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进了花厅,看到花厅里的赵夫人,赵夫人旁边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夫人。

“这是裴太夫人。”赵夫人拉着婉宁的手介绍。

婉宁向裴太夫人行礼。

裴太夫人忙道:“快起来,怪不得能治好世子爷的病,看着就是个伶俐的孩子。”

下人将茶端上来,赵琦也正好赶到了。

婉宁让落雨将手里的书拿给赵琦,赵琦看过的书也递还给婉宁。

赵琦迫不及待地将书打开来看,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注解,不由地惊叹,“这要写多久才能将字写成这个样子。”

“也不久,”婉宁笑道,“这两年多些。”

“才两年?”赵琦惊呆在那里,“写这字的人多大?”

婉宁微微笑着,“比世子爷小一两岁。”

比他还小。

看着赵琦惊呆的样子,赵夫人也好奇起来,“姚七小姐这是在哪里找到的书?是姚家哪位公子写的?”

“不是,”婉宁摇摇头,“是我的一个弟弟,世子爷还学了骑射,我那弟弟从小就爱读书写字,一年前就请了西席,我那弟弟和世子爷年纪相当,正好学的都想通,我就将他的书拿来给世子爷看。”

裴太夫人也很好奇,问婉宁,“能不能拿给我瞧瞧,我还不知道六七岁的孩子能写出什么样的字来。”

婉宁点头看向落雨。

裴太夫人将书拿在手里,翻开来一点点的看,她虽然不是出自,但是也从小识字,字好不好她看一眼就知晓。

字好不好看,重要的是看结构和间架。

难得小小的孩子能将结构写的这样圆润。间架也明整,当今圣上喜欢书画,如今的夏大学士就因为写了一手的好字,圣上要代笔就会找夏大学士。

姚宜闻也是有名的字好。是夏大学士的得意门生。

这位写字的少爷不是姚家人又是谁家的子弟。

裴太夫人忽然好奇起来,手指一拨将书翻过来,意外地在书页下角看到一个“沈”字。

沈家。

沈家,顺着姚七小姐往下想,那不是姚七小姐生母的娘家?

姚七小姐说的弟弟,就是沈家的少爷?

那还真是让人意外。

生母被休,按理说就跟母亲的娘家断绝了往来,尤其是沈家为商贾,姚七小姐不怕和沈家走的过近而丢了名声?

更何况沈氏被休是因德行有失。

裴太夫人正想到这里。

赵夫人温和地看向赵琦,“琦哥儿。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到我们家里来的杨先生?那位少爷如今正和杨先生学习。”

杨先生?

裴太夫人有些惊讶,“夫人说的是哪位杨先生?”

杨夫人笑道:“就是杨敬先生。”

杨敬?那个很有名望的杨敬?

一个商贾的后人能跟脾气古怪的杨敬学习?

沈家怎么求请到的杨敬?京里的达官显贵很多想要还不能得,却没想到杨敬先生不声不响地已经收了徒,她记得诏儿回京来的时候说过,在泰兴遇到了杨敬先生。却没提起杨敬先生收徒的事。

这才过了多久?

有几个月时间?杨敬先生不但收了徒,说不定还跟着沈家人一起来到了京城。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太夫人自然而然地又将目光落在婉宁脸上。

这样的事和姚七小姐有关吗?

姚七小姐怎么会这样厉害?

谁都知道杨敬先生的为人,杨敬先生肯收沈家的子弟,是不是代表沈家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嚣张跋扈。

反观姚家,姚老太爷纵容姚六老爷买卖漕粮,张氏在女眷面前甚至不肯提起姚五老爷还有个长女。

这些做法倒是不太得当。

裴太夫人正想着,下人来禀告:“夫人。安怡郡主来了。”

安怡郡主没有让下人先送帖子。

赵夫人显得有些茫然,郡主怎么会这时候赶过来。

安怡郡主带着人进了花厅。

一眼看到了座位上的裴太夫人,裴太夫人站起身准备告辞,“我府上还有事,就不叨扰夫人了。”

安怡郡主却不肯答应,“裴太夫人来的正好。”说着向门外看去,“听说侯爷也跟着太夫人一起来了?”

裴太夫人颌首,“我们侯爷来看看世子。”

安怡郡主就看看裴太夫人又看看婉宁和赵夫人,“能不能将侯爷也请过来说话。”

如果这样的话。

屋子里的女眷都还算长辈,唯有她不该在这里。婉宁站起身刚要告辞。

安怡郡主显得有些着急,“姚七小姐能不能也留下来?”

将他们都留下来,这是要商议什么事?

婉宁隐隐觉得这件事和她、赵琦有关。

婉宁点点头留了下来。

赵家下人很快将裴明诏请了过来。

挺拔的身影进了门,穿了宝蓝色暗花长袍,十分的庄重,又加上抿着的嘴唇,侧脸看起来就有些肃穆,这样的人应该心性坚韧,又很有责任感,所以赵夫人才能求他去找赵琦。

不知怎么的看到裴明诏婉宁就想起崔奕廷来。

崔奕廷这个人五官明朗,却有时候又让人捉摸不透,能正襟危坐的冷静自持,也能随随便便靠在船头上不时地露出几分懒散,这个人能窝能伸,尤其是在茶楼里不经意遇到崔奕廷时,崔奕廷的目光总有那么一点的青涩、紧张和茫然。

按理说这样复杂的性格不该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大家都在这里,我就直说了,”安怡郡主道,“宫里那边可能会传召姚七小姐,为的是世子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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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婉宁身上。

赵夫人先反应过来,“郡主说的宫里是…”

安怡郡主道:“这些日子赵家二房一直托人在内阁里活动,想要让皇上将忠义侯的爵位落给赵璠,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对外要向瓦剌用兵,皇上很有可能会因为赵璠的战功让赵璠袭爵。”

赵夫人忍不住手指一颤,她原本以为之前内侍来看过,琦哥儿病也好了,爵位的事就不用再着急,没想到赵氏族亲却不肯放过爵位,明里暗里还跟他们孤儿寡母在争…

安怡郡主道:“而今宫里的惠妃娘娘听说了琦哥儿的事,说你们都尚在孝中,不能传你们进宫,就有宫人提起姚七小姐,既然是姚七小姐将琦哥儿的病治好,可以让姚七小姐进宫说话。”

裴太夫人看向裴明诏,“不会是只问问病情那么简单吧?”如果是那么简单的话,何必这样大动干戈要姚七小姐进宫,只要让宫人来忠义侯府问赵夫人就行了。

裴明诏看了姚七小姐一眼。

姚七小姐表情平和,没有惊讶也没有慌张,在很仔细地听安怡郡主和母亲说话。

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而是要想方设法将事情解决。

裴明诏道:“礼部已经有人上了奏折,虽然世子爷年幼,却因忠义侯为国捐躯,应该承爵,我朝虽然少有年幼就承爵的例子,却也并不是没有,太祖时的武平侯就是八岁承爵。”

裴明诏的声音平缓,“爵位只要一日没有下来,世子爷就还有机会,要说立战功,勋贵族中立战功的不少,难道将来承爵都要看战功而不是论嫡长,”裴明诏说着顿了顿。“只是现在有传言说世子爷的病是假,想要以此邀爵是真,上次给世子爷治病用的那些手段,其实是要提醒皇上。忠义侯的死都是因为朝廷之过,朝廷有过就该补偿,让世子爷承爵才能堵住天底下悠悠众口,才能让勋贵和武将安心为国效命。”

这是说赵家请勋贵帮忙说话,其实是在威胁皇上。

是在指责朝廷,不但在军粮上有失,还让忠义侯蒙受了冤屈。

赵夫人听得这话一股火气顿时冲上额头,伤心、气愤又苦又涩地在她心里乱撞,再也忍不住大声道:“我们家遭此大变,侯爷没了。琦哥儿成了这个模样,都是因为有人陷害,现在说我们以此邀爵,还有没有天理,琦哥儿的病好也不对。不好也不对,他们怎么说都有理,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重孝在家不能出门申辩。”

赵夫人眼泪也流下来,“他们的良心哪里去了,就为了一个爵位,不顾长辈亲情,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想要从我们娘俩手里夺东西。如果没有这一层身份护着,将来家产都要被他们拿个精光,说是还要琦哥儿做世子,爵位都能旁落,更别提一个世子之位,早晚也会进了他们的口袋。老天怎么那么不长眼,这些事怎么不轮到他们头上,到时候我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别人家办丧事,他们却在谋财物。

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赵夫人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鼻口,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提起这些事,怎么能让她不伤心,让她不难过,亏她之前还将二房当做好人,赵四太太还每日进府里劝她,原来都是在打听消息。

她还将所有的实情都和赵四太太说,当她因为琦哥儿可能回不来而伤心哭的时候,她们那些等着爵位的人心里都在哈哈大笑。

赵夫人忽然有一种屈辱的感觉,她们母子就这样被人耍的团团转,她眼前浮现起侯爷高大的身影。

如果侯爷还在,家中怎么能是这样的情景。

如果侯爷还在,只要站在那里,赵家的人都要笑脸相迎,谁也不敢打他们家的主意。

真是委屈,本来应该帮忙的赵氏族人,却在这时候算计她们,平日里侯爷对族人的那些恩情,族人难道就不想一想?在她们母子为难的时候伸出双手,她们母子会感激族人一辈子。

“我觉得宫里问世子爷的病情,反而是好事。”

一个清晰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赵夫人下意识地止住了哭泣转头看过去。

婉宁抬起眼睛,“侯爷是不是想说,现在问话说不定也是好事。”

裴明诏没有来得及将话说完,赵夫人就哭起来,其实裴明诏话里的意思,如今朝廷上两个声音,真正要决定的还是皇上,如果皇上早已经下定决心要将爵位赵璠,宫里用不着再让她进宫。

所以一切都还有机会。

裴太夫人有些吃惊地看着婉宁,“让你进宫,你不害怕吗?”

安怡郡主也抿起嘴唇静静地听婉宁说话。

婉宁摇了摇头,事情到了眼前,害怕已经没什么用处,安怡郡主已经提前将消息送过来,她应该牢牢把握这个优势,让自己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婉宁道:“还请郡主和夫人们,教教我进宫时的规矩。”

裴太夫人看着婉宁的模样,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嫁进裴家什么都不知晓,有时候怕的不得了,却一关一关地闯了过来。

姚七小姐还比她多了几分的聪慧和坚强,想到这里他看了眼旁边的裴明诏,怪不得诏儿从泰兴回来之后和她说了那么长时间的姚七小姐。

可惜啊,姚七小姐年纪太小了些,姚家又是这样不阴不阳的态度,外面对姚七小姐褒贬不一,姚七小姐想要闯过这一关不容易,若是能有个好名声,以姚三老爷的官位,将来也能有门好亲事。

安怡郡主站起身,“宫里的规矩我来教你,没有谁比我更懂得那些,用不着等到要进宫前那些教人的嬷嬷来吓唬你,你能用的不过就是那几个礼节,我保你不会出差错。”

婉宁点点头,嘴边却又浮起笑容,“也请郡主教教我,在一些小事上显得笨拙些,犯些无伤大雅的错。”

安怡郡主不由地吃惊,她只想着要尽善尽美,却忘记了第一次被传召进宫多少都会慌张,谁都因此犯过错。

安怡郡主笑起来,“有一次我去给先太后请安,起来的时候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差点就摔在地上,多亏旁边的崔映容帮忙,结果我就没事了,反而是崔映容忘记了行礼。”

“先太后看着我们俩就笑起来,宫里就是那样,经常进宫的人尚会如此,婉宁年纪小又是头一回怎么可能不出岔子,关键是出什么岔子。”

满屋子的人都没有姚七小姐想的周到。

裴明诏环顾屋子里,坐在这里的只有姚七小姐年纪小,安怡郡主进屋来留下姚七小姐说话,开始恐怕也只是想告诉姚七小姐进宫的消息,现在却是认认真真和姚七小姐盘算进宫之后要怎么做才好。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姚七小姐就让安怡郡主欢喜和信任。

跟刚刚赵夫人哭泣不同,姚七小姐几句话,就让屋子里的气氛轻松起来,仿佛给人一线希望。

虽然是个十二岁的小姐进宫,却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姚七小姐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信任的人。

裴太夫人道:“我听说这次查漕粮的崔奕廷是镇国将军夫人崔映容的侄儿?”

安怡郡主颌首,“正是,映容本来在应天府,因此赶了回来。”

都说崔奕廷为了做官,六亲不认,现在人人提起崔奕廷这个名字都有些胆战心惊。

不过姚七小姐却跟着崔奕廷一起进京,姚家二房还在查泰兴漕粮上面立了功,这样想起来,姚七小姐不像姚宜闻的长女,倒像是姚家二房的小姐。

裴太夫人就觉得奇怪,姚家这笔账到底是怎么算的。

姚老太爷觉得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对。

凭什么他要张罗着帮余家一起买锦缎,余家也是挑三拣四,这家的锦缎成色不好,那家的嫌贵。

又要好的还要便宜的,哪有这种的好事。

可是余家却笑脸相迎,说什么姚家在泰兴那样的地方,锦缎定然见了不少,既然开始帮了忙,现在就要帮到底。

要坑他却不明说。

他又不好将这层脸皮撕破,如果和余家闹翻了,人人都要说他为了贪沈家的财物害了余家,余家这才不依不饶。

姚老太爷想要说话,一张嘴嘴边的肿起的大泡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要让余家拿下那批锦缎他就要从中垫钱,银子看起来不多,不过就是五百两,可是…这口气他咽不下。

他居然会在沈家这件事上跌个跟头。

余家不怨沈家,反而将这些一股脑地算在他头上。

什么叫开始帮忙了就要帮到底,话说的冠冕堂皇,不知道内情的人还真当他是老好人,在想方设法地帮余家。

他用了精神也就算了,余家也不会念他半点的好处。

“父亲。”

姚宜闻的声音传来,姚老太爷更是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姚宜闻。

姚宜闻脸色有些奇怪,又是惊奇又是无所适从,“父亲,岳父那边让人送信,说是宫里可能会传婉宁…”

什么?

姚老太爷耳边一阵嗡鸣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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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中风

姚宜闻又说了一遍,“岳父那边传消息来说宫中要传婉宁。”

这不可能,姚老太爷道:“传婉宁做什么?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进宫做什么去?”怎么想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宫里那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姚老太爷盯着姚宜闻,“是不是弄错了?你有没有听明白?”

父亲的第一反应是他弄错了,他没听明白,姚宜闻眉头微蹙,“这种事儿子怎么会弄错。”

进宫的事非同小可,如今他还惊的手脚发凉,怎么可能弄错,他从衙门里出来走了一路到家,他来来回回仔细的思量,到底为什么会传婉宁。

现在只有一种可能,朝廷在热议忠义侯爵的事。

姚宜闻道:“有可能是婉宁治好了忠义侯世子的病,宫中传她去询问。”

姚老太爷的胡须一颤一颤,听说忠义侯世子的病好了,他就火冒三丈,那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能给人治病,在泰兴他养了她那么多年,从来没听说她看什么药石之类的书籍,一个才学过几个字的女子,也敢跟别人学着治病。

可是婉宁治好了李御史的太太又治好了二房的老太太和忠义侯世子。

姚宜闻心里五味杂陈。

女儿治好了忠义侯世子,做父亲的应该跟着高兴,他却在人前尴尬起来,生怕有人提及此事,没想到现在宫里又要传婉宁。

京里十二三岁的小姐能进宫说话的没有几个,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也会被叫去。

就这样踹着心事坐在轿子里,一路回姚家的时候,姚宜闻忽然想起婉宁小时候,沈氏还未被休,他们一家人也是其乐融融,如果在那时候发生这些事,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是现在,他想要送去家庵的女儿不但就在京里。而且做出这种多让人惊讶的事来。

他真不知道是喜是忧。

“父亲,要不然儿子将婉宁接回来吧,不然入宫要怎么办?宫里的嬷嬷会下来教礼数…总不能让嬷嬷去大哥的院子里…”

到时候他要怎么说?外面人还不笑死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