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夫人听金将溪避重就轻,冷哼一声,“啰啰嗦嗦,也不知道你这官是怎么当的。你父亲发话了,明日就将花老先生从明园接来。花老先生又跟太上皇亲近,他限我一日内将家整治妥当,不然,叫太上皇知道家里乱得不成样子,你父亲、你还要不要做官了?”

庞铮家的眼瞅着金将溪被金老夫人几句话说得又羞又愧,忙插科打诨道:“难怪魁姐儿能带着大哥儿逃出来,原来是随了老夫人这杀伐果决的性子。老夫人,二老爷怕是还没洗头呢,不如,放了二老爷洗头去?”

帘子里许久传出嗯的一声,金二老爷感激地看了眼庞铮家的,又心知金老夫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取回冷氏、宁氏的管家权,最后终归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于是安抚地看了眼正心惊胆颤赶来的冷氏、宁氏,就目不斜视地向外走,不再回自家院子,匆匆地向前院书房去寻金阁老,见扑了个空,没瞅见金阁老的人,就知金老夫人此举,金阁老也是答应的。

金老夫人悠然地在帘子后吃茶,眼睛淡淡地瞅着外面跪着的众人,见冷氏、宁氏两个跪在了廊下,轻声道:“她们两个倒是会挑好地方跪。”

冷氏、宁氏二人听到声音,忙携手彼此搀扶着跪到太阳地里。

太阳快下山了,但被晒了一日的地上热气不断地蒸腾上来。

“人来齐了?关院子吧。”

金老夫人的声音飘出来,尚且不知道“挂旗杆子”一事的冷氏先出声了,“母亲,天气热,有什么不顺心的,就罚我们就是了,千万别动怒,仔细伤了身子。老五不懂事,她姨娘又嘴快,儿媳妇管教不力,母亲就一并罚了我们吧。”

鸦雀无声的院子里,前门后门关闭的闷响声听得人发颤。

宁氏还不曾见过这场面,因后面就男仆,再后边靠着墙还有家兵家将,越发将头低下,心想:老夫人要是敢在这些下人们跟前给她没脸,她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看金家人跟宁家、跟皇后怎么交代。

有了底气,宁氏黄莺一般的声音响起,“祖母,什么事惹得您这么大火气?您别闷在心里。”

“放心,我不闷在心里。来人,用刑,今日有人说出实话,就罢手,不然,死一个是一个。”金老夫人冷笑。

宁氏一僵,只当要对她用刑,便想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作势就要向柱子上撞去,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只当有人来抓她呢,身子一动就要站起来,幸亏冷氏眼疾手快将她抓住,赶紧跪下道:“祖母,就算是用刑,也请祖母告诉孙媳妇孙媳妇到底哪里错了?”

冷氏紧了紧握着宁氏手腕的手,宁氏一怔,却见是对金老夫人身边的丫头琼树用刑,赶紧挺直身子跪好,眼角余光扫去,见竟是叫两个高大的武夫将琼树压在条凳上打,不禁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极力扭开脸,一边忍不住偷偷瞄去。

“老夫人,奴婢冤枉!”琼树挨了一板子,只觉得身子骨都被那一板子打成两半,中间一截化成了齑粉。

“有什么遗言,快跟你老子娘说。他们三板子下去,保管要了你的小命。”帘子后,金老夫人平静的话传出,须臾,却是一声“这新茶好的很,给魁姐儿送去。”

“老夫人,魁姐儿要吃补汤,汤里有些药材,不宜吃茶。”丫鬟游丝柔声道。

“是我糊涂了。”

……

宁氏早听说金老夫人的心又冷又硬,前头一年只眼隔岸观火眼瞅着金老夫人对弄丢了金折桂姐弟的沈氏发狠,那会子她对金老夫人的手腕是钦佩不已,此时轮到她头上了,不禁吓得两眼发虚,听琼树又啊的一声,只挨了两板子,就昏死过去,不禁有些头重脚轻,心道金老夫人最好能对宁家说出个四五六来,不然,谁都别想好!

“快说,你把老夫人派人去找小姐、少爷的消息告诉谁了?”奉命棒打丫头的武夫将一桶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泼在琼树头上,琼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立时因身上的剧痛呻、吟哭喊道:“老、老夫人……饶命,奴婢,奴婢跟二夫人说了。”

冷氏一震,终于明白金老夫人是为什么是发作了,忙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二家的稍安勿躁,慢慢等着听。再给其他人用刑。反正院子里的人都不干净,挨个给我打。”

金老夫人素来易怒,但这会子她不急不躁的,叫宁氏、冷氏不觉毛骨悚然。

宁氏先前顶多见过宁夫人叫人掌掴丫头,不曾见过这血腥场面,忙道:“祖母,有话好好说,若是传扬出咱们家苛待下人……”

“今日的人全部送官。咱们阁老府要是好名声,能许你们婆媳那样放肆?”金老夫人冷笑连连。

“送官也要有个名头,母亲——”冷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金老夫人自然会给个名头,那名头自然是对她们婆媳不利的,只要人一送官,她们婆媳的名声就毁了,今日金老夫人闹这么一出,显然是要满府里张扬她们婆媳有错处,有把柄落在她手上,好逼着她们乖乖地让出钥匙、账册,“母亲,下人有错,交给大嫂子去处置罢,魁星、蟾宫才回来,母亲叫他们陪着解解闷才是正经。大嫂子也闲着,就叫她来处置。”

金老夫人并不出声,武夫们上来七八个,四个人将金老夫人派出去寻人的人绑住压在条凳上,四个人轮流拿着粗大的板子去打。

挨打的人皮糙肉厚,挨了七八棍子才叫出声,又挨了几棍子,才喊冤。

“说,到底是谁叫你们回来跟老夫人说小姐少爷叫人挂在旗杆上了?”武夫们声音洪亮地喝道。

挨打的人叫:“小的明明看见旗杆上挂着两个小娃娃,清清楚楚地听人说是金家的小儿叫挂上去了。”

“还有力气说话,再打!”

啪啪的皮肉挨打声,听得宁氏、冷氏心惊肉跳。

宁氏瞥了眼冷氏,看冷氏心虚了,眼皮子开始跳了,她虽跟这事不相干,但冷氏是她婆婆,她们二人原就是一根绳上的,再者说,她乃是大家闺秀,金老夫人目中无人,叫她来看一群粗汉子打人,实在欺人太甚,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心一横,笃定了金老夫人不敢当真对她怎样,便重重地磕头道:“男女有别,孙媳一辈子也不曾见过外男。如今祖母叫了一院子男人来……孙媳不敢说祖母有错,但孙媳万万受不得此奇耻大辱!孙媳若有福气,就下辈子再来伺候祖母吧!”说完,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去撞柱子。

冷氏巴不得宁氏闹出来,叫这案子审不下去,此时也不拦着宁氏了。

“死吧,死了抬着你找上宁家门,正好状告你一个谋害金家子孙,东窗事发、畏罪自裁。”金老夫人冷冷地说。

她的话一响起,宁氏就没底气再碰柱子了,哭道:“祖母,孙媳当真不知道这事,不光我,就连母亲,孙媳也敢打包票,她也是不知道这些的。”

金老夫人在帘子里招招手,帘子打开,游丝道:“请大少夫人进来。”

宁氏慌忙向屋子里走去,跪在金老夫人跟前,仰头道:“祖母,孙媳当真不知道那事——况且,弟弟妹妹们又没事,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金老夫人拿着帕子给宁氏擦脸,嗔道:“你这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多事不知道。附耳过来。”

宁氏将信将疑,见金老夫人忽地给了好脸色,赶紧将耳朵凑过去。

“萧家的萧综投靠宁王了。”

“大姐夫?”宁氏怔住。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听说你们宁家正准备也跟卫国公府来个‘亲上加亲’呢,好,好得很,要是萧家出事了,你们家正好跟我们家一起给萧家担着。”金老夫人拍了拍宁氏的肩膀。

“祖母?”宁氏满脸泪光,睁大眼睛看向金老夫人。

“扬州那边的事,就算太上皇、皇上也未必有我们家清楚。老婆子虽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闹得京城鸡犬不宁的能耐还是有的。你有胆子就撞死在这边,瞧瞧是金家披麻戴孝去宁家赔不是,还是皇后下旨不许宁家收了你的烂骨头!”金老夫人诡谲地一笑,又侧身靠在榻上。

宁氏吓得手脚发软,偏游丝伸手递给她一盏茶,叫她给金老夫人敬茶。

茶盏晃了晃,盖子撞在碗壁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宁氏一瞬间明白金老夫人前头一年不是畏惧皇后势力才由着她意气风发地在金家指手画脚,不过是没盼头,懒得管罢了。一边腹诽莫非金将溪不是金老夫人亲生的,一边赶紧将茶吹了吹递过去,跪坐在榻边,不敢替外头的冷氏求情。

连打了两个人,幸亏那些人嘴上严实,心知说漏了才是死罪,并未招认。可是冷氏听得头皮发麻,又心知今日已经颜面扫地了,于是说道:“母亲,儿媳房里人多事杂,今儿个老五就惹得父亲不高兴,儿媳琢磨着嫂子清闲,想斗胆叫嫂子管家。”

冷氏心想金老夫人求的不就是这个么,如今该让步了吧。

“再打!”金老夫人只吐出两个字。

冷氏在袖子里握拳,虽明知道没人敢看她,但还是觉得羞恼,仿佛此时受刑的人是她。

“……是、是二夫人房里的阴成,是阴成偷偷……将瓜州饿死的孩子挂在旗杆子上……叫我骗其他人说……”

终于有个人吐露实话了。

冷氏手脚发冷,盯着那道描画着烟雨图的竹帘,不住地安慰自己金老夫人不会当真将她怎么样。

跟在冷氏后面跪着的人微微有些骚动,不一时,就有人哭喊:“老夫人,这事跟我们不相干!我们实在不知情!”

 

  “够了。看来是冤枉了几个好人,庞铮家的,叫人送他们好生回家,每人赏银二百两。再叫人跟阁老说,他们是好的,日后留着他们在身边跑腿。至于其他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看高踩低也在情理之中,待大夫人管事后,叮嘱大夫人多叫人盯着他们一些就是了,还叫他们在原来的位子上办事。至于,琼树、瑶山,送回家嫁人。”

  “多谢老夫人恩典!”原本投奔了冷氏、宁氏的人只当金老夫人得知冷氏当真动了手脚,会将他们一并拉出去或打或卖,此时见金老夫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纷纷磕头谢恩。

“祖母,还有老五跟姜姨娘。”宁氏轻声提醒,用帕子点着眼睛,心想金老夫人在一日,冷氏是没有盼头了。

“姜氏。”金老夫人喊。

“婢妾在。”姜氏看了眼软趴趴的琼树,心里默念着老夫人千万要看在金朝枫的份上放过她。

“你家夫人后头三个月要替出征的大老爷、大少爷去家庙祈福,大少夫人是儿媳妇不好插手公公的事,二老爷就交给你照顾了。至于老五,叫那混账东西进来,定是谁苛刻了他的东西,才叫他心气不平。不然年纪小的弟弟妹妹能惹到他什么?”

姜氏初听金老夫人的话不禁暗喜,随后又想金老夫人打蛇不死,留下冷氏,是等着冷氏咬她呢;又看金老夫人话里明着为金朝枫开脱,暗指冷氏苛刻了金朝枫东西,又替金朝枫担忧,心里盼着金朝枫千万机灵些,别当真顺着金老夫人的话诋毁冷氏。

金朝枫却松了一口气,见自己没事,姨娘也没事,赶紧侧着身子向屋子里去。

冷氏依旧跪着,眯着眼瞥向身边不住跟金老夫人谢恩的下人,依稀听见帘子里金朝枫在金老夫人引诱下,嘀嘀咕咕地说“二哥哥要……我也要……母亲不给……”,心里窝着一团火。

等院子里静下来,天已经黑了。

金将溪、金将禄、金朝杨等儿孙都赶了过来,见冷氏还跪着,心知金老夫人生气,便纷纷跟着跪下。

“母亲可曾用过晚饭?母亲身子要紧,叫她跪着,母亲且先吃饭。”金将溪已经知道冷氏叫人捏造假消息哄骗金老夫人的事,一时不知这捏造假消息,算是个什么罪名,若说冷氏谋害金折桂姐弟,又没到那份上;若说她是无心之失,谁又都清楚,冷氏就是故意的。

金老夫人嗔道:“吃饭?若不是问了老五,我还不知道原来他母亲那样亏待他!你们就是都瞧着我老了,就存心作践我的孙子。”

金将溪心里疑惑金老夫人原本不是要罚金朝枫的吗?

“老五,去将你父亲、叔叔搀扶起来。老二、老三,有道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知道你们人忙事多,但凭是怎样,也万万不能由着家里乱成一团。我今日且发下话,日后不管什么内眷外眷,但凡谁错了,就直接叫了护院来打她板子,自己个不要脸,还想叫谁给她脸?”

冷氏脸上又如挨了两记耳光,眼瞅着金朝枫眉眼里带着得意地出来搀扶金将溪、金将禄,心内冷笑:这个废物,老婆子是要捧杀他,亏得他还这样得意!看她从家庙里回来,不把他骨头拆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今日的事就这样过去了,谁都不许再提。日后一家子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好。都散了吧,你们在,我也吃不下饭。老二媳妇今晚上就去家庙,老二怕也没吃饭吧,叫老五姨娘打发你吃饭去。大孙媳妇也去。”

“哎。”宁氏见金老夫人自己把事闹得沸沸扬扬,转身又说家丑不可外扬,低着头向外去。

金将溪不敢逆着金老夫人的意思,只能随着姜氏带着老五去吃饭。

宁氏战战兢兢地陪着冷氏去收拾衣裳,待进了冷氏房里,见屋子里没人了,才抱怨道:“母亲怎做这个糊涂事!如今家里……谁不要背后说母亲!”就算他们当初管家管的再好,如今被夺了管家权,也没人替她们抱屈,对着娘家,还不好抱怨金老夫人不公。

“谁能想到那丫头还能回来!”冷氏握着拳,一拳砸在小几上,手背上立时乌青一片,忙甩甩手,用另一只手去揉。

“祖母竟然这样偏疼大房!”宁氏打个颤,身上黏腻腻的,想是冷汗出多了。

 

  “哪里是偏疼大房!是你大伯母没用,能被老婆子拿捏得动弹不得,老婆子才放心叫她管家。先前大房没人了,金家势必要落在咱们手上,老婆子想不叫咱们管家都不行!她定是看咱们不顺眼久了——论做小伏低,你我哪里比得上大嫂子!老婆子忍了很久,今儿个才一鼓作气地借着替大房两个小的出气作践咱们!”冷氏生了两男两女,体型丰腴,脸庞圆润,此时怒气冲天,气势更是十足。

宁氏因想冷氏要去家庙,日后她要看金老夫人的脸色过日子,不禁问:“母亲,可要跟我娘家说一声?”

冷氏怒气一滞,若说了,岂不是自爆家丑,叫宁家看不起,嗫嚅道:“不必,说了也没用。”

第60章 相得益彰

 “母亲,”宁氏想问金将溪到底是不是金老夫人生的,金老夫人怎么这么偏心,又将话咽下,“你说,老夫人到底是真厌烦大伯母,还是……”这么殚精竭虑地抢来管家权,就为了叫她恨之入骨的沈氏去主持中馈?这么着,她也想叫金老夫人恨之入骨。

冷氏道:“岂止是厌烦,简直就是憎恨。可再怎么着……谁叫她没用、好欺负呢,你我二人但凡哪一个懂得装腔作势,能有那狠心叫老夫人积年累月地欺负着,还能一声不吭,老夫人管保也叫咱们管家。”

宁氏深吸了一口气,又请教:“那母亲走后,老夫人没换掉咱们的人,儿媳是不是……叫人为难为难大伯母?既然母亲说大伯母没用,那大伯母办砸了事,老夫人必定会罚她。”

冷氏忙握着宁氏的手,虽对婆婆不满,但这儿媳委实贴心,叫她不爱不行。心切地嘱咐道:“说你老实,你还真老实。你千万别做糊涂事,我唯一的错,就是漏算了那丫头还能带着蟾宫回家来。前头留着的人不动,是你祖母给你挖的坑,你叫人吩咐他们但凡大夫人有吩咐,都要把事办得滴水不漏。不然,有个错处,担着的不是你大伯母,是你我,谁叫人是咱们安插过去的?”

宁氏颤声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叫姓姜的伺候你父亲,叫老五数落我如何偏心,这都是借刀杀人的招数,老婆子指望我收拾他们母子呢——我虽知道她的算计,但姜姨娘、老五委实可恨,也只能依着她的算计办了。就连老夫人放回去嫁人的丫头,放过的下人。你瞧好了,那群人这会子对老夫人感恩戴德,下会子就有苦说不出。老夫人说自己个不好名声,她还能当真不要名声了?”

“那我……”宁氏在家的时候正赶上娘家的好时光,春风得意地嫁进金家,后头顺顺当当地生下儿子,继而与冷氏一起打理金家,只觉得老天待她不薄,冷不丁地晴空挨了一霹雳,一时醒不过神来。

“你老实在家,放心,老夫人不敢当真把我怎么着。大房的蟾宫只比咱们阅明大三岁,将来指不定怎么着呢。”冷氏被金老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只能把目光放远,盯在他们这一房的长处也就是有子有孙、儿子多上看,说了两句,又扬声道:“胭脂?进来。”

一声之后,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衫子梳着双环髻,明眸皓齿的婢女。

宁氏打量那婢女一眼,暗想难怪二房儿女多,满府里出挑的人都在二房了,识趣地退出去。

“夫人?”胭脂进来了,便接过冷氏手上的衣裳,替她整理包袱,“山中冷,夫人要不要多带两件厚衣裳?”

冷氏看着胭脂但笑不语,转而在胭脂耳边低声吩咐道:“仔细盯着姜姨娘那边,若见她吃什么汤药,你就把咱们房里的补药偷偷炖了换掉她的药。”

胭脂愕然道:“夫人的意思是?”

“虽在孝期里头,但老爷被皇帝夺情留用,若无人提醒,他心里怕早忘了自己还有孝在身。日日看着同僚花天酒地,他难保干净了。只要姓姜的敢动歪脑筋,她就最好求老天保佑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不然,就是一个死字。”冷氏看胭脂脸色微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瞧你吓得,不过是换了她的免子汤。要是她老实,自然没事,要是她敢勾引老爷,那就是她自寻死路。待她去了,出了孝,就把你顶上去。”

胭脂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心里待要不答应,又骑虎难下,毕竟冷氏把这么大的事说给她听,她不答应,哪里还能安生地留在金家?“奴婢遵命,只是万一姜姨娘在屋子里煎药……”

“想法子把她引出来,你素来人缘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还不会用?”冷氏浑不在意地说,又望了望胭脂的杨柳 ,又瞅了瞅自己臃肿的腰腹,心叹自己到底是老了,坐在一旁,叫人匆匆收拾了衣裳,等金老夫人叫人来催,就赶紧带着贴身的丫头、婆子拿着包袱趁城门没关,出城去。

金老夫人这一雷厉风行的举动,好似一股秋风扫过金家大宅。不等到第二日,当天晚上,原本满心不服的金朝枫经过金老夫人的一通“臭骂”,立时将心里不平的矛头对准了冷氏,心里只想着“原来如此”,只觉得自己昔日不喜大房,是被冷氏利用了,自己若不想被冷氏利用,就要跟大房好。于是等冷氏卷了包袱一走,立时上大房赔不是,过去的时候,金三夫人岑氏正带着房里唯一的女儿金玉桂跟沈氏说话。

沈氏淡淡地笑着,见金朝枫要下跪给她赔不是,忙叫白鹭将人搀扶起来,“老五还是小孩子,自家兄妹打架拌嘴,都不是事。”

金朝枫讪笑道:“伯母,我比魁星、蟾宫大了一截,不罚不行。”

“既然罚,那就罚老五把《中庸》背下来吧。白鹭,去拿本《中庸》给老五。”

金朝枫听说要背书,立时满心不喜,不甘愿地接过《中庸》,因赌气,随意地捏在手上,却见烛光下书本里两片金闪闪的金叶子滑了下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老五可不要小看了书本。”沈氏轻笑,拈了樱桃喂给金蟾宫。

金折桂托着脸在一边看着,十分心疼金叶子,却见金朝枫立时换上一副“原来全家里大伯母对我最好”的神情,心想好一把枪,不使都算是对不起他。

金朝枫赶紧捡起金叶子,欢喜道:“伯母放心,我一准把书背下来。”

“难不成背了书,还有颜如玉送?”岑氏比沈氏、冷氏小上许多,略有些方的脸上两只杏眼明亮夺目,此时怀里腻着庶出的女儿金玉桂,更显得和善温柔。

金朝枫有些羞愧道:“三婶子说什么呢。”

“母亲真会借花献佛,这些是大哥哥叫人送给蟾宫的小玩意。”金折桂又去逗金蟾宫,“送给五哥哥,蟾宫心疼不心疼?”

“不心疼。”金蟾宫原本就没见过金叶子,又从哪里心疼去。

“……说起来,扬州城里要什么没有,比京城还繁华两分。大少爷过去,这一出一入,手上的好东西只怕不值个百万,也有十万了吧?”岑氏对金折桂的话信以为真,就想金朝梧跟着金将晚打仗去,不知道要赚来多少银子。

沈氏原不过是想笼络金朝枫,才送出重礼,听金折桂话头转到在外打仗的金朝梧身上、岑氏又立刻说起金朝梧能捞到多少银子,踌躇道:“岂止这么个数,兵荒马乱的,什么是兵,什么是匪,谁还分得清?扬州那么个繁华地,走进去沾一沾,就沾了一身金粉。”

金朝枫眼珠子一转,插嘴道:“伯母、三婶是说,大哥哥去扬州一趟,能捞到少说十万两银子?”不禁吞了口口水,他手上顶多有过几十两银子,十万两,他想都不敢想过这个数字。

“……谁这样说了?老五说话仔细一些,免得传出去有人说我们造谣。”岑氏嗔道,“我们女人们说话,你外头玩去,你母亲去家庙了,你父亲可还在呢。仔细我教他打你。”

金朝枫嘿嘿一笑,“伯母、婶子放心,我不跟旁人说。”家里打仗最多的就是金将晚,打仗能不能捞到银子,沈氏说的话最有说服力。沈氏既然说有,那就必定是有了。想到金朝梧出去一趟,回来面子里子都有了,不禁眼红,转而又想自己何不拿着这话跟宁氏说去,也能从宁氏那边捞到好处。于是被岑氏骂一声,就乖乖地向外去。

岑氏等金朝枫走了,就笑道:“看着吧,过不了几天,二房就都在‘使’老大带回来的银子了。”

沈氏仿佛听不懂岑氏的话一般,喂给金蟾宫樱桃,又叫金玉桂、金折桂也吃。

金折桂许久不见家人,此时看岑氏跟沈氏一副十分相熟模样,那也才十岁的五姑娘金玉桂腼腆地腻在岑氏身边,一颗樱桃吃上半天,优雅贤淑的模样是自己不能比的。转而想二房一旦知道金朝梧手上有意外得来的十万以上银子,定会觉得自家腰杆很粗,寅吃卯粮的事,他们绝对干得出。但若是到时候金朝梧没带银子回来……她敢保证金朝梧就算挂着红花威风凛凛地凯旋回来,手上也是没多少银子的,一,没人敢当真叫金朝梧身先士卒,等他进了扬州城,银子早叫人分干净了;二,要是银子叫金朝梧拿去了,金将晚许给梁松等人的银子哪里去找?

岑氏心知金折桂姐弟还要跟沈氏共享天伦,坐了一会子,就带着金玉桂告辞。

晚上,因金蟾宫闹着要跟金折桂一起睡,金折桂又没丫头、奶娘,于是便带着金蟾宫挤在沈氏床上,母女说话,自然将话说到了玉家那边。

金折桂本意是要试探一下沈氏的意思,毕竟玉家是块肥肉,若不考虑一下,那才是傻子。

不料沈氏却说:“你祖母不喜欢玉家,跟他们家是面上来往。别当着你祖母面提玉家的事。”

金折桂一怔,暗想金老夫人喜欢塞小妾,难道是不喜欢玉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找到其他话跟沈氏说一说。

听到三更的梆子声,沈氏就催着金折桂快睡。

  第二日,金折桂脸上觉察到湿意,睁开眼见沈氏拿着帕子擦她的脸,赶紧坐起身来,接过帕子自己擦。

“头天回来,先赶着去见你祖母,早饭也在你祖母那边用。”沈氏摸了把金折桂的头发,虽没说话,但显然觉得金折桂的头发有些干,又去拉金蟾宫起来。

金蟾宫在床上哼了两声,闭着眼睛,由着沈氏拉着他去小解,然后更衣、漱口洗脸。

“魁星能走路吗?”沈氏问。

金折桂摸了摸脚,“母亲,叫人拿了拐杖给我。”

沈氏昨儿个就觉金折桂出门一遭“长大”许多,昨天金折桂当着金朝枫说的话就可见一斑,于是由着她拄着拐杖,然后牵着金蟾宫向金老夫人正房去。

金阁老早去上朝了,金老夫人才起,正在叫游丝、碧桃给她梳头,透过镜子见金蟾宫、金折桂两个来了,先冲镜子里金蟾宫一笑,“可怜见的,一早就被你母亲拉起来。”脸色稍变,却是对沈氏说:“又拉了孩子来我跟前卖乖?孩子才回来,正长身子的时候,也不知心疼他们。”

沈氏颔首,待要去接梳子,又见金老夫人拨开她的手,“回母亲,礼不可废,头一天回来,不能迟了请安。”

金老夫人哼了一声,见金蟾宫眼巴巴看她,就对要给她插上银凤簪子的游丝道:“又不要见人,不必戴那些累赘东西。”略想了想,又问:“叫人去明园请花老先生了吗?”眼睛一直瞅着金蟾宫笑,半天才不耐烦地看向沈氏。

虽说昨天金老夫人就夺了二房的权,可到底没叫沈氏立时接管府里的事,沈氏虽知道了,但琢磨着金老夫人的性子,也不敢主动过问,此时被金老夫人冷不丁一问,不禁张口结舌,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