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姐,我们先去占位置啊。——我跟你说,这船在京城停靠的时候,上来两个人,住在喵姐你隔壁。喵姐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阿喵笑嘻嘻地从镜子前面转过身子,道:“不知道。不过一会儿就知道了,咱们去吃饭!”说着,带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出了舱门,往船上的餐厅里去了。

这艘船是外洋的客船,船上的规矩也都是外洋的。比如头等舱的餐厅里面,去吃饭要换了正装,不然不让你进去。

阿喵和自己的朋友进了餐厅,一眼就看见两个眼生的人,大概就是这些人口里说得两个从京城上船的人。

这两个人坐在一张餐桌旁边,正低声说话。

右面的女子,生得娇小玲珑,雪白如凝脂一样的肌肤,目似点漆,笑起来的时候,如出云破月,艳光四射,令人不可逼视。

左面的男子,生得高大英武,特别是一双眼睛,眼角微微向上,双眉斜飞入鬓,倒有几分范家男人的影子。

阿喵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在这两人身旁,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我是顾远西,江东东阳人,你们可以叫我阿喵。请问两位是……?”

一边说,阿喵一边瞟了右面的女子一眼,见她穿着一身暗金丝钮牡丹花纹锦衣,头上绾着弯月髻,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一样亭亭玉立,一尘不染。

八年前,我也是同她一样穿着打扮的。阿喵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眼神放在那男人身上。

那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含笑介绍道:“这位是我世妹,叶碧缕,京城叶家的嫡女。——我是李绍林,东阳李家人。”

第17章 同船共渡 中

听说那位叫叶碧缕的姑娘居然是京城叶家的嫡女,阿喵又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叶碧缕心里却是一动。她的姑祖母是东阳齐家的老太太。齐家以前的主母齐裴氏,跟东阳顾家的主母顾范氏是手帕交,就算齐裴氏早逝,顾范氏对齐裴氏留下的嫡女的齐意欣却是照顾有加。叶碧缕经常来姑祖母家小住,和齐意欣也很熟悉,自然也知道顾家顾范氏的两个嫡出子女顾远西和顾远东。

这个顾远西,应该就是东阳顾家的嫡长女吧?

叶碧缕恍惚听齐意欣以前说过,顾远西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波斯猫,后来不知怎地丢了,顾远西到处叫“喵喵”地寻它,以至她弟弟顾远东小时候,一直以为他姐姐就叫“喵喵”,后来顾远西这个小瞄的小名就叫开了。

闺名顾远西,小名小瞄,除了江东顾家的嫡长女,叶碧缕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同时有这两个名字。

听说顾远西八年前就出外洋留学去了,如今是学成归国了么?

叶碧缕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儿顾远西,笑着问她:“喵姐是回家长住呢,还是度假?”又问她:“顾伯父和顾伯母可好?等我到了江东,再和表妹去府上拜访。”好像对顾家很熟悉的样子。

阿喵这才将眼光从李绍林身上收回来,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叶碧缕一番,笑着问:“请恕阿喵眼拙,难道叶姑娘是世交之女?”

叶碧缕微微地笑:“我姑祖母是齐家的老封君,我和表妹齐意欣自幼在一起厮混,也经常去贵府做客的。”

阿喵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惊喜:“想不到在这船上还能见到故人。”从李绍林身边起身,拉着叶碧缕的手亲切地问:“原来你就是意欣妹妹的表姐。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常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还有上官家的那个小子,三个人在我娘的后院里疯来闹去。还有我弟弟,”阿喵掩了嘴笑,“他的年岁比你们大得多,想跟你们一起玩,又不好意思,就经常捉了虫子去吓唬意欣妹妹。”

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阿喵有些满不在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惆怅。

李绍林在旁边听着这两个女子说话,目光微闪,侧头问叶碧缕:“碧缕,你和阿喵很熟?”

叶碧缕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摇摇头道:“小时候认识。喵姐客气而已。”并不说阿喵的真实身份。

阿喵对叶碧缕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笑着对她点头,扬手招呼船上伺候的人上菜,对叶碧缕和李绍林道:“相逢即是有缘。来,咱们喝酒!”很豪爽地要了龙舌兰酒,不同东阳人熟悉的竹叶青或者梨花白,是甜中带着火辣,后劲十足。

叶碧缕也算是小有酒量,却一杯下肚,就脸泛红晕,有些不胜酒力的样子。

阿喵的几个朋友也在旁边跟着起哄,让船上餐厅里的宾客有些侧目。

阿喵便招手叫来侍应,问他“船上有没有单间?”

那侍应忙说“有”,带了他们一群人过去。

在单独的屋子里,关上门,就不怕吵到外面就餐的船客,屋里的热闹又多了几分。

叶碧缕不敢再喝,小口小口地吃着菜,应付着阿喵的朋友层出不穷的问话。

李绍林一边给阿喵斟一杯酒,又给叶碧缕夹一筷子菜,两不耽误,应付得左右自如。

跟阿喵来的一个姑娘举着杯子,像是有些喝多了,傻傻地笑:“如果素宁姐也回来就好了……”

话音未落,旁边的一个姑娘拿筷子敲了她的手一下,轻声呵斥道:“喝你的酒吧!胡说八道什么?!”

阿喵装作没有听见。

这姑娘口里提的“素宁姐”,便是自己弟弟顾远东自小定亲的未婚妻。可惜对自己的弟弟深恶痛绝,一直说他是个“屠夫”,八年前也远走海外,不退亲就不回家。

赵家肯定是不肯退的,就不知道会不会姐妹易嫁了。

阿喵也有些喝高了,想起自己弟弟一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在洞房掀开盖头的时候,发现新娘换了人,会不会直接拔出枪,一枪将代嫁的“新娘”崩了去……

叶碧缕看了阿喵一眼,又见桌上杯盘狼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叫了侍应过来,低声吩咐道:“做几碗醒酒汤,给顾姑娘送到房里去,还有她的几位朋友那里。——这顿饭,记在我账上,我住顾姑娘隔壁,你寻‘叶碧缕’的名字即可。”

那侍应忙应了,下去吩咐厨房。

叶碧缕对阿喵的朋友交待了一声,让她们扶阿喵回房去。

李绍林却抢先一步扶起了阿喵,问阿喵的朋友:“阿喵的房间在哪里?”回头歉意地对叶碧缕道:“碧缕,你等一等,我把阿喵送回去了,再来送你。”

叶碧缕嫣红的唇抿了抿,看着李绍林,有些不虞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和阿喵非亲非故,又是孤男寡女,怎能进人家的房间?”

李绍林愣了一下,忙放开阿喵的胳膊,走过来对叶碧缕道:“碧缕别生气,我不过是看在她是你旧识的份上。——来,我先送你回房。”

叶碧缕的眼角抽了抽,端庄地起身,看着阿喵的朋友上前,将阿喵扶出去了,才缓步走在阿喵身后,瞧也不瞧李绍林。

李绍林心中暗悔,低头走在叶碧缕身后,一言不发。

来到叶碧缕舱房门口,李绍林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

叶碧缕笑盈盈地回身道:“李大少爷太客气了。我们也不熟的,用不着交浅言深。”

李绍林的爷爷,李家的家主,对京城叶家推崇有加,有意跟叶家联姻。李绍林是李家的嫡长孙,一直被李家奇货可居,没有定亲,此时自然当仁不让,被送到京城照管叶家的生意,同时和京城的高门大户往来。

看着李绍林有些惶恐的样子,叶碧缕有些心软。她今年才十七岁,在家里自小就受宠,如今刚从京城的女子学堂里毕业,也到了要定亲论嫁的时候。

第18章 同船共渡 下

李绍林见叶碧缕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声。

叶碧缕终于开口道:“你回去收拾收拾,下午就到东阳了。”

李绍林是东阳人,自然知道船什么时候到。只是叶碧缕肯开口跟他说话,已经喜之不禁了,忙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我们家会遣马车过了接我。——碧缕,你住到我家去吧。我爷爷一直说想见见你,还给你备了一份大礼呢……”

叶碧缕笑着摇摇头,道:“我姑祖母家也会遣车来接的。”

李绍林赶紧问:“那我去你姑祖母府上拜访?”

叶碧缕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推脱道:“怪热的,以后再说吧。”说着,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李绍林在叶碧缕舱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自己的船舱去了。

叶碧缕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思绪烦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叶碧缕带的贴身丫鬟绿萼从里面的小间出来,给叶碧缕收拾东西。另一个贴身丫鬟红枝在三楼四人一间的舱房里,跟叶碧缕带的乳娘和两个婆子住在一起。

“大小姐,是不是将红枝她们叫上来,帮着收拾?”绿萼一边将叶碧缕散落在桌上的首饰收捡起来,一边问道。

叶碧缕抱着自己的小迎枕,靠在床上出神。

绿萼连问了几声,叶碧缕才如梦初醒,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叫她们上来吧。”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绿萼抿嘴笑了笑,去旁边拉了拉绳子。这条绳子直通三楼的仆役间。

听了楼上的召唤,红枝和叶碧缕的乳娘叶妈妈,还有两个媳妇,赵全家的,以及洪兴家的,一起带着自己的包袱,来到五楼。

几个人一起帮叶碧缕将舱房里的东西重新打包装好,又给叶碧缕披了一件玄色织锦连帽斗篷,斗篷下摆绣着细密的金色西域葡萄纹花样,低调中带着一丝神秘,衬着叶碧缕黑得发蓝的眼眸,更增几分颜色。

等船靠岸的时候,叶碧缕戴上帽兜,低着头,在绿萼的掺扶下,跟在乳娘叶妈妈身后,出了舱门,往下船的甬道上去了。后面跟着赵全家的和洪兴家的,一人拎着一个大箱子,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往船下走去。

李绍林带了自己的小厮过来,对叶碧缕关切地问道:“碧缕,要不要我帮忙?”

叶碧缕笑着行了礼,道:“李少爷客气了,我这里丫鬟婆子一堆,不劳烦李大少爷。”

李绍林急忙改口道:“叶大小姐说哪里话。我这不是带的小厮多吗,可以帮叶大小姐拎拎箱子,打打下手是可以的。”

叶碧缕含笑摇头,跟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走下了客船,来到东阳的岸边。

这是一个巨大的港口,离东阳城还有一两里的路程。

大船靠岸的地方,建有几座亭子,是给上下船的高门大户的家眷歇脚用的。或在这里等上船,或在这里等家里的马车来接。

那些拖了自己的车,在码头上招徕客人的车夫,只能停在离亭子比较远的外围。而那些住在底下船舱的一般老百姓们,下了船,得走上一段路,来到亭子外面的地界儿,才能雇到马车,坐车回东阳城里的家去。

叶碧缕跟了自己的丫鬟婆子在亭子里等了一会儿,看看齐家的马车来了没有。

李绍林见状,忙上前道:“我家的马车已经来了,要不,我让他们先送叶大小姐去齐家?”

叶碧缕笑盈盈地拒绝了,道:“在船上漂了这么多天,晕得很。我们在这里站着歇一歇也是好的。——就不麻烦李大少爷了。”

李绍林还想再劝,叶碧缕的丫鬟红枝眼睛尖,已经看见了常来接她们的齐家的马车和车夫,招手叫道:“这边!这边!——我们大小姐在这边!”

那车夫忙赶着马车过来。

李绍林扫了一眼,见是一辆两匹马拉得大车,车身蓝布做围,车顶漆成黑色,看上去非常结实,一点都不打眼。这辆大车后面,还跟着一辆一匹马拉的小车,比大车精致许多,小车上似乎还有玻璃装的车窗,看得出里面垂着雪白的蕾丝窗帘,很是气派。

叶碧缕横了红枝一眼,才对李绍林道:“我们的车来了。——多谢李大少爷一路照应,后会有期!”言语之间,居然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让李绍林愣了愣。

绿萼扶了叶碧缕上了后面的小车,自己侧身打横坐在她旁边的横条凳子上。

红枝和三位妈妈将行李放在前面的大车上,也上了车,便赶着回去了。

阿喵在远处看见李绍林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齐家的马车远去,走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便也告辞道:“后会有期。”

李绍林见阿喵跟着几个朋友嘻嘻哈哈地往前行去,身后跟着她青衣白裤的仆妇,似乎并没有车来接她的样子,微微有些奇怪。

阿喵她们走到外面,自己雇了车,带着下人往顾宅的方向行去。

那拖车的人以为是顾家的亲戚上门了,十分殷勤,很快将她们拉到顾宅门口。

阿喵命仆妇给了车钱,便下了车,抬头看了看那块红底烫金的牌匾,上面大大的“顾宅”两个字,还是御笔。

阿喵的仆妇上前敲门。

顾宅的门子开了一条小缝,问道:“请问你找谁?”

那仆妇气定神闲地道:“大小姐回来了,还不去通传?”

那门子是顾范氏带来的家生子,自然知道大小姐是谁,闻言又惊又喜,忙忙地过去将大门打开,又叫了几个小厮帮阿喵搬东西。

阿喵从车里走下来,已经将在船上穿的洋装换了下来,换上一身大红联珠金鹧鸪羽纱对襟长褂,配着石青撒花百褶裙。头上长长的大波浪被巧手的仆妇盘成了堕马髻,发髻边插着一支新鲜的玉兰花。

那仆妇将行李都交托给小厮,便扶着阿喵进了大门,又上了小轿,往二门上去了。

阿喵进去不久,顾宅外面的长街上又响起一阵子沉沉的马蹄声,却是顾远东带着大都督顾为康回来了,身前身后都有数百名荷枪实弹的护卫簇拥着。

顾远东带着大都督顾为康下马进府的时候,躺在深宅内院长榻上的齐意欣似乎被什么惊醒了,慢慢睁开了眼睛,往屋里看去。

第19章 如梦初醒 上

齐意欣后脑受伤,不能平躺。

顾范氏担心晕迷的齐意欣不小心躺平了,会加剧她后脑的伤口,便派了三个得力的丫鬟眉尖、蒙顶和碧螺在暖阁里面轮流看着,每人四个时辰,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人。

所以齐意欣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也不是雪白的糊了高丽纸的屋顶,而是一个红木镂空雕花的圈椅,圈椅上似乎坐着一个人。从齐意欣这个位置,只能看见淡蓝色长袍的下摆,还有底下露出的一双青色缎面粉底的千层底布鞋。

齐意欣不安地动了动。

那人惊喜地转过身,伸手轻轻按住齐意欣侧躺的肩膀,低声问:“意欣,你醒了?”

不是齐意欣刚到这里时听见的声音,但是似乎也很熟悉。

齐意欣微微抬了眼,往上面看去。

入目是一张白皙英俊的面庞,嘴角噙笑,鼻梁高直,双眉修的整整齐齐,一双眸子温润如玉,正激动地看着她。

这个面庞就更熟悉了。

齐意欣闭了眼想一想,觉得一个名字就在嘴边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人正是上官铭,齐意欣自小定亲的未婚夫。

看见齐意欣又闭了眼,烟笼一样的眉峰蹙了起来,似乎在想着什么的样子,上官铭有些担心,轻声又叫了一声“意欣?”

齐意欣轻轻吐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人关切的眼神,低声问他:“你是……?”

上官铭愣了愣,按着齐意欣肩膀的手有些重,“意欣,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上官铭,铭哥哥啊?”

原来是上官铭,这个身子的未婚夫。

齐意欣猛然想起来了。

说来也怪,她重生的这个女子,居然跟她前世的名字一模一样,也叫齐意欣。

“我说看着你很眼熟,就是想不起名字。”齐意欣还是忆起了这个身子的一些事和人,只是一往深里想,就觉得后脑一阵疼,刚刚舒展开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上官铭释然,对她道:“你后脑受过重击。宋大夫说,你可能会迷糊一阵子,想不起来一些人和事,不算大碍。——就不要再想了,省得头疼。”

齐意欣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对上官铭道:“我想坐起来。你按着我做什么?”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姿意地娇憨。

不待上官铭说话,齐意欣自己就吓了一跳:这样娇滴滴的说话,可不是自己的风格……

上官铭却眉开眼笑,连声道:“你别动!你别动!我去使人请宋大夫进来,给你诊诊脉,查一查,看看能不能起身。”说着,对旁边侍立的一个丫鬟道:“眉尖,去跟顾姨母通传一声,就说意欣醒了,让宋大夫进来再看看吧。”

眉尖笑着领命而去。

另外两个丫鬟蒙顶和碧螺赶紧去净房,一个打了盆水,一个拿了毛巾和香胰子出来,对上官铭屈膝行礼道:“七少,要不要给齐三小姐洗一洗?”

齐意欣方才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味儿,像是有几天没有沐浴过,让素来爱洁的她顿时浑身不舒坦,皱了眉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齐意欣记得,自己是在黄昏时分,被一个男人救下来,带到这里的。后来她就不省人事了。

这个屋子里面,光线柔和,似乎还是黄昏时分。

上官铭温柔地给齐意欣撩了撩额发,含笑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头一天晚上过后,齐意欣不再高热,宋大夫便嘱咐,不要再搬动齐意欣,让她侧躺睡着,好好养伤。

谁知道齐意欣一睡就是两天两夜,到现在才醒。

齐意欣恍然,喃喃地道:“难怪这股味儿……”

上官铭轻声哄她:“哪有味儿?我一点都闻不到。要说有味儿,也是你的香味儿,好闻得很……你别急,等宋大夫来了,给你诊了脉,说你能动弹了,再给你沐浴,好不好?”

齐意欣听得额头垂下两条黑线,索性闭了眼睛,嘟哝道:“我不是小孩子,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上官铭不以为忤,抿嘴笑,手上却一刻也不放松,生怕齐意欣一不小心,乱动起来,伤了后脑的伤口就不好了。

蒙顶和碧螺相视一笑,将铜水盆放到长榻边的地上,毛巾搭在铜盆边上,香胰子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垂手侍立,等着宋大夫进来。

暖阁里的说话声传到外面的隔间,就听从暖阁门口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三小姐!三小姐!你醒了是不是?要不要让奴婢进来?”

齐意欣紧闭着双眼的睫毛微颤,问上官铭:“是谁?”

上官铭没有说话。

碧螺忙道:“是翠袖,三小姐的贴身侍婢。”

齐意欣想起刚在这里醒来的时候,经历的那一场长街惊魂,还有被那个叫她“妹妹”的男子当街射杀的丫鬟,似乎叫“翠纹”?难道跟这翠袖都是齐家的丫鬟?

齐意欣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碧螺的方向,问她:“她怎么来了?”

碧螺忙回道:“三小姐受了伤,我们二少将三小姐带回来,便遣人去齐家报了信,说要留三小姐住几天。三小姐的继母就命三小姐的丫鬟翠袖,带了三小姐换洗的衣裳,和一些日常用具,过来服侍三小姐了。”

“哦。那她怎么不进来?”齐意欣有些奇怪。她虽然不能坐起来,可是大致也能看见这屋里,只有上官铭和两个丫鬟在这里伺候。那个叫“翠袖”的丫鬟,似乎不能擅自进到这个屋里来。

碧螺笑了笑,对齐意欣道:“三小姐,这是我们夫人的吩咐。说三小姐来顾家做客,由顾家的下人服侍就行了。翠袖不放心三小姐,所以每日等在暖阁门外,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原来这里是暖阁。

齐意欣的眼珠又逡巡了一圈,微微垂下眼帘,道:“让她回去歇息吧。等我能起身了,再让她进来服侍。”

碧螺笑着点头,出去吩咐了翠袖一声。

翠袖生得俊眼修眉,十分貌美,和齐意欣不相上下,又气度不凡。若是同齐意欣穿了一样的衣裳,人人都会认为翠袖也是大家小姐,而不是伺候人的奴籍丫鬟。

第20章 如梦初醒 中

顾家的丫鬟就不一样,虽然都生得不错,可是没有一个人是识字的,更没有像翠袖这样,有大家闺秀气派的矜贵丫鬟。

如今内院的丫鬟婆子,都是顾夫人嫁过来的时候,由京都带来的范家的家生子。

顾家以前的那些丫鬟婆子,除了在顾老夫人住的春晖苑伺候的丫鬟婆子以外,都被大都督顾为康发还奴籍,离开顾府,成为自由人了。外院如今伺候的管事和小厮,也多半是顾范氏嫁过来的时候带来的陪房。

顾为康此举,完全是为了顾范氏着想。当年顾范氏一嫁过来就从婆母顾赵氏手里接过了主持中馈的权力,立刻就上了手,完全没有不懂顾家的规矩,被下人婆子下袢子的事情发生。

所以碧螺每次看见翠袖的小姐做派,就忍不住多看几眼。翠袖却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她:“碧螺姐姐,我家三小姐可好?”

碧螺笑了笑,道:“不敢当,你比我还大两岁,这个姐姐,我可不敢做。”又指了指门外边,道:“三小姐吩咐了,让你先下去歇息,等她大好了,你再过来吧。”

翠袖担心地掂起脚,顺着开了一半的湘妃竹丝的门帘往里面看了看,却只见到里面地面上厚厚的外洋织锦地衣,还有一双精致的粉黛色缂丝织金绣花拖鞋,整整齐齐地摆在长榻前面的小踏板上。

鞋尖上的一对珍珠居然是彩色的,一只偏紫色,一只偏黛色,映着屋里的灯光,发出莹莹的五彩红晕,比三小姐以前那双镶了龙眼大珍珠的绣鞋还要金贵。那小踏板上垫着一块雪白的羊毛小毯子,长长的毛,堆云积雪一样,将摆在上面那双粉黛色的缂丝绣花拖鞋衬得更加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翠袖姑娘,这就请吧。”碧螺看见翠袖的眼睛跟长了钩子似地,往掀开了一半帘子的暖阁里面勾过去,便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站到翠袖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翠袖赶紧将目光收回来,低了头,两排长长的睫毛如扇子一样挡住她如海一样翻滚的心思,低声笑着福了一福,道:“那就劳烦碧螺姑娘帮翠袖通传一声,就说翠袖在厢房里候着。三小姐什么时候想叫翠袖伺候,翠袖随叫随到。”

碧螺将手放在腰间,也屈膝还了一礼,点头道:“姑娘放心,自当为翠袖姑娘传到。”

这个碧螺看似软乎,其实辞锋锐利,将自己堵得一句话都不能多说,一步都不能多走。

翠袖打点起精神,全力应付碧螺。

看着翠袖端庄典雅地往外走,碧螺撇了撇嘴,转身正要进去,却见眉尖有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碧螺道:“快,快给三小姐盖上袷纱被,宋大夫马上过来诊脉,然后再去外院给大都督瞧病……”

碧螺惊得跳起来,来不及问大都督何时回来的,又如何生了病,只是一个箭步进了暖阁,对侧躺在长榻上的齐意欣屈身福礼道:“三小姐,宋大夫进来诊脉了。”

刚给齐意欣盖上袷纱被,宋大夫已经拎着药箱大步走了进来,问道:“三小姐什么时候醒的?”

上官铭和宋大夫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见状赶紧起身问了好,便道:“刚醒,还没敢动呢。”

宋大夫知道上官铭是学医的,西医、中医都有涉猎,又同齐意欣是未婚夫妻关系,上官夫人回去的时候,便让上官铭留下,专门照看齐意欣。

上官铭当然求之不得,住在暖阁外面的隔间里,除了每天睡两个时辰的觉,别的时候,都在精心照顾齐意欣。

宋大夫便让上官铭让开,自己坐到齐意欣侧躺着的长榻上,先给诊脉,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了从外洋带回来的听诊器,给齐意欣听诊,还翻看她的眼皮,瞧了瞧她的眼睛,又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

“你觉得怎样?有没有恶心、呕吐的感觉?”宋大夫一边听诊,一边问。

齐意欣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微眩晕的感觉,到没有别的感受,便道:“只有点头晕,并不恶心,也不想吐。”

宋大夫放了心,道:“还好,恢复得很快。你可以起身了。不过要慢一些,不能起得太急。走路的时候,最好要让人搀扶。——你后脑的伤势看着比较严重,现在看起来都是外伤而已,没有伤到内里,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齐意欣听了宋大夫的话,不由腹诽:人都被打死了,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