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芳州一愣。

她已扶着嵬度下地,赤着脚一步步朝他走过来,黑色披风下她的衣衫散乱,露出细白的小腿,到他眼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你…”

她凑过来,贴着宋芳州的耳朵极低极低的道:“我知道薛宁的下落,帮我个忙。”

宋芳州一愣。

柳眉山已心领神会的道:“芳州,几年不见你都不认识她了吗?这是老爷子十年前认下的义女,你母亲的义妹,九生姑娘。”

九生九生…这样熟悉。

柳眉山轻轻推他一把,他惊醒过来忙道:“记得记得,小…姨母嘛,是小姨母。”

李王爷大惊,“芳州,这…苏姑娘真是老相爷的义女?”

“这还能有假?”宋芳州蹙眉,“这是怎么了?小姨母你怎么在李府,还…伤成这样?”

“这该问一问你的李伯父。”九生扶着嵬度,抓的嵬度死紧,回头盯着李王爷道:“李王爷,今日你连同苏府蒙骗强逼硬抢我之事,不死不休。”

“强逼硬抢?”宋芳州惊诧,“李伯父你怎干出这档子强抢良家女之事?!”

“休要胡言!”李王爷喝九生,忙道:“我替儿子向你提亲,你父母皆是准了,也收了我李府的聘礼,怎么就成了强逼硬抢了?”

“他们应允了?”九生发颤的冷笑,“婚书呢?婚书为聘,那婚书在哪里?”

李王爷登时没了话。

九生开始庆幸,因这婚事仓促又急切,所以并没有来得及批八卦定婚书,原先纪淮雨跟她说,等先过了门,让李王爷死了心再定婚书,如今看真是她唯一的幸事了。

柳眉山侧头低低对归寒交代了什么,归寒点了点头,趁着大家没留意,溜了出去。

一个没留神,九生猛地拔出嵬度的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九生!”

“九生!”

柳眉山和嵬度皆是大惊,宋芳州也吓了一跳。

便见九生抵着自己的喉咙,嵬度要去夺剑,九生又快又低的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点了点头,忽然闪身退出了房间。

“芳州,今日李府不还我个公道,我也无颜苟活了,不能带你去见你母亲了,你就带着我的脑袋回去给老爷子,就说我死在李府,被生生逼死在这李府!”九生握着剑喝道。

“你…小姨母你别冲动…”宋芳州吓的无措,“你先把剑放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拔刀拔剑的,多吓人啊…”又回头急问李王爷,“你快给我小姨母一个交代!”

李王爷万没有料到苏九生会和宋老相爷有这样的关系,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是始料未及,手足无措,回头先是一耳光抽在苏勇脸上,直将苏勇抽的发懵,怒道:“你还不快解释清楚!”

苏勇捂着脸发懵,沈素锦倒比他有眼力,先反应过来,噗通跪下哭道:“九生,我的好九生你且先将剑放下,此事我们慢慢解释,只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误会?”九生看着李王爷道:“李王爷可还记得紫衣?”只见李王爷脸色一变,她道:“当初李从善也是这样强娶了她,又生生的打死了她吧?李王爷当时还栽赃她与人私通,让她到死都蒙受不洁的冤屈。”

“胡言!”李王爷大恼,慌道:“信口雌黄!”

“我是不是信口雌黄李王爷最清楚,你为何突然带着李从善从京城来这苏州,又为何只字不提他有过一妻之事?”九生道:“我想李从善强娶良家女,又将人打死之事京中早就瞒不住了,李王爷才带他辞官下苏州吧?”九生微微打晃。

柳眉山想扶住她,她退开,柳眉山便低声道:“九生你先随嵬度回去疗伤休息,这里的事交给我。”

“不。”九生执意道:“今日此事不了,我就死在这李府!”

“你可不能死啊!”宋芳州有些慌了,上前巴巴的看着她道:“你还没带我去见我娘呢…你死我可怎么办?”

“那就给我个交代!”九生已经有些站立不住。

宋芳州忙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交代?我一定替小姨母做主!”

“看李王爷想要公了还是私了。”九生道。

李王爷只阴沉着脸。

“怎么公了?怎么私了?”宋芳州赶紧问。

九生盯着他道:“公了就压了李从善下大牢,将此事和当年紫衣一事重新审了,还我也还紫衣一个清白,连同苏府,纪府,一起将此事审个明明白白。”眼睛一一扫过门外的众人,又道:“私了就将李从善立刻打死在我眼前!”

“你!”李王爷顿时变了脸色,“你胡搅蛮缠好狠毒的心!你以为我当真怕你?我只是给老相爷一个面子!”

九生一笑,“看来李王爷是想硬来了,也好。”她喝了一声,“嵬度!”

门外便有人影一晃而入。

只听着一声惨叫,嵬度已将一人压在九生脚步。

李王爷定睛一看,定时急了,“从善!”怒瞪九生,“快放开从善!”

九生握着剑反手一竖,一剑扎进脚下李从善的肩膀,“那我们就硬来!”

李从善顿时干哑的惨叫,只听得李王爷心头收紧,“从善!从善!”却也不敢让人上前去。

“九生。”柳眉山忙道:“不要自己亲手杀人,给自己留条后路。”

“后路?”九生拄着剑有些发昏的笑了笑,“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后路可言。”手被柳眉山轻轻的握了住。

“现在有了。”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十年再相聚,该来的都来了啊,该还的也都要开始还了!

女主就是这么粗暴简单,商量不同就捅死。

五爷说:且慢,为这种人开杀戒不值当。

宋芳州表示:有话我们好好说,不要拔刀拔剑的嘛…怪吓人的…

☆、四十三

现在有了。

腕子上的手指是热的,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当初的样子,九生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异。

好像忽然之间,她也是个有退路的人了。

庭院里突然涌进来一大群官兵,柳眉山拉开九生的手,将剑拔出丢给嵬度,对九生低低道:“交给我。”

然后迎了出去。

这一群官兵来的突然,让李王爷一干人皆是淬不及防,归寒便抬手一指,“大人,就是那个人强娶老相爷的义女,还打伤了人。”

头前的一年轻人便走了过来,看见柳眉山先喜上眉梢的快几步迎过来,“眉山。”

柳眉山也笑了,却上前拱手微微行礼道:“知府大人,大半夜的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了。”

那年轻人便握着他的手,了然的笑了笑。

“沈子安!”宋芳州挤了出来,到他跟前急道:“你来的正好,快点处理处理。”

“小少爷怎么也来了?”沈子安看了宋芳州一眼很是吃惊,心道这老相爷怎么肯放这个小祖宗跟着柳眉山乱跑啊?

却是暂且顾不上这些,扫了一眼庭中人,眼睛落在屋里站着的九生身上,略吃一惊,问道:“这位姑娘就是被伤的苦主吧?”

“正是。”柳五爷道:“她叫九生。”

“她就是九生?”沈子安吃惊,看着柳眉山了然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一挥手下令道:“将那行凶的李从善和苏府一干人等拿下带走。”

“大人!”李王爷忙皱了眉过来,“这只是一场误会,没有必要惊动大人…”

“已经惊动了。”沈子安对他虚虚拱手道:“老王爷,今日连宋小少爷都惊动了,这人我是非拿下不可,还望老王爷别再为难我。”

李王爷早无官无职,只一个虚号的王爷,今夜惊动了苏州知府,怎么拦得住,当下阖府乱成一团。

沈子安毫不耽误的将李从善,苏勇,沈素锦拿下带回府衙,又看九生一身是伤的样子,低低对柳眉山道:“我先将人拿回去,你且带她去换身衣服看看伤势再来。”

柳眉山点了点头,又拉住他道:“要好好招待他们。”

沈子安嘿的笑了一声道:“我懂,你亲自让那小道姑来交代我还不明白吗?”又看九生一眼,低声笑道:“你这小九生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好惹啊,那李从善的脸都被伤成那样了,我觉着她一点都不需要你这暗中看护。”

“行了,少废话。”柳眉山推他快走。

他又不放心的多嘴,“哎我说,这宋小祖宗你是怎么拐带出来的?老相爷知道吗?还有这义女…是真的假的?”

柳眉山实在嫌他聒噪,答道:“只要宋芳州认下了,回京城就是真的了。”

“你这是先斩后奏啊。”沈子安咂舌,“你可别惹恼了老相爷啊。”

“我自有分寸。”柳眉山不耐烦的又催促,“行了,快走吧。”

“走了走了。”沈子安摆手,“这才分别不到一年,就嫌我烦了,没心肝。”跟宋芳州告了别,带着人离开了李府。

柳眉山回头,九生已昏靠在了嵬度的怀里。

嵬度抱着她到柳眉山身前,又冷又淡的道了一句,“多谢。”抱着九生便走。

十年了,柳眉山望着嵬度高挺的背影,慢慢叹了口气,这些当初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已经各自长大,各自相依了。

像是,再也不需要他了。

“等等我!”宋芳州提着袍子跟了出来,“我也要去。”

柳眉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归寒扯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到他身边戳了戳他道:“九生变了不少,你要不要跟她解释解释?”

柳眉山摇了摇头,苦笑道:“解释也改变不了事实,我以为她过的很好,至少这十年来我每年来看,她都过的很自在,若真是如此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的。”他低头笑着,“可是她刚才跟我说,她过的不好。”

她伤痕累累,她说全天下都背弃了她蒙骗了她,她过的一点都不好。

是他的错。

下雨了吗?

九生昏昏睡睡的听见雨声,或者是哭泣声,她在幽暗了看到一袭紫衣,站在她的榻前,低低哭着。

九生做了一个满是泪水的梦,梦里她是紫衣,在快要嫁给心上人的前三天被李从善强娶了回去,新婚之夜,满身的伤痕。

紫衣在第二天就想寻死,却是没有成功,被丫鬟救下后,惹恼了李从善,一顿的毒打。

之后的日子生不日死,李从善稍有不顺心就拿她出气,折磨毒打。

后来,她的心上人在府门前骂她,骂她贪慕虚荣,攀附富贵,骂她背信弃义不守承诺,骂她一婚二嫁,不知羞耻,骂她辜负了自己的一片真心…

李从善派人将他打的半死,紫衣在下雨的夜里想偷偷溜出去看他,被李从善发现,生生将她打死了。

那之后李王爷为了给儿子脱罪,污蔑她与杜生通奸,是被发现通奸后自己自尽的。

她的父母不信,为了给她讨个说法一路上告,最后被李王爷一路打压,生生逼的走投无路。

父亲病死在牢中,母亲撞死在王府门前。

不过是一月之间,天翻地覆。

之后紫衣就附在了李从善的身上,发疯作乱,见人就打,到处跟人说是自己打死的紫衣。

李王爷无奈才带着李从善从京城回了苏州老家。

这梦让九生害怕,总是在逃,却生死难逃。

然后,紫衣就在床前哭,细细的跟她说:“谢谢姑娘,那李从善已死,我清白得以昭雪,谢谢姑娘还了我清白…”

李从善已经死了吗?

九生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她不住的哭,哭的九生头痛欲裂,便问:“你既已了了心愿,为何还不走?”

紫衣便道:“心愿未了,心愿未曾全了,还有一愿望姑娘成全。”

“什么?”

紫衣晃到眼前来,“我想再见一见杜生,亲自向他解释清楚,我心如明月,不曾辜负,望姑娘成全。”

“我要如何成全你?”

紫衣道:“姑娘借身体给我用一下,让我附在你身上见一见杜郎吧,只要解释清楚了,我便可入轮回,再不纠缠姑娘了。”

“我无法成全。”九生别过脸道:“你有你的冤屈,却牵连我至此,你无辜,我又何罪之有?”

紫衣便哭了起来,“姑娘便成全了我吧,若无法完成这心愿我便日日在姑娘榻前苦求,求到姑娘同意为止。”

九生不松口。

她忽又道:“跪在姑娘榻前的这位郎君一定是姑娘至亲至爱之人吧?”

谁?

九生一惊,只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慢慢的为她擦手指,却是不知道是谁,她看不见听不见,只感触到那温热。

是嵬度吗?

紫衣道:“若姑娘不肯成全我,我便只好日日夜夜缠着这位郎君…”

“你若是敢碰他,我有的是法子让你魂飞魄散!”九生发恼。

紫衣只道:“望姑娘成全,望姑娘成全…”

她心烦意乱,紧紧的抓着握着她手的那人。

“恩?”柳眉山看着昏睡的九生忽然抓住他的手指,忙轻声道:“九生?九生你醒了吗?”

嵬度半跪在榻边忙起身来看,“九生九生?”又回头问归寒,“怎么还没醒?你不是说让她挂念的人跟她说说话,喊她回来就好吗?”

归寒摸了摸下巴道:“我只是说据说这样可以…”看嵬度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忙道:“或许她挂念之人不是五爷也未尝可知。”

不是他还有谁!

嵬度又气又急,九生昏睡了整整五日还是不醒,只是不住的发梦,梦里喊些他听不懂的,这才听了归寒的烂法子让柳眉山到榻前。

嵬度要赶他们出去,九生忽然从榻上坐了起来。

“九生!”

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

“九生你醒了?”嵬度忙上前看她。

九生半天才愣愣的转过头看他,眼神黯淡,痴呆呆的。

“九生?”柳眉山看她不对劲,谁喊都不应。

九生像是没听讲,只推开他们要下榻。

嵬度忙蹲下为她穿了鞋子,看她起身就走,赶忙扶住她,“九生你刚醒,要去哪里?”

九生扶着嵬度,伸手指着门外,虚哑道:“杜郎杜郎…”

“杜郎?”嵬度听不明白。

柳眉山愈发觉得不对劲,让归寒上前去看。

归寒左右看了,不敢确定,“这…似乎是被魇住了?或者被附体了?”

“到底是什么!”柳眉山气的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