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眨了眨眼睛:“我一直知道六嫂是关心我呀。”

孙氏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出门以后,我被姨娘狠狠骂了一顿,说是我惦记着你的嫁妆。晚上你六哥回来,又狠狠骂了我一顿。”

孙氏边说边仔细打量牡丹的脸色,见牡丹一脸的懵懂,便咬咬牙继续道:“其实我不过就是听人说,刘家想占了你的嫁妆不还,生怕你将来手头不宽裕。我很是替你担心,同时也是……想讨好公婆的意思。你知道,我进门这么久,身上迟迟不见动静,心里不安得很,总巴不得和所有人都把关系处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本以为是讨好的事情,谁知却是圈套。杨姨娘骂她的话犹在耳边:“既然是好事,可以出头露脸,叫全家都认得你最关心丹娘,那个人为什么不自己问,反而把这个机会留给你?让你去出这个风头?你用点脑子行不行?”孙氏想到此,不由恨得牙痒痒。

牡丹却是不管这许多,只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六嫂,你们都想多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你也别担心,孩子总会有的,你只比我大一岁呀,正是好年华呢。”

第四十九章 催化(二)

孙氏见牡丹不问到底是谁和自己提起嫁妆的事情,微微有些失望,很快又笑了起来:“好。我就怕你心里也认为我是那样的人,这些天就没睡好过觉。姨娘和你六哥都要我来和你解释道歉,你千万别误会……”

如果是自家一奶同胞的,哪里会这样小心过了头?牡丹嫣然一笑,认真地道:“真的没什么。我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心疼我关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无中生有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们真是想多了。”

孙氏见牡丹说得诚恳,想到这些天她对待自己确实也还和以前一样,便也放了心,觉着牡丹真是可亲,不是那种讨嫌多事的。只是想到害得自己被公婆讨厌,姨娘被骂的那个人,心里就是不平衡,便道:“是呀,他们也不想想,你的嫁妆,我能打什么主意?说得难听一点,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再说了,虽然是庶出,但有谁亏待了我们吗?没有!我和六郎向来都是最知足的。”

一扯到这个复杂的问题,牡丹就有些头大,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用其他话题把话转开,孙氏也就识相地不再提起此事,转而笑道:“多亏你当时给我解围,谢谢了啊。”

雨荷一直在旁边伺候,待孙氏走后,方悄声问牡丹:“丹娘,您刚才怎么不问到底是谁和她说那件事的?六少夫人分明就是被人算计了呢。”

牡丹起身往屋里去,低声道:“问她做什么?她若真的告诉我是谁,我又该怎么应对才好?和她一起说那个人居心不良?还是说她多想了?都是家人,怎么都显得我无聊多事。你只注意看着,看她最近突然疏远了谁,杨姨娘又总针对谁,不就知道是谁了?”

雨荷抢前一步,替牡丹撩起琉璃珠帘来,细细想了一回,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说得是呀。”

牡丹顿住脚步:“左右我们不在这里长住的,知道是谁不是谁都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以后远着那人一点而已,旁的事情,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要说。”以她目前手里的钱来看,已经够用了。刘家那笔钱,如果能回来,她打定主意是不要的,也不曾想过要从何家父母那里额外多弄些钱,既然不贪财,又哪里来的那许多矛盾和算计?

雨荷有些感伤:“不管您去哪里,奴婢总跟着您的。”虽然现在家里多数人都对丹娘很好,但到底是应了那句老话,女儿就不算是自家人,是替外人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管怎么好,始终不能和传宗接代的男子相比。

牡丹抿嘴一笑,反握着雨荷的手:“我知道的。你们几个都是真心待我。”没有林妈妈、雨荷、宽儿、恕儿,她在刘家的日子会更难。

“说什么呢?”林妈妈用个红罗销金帕子包了一包东西笑眯眯地进来,一眼就看出屋子里的气氛不一样。

牡丹笑道:“六嫂怕我多心,适才和我说了好一些话。妈妈拿的什么?”

林妈妈将帕子打开,捧了只水晶桃形粉盒与一只锡盒来,笑道:“是表公子使人送来的。”

牡丹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还有谁都有了?”

林妈妈暗叹一声牡丹太过谨慎,仍是认真回答道:“夫人、少夫人、姨娘、荣娘她们都有的。不多不少,一共十七套,里面的东西都一样,唯有盒子的花式不一样。”

牡丹这才拿起那只水晶桃形粉盒来瞧,打开一看,却是肉色的香粉。林妈妈在一旁解释:“这是利汗红粉香,说是宫内造的,娘娘们最喜欢用的。是用滑石一斤,心红三钱,轻粉五钱,麝香少许研制而成,和那寻常的傅身香粉不一样,说是香肌,利汗,端午节那日正好用呢。”

夏天多穿轻罗纱衣,就是穿上几层仍然能看到肤色,所以大家都流行在身上扑粉,以便旁人隔着衣料就能看到自己雪白粉嫩的肌肤。牡丹却是从来不喜欢搞这一套,总觉得本来就热,出了汗更是黏黏乎乎的,难受。刚才看到这粉是肉色的,能利汗,尚感几分兴趣,此时听说竟然有从水银里提出的“心红”,立刻灭了那心思,将那盒子放到一旁,转而去看那只锡盒。

锡盒做得极其精致,盒盖上镌刻着一枝盛放的牡丹和一只意态悠闲的鹭鸶,却是个一路富贵的花样。牡丹打开盒盖来瞧,里面装的又是专供佩带在身上的牡丹衣香,正是自己常用的,只是稍微又有一点点不同,味道更甜一点,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不由就有些发怔。

林妈妈和雨荷对视一眼,都有些心领神会。

良久,牡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仍将那帕子把两只精美的盒子包了起来,递给雨荷道:“收起来吧。”

到了晚饭时分,李荇已经告辞,何家的女人们还在兴奋地讨论刚才他送来的利汗红粉香,还有那衣香,牡丹细细听下来,原来每个人的衣香味道都不一样,但只有她一人的是牡丹香。

孙氏见牡丹坐在一旁只是笑,并不参与讨论,有心示好,便问牡丹:“丹娘,你的是什么香?我的是芙蕖衣香。配得可真不错,听说行之也是个调香高手。”

这话牵动了一拨人的心,看这情形,将来牡丹只怕是要嫁去李家的。若是她再学了何家的调香秘法去,将来何家的成香铺子怕是永远都不要开了吧?这许多人,怎可能永远只做珠宝和香料原材料生意?少不得要做点旁的,例如成香铺子、首饰铺子等等才能养活人。所以,牡丹什么时候再婚,嫁给谁,都很关键。

甄氏扫了一眼众妯娌,见个个都低头不语,一边暗自鄙视她们没本事,敢想不敢做,一边笑道:“还用问?定然是牡丹衣香。”斜睨着牡丹调笑道:“大家都不过是沾光罢了,行之这人真是不错。是不是,丹娘?”

牡丹抬眼看向甄氏,落落大方地承认:“表哥为人的确不错,如果没有他相助,我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说到沾光,我倒是有些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由,三嫂说来听听?”

自那日刘畅当众质疑她与李荇有私情后,家里人就非常注意,不叫她与李荇单独接触,更注意不说任何有可能引起误会的话。毕竟一个尚未和离成功,一个尚未娶妻,什么都谈不上。风气再开放,女子的名声总是最要紧的。旁人倒也罢了,自家嫂子也当着孩子们开这种玩笑,是什么意思?

甄氏以为牡丹会娇羞,会回避,就是没想到她会坦然面对,还明知故问地当着全家人追问自己。意外之余,只是干笑一声试图敷衍过去,语义含糊地开玩笑她敢,叫她当着全家人说这个,她倒是没那个胆子。

牡丹见她不敢再说,也就低头吃饭,不再逼问。

何志忠却沉着脸道:“什么沾光不沾光的?谁沾谁的光?这是回礼!你娘刚使人送了礼去他们家!”

“哦。”甄氏讨了个没趣,狠狠瞪了一眼埋头吃饭的何三郎,又扫了一圈几个幸灾乐祸、或是面无表情的妯娌,暗自咒骂几句,将面前饆饠使劲咬了一大口,狠狠地嚼着。

众人不敢再多言,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就连孩子们都规矩了许多。何志忠一放下碗筷,其他人也跟着放了碗筷,岑夫人抬眼冷冰冰地看向甄氏:“三郎媳妇,你随我来。”

甄氏第一次看到岑夫人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只觉得背心凉飕飕的,情知不好,硬着头皮乞求地看向吴氏,吴氏却是沉着脸看也不看她一眼。再看何三郎,何三郎正笑眯眯地拉了大女儿蕙娘的手送到牡丹跟前,说是让蕙娘帮着牡丹种花,蕙娘也果真亲亲热热地伏到牡丹肩上撒娇。

甄氏吸了一口冷气,垂头垮肩地跟着岑夫人进了后面。甄氏在岑夫人房里一直呆到天黑才出来,出来后埋头迅速回了房,第二日清早去岑夫人房里请安是第一个到的,经过此事,她对牡丹倒是客气了许多,再不敢乱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牡丹又出了几次门,好几次本是想去香料铺子的,结果每次都没能如愿,不是被甄氏缠着,就是被李氏和芮娘缠着,又或者被白氏托付了去买东西。渐渐的,她也就轻易不再出门,看着院子里的牡丹花一盆盆的谢了,结了种子,索性成日专心捣鼓那些花,一看到有生虫的迹象和叶子变黄的迹象,就要守在旁边小半日,有虫捉虫,不能捉的就用硫磺灭虫,倒也自得其乐。

而默默观察下来,孙氏疏远和杨氏针对的人,不是旁人,却是薛氏。这是牡丹和林妈妈、雨荷所想不到的。牡丹的心情很复杂,似乎,她还没回家之前,何家没这么复杂的。她的到来,就像是催化剂,将一些往日沉淀在下面,看不清的东西催化之后,渐渐浮出了水面。而这些事情,都是她无力控制的,她只能和林妈妈一道,严厉管束雨荷、宽儿、恕儿,不许她们参与到何家下人间的派系斗争中去,多做少说,不许生事。

第五十章 端午(一)

因为孙氏和杨氏做得太过明显,导致不只是牡丹等人注意到了,就是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三人之间有问题。

先前薛氏还想着以和为贵,百般忍让着孙氏和杨氏,几次三番被挑衅后也忍不住了,抓了杨氏和孙氏的把柄,当着全家人给了她二人一个难堪,充分维护了自己作为长媳应有的威严。渐渐地,三人发展到见面也不说话的地步。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因薛氏是长媳,帮着岑夫人理家的时日太久,地位轻易不可撼动,也没谁敢轻易就和她唱反调,或者是去质问她,只敢在私下里猜疑,传出老大媳妇等不得了,私心太重,不但容不下小姑子,也容不下公爹的小妾和庶出的兄弟和弟媳等等之类的传言。

为了家庭和睦,吴氏和白氏来来回回地做和事佬,却不起任何作用。岑夫人的态度也很让人疑惑,不闻不问,仍然十分倚重薛氏,假装不知这事。她这态度落在其他人的眼里,似乎又是太过偏袒长媳,就是女儿也不能比,于是大家看向薛氏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复杂。

作为当事人的薛氏却是犹如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她隐约知道这和上次孙氏被骂的事情有关,却不知道这二人为何就怀疑到了她头上去,而且是不容辩驳。背地里哭了好几场,又不敢说给大郎知道,只是咬着牙硬撑着。

相比较孙氏和杨姨娘的态度,她更在乎岑夫人和牡丹的态度,岑夫人不咸不淡的,看不出什么来,似乎还是如同以往一样的倚重她。剩下的就是牡丹这里了,她几次想和牡丹拉开了明说,却总是在看到牡丹蹲在牡丹花旁默默忙碌的背影就转了身,以叹气告终。如果牡丹本身并不知道这件事,自己和她说了,又惹得她多心生病,或者要搬出去怎么办?事情就更加无法收场了,同时也就如了背后捣鬼的那个人的意。

到了端午节前夕,牡丹和薛氏一起准备全家人佩带的长命缕时,牡丹看着薛氏这些天来骤然消瘦下去的脸颊,主动道:“大嫂,明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薛氏的手停了停,垂着眼道:“家里的事情太多,不然请你二嫂陪你去吧?”

牡丹笑道:“好嫂嫂,我还是觉得你陪我去最好。咱们早就说好了的,你赖账我可不依你。”

这样亲热的口气,就和小时候缠着自己时是一样的。薛氏愣了愣,抬眼看向牡丹,牡丹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这些天我看到大嫂瘦了,也似乎是有话想和我说,我等却总是等不到。虽然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我能体会大嫂的不易。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从前病弱的丹娘,有什么,大嫂完全可以和我直说。咱们是亲人,不是外人。”

牡丹的眼神清澈,表情柔和,语调温柔平静,让人看了不知不觉就跟着她放松下来,薛氏握住牡丹的手,眼圈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受了委屈的人,还有什么能比得到其他人的理解更让人感动的呢?作为最占优势的长媳,她完全没有必要做这种得罪公婆丈夫小姑,给旁人抓把柄的事。更何况,当初给牡丹那笔钱做嫁妆时,她也果真没眼红过。

薛氏到底掌事多年,很快就平静下来,探手握住牡丹的手,望着牡丹漂亮的凤眼,一字一顿地道:“丹娘,你放心,我和你大哥是真心疼惜你的。不管将来如何,我们都会照顾你。”

虽然她不是要靠着人生活的人,但薛氏这句话非常难得。牡丹这些天来想了很多,最后觉得判断一个人的品行好坏,不能单凭一件事去断定。她不知道事实真相,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谁非,但通过这些天的冷眼旁观,她看到了众人平时看不到的一面,林妈妈和雨荷为她不平,但她觉得他们就算是有千百个心眼,接她回家的那一刻都是真心的,面对刘家时战线也是统一的,他们把她藏在身后保护她时,也是毫不犹豫的。亲情可贵,值得用心去维护,怎能因为一句话,就引起这许多的官司呢?

晚饭时岑夫人看出了薛氏和牡丹之间的不同,很是欣慰。便在饭后将牡丹叫入房里,挥退左右,笑道:“是你大嫂找的你,还是你找的你大嫂?”

牡丹笑道:“她找过我几次,什么都没说。我见她憋得厉害,索性主动开了口。原来您什么都知道,却不管,倒浪费了我一片心,不敢和您说,怕您伤心。”

岑夫人叹了口气,爱怜地摸摸牡丹的头,道:“我什么不知道?我不过就是想看看,她们到底想怎么蹦跶,能蹦跶出多大的风浪罢了。你大嫂是个吃得亏顾大局的,你日后可要记着她和你大哥的好。”

牡丹听岑夫人这话似乎话中有话,皱眉道:“您知道是谁吗?”

岑夫人微微一笑,不答牡丹的提问,转而拉了她的手去后面廊屋里:“让娘看看,我的丹娘明日穿什么呢?既是去见贵人,又是去求人,便不能穿得太过艳丽或是太朴素,得好好挑挑才行呀。”

岑夫人的手保养得宜,温软顺滑,暖意顺着手掌传到牡丹身上,引得她人也跟着懒散娇憨起来,撒娇道:“娘,我有点紧张。不知道那位贵人是个什么人呢,脾气好不好,肯不肯帮我的忙?你陪我去好不好?”

“娘老啦,陪你们挤不动。就留在家里和你五嫂一道看家好了。”岑夫人从雨荷手里接过一件象牙白绣豆绿牡丹含银蕊的窄袖罗襦来,对着灯光眯着眼睛看了看,满意地点头:“配什么裙子?”

恕儿极有眼色地递上一条六幅翡翠罗裙和一条雪白的轻容纱披帛。岑夫人满意了:“对对,就是这样。发饰简单一点,我记得你有对蝴蝶纹金翘,就插那个好了。”

定下衣装后,恕儿和宽儿忙去隔壁备下热水、熏笼、熏衣香给牡丹熨衣熏香。

为防止牡丹与白夫人约会之处被人占去,也为了让家里人到时候有个好地方看热闹,第二日一大早,坊门刚开,何四郎就带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人,匆匆抓了几个胡饼,占地方去了。

待到辰时,牡丹装扮完毕,捧出五彩丝线做成的长命缕来,挨个儿给何志忠、岑夫人、侄儿侄女们系在手臂上,待她这里系完,薛氏也指挥着众人将每间屋子的门上悬上了长命缕。

待到早饭上桌,岑夫人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眼,道:“今日过节,谁都不许惹是生非!”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全都应了好,立刻满脸堆笑,其乐融融起来。何志忠吩咐儿子们:“一年到头也难得几次休息,分两个人出来去铺子里看着,其他人吃了饭收拾好便出门。”

话音刚落,何三郎、何五郎、何六郎俱都主动表示自己愿意留下来看管铺子。确定好留守人员,众人的兴致愈发高涨,孙氏最贪玩,迫不及待地宣布从下人们那里听来的最新消息:“听说今日开夜禁。”

白氏笑话她:“这个早就知道了的,你才知道呀。”

孙氏急道:“哎呀呀,我还没说完啦,听说太常寺向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多套,方便给散伎用呢。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要怎么个表演法,有多热闹呢。”

杨氏不胜感叹:“要是在咱们扬州,是要竞渡的。州府上出钱请了乐伎,县府争胜负。要在江边搭上许多彩棚,待到三声鼓响,鼓鸣人呼,挥擢飞舟,哎呀呀,好不热闹。可惜我这辈子是再也看不到咯。”

何志忠扫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要想回扬州去,也不是不可以。若是觉着不好看,就留在家里伺候夫人。”

“是。”杨氏立刻想到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只怕都被他看在眼里,就只在找机会好修理自己,哪里敢触他的霉头?当下委屈地垂下头,不敢再多语。

众人欢欢喜喜地出了门,但见人们三五成群,摩肩接踵,满大街都是人。牡丹跟在父兄嫂子身后,却又发现自己几天时间没上街,今日又与往日有所不同,戴帏帽的女子没有以前多,多数人都露髻而行,衣着鲜艳,神采飞扬。男子们的幞头脚果然如同李荇所预言的一般,多数都翘了起来。

待到众人行至东市附近时,早已听得喧嚣满天,却是歌舞表演要开始了。何大郎、何二郎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护着家眷,直奔何四郎事先占好的地方去。

牡丹才刚站好,就听得勤政楼上一阵疾风暴雨似的鼓响,于是众人俱都安静下来。牡丹站在何四郎事先命人备好的矮凳上,翘首望去,但见勤政楼上旌旗飘飘,华盖如云,只看得见有许多人在上面,有个人站在楼上大声说些什么,具体是什么样子却是看不清楚,只知道众人全都跪拜倒地,三呼万岁。少倾,那人说完了话,众人又呼万岁,起身立在一旁,这么多的人,全都拼命喊出来,果然气壮山河。

第五十一章 端午(二)

片刻后,鼓乐之声传来,众人俱都欢呼起来,牡丹拽长脖子一瞧,呆了。原来这个时候就有花车游行的,但见从春明门开始,一溜来了十二张彩车,拉车的牛或是蒙上虎皮,或是扮作犀牛、大象,千奇百怪,彩车上有许多盛装丽人拿着各种乐器吹拉弹奏。而后,又有锦绣装扮的大象姗姗来迟,欢快的狮舞,身着锦绣衣裙,男扮女装的歌舞伎,统一服装的各种百戏伎人列队而来。

到了勤政楼下,这些人便开始表演,离得太远,牡丹看不清楚,眼睛看酸,也只能勉强看到大致是在做什么,真是可惜,没有望远镜的。再看周围众人,明明看不清楚,却是个个都把脖子拽得老长,眼睛都不眨一下,无比的专注。

牡丹叹了口气,达官贵人们早把观赏的最佳地点占了,剩下的这些地方中,她们这里还算是比较好的位置。也不知更远地方的那些人又怎么过?难道个个都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忽听人群一阵喧哗,万头攒动,纷纷往勤政楼边涌去,牡丹踮起脚一瞅,许多金灿灿的东西与日光交相辉映,从勤政楼上雨一般地洒下来,众人疯了似地抢。而身边的何大郎、何四郎二人早就不见了。

“怎么了?怎么了?那是什么?”牡丹急得跳脚。薛氏和白氏等人也在拽着脖子看,谁也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

李荇穿了一身松花色的窄袖圆领袍,不声不响地挤过来,含笑看着牡丹:“这是圣上高兴了,抛撒金钱作为赏赐呢。”

“表哥也来啦?”牡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好奇地道:“是金通宝吗?”这金通宝不在市面上流通,而是专供赏玩的,都从宫里赏赐得来,官宦人家多少都有些,刘家也有,只不过何牡丹是没那机会近前细玩的。

“是金通宝。”李荇微微一笑,示意牡丹将手掌打开,牡丹依言伸手,李荇手一松,两枚滚烫的金通宝就落到了牡丹的手里。

牡丹看看还在乱成一团的众人,吃惊地指着他:“你怎么先就有了?”他衣饰整洁,怎么都不像刚和众人抢过钱的样子。再看看,他戴的幞头竟然没有脚了。

牡丹指着他道:“你的脚怎么没了?”

李荇反手摸摸脑后,轻描淡写地道:“个个都跷着脚走,我便无脚飞着走罢!”

牡丹让他转过头去一瞧,却是被剪掉了,果然与众不同。牡丹不由大笑起来,阳光下,她粉腮樱唇,年轻的脸上细细的一层绒毛透着金色的光,象牙白的窄袖纱罗短襦配上翡翠色的长裙,绯色绣缠枝纹的裙带将纤腰系得不盈一握,显得修长俏丽,活泼可爱,一种说不出的情愫自李荇心中生起,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他握紧了拳头,好容易才将目光自牡丹身上移开,微笑着看向远方。

牡丹细细赏玩了一回金通宝,又递给何志忠、薛氏、雨荷等人看了一回,方还给李荇,李荇却又不要,只轻声道:“给你玩了。”

牡丹看看何志忠,面露犹豫,李荇微微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来:“不过就是两个金钱,你哥哥们跑那么快,人群里那么去挤,不就是想抢两个给你们玩的?你不要这个,可是想等会儿和其他人争呀?还是,你是嫌弃不是圣上御手撒下来的?”

何志忠突然道:“丹娘,喜欢就接着吧。”老爹发了话,何况自己也确实想要,牡丹便朝李荇微微一笑,轻声道:“谢谢你啦。”小心地打开腰间的花开富贵荷包,装了进去。

不多时,楼上停止撒钱,人群也四散开来,表演继续,何大郎、何五郎挤得浑身是土,满头大汗,紧紧攥着两个拳头,有说有笑地并肩归来,得意洋洋地伸手给众人看,两人却是仗着身体强壮,一共抢了六七个金通宝,相较其他人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收获了。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先前游行的花车已经顺着街道往金光门那边去了,所过之处欢呼一片。李荇告诉牡丹:“现在看不清楚不要紧,他们在那边都搭有高台,在这里御赏之后就会去那些地方表演。有剑舞、琵琶、马伎、跳剑、跳丸、羊戏、猴戏、竿戏、绳伎、角抵、力伎、禽戏、斗鸡、踏球、鱼龙曼延、吞刀吐火、瓦器种瓜、空手变钱,会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等下你可以慢慢去看。”

牡丹听得大感兴趣,敢情娱乐活动挺多的,后面还有魔术呀?李荇顿了顿,又道:“今晚还有更好玩的,可以戴了面具,打了火把到处玩,就和上元节时一样。我备了男装和面具,如果你等会儿有了好消息,一起去?”

上元节,正月十五,各地都会举行规模盛大的民间集会,开坊市夜禁,人们打起火把,不拘士庶、男女、长幼,混杂在一起,歌舞欢笑通宵达旦,在牡丹看来,相当于狂欢节。从前的何牡丹由于身体的原因,从来就没能参加过这样疯狂的节日,现在可好,她可以参加了。牡丹兴奋地回头去问大郎、四郎、薛氏等人:“哥哥嫂嫂们也要玩的么?”

大郎笑道:“这有什么要紧?若是想玩,我们陪你就是了。”

忽听勤政楼前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一片静寂。很快那边的情况就传到了这里,原来是有魏王府进献的天竺艺人表演刺肚割鼻,艺人刚拿起刀往身上刺,就被皇帝认为太残忍,立刻给制止了,并且还下了诏,说这天竺艺人幻惑百姓,极非道理,让遣发回去,不许在京中久住。

牡丹依稀记得,这魏王就是清华郡主她老爹,当今皇帝的亲兄弟。进献的节目遇到这种事,只怕是很晦气的一件事吧?她抬眼目询李荇,果见李荇微笑着点头,轻声道:“这天竺艺人,是清华郡主向魏王推荐的。”

清华郡主要挨她老爹教训了,牡丹幸灾乐祸地一笑,忽然听得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怎么听怎么熟悉,翘首一看,一对穿着五彩锦衣的童儿牵着一黑一白两匹用五彩璎珞装饰的骏马到了勤政楼前的广场上,却是李荇那两匹。此时却是到了宁王府献艺了。

牡丹心头一暖,看向李荇,轻声道:“谢谢你,表哥。”

李荇挑了挑眉,抿唇一笑:“客气什么?我本来就是要献给宁王的。”

牡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终究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便索性不说,静静站着看向远方。李荇悄悄侧头望了望她,突然低声道:“怎地今日换了香?不喜欢那牡丹衣香么?”

牡丹心口一跳,抓紧了袖口,抬眼望着他粲然一笑,反问道:“我用的这个千金月令熏衣香不好闻吗?”

李荇抿抿嘴,微不可闻地道:“好闻。”抬眼看到那边舞马表演将要结束了,忙道:“我得过去了,稍后我来找你们。”说着匆匆朝何志忠行了个礼,快步去了。

不多时,勤政楼那边传来消息,宁王府的舞马却是拨的今日献艺的头筹。只因到了最后,那舞马竟然用口叼起硕大的金杯,向皇帝和皇后跪下敬献美酒。当然那酒皇帝和皇后是不能喝的,但是多么稀罕讨喜呀!特别是和先前魏王府进献的天竺艺人刺肚割鼻比起来,简直是两种感觉。于是重赏!

牡丹四处观看了一歇,因快到申正,人感觉到有些疲倦,想到晚上还要见人,得养足精神才好,便和薛氏商量,由几人陪着,一道去了香料铺子里,在何四郎平时休息的地方小憩一觉。醒来就在店子里用了晚饭,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认真打理了一番衣饰,去了与白夫人约定好的地方候着。

时近黄昏,勤政楼上已经灯火辉煌,街边搭起的看台和官宦人家设的看棚四处张灯结彩,树上挂下一串串的灯笼,将从春明门到金光门这一条宽阔的大街照得亮若白昼。

戌时还差一刻,穿了褐色圆领窄袖袍,着黑白条纹紧口波斯裤,踩着浅绿线鞋,装扮时髦的碾玉就赶了过来,看见牡丹和薛氏等人早就在那里候着,不由满意一笑,上前和牡丹行了礼,招手叫她在一旁去说悄悄话:“您运气好,那位贵人今日来了,稍后还要和我们夫人一起游玩,清华郡主也在。稍候您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露露脸就好,等到有人来唤您,您就过去,郡主必然给您难堪,到时候您就……”

牡丹听得连连点头,拉住碾玉问道:“姐姐可否告知那位贵人的身份?免得我不小心冲突了。”

碾玉笑道:“是康城长公主,当今圣上的皇姐,最是仁善,很得敬重。只要她愿意帮您,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牡丹认真记下,唤了薛氏和封大娘、林妈妈、雨荷一道,和碾玉之间隔着七八步远,一前一后地向着勤政楼方向走去。大郎、二郎、四郎带了几个人遥遥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连眼睛也不敢眨,生怕一眨眼牡丹就不见了。

第五十二章 端午(三)

牡丹随着碾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走到正对着兴庆宫勤政楼的道政坊门口,但见人群中戴上各式兽面面具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男女难分,人们的情绪也空前高涨,嬉笑玩闹,肆意张扬。

而兴庆宫、道政坊两边的城、坊墙下按着爵位品秩高低一字排开许多装饰华丽的看棚,俱都高出地面约三尺许,宽窄不一,以松木为支柱,桐木为台面,看棚四周五彩丝绸帐幔低垂,彩灯辉煌,锦衣童仆美婢侍立四周,不及靠近,笑语欢声盈耳不绝,各种名香、酒菜香味已经扑鼻而来,端的是富贵奢华已极。

牡丹正极目四望,忽被雨荷拉了一下袖口,低声道:“丹娘,您往右边看,那是刘家的看棚,您瞧瞧那老虔婆的样子。”

牡丹默了一默,抬眼望去,但见戚夫人与戚玉珠盛装华服地立在看棚门口,戚夫人发髻约有一尺高,上面插着三品诰命用的七树花钿,满脸寒霜,死死瞪着自己一行人,那目光凶狠得似要扑上来将自己撕来吃了一般。

牡丹沉静地朝戚夫人微微福了一福。她没看到刘畅的身影,心想他大概是还没放出来,又或者是寻欢作乐去了。

戚夫人见牡丹见了自己,竟然不躲避,还敢向自己行礼,这不是挑衅是什么?想到还被关着的刘畅,耀武扬威的清华郡主,不由伸出手来,指着牡丹,咬着牙对左右的人道:“去把那女人给我带来!我倒是要问问她,她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刘承彩闻声,自看棚里疾步走出,一把拉住戚夫人往里拖,回头抱歉地对着牡丹笑了一笑,一脸的老实无奈像,活脱脱一个遇到妻子撒泼,无能为力的软丈夫。

人声嘈杂,牡丹没听清楚戚夫人说的什么,只知道绝对不是好话,但事到如今,她自是不在乎这个的。回了头,继续跟着碾玉走,谁想没走几步远,念奴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拦在她面前,朝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笑道:“少夫人,老爷命奴婢和您说一声,那件事可以了,请府上择日去府里拿离书。”

牡丹一愣,还没求到康城长公主那里就可以了?就这么容易?得来太巧合,她反而怀疑其中有诈,于是谢过念奴儿,继续往前走。不管刘家要怎么做,她都要把这事进行到底。

念奴儿目送着牡丹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径自转身去回话。才刚踏上看棚,戚夫人就冷着脸迫不及待地问:“她到这边来做什么?是不是来勾搭人,又想攀上什么好人家的?”

念奴儿垂眸道:“少夫人什么都没说。”

刘承彩歪在一张绳床上,淡淡地道:“她不管怎么样,现在也还是你儿媳。你这样说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扫了戚玉珠一眼,语气稍微严厉了些:“当着孩子乱说,实在不像话。”

戚玉珠闻言,立即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戚夫人冷哼一声,白了刘承彩一眼。刘承彩道:“好好,我不说了,我到隔壁闵相那里去一趟。稍后回来陪你们游街。”

此时外面漂亮的女伎可多,特别是闵相那里的家伎更多,戚夫人眼珠子一转,满脸堆笑地对着戚玉珠道:“珠娘,你不是和闵相家的三娘子交好么?趁着此次机会,让你姑父带你一道去,如何?”

戚玉珠微笑不语,刘承彩已然皱眉道:“胡闹!我去是做正事!”他果真是去做正事,带着个女孩子算什么?

戚夫人却是越发以为被自己猜中他的龌龊心思,便道:“你领她过去,让女孩子们自己去玩,耽搁你什么事了?”

刘承彩知道她的脾气,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带了戚玉珠去,只怕是不得出这道门槛。只得叹了口气,道:“走吧。”

戚夫人见他让步,心满意足地朝戚玉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帮自己看着点刘承彩。戚玉珠温温柔柔地笑,殷勤地跟上刘承彩。

刘承彩立在街头,一眼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牡丹的背影,当然也看到了何大郎等人的身影。他低头想了想,领着戚玉珠走到戚夫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温和地同戚玉珠道:“珠娘呀,姑父有要事,不能陪你了。我拨两个得力的人给你,你自己去寻闵家三娘子玩吧?年轻人嘛,玩得高兴点。”

戚玉珠懂事地应了好,乖巧地问刘承彩:“姑父什么时候回来?侄女好在这附近等您一道回去。”

要是戚夫人有她这个侄女一半乖巧聪明就好了,刘承彩对戚玉珠的表现非常满意,呵呵一笑,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道:“你半个时辰以后过来吧。”

说定时间地点,二人分了两头,各朝一边走去。戚玉珠身边的侍女道:“二娘,咱们去寻闵家三娘子吗?”

戚玉珠并不答话,只抬眼看了看远处灯火辉煌的宁王府看棚,招手叫刘承彩留给她的两个侍卫上来,命侍女递上一贯钱,笑道:“我饿了,听说东市里有胡人卖芝麻胡饼,香脆好吃,你们谁去买了来。”

那二人不疑有他,分了一人去买饼,另一人牢牢跟在戚玉珠身后,戚玉珠抓住侍女的手,趁着那人不注意,一头扎入人群中,三拐两拐,又躲又藏,很快甩掉了剩下的那个人,充满憧憬地快步朝宁王府的看棚走去。

眼看着宁王府的看棚就在眼前,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一条男声不悦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戚玉珠一惊,回头过去,却见刘畅穿了身青色圆领缺胯袍,手上还拿着个虎头面具,淡淡地立在她面前。她又惊又慌,左右张望一番,小声道:“表哥,你怎么来啦?小心不要被姑父看见,我才和他分开。”

刘畅阴沉着脸哼了一声,把面具往头上一套,道:“你跟我来。”

戚玉珠万分惋惜地看了宁王府看棚一眼,无奈地跟在刘畅身后而去,很快,二人就淹没在人群之中。

却说牡丹见前面的碾玉停下了脚步,回身向自己招手,忙快步跟上去。碾玉指着前方一座垂着绯色帷幕的高台道:“那就是长公主府设的看棚,此时我们夫人和郡主都在里面。奴婢先进去,您隔一盏茶的功夫再过来。”

牡丹点头应下,与薛氏等人一道站在路旁的阴影中静静等候,到了时辰,薛氏将牡丹一拉,大步往外走:“时候到了。”

几人慢吞吞地朝着康城长公主的看棚走过去,牡丹、薛氏并不刻意去看那里,只和周围的许多庶民女子一样,好奇地近距离观看这些达官显贵家设的华丽看棚,以及观赏那些显贵们、还有他们美丽时髦的童仆侍女,充分享受这士庶同乐的时刻。

雨荷不敢到处看,专注地观察着康城长公主的看棚,忽见一群盛装华服的丽人从帷幕深处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穿了樱草色宽袖披袍的,正是白夫人。眼看着白夫人的眼神往这边来,雨荷忙拉了牡丹一把,牡丹一回头,正好和白夫人碰上。

白夫人只从牡丹脸上掠过一眼,便回头和身边一个年约四十多岁,高鼻细目,着绛紫薄纱披袍,发髻上插着九树花钿,脸型圆满如月的贵妇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人扫了牡丹一眼,回头低声说了几句。

不多时,一个头扎红色细罗抹额,穿着白色翻领长袍,腰束蹀躞带,着红白相间条纹波斯裤,裤脚镶着美丽花边,穿着花鞋,女扮男装的女官自康城长公主的看棚里走出,直奔牡丹而来,朝牡丹行了个礼,笑道:“请问小娘子可是刘奉议郎家的宝眷么?”

她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脸上的笑容不卑不亢,观之可亲。牡丹忙还了个礼,笑道:“正是。小妇人何惟芳。”

那女官不露痕迹地扫了牡丹一眼,笑道:“我姓肖。我家女主人见小娘子风华过人,有心结识,请您移步一叙。不知您可否愿意?”说着遥遥指了指康城长公主的看棚。

牡丹笑道:“既承青眼,恭敬不如从命。”

薛氏等人正要跟了牡丹去,肖女官微笑着,彬彬有礼却不容置疑地道:“地方窄小,夫人还是在这里等候吧。”

雨荷上前一步,赔笑道:“丹娘,奴婢陪您走到那边吧,等下您出来,一眼就可以看到奴婢。”

肖女官闻言,认真打量了一下雨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转身领路。雨荷见状,知道是答应了,忙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跟在牡丹身后往前走去。

薛氏有些焦虑不定,回头看向身后,找到何大郎兄弟的身影,方放心下来,眼看着雨荷被留在了看棚下的街边,牡丹则跟着肖女官登上康城长公主的看棚,渐渐隐没在重重的帷幕中,她的心口一阵发紧,总觉得又害怕又担忧,又隐隐抱了几分希望,合掌默默祈祷,但愿天佑牡丹,叫她从此否极泰来,不要再受苦累。

第五十三章 放娶

牡丹进了看棚,香风扑鼻,满目全是靓装丽人。

印金银泥的珍贵丝织品被做成最美丽最时髦的衣裙拖曳在名贵蜀锦做成的五彩地衣上,高达尺余的发髻上戴着形形色色的花钿,翠钿,金步摇,结条钗,金丝花冠,珠玉与烛光交相辉映,浓香扑鼻,这就是这个时代最上层的女人们。她们或坐或站,姿态优雅娴静,淡淡地看着牡丹这个闯入她们世界的平民女子。

牡丹立在地衣正中,接受着无数目光的打量审视,反而将先前的那一丝紧张抛之脑后,行过礼后,便挺直了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