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亲眼看到那女孩子的脸随着那妇人的手掌搧上去就变了形,一缕血线自唇角飞溅出来,看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那妇人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的她,大声干嚎:“要死人了啊!没有活路了啊!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呀,要逼死人了。”随即往地下一躺,打起滚来,从胡大郎跟前滚到那老总管跟前,又从那老总管跟前滚到牡丹跟前。没有泪,就是一直不停地嚎,一直不停地滚。

牡丹不能理解她的脑子到底是怎样构造的,这样打滚撒泼起什么作用?她的孩子做错了事情,打孩子的也是她,哭闹的也是她,有谁惹她了吗?

那老总管气得倒仰:“怎么就不知道你新娶的这个婆娘是这个德行!丢死人了,赶快起来卷铺盖走人,这里无论如何不要你家了。”

原来是后娘,再看那胡大郎的样子,自家的女儿被这样虐待也没什么反应。这女孩子虽然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却还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打算,就算是要教训,也不是这样的方式。牡丹对这两口子厌恶鄙视至极,蹲下去将那胡二娘扶起来,用手帕给她擦了嘴角的血痕,沉着脸道:“就算是孩子做得不对,也不应该这样教训,就不怕把孩子打坏了么?就算是个女孩儿,也是你家的骨血,这般糟践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那妇人听说自己一家子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生路被断,本来就很生气暴躁,此时又听牡丹这样说,简直是又气又恨,一眼扫到何家一行人漂亮精致的衣服,不由计上心来。从地上猛地蹿起,直朝牡丹扑过去。

牡丹不知道她突然又抽的什么疯,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大郎和雨荷忙上前去挡,哪成想,大郎的手指才刚碰到那妇人的衣角,那妇人便凄厉地喊叫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边叫边死死抓住大郎的衣服,将头往大郎身上撞。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遇到讹诈的了。

那老管家气得跺脚:“胡大郎,你还不赶紧将她拉开?成什么人了!”胡大郎却是垂着头不语。

那妇人是个女人,其他人不好去拉她,牡丹和雨荷少不得上前去帮忙将她拉开,那女人叫得越发起劲:“了不得了,这么多人打一个,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大郎敢对着水匪动刀子拼命,遇到这种不要脸不要命,莫名其妙的泼妇却是没法子。窘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筷子粗细,几番想去揪那妇人的头发,将她摔倒在地,终究被何志忠的眼神制止了。

这场纷争起得莫名其妙,谁知道那老管家是不是跟着一起做了套的?还是不要落下把柄的好。何志忠谨慎地将牡丹拉开,望着那妇人厉声道:“不就是想讹诈么?我告诉你,一个子儿也莫想得到。你只管打,打坏了人我好去衙门告,左右我是不怕事的。”又望着那老管家道:“我只认这人是你家的家仆,若是我儿有了什么,少不得叫你们赔。你是想给你在岭南的主人添麻烦么?”

那老管家却不是和这两口子一伙儿的,正自觉得丢脸,闻言更是焦虑,便道:“客人明鉴,他们虽然在这里做事,却不是卖身的,小的也正想告他们一状呢。客人稍等,待我先命人将他们阖家绑了,一道送去衙门!”说完果真叫个青衣小童去喊附近的庄户。

那女人见势头不好,猛地伸手去撕胸前的衣服,高喊道:“非礼!”牡丹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状什么也顾不得,先就冲上去与雨荷一道牢牢拉住那女人的手臂,不叫她乱来。回头鄙视地看着那胡大郎道:“就没见过你这种男人,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虐待,一声不吭,放纵自己的妻子撒泼讹诈人,也一声不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那女人放声大哭:“他本来就不是个男人!你看他那怂样儿!老婆儿女都要被饿死了,还是那副屁也打不出一个的样子。”说完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听得牡丹直皱眉头。

何志忠道:“你也莫哭叫了,你始终也是个女人家,这样闹腾对你的声名和孩子们的声名也没什么好处。”

那女人瞬间变了一副脸孔,收起哭声转过头对着何志忠狠狠呸了一口,斜着眼睛道:“老娘就要活不下去了,还要什么声名!你们这些有钱人,哪里晓得饿肚子的苦楚?饿得要死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叫我拿刀子杀人我也敢。”

何志忠倒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举手拦住要暴走的大郎,笑道:“你这个话倒也是实话。你是觉得我们买了这个宅子,就断了你一家人的生路?难不成,这宅子一日不卖,你家就能一直在这里长年累月地住下去?”

那妇人还未回答,那胡大郎已然道:“我说你偏不听,既然主人家困难,已是千方百计要买房地,怎可能一直叫我们住在这里,一直养着我们?就算卖不掉,也迟早要将我们赶走的。”

何志忠道:“对了!就是这个道理。你与其做这种讨人厌的事情,不如做得讨喜一点,说不定买房子的人一高兴,就会留下你们一家子做事了。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牡丹心说,如果是先前这房子顺利买下来,说不定她真的会像何志忠所说的一般,将这家子留下来做事。如今看到这情形,她却是有些怕这家人了。想归想,因见那妇人的神情略有松动,便道:“你还不松手,是要等着旁人来将你拿进衙门里去么?”

那妇人方恨恨地松了手,望着何志忠道:“那你们若是买了房子,是不是要留我们在这里呢?”

牡丹暗地里撇了撇嘴,她才不要呢。

何志忠扫了牡丹一眼,捋捋胡子,笑道:“若是买了,自然是要优先考虑的。”

那妇人垂了眼,突然又道:“不行!今日这事因你们而起,你们不买转身走了,我们却要被赶走,拿安家费来。”

雨荷怒道:“你这人好不要脸,你自己做事不妥当,生了不该生的心思,还怪到我们身上了。要安家费,你做梦!”

何志忠却劈手扔了一个钱袋到那妇人面前:“拿去!”

那妇人打开来看,见满满一袋子钱,立时起身欢天喜地就往屋里走,边走边道:“胡大郎!老娘走了!你个养不活女人孩子的窝囊废!老娘瞎了眼才跟了你。”

阿桃突然尖叫道:“她要把我们的东西全拿走!”胡大郎一把揪住她,也不多语,就是不放手。片刻后,那妇人抱着个小包袱出来,大踏步跑了。

胡大郎和阿桃、还有那小男孩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半天没动。

牡丹不明所以地看着何志忠,为什么要给那妇人钱?纵然这妇人千不好万不好,始终和那胡大郎是夫妻。一袋子钱就拆散了人家夫妻两个,徒然添些怨恨,这不是何志忠会做的事。何志忠却只是望着她一笑:“将来你要种花,就会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什么样的人都可能遇上。你暂且先看仔细了,回去我慢慢和你说。”

第八十四章 寻访

何志忠同那老管家道:“不过无知妇人,就不必和她计较了。这胡家人虽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也是迫于生计。想必今后他们也再不敢做这种事体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必送官了罢?”

那老管家只恐刚才那一出戏叫何志忠等人生了气,不要说连着这边的房子,就是河边的地也不买了,听他如此说,哪有不依的道理?当下便道:“好说。只要客人不生气,什么都好说。那这桩生意……?”

何志忠笑了一笑,打量了那胡大郎父子几人一眼,道:“那块地我是肯定要的。这房子么,慢慢又再说。”说完就领了还红着脸的大郎与牡丹走人。

那老管家思来想去,这地卖给他们了,日后这房子果然不好单卖,再来一个人还要再解释一回。不如趁这个机会一并卖了,便咬牙道:“客人慢行!价钱愿意再少一些儿!”

何志忠深谙这讲价还价中的心理战术,只是推脱,却又不一口回绝,扬长而去。

几人才要上马,忽见那阿桃飞也似地奔过来,拦在马前,直愣愣地望着牡丹道:“小娘子,我把我自己卖给你好不好?”

牡丹皱了皱眉头:“为何?”说实话,这女孩子的心思,她看不上——就因为迫于生计,就可以回过头去害无辜的人,没有这个道理吧?

阿桃清脆地道:“我们家马上就不能在这里住了,爹和弟弟都没地方去,把我卖了,他们就可以回老家,有族人照顾着,总不至于饿死。你家反正有的是钱,多我一个人吃饭也不怎样。我很便宜的,只要一万钱就行,我什么都能做。”

牡丹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不想买人。”她听了这一席话,越发的不喜。这丫头精明得过了分,为自己和为家人打算本身没什么错,可她那句“你家反正多的是钱,多我一个人吃饭也不怎样。”那语气就和她那后娘一个样,害人,讹人,骗人,要人帮忙,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阿桃一时有些发愣,她本是想着自己被打时,牡丹肯扶她起身,又用帕子给她擦脸,后娘撒泼大郎没还手,何志忠还平白无故地给了后娘一袋子钱。还以为这是一家子烂好人,心又软善,自己若是能自卖自身,也不至于吃苦受罪,既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给父亲和弟弟谋条活路。谁知道牡丹竟然半点余地都不留地拒绝了自己。

眼看着牡丹上了马,背后那些人又在赶自己的爹和弟弟收拾东西走人,她什么都顾不得,扑过去一下跪在地上,拼命朝牡丹磕头:“小娘子,知道您们瞧不起我们做的事情,但我们若是有活路,哪里又肯做这种事情?我爹爹他身子坏了,做不起重活啊。我知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的。求求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您若是收下我,不,收下奴婢,替您做牛做马都是可以的。”

牡丹见她软了,也晓得她说的也不全然是假话。又见不大一会儿功夫,她额头上已经起了鸽蛋大小一个包,却不怕疼似地拼命磕头,心里已经软了。

只是这买卖人口的事情,牡丹是没做过,也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买,毕竟如今自己都还住在父母家中。便有些拿不定主意,抬眼去看何志忠,何志忠却把眼睛撇开了,一副不管闲事的样子。大郎低咳了一声,道:“你自己做主吧。”

牡丹默了一默,不由哑然失笑,她这是自寻烦恼了。适才何志忠就已经和她说过,她将来要种花卖花,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打交道。何志忠能三言两语,一袋子钱就将那妇人打发走,凭的不是别的,而是他对事情的观察入微和对人心理的把握。这一家子人,说起来最可恶的就是那泼妇,那泼妇已然走掉,剩下的这几个人不足为虑。

自己想帮就帮,帮了以后觉得不对劲了,再处理也不迟。把卖身契拿到手里,更是主动权全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可担忧的?先前何志忠只怕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怎样处理这几个人了,只等着自己来出面。只是不能叫这丫头认为自己帮她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以为自己心软好欺。

想到此,牡丹板了脸朝阿桃喝道:“起来!你这是要逼着我收下你么?我若是不肯,你就不起来了?那么我告诉你,我若是不肯,你跪死也还是不肯的!”

阿桃瞠目结舌地看着牡丹,见牡丹阴沉着脸,半点也不肯通融的样子,小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绝望来。却又听牡丹道:“但我看你小小年纪却懂得顾念亲人,不是那种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的,少不得拉你一把。”随即叫雨荷:“你去和那管家说,先留他们住这一夜,让他家把身契准备好,明日我过来领人。”

雨荷应了,推了阿桃一把:“还不赶紧谢过恩典?”

阿桃又惊又喜,高高兴兴地给牡丹又磕了一个头,她是个会来事的,不等雨荷开口,又跑去给何志忠和大郎磕头。牡丹淡淡地道:“你是个聪明的,多话我就不说了。只有一条,以后再做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断然留你不得!”

阿桃只管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雨荷笑道:“好了,且随我进去问问你爹的意思,再和管家交代清楚。”

待二人去了,何志忠笑道:“丹娘,你可以考虑一下,先留着他一家人看门,一来不至于将他家立时逼入死路,二来也可以借此事将你乐善好施的名声散播出去,以后自有你的好处。若是不服管教了,再将他赶走也没人能说你的不是,只会说他不识好歹。连接两次背主,他是不会得到任何同情的。”

牡丹笑道:“爹爹还有一句话没说吧?留着他们正好辟谣,省得人家嫌这庄子风水不好,不肯来游玩。有道是,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何志忠哈哈大笑起来,满意地道:“以后你跟着老头子慢慢地学吧。想做生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待到雨荷办妥事情出来,阿桃牵着她弟弟的手巴巴地送了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牡丹道:“奴婢会一直等着主人来的。”一副生怕牡丹等人不来的样子。

牡丹的心一时又软了,仍然沉着脸道:“明日定然会来。”走了老远,牡丹转过头去,见阿桃姐弟还站在那里仰首相看。她不由暗想,若是她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做的不是何牡丹,而是一个如同这般,或者更无奈的小女孩,为了生存不得不去给人做奴婢,她会怎样?这虽然是个不可预知的答案。但她相信,她一定会渴望有人肯伸手帮自己一把的。

当天回去后,何志忠就领了大郎去寻前些日子给何家占宅的术士,约定第二日一起去看周家的宅子。最终那宅子的风水还是得到了术士的认可,并以六百一十六万钱的价格买了下来,那老管事心里欢喜,果然将那林子桃、李一并留给了牡丹等人。

待到牡丹用自己的嫁妆钱付了款,大郎便与那老管事一起去官府申了牒,将地契房契写上牡丹的名字后,牡丹真正成了一个小地主,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产业。她给那里起了个很俗的名字,就叫牡丹园。

阿桃一家子人仍然留在那里替牡丹看房子,看那片果林。大郎马不停蹄地寻了工匠去修缮那房子,该上漆的上漆,该粉刷的粉刷,过后又将家里能干的下人派了去将房子、园子收拾干净,眼看着就是焕然一新,可以住人了。

林妈妈便寻思着,是不是先将牡丹的嫁妆家具等先搬进去,省得总在那仓库里堆着不是事儿。

牡丹摇头道:“这个时候就搬去不妥当。咱们还没合适的家人看房子呢,那胡家父女到底还不知道真性情,不妥。再说还要修园子呢,先随便搬点急用不值钱的东西过去,累了的时候可以进去歇歇就好。”

林妈妈应了,却想着到底先得寻下一房妥当的家人照料那边才能放下心来,便自往前面去寻岑夫人商量。

牡丹趴在桌上用碳笔把她自己画的设计图最后一部分添上。在拾掇房子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将那周围的地形全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又听了那术士的建议,哪些地方可以造山,哪些地方可以引水,这个园子要怎样建,她心里也有了大概的数。如今要做的,就是先将那园子大致的样子画出来,然后想法子请名家看一眼,若是妥当了,便开始施工。

其间岑夫人与雨荷等人几次进来,都见牡丹专心专意地趴在那里,眉目之间全是专注,竟然是根本没听到有人进来的样子,便都不打扰她,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时,牡丹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的颈子、肩膀、腰都说不出的酸。再看窗外,已经日影西斜近黄昏。

雨荷一直坐在外面边做针线,边听屋子里的动静,听到桌椅声响,立刻叫宽儿往前面去给岑夫人送信:“丹娘这里可以了,马上就可以开饭。”随即进屋打水给牡丹洗手洗脸,牡丹这才知道全家人就等着她一个人吃饭。慌慌忙忙地将卷轴卷了带出去,但见一家子人都坐着说笑,小孩子们也没喊饿,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叫爹娘、哥哥嫂嫂们久等了。”

甄氏自从因想要自家兄弟娶牡丹的事情不成,又被岑夫人收拾过后,对牡丹就有些怪怪的,后来见牡丹置了宅子地亩,方才又稍微好了点儿。此时她是第一个看到牡丹手里的卷轴的,便上前去接牡丹手里的卷轴,笑道:“哎呦,咱们家的丹娘原来是才女呢。画了这许久,也让我们看看画的是些什么。”

牡丹微微一笑,随手递给她,甄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笑着递给张氏等人看:“你们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张氏等人凑过去,但见纸上这里一团,那里一块的,与那惯常见的风景画果然不同,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同甄氏一般嘲笑牡丹。牡丹倒是早就做好被他们嘲笑的心理准备的,见甄氏笑她,却也不恼。

二郎瞄了几眼,却看出些意思来,大致晓得哪里是墙,哪里是山,哪里是房子,哪里是溪流池塘并桥台楼阁。只是这样的设计图,实在是太过简陋古怪了些,不过想到自家妹子又没学过这个,也不需要她画得有多出彩,反正是修园子就是了,故此二郎也没笑牡丹,只道:“丹娘这是准备怎么办?”

牡丹道:“我想要请哥哥们替我打听一下,这京中谁治园最厉害的,最雅致的,想请他帮忙看看,润色一下,然后备下土木石料,越早动工越好。”

何志忠探手将卷轴接过去,叫牡丹过去一一给他解说,哪里是哪里,哪里又打算怎么办等等。他其他都不管,只关心牡丹是不是认真按照那术士的说法来布置山水的,见牡丹听了话,也就不再多言,只道:“我明日让你哥哥去你李家表哥那里问问,请他帮忙打听一下。”

岑夫人道:“何必事事都要去麻烦他!我前些日子就托人打听了的,太平坊法寿寺里有个福缘和尚,最好此道,听说福佳公主的园子就是他治的。后日法寿寺有俗讲,去的人很多,我正好领了丹娘去求他。”

何志忠皱眉道:“他给公主治园子的,只怕不肯轻易给咱们治吧?”这些人自认做的都是雅事,轻易不会给旁人弄,好像随便给人弄弄,就跌了身价似的。身为商户,纵然有钱,但一遇到这种人,就免不了要受气。不像李荇,顶着官家子弟的头衔,出去办事总要受人高看一眼。

岑夫人道:“听说倒也没那么倨傲。但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少不得要去求上一求,若是不能成了,又另寻他途也不迟。”自李家表示不肯与何家结亲后,李荇也好些日子没上门了,她也想着,没事儿不能总去求人,平白让人更瞧不起自家。

牡丹是晓得岑夫人心里的想什么的,见何志忠还有要再劝劝的意思,便笑道:“娘说得是,还是先去试试吧。”

何志忠也就不再坚持,任由她母女二人去折腾。

这一日,何家几个要去法寿寺的女眷俱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准备去参加俗讲,顺便看些热闹。一行人行至东市附近时在市门附近停了下来,不多时,四郎铺子里的两个伙计赶着两腔羊,两口大肥猪过来,向岑夫人行礼问好:“请夫人过目,这长生羊和长生猪如何?”

岑夫人打量了那羊和猪一眼,便道:“长相还算端正,跟在后面吧。”

牡丹看看那“长相还算端正”、臭烘烘的两腔羊和两口大肥猪,再看看自家嫂嫂们和随侍的婢女们身上散发着香味儿的锦绣华服,不由一阵阵的发窘。也不知是谁兴起的这个头,做功德就要将猪、羊赎买回来放养在寺院中,还叫长生猪和长生羊。养羊养猪不宰了吃肉,还供在寺院里供人瞻仰,这不是浪费粮食,浪费精神么?也不知道这些寺院里养着多少猪啊羊的,想想就滑稽。

正在胡思乱想,林妈妈轻声道:“丹娘,夫人待您多好啊。这都是为了你,祈求佛祖保佑你长命百岁,嫁个好人家,福寿双全。”

是母亲的一片心。牡丹立时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再看自家这队古怪的队伍,也就不觉得有多么好笑滑稽了。

因为猪走得慢,又不听指挥,一行人少不得走走停停,待到了太平坊法寿寺时,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了。一个俗讲僧坐在蒲团上,正用很通俗的语言讲述《大目乾莲冥间救母变文》。

何家人交割了长生猪和长生羊,又捐了香火钱后,被小沙弥领到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坐下。牡丹扫了周围的人一眼,但见无论男女老幼,都听得十分专心投入,听到高、潮处,许多人唏嘘不已。片刻后,那俗讲僧说完了故事,钟声和螺声一起响起来,随即那俗讲僧吸了一口气,用高亢嘹亮的歌声将整个故事又演唱了一遍。他的歌声非常好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牡丹同样听得入迷,她觉得他演唱的水平完全不亚于那些比较出色的专业歌手。

如果说,听和尚以讲故事唱歌的形式将佛经中的故事演绎出来,对牡丹来说是一个很新奇的体会。那么接下来她所看到的事情让人更惊喜——寺院不单讲经说法,还设有戏场。而这种大众聚集的日子,正是演戏的好时光。

俗讲结束后,众人并不离去,而是兴致勃勃地等待,过不多时,戴着幞头,穿着绿袍的参军和总角弊衣奴仆状的苍鹘粉墨登场,开演参军戏。二人插科打诨,语言动作极尽滑稽之能事,片刻后就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牡丹看得津津有味,也跟着众人一起开怀大笑。岑夫人心里牵挂着要求那福缘和尚的事,无心看戏,探着头一直往后张望,直到看见小沙弥朝自己招手方松了一口气,推推牡丹:“办正事要紧,改个时候又来看。”

自己真的是太贪玩了,看到这些新奇的东西就忘了正事。牡丹红着脸敛了心神,起身与岑夫人一道随了那小沙弥一起往寺院后面去。薛氏等人仍然留在原处看戏不提。

相比前面的喧嚣热闹,法寿寺的后寺显得特别安静。从一排参天的古柏下经过时,牡丹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小院子外面水泄不通地围着一群戴青纱幞头,着青色缺胯袍,蹬高靿靴,身材高大壮实,神色警惕的男子。他们的穿着打扮虽然普通,腰间挂着的刀却是鎏金龙凤环,刀柄缠金丝的仪刀。

牡丹在上次端午节时曾经从蒋长扬的朋友身上看到过这种刀,过后问了李荇,晓得这是禁军的配刀,寻常人是没有的。她便猜着那院子里大约是有什么身份不同一般的贵人在,遂不多看,将目光收回,垂了头跟了那小沙弥往里面走。

一间草堂,几卷青色的草帘,几丛修竹,几块玲珑的白色昆山石,不过寥寥几件简单的东西,就勾勒出了不一样的意境。这便是福缘和尚住的地方。牡丹一看到这间草堂,便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她没有想到福缘和尚会这么年轻,先前她以为最少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和尚,谁知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和尚。他面容清瘦,眉眼细长,看人时总带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并不像何志忠猜想的那般倨傲,而是非常客气地接待了岑夫人和牡丹。听说牡丹已经有了草图,而且是自己画的,便非常感兴趣地让牡丹将草图拿给他看。

牡丹自知自己画的那个水平大抵是不能入名家眼的,双手递上卷轴后,有些害羞地道:“小女之前没有学过这个,只是有感而发,画得粗陋,让大师见笑了。”

福缘和尚微微一笑,清瘦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卷轴打开,看清楚里面画的东西后,微微挑了挑眉。牡丹怕他给自己扔回来,赶紧在一旁解说给他听。他非常聪明,她只说了几句,就已经明白了其他的图标是什么。他脸上并没有出现那种瞧不起,或是好笑的表情,而是认真地问起牡丹的想法和目的,最后留下了卷轴,道:“贫僧要亲自去原地看过以后才知道该怎么做。”

岑夫人和牡丹求之不得,赶紧起身道谢,约定第二日派车来接他去牡丹园。她们是女客,出家人住的地方不宜久留,事情一办完就起身告辞。

福缘和尚仍旧让小沙弥送她们回去,走至先前那个被禁军重重把守的小院子时,那群人突然动作起来,院门里前呼后拥地走出一行人来。

小沙弥忙领了岑夫人和牡丹退避在一旁,匆忙中,牡丹只看见当先一个人,身材高挑挺拔,银白色的圆领袍子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第八十五章 表白

作为一个热爱生活,爱好八卦的女人来说,牡丹有些失望,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的长相,那人就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拥了出去。待到那群人走远,小沙弥又重新领了牡丹等人往前行,走至殿角转弯处,牡丹看到不远处的一道月亮门边有个身影急速一闪。接着一个胖和尚迎面走过来,满脸是笑地朝岑夫人行了一礼,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岑夫人还了一礼,笑道:“慧生师父。”

那慧生和尚扫了牡丹一眼,笑道:“适才老衲听说女檀越要替佛祖重塑金身?”

岑夫人道:“正是。”今年十月何志忠和大郎、三郎又要出海去进货,牡丹的终身也没着落,五郎媳妇也要生孩子,少不得要好生在佛祖面前孝敬一番,求佛祖保佑全家人平安康顺。

那慧生和尚便借机夸了岑夫人一番,又与她讲经说法起来,见牡丹百无聊赖地守在一旁,便笑道:“院墙隔壁有个放生池,里面有十多尾上了年头的红鲤,还有两只华亭鹤,大家都爱去看的,女檀越要不要过去看看?”

牡丹对红鲤和华亭鹤不是很感兴趣,只笑道:“敢问师父,这寺里可有牡丹芍药之属?”

慧生和尚笑道:“有。就在放生池附近,是一株老牡丹,今年春天开了上百朵花,颜色有正晕、倒晕、浅红、浅紫、紫白,还有重台起楼的。可惜现在不是花时,女檀越是要去看么?”

牡丹听说有这样的花,当时就目露绿光,眼巴巴地看向岑夫人。岑夫人也曾去过那地方的,也知道就在不远处,心想有什么喊一声都能听见,便笑道:“你和雨荷去吧,我在这里和慧生师父说完话再叫封大娘过来喊你们。”

小沙弥立刻领了牡丹和雨荷一道穿过那道月亮门,往隔壁去了。但见里面是个精致的小院子,正中一口小池塘,周围垂柳依依,墙角处几株紫薇开得正好,两只鹤卧在树下似在打盹儿。那牡丹花却是种在一个亭子边。

亭子里背对着她们坐了个穿棕黑色圆领袍的男人,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望着牡丹温柔一笑,正是李荇。

雨荷眨了眨眼,小心地去看牡丹的表情,牡丹看向那小沙弥,小沙弥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贫僧去给女檀越拿点鱼食过来。”

牡丹犹豫了一下,举步朝李荇走过去,笑着福了一福:“表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李荇不答话,先仔细打量了牡丹一番,见她穿着绯罗窄袖短襦与同色八幅长裙,头发梳了个堕马髻,插着一枝镶玉蜻蜓结条钗,看着气色比从前红润了许多,笑容也更灿烂。往近了去,淡淡的芙蕖衣香盈鼻,先深深吸了一口来自牡丹身上的香气,方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很久没见了。”

牡丹笑道:“也没多久,就是半个多月吧。”

她记得他们多久没见了!李荇的眼睛一亮,嘴唇动了动,看到在一旁脸色不虞的雨荷,转而换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宁王妃这几日就要生产了,宁王殿下特意来这里的养病坊施舍药材米粮,探望病人和乞儿。我因为手里刚好拿着一批药材,所以也应召送了来。适才事了,我跟着众人一道出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竟然就看到了你和姑母。”

牡丹这才知道先前那个穿银白色袍子的人就是宁王,而那个小院子,就是当时寺庙里普遍设的收容和治疗疾病患者、乞丐、残疾人和孤贫无告儿童的养病坊。

李荇害羞地笑了笑,“我有两句话想和你说,所以请慧生师父行了方便。”本来没想现在就和牡丹说,是想等事情成了之后再说的,但一想到上次自家母亲对岑夫人说过的那些话,何家人对待自己的那种与往常不同的态度,他又有些不安。眼瞅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今日又恰巧遇上了牡丹,他怎么也忍不住想和牡丹说说他的打算。

牡丹的心一跳,抬眼看着李荇,大方一笑:“表哥有什么吩咐只管和我说。我若是能做到的,必然不会推辞。”

李荇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牡丹,也不避讳雨荷:“不是吩咐,也不要你做什么……我上次在姑父的帮助下买的那颗珠子还没送过去,手里也有了几件不大不小的功劳。就等着王妃顺利生产,我再借机向殿下讨个恩典。”

这算不算是折中的表白?牡丹两世为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饶是她脸皮再厚,对上李荇炯炯的目光,也忍不住微微红了脸,故作懵懂地笑道:“丹娘先在这里预祝表哥前程似锦。”

李荇见牡丹雪白的肌肤上突然晕染出一丝粉红来,娇艳欲滴,眼睛半垂着,长卷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也不敢看自己,明显是羞了。心里不由一甜,觉得牡丹表面上虽然什么都不说,其实已经懂得他的意思了。

但他又有些担忧,宁王妃明显是情况不太好,宁王才会跑到这里来施舍金银、米粮、药材,探望养病坊的病人和乞儿,希望能得到佛祖保佑,顺利生产。宁王与宁王妃感情甚笃,但愿宁王妃要顺顺利利的才好,不然出了什么意外,他就不好再开口了,又得徐徐图之。而家里,明显已经不打算继续放任他——崔夫人已经在为他相看门当户对的官宦读书人家的女儿,还隔三岔五叫他身边的小厮过去询问他在外面的情况。

牡丹的心乱了。自由恋爱,这里虽不少见却也不多见。李家与何家并不是近亲,而是隔了好几代的表亲,完全不必担忧什么三代以内近亲不能结合这个问题,李荇为人也挺好,待她和何家人也好,遇到这种事情能想到应对的方法,努力去解决难题,是个非常不错的婚配对象。

她对李荇也有好感,但仅限于好感。如果多一点时间和机会接触,说不定两人会真的相爱,但她真的要凭着李荇的功劳去求恩典,让他做下他的全家和上司都不喜欢的事情吗?休要说这个父母宗族占了很重地位的社会,就是现代,父母不乐意的婚姻,幸福又能有几成?若是跟了他,若是一帆风顺还好,若是遇到困窘的时候,他会不会嫌弃她?会不会后悔当时一时冲动?但是错过他,以后又会遇到谁?说不定他压根就不是她猜想的那种人。牡丹前些日子一直维持得不错的平静完全被这隐晦的表白打破,一时之间,很是有些患得患失。

二人各怀忧虑,一时无语,竟就冷了场。雨荷却是自听到李荇那个打算后,心里也明白过来,看他突然就没了那些怨气,越发的顺眼得多,巴不得二人早些顺利定下才好。此刻见二人中间隔着三步远的距离,都垂着眼看地下,谁也不说话,只当他二人都是害羞惨了,牡丹更是脸皮薄,当着自己不好意思说什么,便决定成全他二人,低咳了一声道:“奴婢去看看夫人那里可要说完话了。”

李荇巴不得她赶紧走,牡丹犹豫再三,还是叫住她:“不用,我们过来的时间不短了,夫人那里想必很快就要派人过来喊的。”

李荇微微有些失望,口不对心地道:“是呀,不必去瞧了。既然遇上了,我便去和姑母请个安。”现在么,还是抓紧时间和牡丹多说两句话吧。他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不是看到牡丹脸红害羞就算数。

雨荷见状,虽然没有真的去寻岑夫人,却也站得远了些,留空间给二人说话。

李荇横了横心,用雨荷听不见的声音小声道:“丹娘,你是怎么想的?你别怕,有什么只管和我说。我日后总会对你好的……”

牡丹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的,就是要拒绝,也要在李荇用功劳去换恩典之前说清楚,不要事后误人。便咬了咬唇,抬眼看着李荇道:“表哥,你知道的,我刚经过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公婆非常不喜欢我,主要原因还是嫌弃我对夫君的前途没有助力。我知道这种情况下过日子的艰难和困窘。虽然我知道你……但是过日子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也不想要再被人瞧不起,更不想因此成为你的拖累,那样很累。表哥还是当以前途为重。”

这相当于是拒绝了。李荇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他知道牡丹说的是实话。父母与心仪的女子相比较,谁更重要?谁都割舍不下。父母对他的期望很高,纵然宁王应了,他们心里只怕也会很失望,不会对他怎样,但一定会间接把气出到牡丹身上……是他急于求成,不该事先就和牡丹说这个的,应该水到渠成又再说。左右她不可能马上就嫁人,他只要扛着,也不可能马上就娶亲。

李荇心里千回百转,终于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淡淡一笑,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道:“你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第八十六章 盼东风

牡丹见李荇转过话题了,轻轻松了一口气,道:“我在黄渠边上买了个庄子和一百多亩地,打算建个园子,将来种牡丹——就像曹家那样的。母亲打听到福缘师父是个治园的高手,特意领我来向他求教,想请他帮忙设计一下园子。”

李荇见她说起这件事来,一扫刚才的谨慎小心,眼睛发亮,神采飞扬,分明是非常感兴趣,便微笑道:“那么,请动了么?”

牡丹笑道:“福缘师父很平易近人,看了我画的草图,半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明天他会去看过实地,然后再做图。等到我那里弄好以后,我再请你们一起去玩。”

李荇意味深长地道:“我等着。”又问牡丹取个什么名字。

牡丹不好意思告诉他就叫牡丹园,改口道:“叫芳园。”

李荇笑道:“众芳惟牡丹,那倒也贴切。”

牡丹有些赧然,眨了眨眼:“刚才大和尚和我说这里的牡丹长得不错,我得看看。”说完弯腰去看那几株牡丹花,看到根部有大量的萌蘖枝后,便决定无论如何要买几枝萌蘖枝今秋嫁接。

李荇在一旁看她观察牡丹花,突然道:“你知道么?清华郡主醒了,前天,赐婚的旨意正式下了。”

牡丹皱眉道:“她的伤处无碍么?”总不成成了瘫子,皇家还要硬把人塞给刘畅吧?若真是那样,刘承彩这个尚书就当得太没面子了,唯一的子嗣竟然被这样不当作数的塞了个不成样的儿媳。就算是天潢贵胄,也离谱了点。

李荇笑道:“听说是没什么大碍,最多,最多就是走路有点长短罢了。”

牡丹很不厚道的笑了:“什么叫走路有点长短……”

忽听雨荷轻声道:“夫人。”二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只见岑夫人表情不怎么好看地带着封大娘走了过来。

李荇反应还快,立刻走过去朝岑夫人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姑母安康。小侄适才随同宁王殿下来养病坊施舍做功德,听说这里有华亭鹤,特意过来瞧瞧,不防正好遇上表妹。本要过去同姑母请安,但听说姑母正在与慧生师父商讨正事,便想着稍后再去也一样。”

岑夫人扫了李荇和牡丹一眼,但见分明就是一对璧人,只可惜……虽然李荇说的这个话她并不是完全相信,但她也不是那莫名迁怒的人,暗自叹了口气后,便和颜悦色地道:“在说什么呢?”

牡丹见她收了眉间的不悦之色,松了口气,笑道:“正在说清华郡主终于如愿以偿要嫁入刘家了。”

岑夫人见牡丹谈笑自若,知她是真的不把往事放在心上了,便笑道:“也说来我听听。”

李荇应了一声“是”,便详详细细地说起事情经过来。

话说清华郡主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哭,也不是闹,而是在知道她醒了后去探病的诸人面前将刘畅唤去,然后叫刘畅靠近,接着一把揪着刘畅的衣领,当着魏王府诸人和宫中去探病的人逼问他,如果她瘫了,他会不会嫌弃她,不要她,悔婚。

虽说二人之间的婚约并未确定,根本说不上什么“悔婚”,但刘畅还是面无表情地当众回答了一句“不会。”于是,大家都满足了;于是,刘畅这两日也红火起来了,摇身一变成了重情重义的好汉子;于是,赐婚的旨意下达之前,刘畅先就顺利得到了个从六品上阶的司农寺丞的职位。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出,说刘承彩父子为了攀龙附凤,简直是什么都不顾了。

岑夫人冷笑了一声:“这可真是皆大欢喜了。但愿他家从此过上想过的好日子。”

牡丹只是笑,挽了她的胳膊往外走:“嫂嫂们还等着呢。我也想打听一下,这寺里这些牡丹花是谁管的,想事先和他们定下这些萌蘖枝,秋天的时候好取了去嫁接。”

岑夫人还未开口,李荇已经道:“这有何难?和慧生师父说过就行了。”边说边同岑夫人、牡丹告辞:“我还有事在身,不能陪姑母说话了。待我这里去同慧生师父说一声,便要走了,就不去前面和嫂嫂们见礼了。”

岑夫人心想人多嘴杂,李荇与牡丹一道去了前面,几个儿媳见了说不定又会说些什么不知轻重的话来,倒还尴尬,遂道:“行之你自去忙,不用管我们,慧生师父那里我们自会去寻。有空去家里玩,你姑父、表哥他们都记挂着你的。”

李荇微微一笑,也不坚持非要替牡丹去寻慧生和尚,拱拱手径自去了。

岑夫人又叫小沙弥去寻了慧生和尚,把牡丹的请求一说,那胖和尚不当回事地应了:“这有何难?只不过敝寺的牡丹向来有名,盯着的人多,只怕不能多给,最多不过三四枝罢了。还望女檀越见谅。”

并没有说要钱。牡丹虽然猜着何家给的香火钱向来不少,约莫不会拒绝,但想着大概也只是一两枝,听他一口气许了三四枝条,已是喜出望外,哪里还会挑剔嫌少?当下高高兴兴地谢了,自去与薛氏等人汇合不提。

因见天色还早,她并不急着回家,拉了岑夫人撒娇:“我还想去其他寺院道观看看,若是有这样的牡丹芍药,便和他们事先定下接头,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买不着。”

岑夫人到底上了年纪,出门这半日已是有些累了,她粗略一算,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寺院就有一百多所,道观几十座,牡丹要是一一寻访过去,那得花多少时候?当下便道:“我是没这个精神陪你的,你看看你哪位嫂嫂有空,请她们陪你,再多带上几个人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