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峰暗叫不好,稍微一使劲,拉着她躺倒在自己身边,开始装疯卖傻:“我又没病,哪里来的病历,你别听他乱说,我身体好着呢,肯定能活个两百岁,跟你一起变成没牙的老公公老婆婆。”有些事他还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担心。

夏小冉侧着身背靠着他,手紧紧地抓着床沿,终究没有再问。

许是奔波了一天,邵峰再也抵不住疲倦的侵袭,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跟小冉在人群中走散,他一直走一直找,好不容易找到她,却发现她已经披上白纱,成为别人的新娘 ,他猛地惊醒,伸手往身边一探,空的,浓重的失落感随之而来,他赤着脚走到客厅,大灯亮着,小冉跪坐在毛毯上,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她拿起一张看很久,仿佛在回忆当时照相的情景,又放下,再拿起一张,眼神很专注,时而露出微笑,时而溢出几滴眼泪。

邵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那样看着她。

夏小冉拾起一张照片,好像是很久以前参加他公司举办的一个化妆舞会,她跟邵峰两人扮成滑稽的老头子老太太,还孩子气地对着镜子搞怪,整一对活宝。其实刚开始那会儿他还不乐意打扮成老头儿,是她非拗着他答应,他问她为什么,她就说想起之前看到的一支MV,说的是一对两小无猜的小情人从相识到相恋到结婚到生子到相守到老的故事,情节很平凡,可是她看一次哭一次,那时她感慨地说,人生很难找到一个能和自己一辈子相濡以沫的伴侣。

听到这一句,他自动自觉地戴了白色的假发。

就在那时,他们已经想好了要跟彼此白头偕老。

夏小冉知道邵峰醒了,她没有抬头,只是带着哭音唠唠叨叨:“音乐家,以后我们到哪儿都不能忘记对方,还要记得多拍些照片留念,尽量不吵架,生气也不能超过天......”一滴滴地泪落在照片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邵峰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沙发上,一边吻去她的眼泪,一边当她孩子似的哄着:“好,你说的我都记得,而且啊,我们会一直地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嗯!”她用力地点头。

我只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那是他们希冀的未来,或者说是他们想象的未来,谁又会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

自从傅希尧撂下狠话以后夏小冉就一直心不在焉,总觉得还会发生点什么事,可是接着又过了好些天还是风平浪静,邵峰说她是穷担心,这又让她有了小小的侥幸,也许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这天邵峰出去办事,她闲来无聊就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掐准邵峰回来的时间做好了饭菜,有他喜欢吃的西红柿蛋花汤,青椒炒牛肉,宫保鸡丁。

她看着满桌的菜,忽然想起,邵峰的口味跟傅希尧完全不一样,他喜欢吃辣,而傅希尧喜欢吃甜,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她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看看挂钟,快六点半了,邵峰差不多这个时候回来。

才刚这么想着,门铃就响了,夏小冉以为邵峰没带钥匙,特地摆好了他的拖鞋,笑着打开门挤兑他:“还说我健忘,你自己不也一样,连钥匙也不忘了带......”她说着说着渐渐消了音,两眼木木地看着门外站着的人,呆滞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来了?”

夏之年板着脸不说话,就连一向温言温语的温淑芳也抿着唇,夏小冉被父母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双手忐忑地绞紧围裙,紧得指关节都发白了。

夏之年握着拳,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一字一顿地质问她:“囡囡,你说,你为什么不在学校?这里又是哪里?”

“爸爸,我......”夏小冉急于分辨,又发现无从开口,她不知道就是这半刻的犹豫更让夏氏夫妇俩误会伤心。

温淑芳抚着夏之年,一边替他顺气,一边问夏小冉:“囡囡,你老实告诉妈,你是不是跑去当别人的第三者,拆散人家的姻缘?”

夏小冉立马尖声反驳:“妈妈。我没有!”

“没有?”夏之年气得一抖一抖的,指着她的鼻尖生气,“你还敢说没有?你知不知道都传遍天了,还说没有?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夏之年既痛心又气愤,他是有些迂腐,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遗憾小冉不是个小子,可渐渐地他的想法也变了,是女儿又怎么样,一样是他的骄傲,小冉自小就乖巧听话很招人疼,模样长得标致,人又聪明,只要见过她的人都夸她好,学习也出色,只差找一门好婚事,也算是完成他们为人父母的心愿。他们夫妻俩什么都为她打算好了,哪里知道会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自己,你女儿是个不要脸的第三者,私生活不检点,还无耻地破坏人家的婚事?他一生清清白白,最容不得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无论如何他也要清楚,不然死也不能闭眼的。

结果呢?

他们一路奔波按着地址找来,果真找着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夏小冉紧紧捂着唇,一直拼命摇头,她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找来这里的,更不知道那些传到他们耳朵的谣言有多难听,只是,父母那种痛心、羞耻、失望的眼神让她受不了,她几乎站不稳,靠着鞋柜,手指紧紧地抠着墙,整颗心像被撕裂地剧痛着,低哑着声音向父母重复着:“不......我没有......我没有.....”其他所有的辩解都是苍白的。

她能说什么?说她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结果男朋友出车祸,还连累父亲陷入危难?还是说她为了父亲的安危而出卖自己的身体当一个男人滕养的宠物?又或者说她最终还是逃开了这一切,只为了奢求一个幸福的未来?爸爸对她期许那么高,知道真相与否对他都是沉重的打击,再者,她没有忘记,他才刚刚做完手术,根本不能受刺激,她怎么开口解释?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冉,发生了什么事?”

夏小冉忽然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扑上前去,一直喊着他的名字:“邵峰,邵峰......”

邵峰本来还想安慰他几句的,可是抬眼一看站在门口的夏父夏母,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上天真的嫉妒他们幸福。

未来

夏小冉紧紧地抱着邵峰,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就在刚才,邵峰试图向夏父夏母解释一切,可夏之年已经气急攻心,什么也听不下去,先入为主的以为解释便是掩饰,无风不起浪。他叹了一口气,对夏小冉说:“囡囡,只要你们分手,跟我们回家,你就还是我的女儿。”说到底,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怎么舍得?

邵峰紧抓着夏小冉,空气凝结半晌,最后听得她脆弱而缓慢地说:“爸爸,我们根本没有错,我要跟他在一起。”

夏小冉是第一次如此忤逆父亲。

闻言,夏之年气极地抬高手,邵峰赶紧把她护在身后,想替她受这一巴掌,可夏之年终究还是下不了手,老夫妻俩失望离开。

夏小冉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爱得那么艰难,而且所有人都要来反对他们?

那一晚,她精心准备的两菜一汤一直到冷了也丝毫没有动过,谁也没有胃口。

邵峰千算万算,算漏了夏父因为身体问题,临时取消了去英国的为期一个月的学者交流会,也因此失去了解释的先机,让人钻了空子。

他搂着夏小冉窝在沙发里,陪她坐了一夜。

他看到阳台上晾得满满的衣服,有他的也有她的,看着桌上那几道自己喜欢吃的菜,笑得很满足:“小冉,等我们结婚以后,我想我们得换一个大房子,最好有花园的那种,可以种种花草,对了,我觉得还得按一个秋千,等有了孩子他们就可以在花园里玩,我们一家几口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生活。”

他描绘的,是他们一直向往的未来,他许她的未来。

属于他的温暖透过她冰冷的肌理跃进她的心,击退她的寒意,她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别的,还顺着他的话继续编织着:“然后啊,等孩子大了,咱们老了,就会为了他的事发愁,他可能不听话,我又舍不得打,到时候你得唱白脸,咱们慈母加严父,唔……”

他忽然吻住她,她只是微微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拒绝。他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一路吻下去,手指还大胆地探进居家服里,抚揉她的柔软,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露出她瘦削却惑人的胴体,他越发地疯狂,深吻落至光洁的肩头,可就在这缠缠绵绵的激情时刻,他却忽然顿住了,双手撑在沙发上,还喘着粗气,而沉默的目光凝在她的肩窝处,那里,有一排牙齿印。

她被骤然变冷的气氛冻得清醒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她也同样看到那个狰狞的印记,那些仿佛已经久远,远到她已经不想记得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因为动情而柔软的身体瞬间僵硬得跟化石一样,一动不动。

记得忘记——这个本事她怎么也学不会。

疼痛,像午夜破碎的月光,疏疏影影,忽然化成无情的冰刀,一点一点地凌迟她的心。

那些另一个男人打在她身上的烙印,也许这一辈子也不会消失,她该如何面对?她揪紧他的衣服,指尖一颤一抖的如同叶上脆弱的蝴蝶,才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决堤。

他慢慢地低下头,轻吻上了那道伤疤,似乎在感受她曾经受过的苦和难,那不是耻辱,那是为了让他记得,这个女人为自己为他们在一起,曾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们始终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时机不对。

她说肚子饿了,他明知道她是在逃避自己,却也没有点破,他们之间已经失去过太多太多,只能依靠时间,慢慢地把空缺填满。

看着一桌被遗忘的冷菜,夏小冉说:“把菜热一热还能吃。”

邵峰摇摇头,捏了下她的鼻尖:“翻炒的菜没啥营养,要不这样,我煮给你吃?”

“你?”夏小冉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他,揶揄道,“不会又是烤焦的荷包蛋吧?”

“别小看我,像我这种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男人很稀有,不知道多受女人欢迎啊。”见夏小冉听了他的话,嘴嘟得可以挂油瓶,他宠溺地笑了笑,那般笑容如初冬的暖阳,化去一切伤感,他又说,“傻丫头,我只做给你吃,别人可没这个福利。”

霎时,夏小冉甜得整颗心都融化了。

邵峰煮了一大碗面,果然如夏小冉所料,火候控制不得法,面有些糊了,上面还有盖着两只依旧焦了的荷包蛋。

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着说:“看来老祖宗说的“男主外、女主内”是至理名言,你将就着吃吧。”

夏小冉痴痴地看着面,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她舍不得,仿佛只是看着邵峰穿起围裙在厨房走来走去,她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邵峰玩心一起,夹起面的一端自己含着,把另一端送到她跟前,还挑了挑眉,她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照着他的意思咬了面,而且心有灵犀地没有咬断,小心翼翼地吸,慢慢靠近,一直到他们的嘴唇相遇,面才断。

餐桌就摆在窗台前,月光投进来,他们的倒影很像那种热销的对嘴情侣娃娃,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小冉。”他的声音很低,回绕在她耳边,沉沉地很有磁性,“谢谢你,没有选择放弃我。”也许他比她,更没有安全感。

“不要放弃我,千万不要。”

他的侧脸那样瘦,瘦得让人心疼,她忍不住伸手摩挲他的脸颊,新长的胡渣扎她的手,其实他的样子已经牢牢地刻在她的心上,可是她还是有种恐惧,怕自己会忘了他,明明他就在她身边,她还是觉得心空空的,很不踏实。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两只对戒合在一起,刚好是一个完整的“LOVE”。

“好。”她答应他,把头埋在他怀里,“那你记得,别放开我的手,不然我会迷路的。”

后来夏小冉想起来,为了避开所有的人,她和邵峰连手机都换了,父母自然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好在妈妈临走时悄悄告诉她下榻的酒店和房间号,母女连心,大概意思是,还有补救的机会。

她跟邵峰一起去了那家酒店,想解释所有的误会,求得父母的谅解。

他们的爱,太需要祝福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

“1325的客人?那位男客人早上突发心脏病昏倒在房间里,当即送院急救了。”客房经理如实地告知他们。

“你说什么?”夏小冉难以置信地捂着嘴巴,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要不是邵峰扶着她,她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就连邵峰也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怎么会这样?

其实有很多事,不是努力争取了,就一定能得到,譬如爱情。

如何

夏小冉对医院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白刷刷的墙壁,空气里弥散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进进出出的人神色都是苍白恍惚的,她感觉眼前好像有一团白雾,走了进去就会迷路,再出来已经今是昨非。

爷爷是胃癌晚期,病得瘦骨嶙峋,到后来已经吃不下东西,要不就是昏睡,要不就是疼醒,就她当时那么丁点大的年纪都觉得可怕。爷爷也有过清醒的日子,不过沉默居多,有时候会一直看着她,又仿佛不是看她,偶尔会摇头叹气。大伯不能生育,爷爷只有她一个孙女,可大人们说爷爷疼她到骨子里,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像奶奶。

在她守在病床前的那些日子,她听得他呢喃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小婉”,她奶奶的小名。据爸爸回忆,原来当年他们两位也是历尽磨难才终于走到一起的,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何谓坚守的爱情。后来,爷爷终究没有熬过那个的冬天,像如今一样寒冷的冬天。

她爸爸刚从急救室转到加护病房,妈妈颤颤巍巍地站在房门前默默流泪,而邵峰,被她赶走了。

方才妈妈一见了他就激动,控制不住情绪地指着他们喊:“你们是想逼死他吗?”窗外冰冻的寒风打在两人的脸上,是锥心刺骨的疼。

犹如那一日,王岚怨恨地对她说:“夏小冉,你想害死他吗?”

然后她站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被一堆冰冷的仪器包围着,瘦得颧骨凸起来,插着管子的手青筋爆现,呼吸很虚弱,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邵峰,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时她就想,他们为什么要爱得那么艰难?又或者说,如果在那个衣香鬓影的晚上,在他遇到她之前她先转身,也许他们就不会相爱,也许他们能活得更轻松。

医生说夏之年的病情暂时稳定,温淑芳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等她心情平复了,才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絮絮叨叨地说:“囡囡,你不知道你爸爸有多疼你。”

昨晚夏之年回到酒店以后,一直就睡不着,坐在沙发上吸了一晚上的烟。尽管白天那样愤怒,近乎于不可理喻,可到底他骨子里还是疼小冉的,后来跟妻子商量的时候还坚持相信自己的女儿手把手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品性如何他是心里有数的。

最后他叹气说:“如今年轻人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只要囡囡觉得幸福,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是没想到,他那样清风傲骨的人都已经那样妥协了,原来还不够。

他们同意了,不代表别人也同意。

早上温淑芳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就看到夏之年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手里紧紧捏着一个大信封,温淑芳不明所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轻轻喊了句:“老夏?”才走到他跟前,他就忽然间捂着胸口,五官全挤在一起,仿佛很难受,她还没来及给他拿药他就已经倒下了。

在救护车上,他曾短暂的清醒过来,只是抓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他们家……欺、人、太、甚,囡囡……不合适。”

不知道是什么人,跟他说了什么话,又给了他怎样的伤害。

那个信封的东西,温淑芳没有看,也不敢看,她从手袋里拿出来把它递给夏小冉,带着哭音问:“囡囡,是不是为了他,你连爸爸妈妈都不要了?”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痛心,这个他们从小宝贝长大的女儿,视为骄傲的女儿,竟如此伤他们的心。

夏小冉攒着信封一直摇头,泪如雨下,一滴滴泪落在她米黄色的裙子上,晕开朵朵的花,嘴唇被她咬出血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爸爸真有什么意外,她如何原谅自己?

她靠着冰冷的墙面,泪水模糊了眼睛,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无论她怎么坚韧怎么反抗,那堵厚厚实实的阻碍还是挡在面前,不单只她自己走投无路,她还捎上父母,让他们受屈辱受伤害,还有邵峰,他本来该是挥斥方遒的天之骄子,现在却甘愿跟她窝在小小的套房里,只为了坚持他们可悲的可怜的爱情。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她只能赌上自己的全部祈祷,只要爸爸能醒过来,她什么都答应,什么都愿意做,至于其他的,她再也无力坚持了。

她想在医院里等爸爸醒来,可她妈妈不同意:“你爸爸不能再受刺激了,你先回去吧。你长大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

她浑身一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全身的神经都麻木了,只是机械式地往前走,好像连方向也找不到。直到邵峰把她拉住:“小冉!”原来他一直就没离开过医院。

她擦干眼泪,茫然地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满是血丝,眼窝底下还有一层青黑,脸颊瘦得让人心疼,她又想哭了。

邵峰想伸手抱抱她,又发现自己的手很冷,半路缩回来搓热了,这才拉起她的手问:“伯父怎么样了?”

她逼自己打起精神,言不由衷地摇头:“别担心,没事了。”

邵峰怔了怔,复杂地看着她,却没有戳穿她的话,只是贴着她冰冷的脸喃喃:“对不起……小冉,对不起,是姑姑……”其实他猜也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而一通电话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肯定是姑姑去她父母面前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闷声说:“我不怪你,不关你的事。”怪只怪,他们爱得这样深,缘分却这样浅。

她拉着他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火锅食材,回家熬了一锅飘满辣油的四川火锅底,沸烫的汤面欢快地跳跃着,他喜欢吃辣,边吃边嚷着喜欢,一直没停过筷子,后来发现她根本没有动,转头看去,她簌簌地落着泪。

他一下子急了,连忙丢下筷子,拿纸巾笨拙地替她擦眼泪:“好好的,你怎么了?”

她推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说:“就是太辣了,难受得忍不住,辣得喉咙都黏起来。”

他弯唇傻傻地笑了笑:“哦,那多喝点水,以后啊,记得做个鸳鸯锅,你一半,我一半,谁也不耽误。”

这话,让她沾了辣味的喉咙更添了些许苦涩,以后,以后,也许永远也不会有的以后。

饭后,他主动负责洗碗,还推着她先去洗澡。

然后他们靠在一起看了一部电影,是老片《勇敢的心》,她依旧哭得泪水哗啦哗啦地流,华莱士的死,和伊莎贝拉的情,每一幕都击中她的泪点,其实戏里戏外,那么多人和他们一样,相爱却不能相守。

夏小冉早上起来的时候,邵峰还在睡,才踏入初冬屋里就开了暖气,都这样他还是睡了很久身体才暖和一些,这是病根。被子的半角滑下,露出他精瘦的胸膛,手臂、靠近心脏的地方有几道疤痕,她一直不敢碰,仿佛那疤痕那疼痛是落在她身上一样可怕,而他原本可以活得很潇洒的。

她很艰难才忍住,没有流泪。

她先到厨房做了早饭,摆在保温瓶里温着,然后到阳台上把她和他的衣服都收起来,规规矩矩地叠好放在衣橱里,然后把自己简单的几套衣服放到袋子里,不舍地环顾了这间房子好久,好久,可再不舍,还得舍。

真有些讽刺,她不久前才答应过不会放弃他的,可如今她要食言了。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跟家人反目,车祸,她被取消留学资格,被迫接受了傅希尧,她父亲一再病危.....渐渐地,爱会变得模糊,变得什么都不是,在失去面前,才会发现,坚持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现在的她,再不能为这份爱失去什么了。

邵峰在睡梦里隐隐地听见门响,迷迷糊糊地醒来,下意识地往身边一探,空的,他一下子醒了,踩着拖鞋往客厅走,闻到粥的香味,他笑着喊了一声:“小冉?”

没有人回应他。

他转了一圈,没找到人,觉得有些不对劲,洗漱后想拿衣服穿,发现衣柜里只剩下他的衣服,他的脸色一沉,手握着把子僵了很久,默默地穿好衣服,默默地扣上扣子,然后默默地坐在床沿。闷闷的暖气里仿佛还带有她的气息,他用手捂着脸,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还能做些什么,那样无力。

手里拿着放在床头柜的相框,她和他的合影,还记得那位摄影师说他们很有夫妻相的。

照片渐渐变得模糊。

小冉说不怪他。

而他,也不能怪小冉。

她那么冷静,而他居然也很平静,也许他们心里,已经早早有了预感。

是他的身份他的家庭把小冉逼到绝路,一步一步摧毁他的幸福,他们躲也躲不开,藏也藏不住,就连他什么都不要都不行,正如小冉所说的,那是跟他连着血脉的血亲,如何断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