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侍郎讪笑:“偶尔去,偶尔去。”

他倒是想常去,钱呢?

骆大都督想到黑店的定价,很是理解孙侍郎的尴尬微笑,笑道:“等我忙完了,请孙大人去那里吃酒。”

孙侍郎眼一亮,发自肺腑道谢:“那就多谢大都督了。”

先前赵尚书请了一顿,还没吃够呢。

嘿嘿,看来最近运气不错。

这般想着,孙侍郎打开了话匣子:“大都督,这么多名册您一个人哪看得过来,怎么不安排几个属下来做?”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名册虽多,花上一两日工夫总能看完的。”

听骆大都督这么说,孙侍郎识趣没有再问,举杯道:“大都督真是辛苦,下官敬你一杯。”

“分内事。我该感谢孙大人相助才是。”

二人说着客套话,酒桌上的气氛甚是热闹。

这时外面传来阵阵喧哗。

“什么声音?”孙大人握着酒杯,下意识看向窗口。

骆大都督放下酒杯,皱眉道:“好像是敲锣声。”

敲锣?

孙大人心一跳,忙起身凑到窗口往外看。

骆大都督亦走过去。

二人处在二楼的雅间,从敞开的窗子能看到来回奔走的人,有提着水桶的,有敲着铜锣的,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

“好像是哪里走水了。”孙侍郎捋着胡子道。

骆大都督忙道:“这里离着各个衙门都挺近,下去看看吧。”

孙侍郎立刻附和:“走,去看看。”

青天白日谁家着火了啊,也太不小心了。

二人匆匆来到街上,随着人群往前走,一眼就看到了正冒黑烟的地方。

孙侍郎呆了呆。

如果他没看错,那好像是户部衙门——真的是户部衙门!

短暂的呆滞后,孙侍郎拔腿就跑。

本来是看个热闹,万万没想到着火的竟然是自家衙门。

骆大都督压下眼中喜色,快步跟上。

户部衙门已乱成一团,涌进来许多救火的百姓。

“怎么回事?”孙侍郎吼道。

一名衙役白着脸道:“回禀大人,是二堂那边走水了,目前还不清楚原因。”

一听是二堂,孙侍郎顾不得多问,匆匆赶过去。

二堂可是他们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要是烧毁了,那麻烦就大了。

等赶到那里,孙侍郎不由呆了。

原本庄重威严之地黑烟滚滚,火势骇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孙侍郎喃喃念着,完全无法接受办公之所被烧的事实。

“不好!”骆大都督脸色大变,往火中冲去。

一名衙役忙把骆大都督拉住:“大都督,里面危险,您可不能进去!”

骆大都督怒喝:“放开,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衙役无措看向孙侍郎。

孙侍郎回过神来,忙劝阻骆大都督:“大都督,这火势进去可就出不来了,不能冲动啊。”

骆大都督苦笑:“孙大人,你知道的,那些名册还在里边——”

“那也没办法,怎么就发生这种事呢。”孙侍郎一想后果,掩面大哭。

见孙侍郎哭了,骆大都督不好再坚持冲进火海,反过来劝道:“孙大人莫哭,走水最难控制,这也不是你的责任……”

户部衙门走水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永安帝没有见进宫请罪的户部尚书,而是先见了骆大都督。

“怎么回事儿?”

“微臣与孙侍郎正吃着饭呢,户部衙门就走水了——”

“户籍名册呢?”永安帝懒得听不相干的,直接问道。

骆大都督一脸惶恐:“起火的地方是二堂,正好是微臣查阅名册的地方,那些名册都烧毁了……皇上,微臣觉得户部衙门走水有蹊跷,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永安帝当然也这么想,甚至还对眼前请罪的臣子起了一丝怀疑,听了这话暂且把怀疑压下,黑着脸道:“即刻起锦麟卫与刑部联手彻查户部走水一事,务必把这件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臣领命。”

骆大都督回到大都督府往书房的矮榻上一坐,长长叹了口气。

暂时是糊弄过去了,至于将来会不会走到最坏的那一步,且看吧。

林腾在知道这个事的第一时间,就去见了骆笙。

“骆姑娘知道户部衙门走水的事吗?”

骆笙微微点头:“知道。”

林腾沉默片刻,试探道:“听说那时令尊正在户部查阅名册——”

骆笙笑笑:“因为那位又有了新命令,说先前弄错了,真正要解决的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

林腾还来不及愤怒,就听面前少女轻描淡写道:“我是那时候出生的。”

第502章 诱饵

林腾浑身一震,一瞬间恐惧涌上心头。

他不明白这情绪因何而来,短暂的思绪停顿后,只能归因于对朋友可能遇到危险的担忧。

那个人疯了么,这些女子都是他的子民,为何会做出滥杀无辜的残暴之举?

林腾想不通,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更加痛苦、愤怒。

“骆姑娘——”他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对面的少女却云淡风轻:“所以家父就安排人放了一把火,把那些名册烧了。”

她望着林腾的眼,平静问:“林大人会把我父亲抓起来吗?”

“不会!”林腾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骆笙弯唇笑了:“那我替家父谢过林大人。”

林腾苦笑:“骆姑娘不要这么说,我心中实在惭愧。”

既惭愧自己的徇私,更惭愧自己的无能。

骆大都督那把火虽然是为女儿放的,却救了很多如骆姑娘一样的女孩子。他没有那么迂腐,明知道上头那位是错的,还助纣为虐。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林腾心头一凛。

他大概是疯了,竟然用“助纣为虐”来形容君臣关系。

沉默了许久,林腾问:“骆姑娘,令尊知道那位这么做的原因吗?”

骆笙摇头。

若说原因,这世上除了皇上与国师,恐怕只有她能猜出几分。

然而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就算猜中了,她也不可能对任何人说。

“林大人去忙吧,留久了没准会引起有心人注意。”

林腾起身欲走,想想又不放心,正色叮嘱道:“骆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记得与我说。”

骆笙微微颔首:“好。”

刑部与锦麟卫联手彻查户部衙门走水一事时,永安帝对除掉妖星并没放弃。

对这位多疑凉薄的帝王来说,但凡有丝毫威胁到江山社稷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户籍名册全被烧毁,重新统计的话,花上一年半载都是短的,永安帝自是没有这个耐心。思索数日,一张皇榜贴了出去,登时引起京城老百姓的热议。

皇上竟然又选妃了!

围着皇榜的绝大多数老百姓不识数,有人便问:“皇榜上说的什么啊?”

有文士模样的人解释道:“皇上要从民间选妃。”

百姓们一听来了兴趣:“从民间选妃?这样的话岂不是咱家的闺女都可以应选?”

那人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啊?”人们纷纷问。

“应选的条件是京中十七岁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

围着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

这条件好古怪啊。

很快一则流言在京中悄悄传开:国师前不久出关,是因为夜观天象发现与帝星匹配的星辰出现,也就是说中宫即将迎来女主人。

新的皇后,将会为皇上诞下储君。

而据国师推演,此女的生辰便是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

流言越传越烈,京中上下觉得荒谬者有之,深信不疑者更多。

对很多人家来说,让女儿进宫当个小小嫔妃或许犹豫,若是博一个皇后当当,那就值得一试了。

萧贵妃才出月子不久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气得脸色铁青。

皇上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才选妃几个月,就又要选妃了!

说来说去,就是因为她生的是个公主。

想到病猫一样的女儿,萧贵妃越发心堵,打发人去养心殿请永安帝。

没等多久,永安帝便到了。

“爱妃找朕有事?”

萧贵妃凝视着永安帝,眼圈突然红了。

永安帝错愕:“爱妃这是怎么了?”

萧贵妃垂眸苦笑:“妾听说后宫要有女主人了,有些怕。”

永安帝眼神转深,握住萧贵妃的手:“爱妃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如今不是都知道么。”萧贵妃睫毛微颤,显出几分脆弱,“等后宫有了女主人,妾这样的宠妃定会被视作眼中钉,说不得哪日犯了错,就——”

永安帝打断萧贵妃的幽怨:“爱妃不要胡思乱想,哪来的女主人,只不过是再充盈一下后宫罢了。”

连日来的心烦令永安帝没有太多心情宽慰人,但萧贵妃毕竟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遂耐着性子道:“爱妃也知道朕子嗣稀薄,前些日子选入宫中的嫔妃至今毫无动静,这才想再选些女子进宫来。爱妃放心,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人越过你去。”

萧贵妃听在耳里,心中冷笑。

什么叫至今毫无动静,上一次选妃到现在还不到半年!

至于不会有人越过她去的话,她若是信了才是傻子。

皇上至今无子,只要有嫔妃诞下皇子,到时候母以子贵,谁还记得她这个贵妃。

萧贵妃心里虽怨愤,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往永安帝怀中一靠,柔声道:“那妾就放心了。”

离开玉华宫后,永安帝骤然沉下脸:“以后谁若在贵妃面前嚼舌,就让他永远闭嘴。”

再次选妃的事成了京中热议的话题,骆府书房中,骆笙与骆大都督亦谈论着此事。

“没想到父亲烧了户籍名册,皇上又抛出这样的诱饵。”

骆大都督叹口气:“这样也比先前要好,至少一些疼女儿的人家不会把女儿送进宫去。”

如果说之前是绝境,现在总会有幸运的女子逃过一劫。

骆大都督心头的阴霾并没散去。

皇上为了解决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能想出这个法子,可见势在必得。

终有一日,那把高举的刀会落到笙儿头上。

骆大都督望着爱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书房外传来声音:“大都督,门房递进来公主府的请帖。”

“进来。”

一名小厮轻轻推门而入,把一张精美请帖奉给骆笙。

骆笙打开扫过,微微敛眉。

“怎么?”

骆笙握着请帖笑笑:“长乐公主请我去公主府玩。”

知道长乐公主与女儿的交情,骆大都督放下心来:“去玩吧,这些麻烦为父会想办法解决的。”

“那女儿去了。”

比起骆大都督的放心,骆笙却不觉得轻松。

在那次试探之后,长乐公主许久没有找她了,突然邀请她去公主府玩,说不准就是一场鸿门宴。

第503章 翻脸

作了一番安排,骆笙如约去了公主府。

早就等候在外的侍女领着骆笙去了正院,却没去进寝室,而是领到了长乐公主日常做早晚课的静室。

一踏入静室,熟悉的香味就钻入鼻端,浓郁的香令骆笙暗暗皱眉。

长乐公主立在不远处,穿着一袭宽大雪色常服,头梳高髻,眸光深邃,那张熟悉的面孔在这烟香缭绕的静室中显得有些陌生。

骆笙不动声色走上前去,微微屈膝打了招呼。

长乐公主打量着向她行礼的少女,眸中越来越没有温度。

她早该看出阿笙的疏远。

她与阿笙之所以能成为好友,就是因为阿笙从没有把她当成公主,而是脾气相投的玩伴。

想当初她们一同坐在茶楼里,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对稍有姿色的男子嬉笑评点,何等快活。

在寿山长公主府上,阿笙被姑姑养的孔雀啄了,一气扭断了那只扁毛畜生的脖子,又是何等解气痛快。

那才是她的阿笙,而不是眼前这个会对着她屈膝行礼的少女。

嫌恶如野草,在心头疯狂滋生蔓延。

看着眉眼并无变化的少女,长乐公主却有种毁去的冲动。

她情愿阿笙永远活在记忆里,也不想让眼前的人一点点改变她记忆中阿笙的样子。

长乐公主闭了闭眼。

已经改变很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随着那双凤目睁开,长乐公主的眼神恢复了平静。

“阿笙来了。”淡淡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透着长乐公主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冷意。

骆笙却感觉到了。

纤纤素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那只手微凉,一瞬间仿佛毒蛇缠上来。

“阿笙,你来看。”

骆笙默默随着长乐公主往前走,在一尊一人多高的寿仙娘娘像面前停下。

寿仙娘娘美丽端庄,一双含着慈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停在面前的两名少女。

那瞬间,骆笙手臂上不受控制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阿笙,这是我新请来的寿仙娘娘,你觉得如何?”长乐公主意味深长问。

骆笙笑笑:“我一介俗女,对神仙只有敬仰,怎能评议。”

长乐公主伸手,轻轻敲了敲寿仙娘娘像。

咚咚的声响仿佛敲击在人心上。

“阿笙你听,这尊寿仙娘娘像与先前那尊一样,也是中空的。”长乐公主盯着骆笙,神情似笑非笑,“装一个人刚好呢。”

话中的恶意扑面而来,令骆笙生出作呕的感觉。

面对这么一位喜怒不定、视人命如草芥的公主,真是够了。

宴非好宴,早在骆笙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