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笼子里有只绿色的鸟,花丛里有许多亮眼睛,树上挂着个没脑袋的,别的没太看到。”

妈的,他这次买了个坟堆啊。

柳五爷在烛火下托腮蹙眉愁思,他原以为只是些个风水的问题,大不了有个什么小鬼儿,如今看来当真是让他骂娘。

他想起来问九生,“你能将它们赶出宅子吗?”

九生惊讶,张了张嘴,不满道:“我又不是道士…”

也对…

柳五爷也没再多问,只说明天白天再去看一次宅子,便让苏伯带她先下去睡觉。

她倒是十分听话的跟苏伯去了。

闹腾了一夜,柳五爷也沐浴睡下了。

夜里却听隔壁房里传了哭声来,细听却是九生的。

柳五爷披了衣服起来,喊了苏伯问:“怎么回事?”

苏伯也颇为无奈,“九生小姐不愿和玉音同住,偏要一个人锁了门睡,如今敲门也不应,不知道是怎地了。”

柳五爷很是烦躁,起身到她房门前敲门道:“九生出来。”

是许久,里面哭声才止,窸窸窣窣的声音,门被打了开,九生披头散发的站在门里面,红着葡萄一样哭肿了的眼睛。

“可是有什么事?”到底是个小孩子,又见了那么多不干净的,柳五爷缓和了语气问。

九生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那你在哭什么?”柳五爷没耐心道:“哭总该是有个因由的,你也不是谁家的小姐,别说你只为夜黑想娘了哭。”

九生忽然抬头,“我没有娘。”

那眼神望的柳五爷一愣,才五六岁的孩子,眼睛里怎就有这样的恨意,小鬼儿一般。

她又道:“不会再吵到人了,我可以去睡了吗?”

柳五爷真是怀疑她是不是个小孩子,心思藏的这样重。

便让她去睡,柳五爷回了屋,躺下半天,留心听,却是再没有听到哭声。

漆黑的房里,九生抱膝坐在榻上,没有睡,一直睁眼到天亮。

天刚亮,柳五爷带着九生还未用过早饭,楼下的店小二便匆匆上来,说是有人找。

他初到京城,除了赵肃一家,再没有旁个相熟的,如今会是谁来找他?

便问:“是谁找我?”

那小二嘿嘿笑道:“不是找您的,是打听您的这位小小姐。”

“找九生?”

九生只埋头吃饭,像是没听见。

不多会儿小二便引着一人上楼来,进门来竟是位极为俊俏的小公子,十三四的模样,眉眼风流,有些女相,一身月白瓤金边的袍子,白玉腰带,头上束着一套白玉冠,看起来华贵无比,定不是寻常人家。

柳五爷便起身笑道:“这位小公子是?”

那小公子却歪了脑袋径直望向正在埋头吃饭的九生,挑眉一笑道:“她是你什么人?”

语气轻佻不善。

柳五爷笑容不减道:“九生乃是柳某的义女。”

“义女?”那小公子眉眼轻佻的笑了,“不是亲生的就好说了。”绕过柳五爷,到桌前,双手撑着桌子,道:“我要买她,你多少钱肯卖?”

九生吃饭的手一顿。

“多少钱都可以。”那小公子继续笑吟吟的道:“你随便开个价。”

九生放下碗筷,抬头先看柳五爷,眼神有些发慌,再去看那桌子前的小公子,眼神顿时一变,慌张的起身后退,带的凳子当啷一声翻倒在地,“你…”

“怎么?”那小公子笑嘻嘻的往她跟前凑,“看到我这么害怕?”

九生被逼的连连后退。

柳五爷忽然伸手扣住那小公子的肩膀,伸手将九生拉到了自己身后,“多谢公子抬爱,九生并非什么寻常的丫鬟玩意儿可作价卖掉,还请公子莫要吓到九生。”

小公子拍开他的手,“亲生女儿尤可卖掉,何况你这义女,你是怕我给不出多少钱吧?”拍了拍手。

便又仆人抱着一个小箱子进来放在桌子上。

他手指一挑,啪的开了。

一箱子金灿灿的金元宝,每一锭足有五十两。

“怎么样?”他问。

九生看柳五爷,赶忙道:“他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那小公子笑骂道:“你个小丫头怎么骂起人来了。”

九生蹙眉冷眼瞪着他道:“我认得你,你就是昨晚在大厅里点蜡烛的那个白衣服黑头发的鬼!”

柳五爷一愣一惊,护着九生默默的后退了一步,朝苏伯使了个眼色。

那小公子啧的一笑,眉眼风流,“红口白牙的小丫头片子,你有何证据说我是那点蜡烛的鬼?鬼哪有我这样好看的?”说完捋了捋自己白玉冠两侧荡出来银色穗子,冲九生展眉一笑。

九生道:“我认得,就是你!昨天夜里在大厅里,你举着蜡烛,长头发白衣服,还没有脚…”

落眼看那小公子提起袍子把银色锦云靴子露出来给她看,还晃了一晃,“谁说我没有脚。”

“怎么会…”九生又惊讶又费解,从柳五爷伸手钻出来,到那公子跟前,“昨天夜里我看到的明明就是你这样…”

那小公子哼的一笑,弯腰凑到她眼前道:“小爷我这样俊俏可是个大活人,莫要污蔑我,不信你摸摸看。”

他把脸凑过来,样子是极好看的,表情却是极轻浮的。

九生闷头闷脑的伸手去摸,热的,和她的脸一样,是个活人的手感。

那小公子就脸捂住了她的手,低声调笑道:“你昨天夜里还瞧见了什么?”

九生脊背一凉,要抽手后退却被他攥的死紧。

“小丫头,跟哥哥说说。”他笑。

柳五爷上前抬手打开他的手,将九生拉回来,语气冷硬了几分,“这么说,公子昨夜不但私闯了我那宅子,还在宅子里装神弄鬼?”

小公子颇为没趣儿的看柳五爷一眼,“谁跟你说是装神弄鬼了?跟你这等尘俗之人没话好说,快些开个价将这小丫头卖给我,她跟着你,白白的浪费了那眼睛。”

柳五爷反笑了,“我做生意这么些年,竟是遇到一个这般简单粗暴强买的人。”眉眼一冷道:“苏伯拿下他送官,我不知这京城中私闯民宅是个什么罪过。”

他一听送官,一拍桌子道:“谁敢!小爷我可是会功夫的!”

苏伯已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将他的仆从打倒在地,一伸手将他扭到了桌子上。

“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在桌子上挣扎,“你且放开我,我们到院子里较量较量!”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晚了一点…够没拿伞!

咳咳男二出来了…恩,男二是个臭美的深井冰…觉得不会写正常人了…

☆、五

 “较量?”柳五爷凝眉冷笑,道:“苏伯堵了嘴送官。”

“是五爷。”苏伯是练过家子的,三下五除二就擒拿的小公子只哎哟动不了。

小公子的下人刚从地上爬起,登时怒道:“不要命了敢拿我家少爷!你们可只我家少爷是…”

“闭嘴!”小公子怒喝,“不准乱说!让家里人知道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苏伯扯了帕子塞进了他嘴里,扭着就往外走。

那些个下人被喝的一愣一愣的哪里拦得住,要看着就要扭出房门,小公子眼珠子一转,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一群人顿时傻了。

苏伯拍了拍软绵绵昏在怀里的人,一撒手他就瘫在了地上,翻着白眼,“五爷这…”

那些个下人先是吓的傻掉,如今哆哆嗦嗦的哀嚎,“少爷少爷!这是…这是又犯病了?!”也不敢去扶。

一下人指着柳五爷怒道:“我们家少爷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柳五爷看了地上人一眼,倒是不慌,反笑了,“这是要讹上我了?好啊,只管报官,再叫你家老爷来,看看这京城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下人被他吼的声势一弱。

柳五爷好整以暇的坐下道:“苏伯去请大夫,我倒要看看这犯的是什么病。”

苏伯应是,还要走,被那小公子的下人拦了住。

“我们少爷的病不能见寻常大夫!”那下人有些慌急,“也不能传出去!”

“哦?”柳五爷笑了,“原是个见不得人的病症啊?”又道:“那去请你家老爷来,这人总不能就这么平白的赖在我这儿。”

那下人顿时踯躅了,他们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老爷知道了,少爷如今又犯病了,老爷非剥了他们皮不可!而且来之前少爷交代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家里知道…这可如何是好!

看一眼翻白眼的少爷,简直要急哭。

九生上前,蹲下身子去瞧那昏厥的小公子。

他突地眼珠一翻,冲她眨了眨眼,直吓得九生心口一突,顿时气恼不堪,起身抓起桌子上的茶壶,掀了盖子,抬手往他脸上泼。

“哎呦我草!”那小公子被泼的一脸茶水,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脸的茶叶沫沫瞪着九生道:“这是热的!烫坏了小爷这张脸你赔得起吗!”

“少爷您醒了!”下人忙过来扶他。

“烫死活该!”九生难得还了一句嘴。

小公子不恼反乐了,伸手抹了一把脸,笑道:“烫死我,谁来买你啊?这世上可就小爷我一人慧眼识珠,不然就你这模样这脾气,一两不值。”

“你…”九生气极,嘴上却说不过他,拿了茶壶砸他,被他接了个满怀。

还待凑过来,柳五爷将九生拉回来,黑着脸道:“公子闹够了吗?若是再闹下去,柳某只能亲自上门讨个说法了!”

那小公子听要找上门,有些发虚了。

柳五爷冷眼冷语道:“想来令尊一定在京中高官厚职吧,柳某不怕丢脸面,只是不知令尊知道你在这客栈中耍横卖疯,还要不要脸面了。”

小公子顿时收了笑,“你怎么知道我爹当官儿的?”

还用知道?

在天子脚下,出手这么阔绰,为人这么任性不讲理,看病不用寻常大夫,有病不让随意传出去。

不是个特别要脸面的高官,养不出这么不要脸面的儿子。

柳五爷不答,只让苏伯送客。

那小公子却不走,赖在地上道:“你不卖就算了,但我有个要求。”

他还敢提要求!

柳五爷当真是有些动气了,却听那小公子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看宅子。”怕柳五爷不同意,又道:“你就当我要跟你买宅子,人不卖宅子你总该卖吧?但我不能现在买,等你们带我好好的看过了宅子,我再买。”

起身在箱子里,抓出两锭金元宝推给柳五爷,“这些就先当定金,你看行不行?”

柳五爷看着那金元宝,眉头一松的笑了,“这才是做买卖,买我卖的,而不是买你想买的。”让苏伯收了金元宝。

那小公子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买你的宅子?”

柳五爷道:“我从不过问客人的隐私。”

小公子咧了咧嘴,“臭不可闻的商人。”又看一眼黑着脸的九生,“小丫头你叫九生?”

九生并不理他。

他腆着脸道:“哥哥叫宋芳州,芳华遍九州的芳州,你叫我宋哥哥或者芳州哥哥都行。”

姓宋?

柳五爷暗暗算起这京中高官有哪些姓宋的。

待到快正午,宋芳州换了衣服,同柳五爷,九生一块去看了宅子。

柳五爷也是第一次看清这宅子的原貌,三进院的四合院,布局倒是精巧,北面是正房,东西厢房,由抄手游廊走过去,可绕着宅子走一圈。

垂花门后是个精巧的内宅,月亮门进去有座小花园,花园里芳草俱枯,却可以看出先前是怎样的繁茂。

柳五爷还带了一个风水先生来,绕了宅子一圈,看了一遍,布局风水,皆都是没有问题的。

那这问题出在哪里?

九生也看了一圈,白天里这宅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久空着少了些烟火气。

她又到昨儿夜里亮蜡烛的大厅去了,刚进去宋芳州就跟了进来,啪了合上了门。

吓了她一跳。

宋芳州笑吟吟的看她,只看的她发毛,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啊。”宋芳州很是委屈,“都给你摸过了,怎么还怀疑?”

“昨晚在这屋里点蜡烛的就是你。”九生笃定道。

宋芳州也不否认,“是我又如何?”

这么不要脸的承认了。

“既然你是人,昨夜为何装鬼来吓人?”九生问他。

他不答,反而凑过来看着九生的眼睛问:“你昨夜在这宅子里都看到了些什么?”

“你先答我。”九生渐渐摸到和他说话的套路。

果然,他到厅中的桌前,扶起倒在桌上的白蜡烛道:“我啊,是为了等着一个命定之人来搭救我。”转过头看着九生笑,“装神弄鬼只为验证那人是不是我要等的人,如今我终于等到了。”他眉眼女相,如今笑起来,风流天生。

九生后退半步,“你说那个人…”

“可不就是你吗?”他冲九生一笑。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我?”

他素白的手指扶在白烛上,银白的广袖垂在八仙桌侧,没束发,只挽了根簪子,黑发一肩,道:“因为只有你能看到这些东西,看到昨儿晚的我。”

“什么?”九生退到门边,听不太明白,“昨晚你不是装鬼吗?”

他叹口气,“那是我犯病了。”

犯病?果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