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走到海雅面前,恨不能像咆哮教主一样把她拎起来一顿甩,可她眼里那种镇定令他再度心灰意冷,塞了满腔满肺的气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憋出几个字:“……为什么一直关机?”
海雅笑了笑:“和你没关系吧?”
他冷笑:“没关系?你家人天天来烦我!”
她也冷笑:“你可以吼回去,没人敢怪你。”
他不可思议低头看她:“你脑子被酒精泡糊涂了?”
海雅面不改色:“只是建议。”
谭书林二话不说拽着她走:“少扯淡,马上给我买个新的!是不是没钱?那我来买!”
海雅像是累了,叹一口气:“就是买了新的,我也不会用。”
他大怒:“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出乎意料的平静:“我的意思就是联姻不算数了,我有自己想过的日子,你自由了。”
谭书林的脑子一时抽不过弯儿,皱着眉头问她:“你说什么?”
海雅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我说,我不想联姻了,我有自己想过的日子,你自由了。”
谭书林还是绕不过来,这感觉……不能说是晴天霹雳,也不能说是欣喜若狂,他直接就愣住了,只觉得不可思议,就好像有一只小蚂蚁突然跑到大象面前,趾高气扬宣称“我有了你的孩子”那种荒谬,他甚至想笑。
“说什么胡话呢?”
他真的笑了,在他眼里,祝海雅发脾气、装冷漠、哭闹撒泼,这些都没什么,大抵是女人想要吸引男人目光的一些招数,闹得太过他就冷一冷,迟早叫她知道厉害,自己过来认错,他们总归是要在一处的,他都已经无奈默认了,她还能怎么作?
现在她跟他说:我要过自己的日子,联姻算个屁——简直就像劳改犯突然说他明天要去参选人大代表一样。
海雅没笑:“不是胡话,我认真的。”
谭书林突然有点恼火:“好啊,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是向我抱怨?这些话你应当跟你家人说!跟我妈说!”
“我会的。”她冷静得有点可怕,“这个暑假我会努力打工挣钱,然后从这里搬出去。”
谭书林表情渐渐又变得阴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说不出那是什么意味的眼神,似乎还带着点儿敌意,一直站在旁边的杨小莹都觉得有些悚然,慢慢朝海雅那边靠了一步,她开始佩服海雅的镇定,被一个大男人这样瞪着,居然气定神闲。
“祝海雅,”他忽然开口,声音也很阴沉,“我的忍耐有限度,你不要再给我开这种无聊玩笑。”
海雅反而笑了:“你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
谭书林扬起手,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怒到极点,想要狠狠抽她一耳光。杨小莹惊叫一声,抱住海雅的肩膀想把她推开,海雅用力把她挡在身后,仰高了脸,毫不畏惧看着他:“过来打!”
他的手抽下去,中途突然换了方向,最后只是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海雅嘴角边很快浮起一条红痕,是被他指甲刮的。
一切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中,谭书林那一巴掌抽下去,整个人也仿佛戳个了洞的皮球,突然泄气。他两只眼通红,最后瞪了她一眼,抬脚把垃圾桶直接踢飞,里面的垃圾哗啦啦撒了一地,这次动静很大,终于被门房看到了,嚷嚷着跑过来拽他袖子:“你这人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没公德心?!”
谭书林用力推开他,反手指着海雅的脸,冷冰冰地开口:“祝海雅,你就是死在外面,也别指望我会再看你一下!”
海雅用手指按着嘴边的刮伤,冷笑:“多谢你替我说这句话。”
他气得脸有点扭曲,拳头捏得死紧:“你行!你以为我乐意娶你?我巴不得!”
“哦,那样最好。”
她的冷漠和四两拨千斤让他感到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愤怒,他有生以来从未这样生气过,全身的血液都在倒行,朝脑子里狂奔,或许那不光是愤怒,还包括了一种被自己一向轻视的小人反轻视回来的屈辱。
这种令人要发疯的感觉,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明已经想要愤然离去,可脚又钉在地上,只有把她揉成碎片方能解此恨。
杨小莹抽出面纸替海雅按着,低声劝:“我们快上去吧!”
她点点头,两人快步上楼,直到了二楼,还听见下面有喧嚣声,门房因为谭书林踢翻了垃圾桶拽着不肯放人,被他发怒一脚踹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海雅从楼道的窗户往外看,谭书林站了一会儿,终于快步转身走了,脊背僵硬倔强地挺着,死不认输。
这一趟闹下来,两人的酒都醒了,回家后默默无声地在沙发上坐了半天,海雅才低声说:“吓到你了吧?”
杨小莹摇头,紧跟着又皱眉:“你这个邻居怎么回事啊!那么凶!”
海雅笑了笑:“他一向顺风顺水,被宠坏了。”
杨小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他说联姻什么的……”
海雅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家的生意多半要仰仗他家。”
她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包括自己因为长得漂亮被父母选中,和谭家的联姻,以及自己的选择。
“不好意思啊小莹,这房子只能住到新学期前了,我想试着自己赚钱生活。”
海雅有点愧疚,在这地方住了一年,挺有感情了,结果又说要搬,杨小莹大概只能搬回宿舍去住,其他靠近N大的房租都贵的离谱。
杨小莹倒不是很在乎:“这没什么,你要早告诉我,我早就劝你搬了,我也打算住回宿舍,那里怎么说也便宜,而且我现在也不会打那种三更半夜的工,宿舍挺好。”
海雅轻笑:“真不想住小陈家?不要钱,而且他也因为这个不停跟你吵吧?”
杨小莹慢慢沉下脸,摇头:“你不知道……我妈之前就是不顾一切跟我爸在一起的,还没结婚就生了我,她那会儿相信纯真的爱情呢!把什么都抛下了,结果跟错了人,我爸就是个赌鬼加酒鬼,最后她受不了一个人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从小跟着奶奶过,她不止一次教训我,女孩子要自重自强,靠天靠地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小陈很讨厌我打工,我住他那儿,肯定会被他磨得斗志消失,可我不想那样。你说我要是不打工,乖乖被小陈养着,以后会变什么样?男人跟你谈感情的时候,希望你把什么东西都给他,恨不得你全身都赖着他不放。回头他要是没感情了,又会反过来怪你拖累他,你那时候就没有后路可退了。”
海雅想起她以前说过,为了不让以后的自己笑话现在的自己是个蠢货,所以做什么都很为难。她还记得那天晚上杨小莹脸上如梦似幻的幸福笑容,现在明明她和小陈还在热恋期,没有半点分手的迹象,可她再也没见过她那样的神情。
“我是个荒唐不起的人。”杨小莹拍了拍她肩膀,“让那种什么青春就要疯狂一次的论调见鬼去吧!”
海雅沉默一会儿,笑着建议:“想不想再喝点酒?”
杨小莹眉飞色舞:“好啊!我就说还没喝够!”
反正谭书林走了,没什么后顾之忧,两人又跑回大排档,点了冰啤和烤翅狂吃狂喝,杨小莹终于不胜酒力,回家后澡也来不及洗,倒床就沉沉睡去。
海雅不知为何,只是薄有醉意,把家里寄来的信一封封摊在床上,盯着发呆。
她想起很多事,大多是杂七杂八的琐碎小事,比如小时候发烧,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口渴得厉害,可是手上没力气,一杯水大半泼在床上,被妈妈发现后,她没有责怪自己,反而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说:雅雅要喝水,记得叫妈妈。
直到现在她也忘不了那种温柔的声音,在黑暗里像春风一样将人包裹。
可是她也忘不掉大学临行前夜,爸妈殷切夹杂喜悦的目光,奶奶一遍一遍提醒她“要知恩图报”,他们只是那样笑着,把一切包袱都送出去的那种轻松的笑。
这些或温暖或冰冷的细节,情商高一点的人大约都不会纠结,也不用那么痛苦,谭书林再怎么可恶,也不过是个不到20岁的男孩子,她完全可以不那么卑微,把所有真心藏起来,戴上面具施展手段,让他神魂颠倒,那样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只除了她那颗不甘的心。
她喜欢人的时候,大多表现得很笨拙,因为在乎,所以没法潇洒。没有人像她这样对别人给予的感情要求那么高那么纯粹,越是得不到,越在乎;越是得不到,越想要。
海雅拉开窗户,燥热的夏风从窗口灌进来,窗台上放着一只废弃花盆,她把那几封信丢进去,在抽屉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盒苏烟。那是冬天苏炜借给她的外套里装着的,衣服后来还了,这盒烟她却出于一种很难说明白的理由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