思。若换成寻常女子,实在不必如此煞费苦心。不过,兰王妃暂放宽心,这个心愿还是可以实现的。”

兰生懒费心思再猜,“宗主不妨开门见山。”

“我放你走。”开门见山了。

兰生的神情不喜反沉,“这么逗人玩有意思么?”

影门宗主笑声不断,“兰王妃真是,这么冷静,让我觉得没意思。好吧,不跟聪明人兜圈子了,我同你赌一局吧。我这人一向欣赏好的对手,更何况还是女子,更是罕见。这么结果你,太显得我小气,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延你三日命。”

兰生望着这张可恶的假面,心想,她要是用风杀他,胜算有多大?

如果是普通人,大概百分百;如果是此人,绝不能莽撞。而且这回事发突然,若就此死了,难以瞑目。三日虽细如稻草,至少还能把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话说了。

“有这么好的事?”倒是不好相信眼前人。

“兰王妃该知,有时候死要比活简单得多。我虽放你,同时你在玄清观**之事将会传遍帝都,当然信你的自然不会动摇,但天下充满愚民,而非智者,那些多管闲事的口枪舌箭够你受得了。就算你寸步不离大门,却也没那么幸运。偷情虽是家丑,杀人却为刑案,朝廷一定要调查真相不是?少不得要请杀人嫌疑犯去刑司坐堂。”他让她看穿一局,所以造遗书毁她已无成就感,他但叹,很是惋惜的语气,“其实照我之前的安排死,是很干脆利落的,兰王妃实在不该说穿。”

兰生凤眼眯笑,“我让宗主心情变差,宗主这才要耍狠毒,不但让我背负千万人的骂,还让我背负杀人的罪,死前受尽痛苦,死后不得全尸。”

“我会让马车多绕几圈,再施行车裂的。兰王妃这般坚韧的脾气,想来也不在乎。”是,让她比原计划死得痛苦千倍,带到下辈子去,再不敢自作聪明。

第358章 换命

车裂?这是又安排好了她的死法?

兰生嘴角翘俏,眼中不藏讥俏,“宗主费心了,并不在乎全尸分尸,横竖死了就是死了。至于多绕几圈,只要宗主心里痛快,就当我感谢你延了三日的命,应该的。但我有一处疑问,宗主笃定三日后我会乖乖受死么?三日哪,我要逃了,你上哪里找我去呢?”

影门宗主哼声骤冷,“兰王妃别小看了我,我既然能给你三日,自然有把握你逃不了。兰王妃不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吗?”

火童子和柳今今!

兰生早已察觉,“想不到宗主这么高看我,以为我是能为他人牺牲自己的人。”

“不是吗?”冷声中微嘲,“兰王妃确实看似冷性子,听说以前还很任性。不过比起谣传来,我更信自己所见。兰王妃要是够狠毒,怎会白养了一群穷鬼,还任家里拖累而甘之如饴?有些人天生嘴硬心软,兰王妃和他们是同类,这会儿来装无情,对我没用。你那两个跟班还关在原处,三日内你若找到他们,你死,他们能活。若你找不到,你死,他们陪葬。还有,你若逃,只要踏出任何一道城门半寸,我就血洗居安造,所有匠工和他们的家人一个活口不留。还有,为了让兰王妃更好得配合这场赌局,我给自己加了一份筹码。”拍掌。

不远处的树上突然吊下一人。女子。双目紧闭。似失去意识。

有花!

兰生双目顿寒,“宗主,你已有我的两个人在手,这么做也太怯懦了些。”

“哦,这是兰王妃的怒气么?与兰王妃对奕两日,此时我方才觉得自己走了精彩的一步棋。听说这丫头相当不把你这个大小姐放在眼里,虽说从小侍奉你,脾气却比你还大。可我看来,反而是互相信任的表现,否则早不留在身边了。兰王妃,我说得可对?”鬼面狞狠,獠牙似真,要吃人。

“…”兰生无法评价,因为再次想到车非微的话,心惊肉跳。会是这个劫么?有花为她而死?

面具后的一双眼,将兰生的神情尽收,嘴角上扬,却一句话也不说了。那种戳中痛处的模样,还需要他说什么呢?人都有弱点,兰王妃的傲慢外壳其实很容易敲开。说到底,只要是好人,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果是他,毫不犹豫会逃离,管谁会死,自己不死就行了。

“兰王妃可以走了。沿着这条山路下去就是官道,运气好,可以找车搭一程,运气不好,走一个多时辰也进城了。三日后的子夜,不管你救不救得出人,你要跟刑司投案,承认确实偷奸杀人。你听话,我也会保证,不会再有一条无辜性命为你陪葬。而三日内,你能做的,就是将三条,不对,是四条性命赌赢过去。‘同时,他也盼望她能给他上演一出惊喜。如何垂死挣扎,他最爱看了。

“四条命?‘兰生敏感挑字眼。

“兰王妃可别忘了可怜的瑶璇女官。她如今因为你,身陷刑司大牢,饱受刑苦,不死也会脱层皮了。‘影门宗主转过身,往密林深处走去,“兰王妃,我期待再度与你在帝都会面,看你飒爽英姿。不过,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三日最好躲在家里别出门,将后事办办妥当,才是正理。无论如何,别让我太过失望,真老实等死,就是不给我面子了。‘神经病!兰生一边暗骂,一边去看吊有花的那棵树。

那里已经无人,也证明她没有动手是正确的决定,这座林子远比看上去要危险得多。于是吐口气,一手撑起身,沿小路往山下走去。不一会儿,看到了宽阔的官道,但她也不着急离开,而是打量附近。当看到对面耸立在半山中的玄清观,不由愕然自己还在它的范围之内。

出事的地点在玄清观,囚禁的地点在帝族宗祠,放人的地点在玄清观对面,似乎混淆之极。然而,再想到影门宗主并不知她知帝族宗祠的事,以她应该的以为,所以刻意如此安排,就合情合理了。这样的话,救有花她们轻而易举,她还有充足的时间想想自己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反扳影门。事到如今,不是影门完蛋就是她完蛋,拼到死也要拉人一起死。

兰生走得不快,关了两日,好似两年,重见天日也不能松口气,脚下重若千斤。风虽不冷,但毕竟是冬天,她一身衣裙华丽却不厚暖,连件外袍都没有,寒气逼人。更何况,身上还有伤。

“骗死人不偿命。‘约摸走了大半个时辰后,兰生低咒,“哪里是给我三天,分明想马上冻死我了。‘这么自言自语的当儿,远远的,就有一个火点从旁边山林里纵到大路上。天太黑,兰生眯着眼也看不清,但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心里就有些叫苦,别是碰到了撞倒霉的小贼。这几天累积起来的心情可是糟糕透顶,心风正旺,却也不好随便对影门那些人吹,这时就算像小霸王王麟那样挑些弱小来欺凌,她大概也能做到很无耻。

心中祈祷那点火头往反方向消失,谁知却是朝她奔来,而且还呼啦啦特别快,风迅速带来烟味。夜沉得死寂,兰生听到自己心跳加快,渐渐冷凝双眼,手掌摊开,任一团风卷上手臂,无声变得锋利。但让她大吃一惊的是,火还未到面前,一样球状的怪东西却扑了过来。

她不再迟疑,举手高扬,就要朝那怪东西劈下。

“吱吱!‘

这声熟悉的叫,令兰生的心肝颤了颤,猛然倒退好几步,咬牙将劈下的风刀掰转了方向。看似简单的动作,竟逼得她一身冷汗,这就是平时不做功课,临阵磨枪,能力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时强时弱不说,而且难以控制,尤其心念极强时,根本只有破坏力。

杀风过去,黑影溜溜滚落进她的双手,但油腻的手感却令她皱眉,一把拎起小东西的脖后根,刻意忽略它身侧短平半个厘米的一块皮毛。

“你几天没洗澡了?”

宠物的干净程度代表主人的关心程度和生活状态,而小黑的状态时好时坏,就显得她的状态也是时好时坏,在此时,更让她感觉懊恼。大小姐时,没有应有的待遇,撒娇都不能;皇子妃时,人人等看她成寡妇;王爷妻时,又嫌她碍事,像垃圾一样要处理掉她。她一直抱着努力就能收获的乐观心态,看来,被别人当成傻瓜了。

这想法一起,兰生冷眯了眼。

尽管主人周身散发森寒冷意,小猴子却高兴得很,从她手中窜到她肩头,猴爪轻轻握了她一束头发,乖乖玩耍。这是它的忠诚,将命运交在主人手中,再也不去担心自己。

“你还活着啊。”而小扫的忠诚就很不直率了,自打看清是兰生之后,脚下就慢悠悠成了散步,仿佛对她一身脏兮兮的装束全然没上心,“我跟无果说不会有事,他就是不信,哭丧着脸,好像你已经死了的苦相,也不想想你的本事,真要上了火,掀顶翻瓦,电闪雷劈,一定闹出天大的动静来。”

“谢谢你对我那么有信心。”兰生要笑不笑,看到这死小子,心情好了很多,“不过,深更半夜的,与其带小黑散步,不如给他洗个澡。我只要想到这猴子身上可能长了跳虱,就觉得浑身发痒。”

小扫睨她一眼,搔搔头,“它爬我脑袋上大半天,要是长了跳虱,我就拍死它。”

“拍死虱子还是猴子?”看到自己人,就算斗嘴,也是真心舒服,她笑逐颜开,“要是猴子,我先拍死了你吧。”

小扫却脱了身上的棉袍扔过去,“想拍死我,先捂暖你的脸色,青白的像个女鬼。”

兰生大咧咧穿上双袖,“以为你一直没长个儿,而无果跟竹子似得猛窜高,如今这么一看,你还是在发育哪。”

小扫对发育这词没新鲜,横竖这位大小姐吐出几个稀奇古怪的字属于常态,“长成傻大个儿有什么好的,像我这样正好,脑袋还聪明,配得巧媳妇。像无果,只能找竹竿女来配,可姑娘家一高就没温柔模样了,直筒筒站一起,没意思。”

即便原本是落汤鸡的郁闷心情,让小扫这么一说,兰生忍俊不止,扑哧笑道,“我真是失职,不仅耽误了有花无果,连你都到娶媳妇的年龄了,竟还一个个存在家里没人要。我反省了,等这事过去,就把你们的终身大事办一办,该嫁的嫁,该娶的娶。”

平淡无奇的脸上,乌黑漆抹的眼睛认真望,“话既然说到这里,我就跟你提一提,家里那颗蹦豆子挺好玩的,我也不定性,同我正合适。”

豌豆?兰生口是心非,“哎呀呀,我还想把香儿说给你呢,你性子随意,她却是个定性的,互补才好。”

扛着扫帚牛气冲天的,这下终于有求于她,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