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不及多想,风风火火赶到阙非殿,殿外宫女内侍看傻了眼,怎么贵妃娘娘这把年纪了还长个子,比平日足足高了一大戴,却不想是某人心急如焚,忘了刚学会的抑阳功缩骨术的口诀。
殿内群臣已经识趣遣散,除了那隐忍的哭泣声,倒也没别的动静,秦皇于是命一干人等在殿外候着,自己轻脚轻手走进去,掀开竹帘,小声询问。
“爱妃,哪里不舒服…”
萧贵妃哭得双眸微红,抬眼望过来,却什么都没说,只拉了她的手,轻轻放在那腆起的肚子上。
秦皇正感诧异:“爱妃你这是…”忽觉掌下奇异一动,震得她赶紧缩手,惊吓低叫,“呀,这是什么?”
萧贵妃满脸都是将为人“母”的喜悦,含泪道:“是小三儿啊,她在跟我们打招呼了。”
“错了,是小小燕!”秦皇直觉否认,忽睁大了眼,又惊又喜,声音直哆嗦,“你是说…胎动?”
萧贵妃擦了擦眼,笑眯眯点头:“是的。”
秦皇兴奋至极,在那肚子上摸来摸去,不停游走:“嗨,宝贝儿,妈妈来了,动啊,再动动!”
萧贵妃得意笑着,挡开她的手道:“今日才开始呢,方才动了好一阵,陛下得让咱宝贝儿歇一歇,别累着了,一会儿再动。”
秦皇瞪他一眼,不无嫉妒,扁嘴道:“不公平,这明明该是朕的福利!”
萧贵妃英眉一挑,唇角下垂,哀怨道:“陛下可别忘了,几个月后的分娩之苦…”
对喽,她最恐惧的就是这个,现在有人一力承担,好得不能再好!
萧贵妃瞧着秦皇阴晴不定的脸色,玉臂一伸,将之搂进波澜汹涌的怀中:“三儿,我真是好快活,谢谢你…”
秦皇缩了缩身体,大鸟依人般靠在那略显柔弱的肩上,侧头捧着那已养得肉嘟嘟的脸蛋狠狠亲了几口:“我也快活,嗯,就是辛苦你了。”
接下来便是搂来吻去,你侬我侬,殿外众人等得伸长了脖子,半晌才听得里间皇帝陛下笑吟吟一声,显然龙颜大悦:“传朕旨意,宫中所有人赐酒一杯,赏半级俸禄。”
群情振奋,哦哦哦,娘娘出马,一个抵俩!
再后来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小小燕在萧贵妃肚子里蹦跶得越来越有精神,夫妻俩忙完政务最爱做的事儿,就是关起门来,摸肚子,逗孩子,数着日子盼啊盼,完全忘了还有这换回身体的问题。
随着萧贵妃的肚子愈发大起来,睡觉开始觉得胸闷气短,双脚也略有浮肿,是以对外宣告龙体欠安,上朝的时日逐渐减少。
寝宫里婴儿房已经布置完毕,一切用品准备充足,还依照惯例备了几名身体健壮的乳母。
万事俱备,就等着小小燕的到来。
谁知小小燕还没来,小小燕的师公先来了。
师父依旧是青衫飘飘,仙气渺渺,一见面就语出惊人:“这不是一般的障眼法,乃是实打实的魂灵互换,非要天上高品阶的神仙才能做成。”
秦皇表现得还算淡定:“敢问师父,可有破解之法?”
师父看看她,又看看挺着个大肚子的爱徒,掐指算了算道:“为师修行多年,才摸着点成仙的门槛,要不你们再等等,等为师多升几级,步入仙阶…”
秦皇膘了眼他那一大把胡子,心头暗忖,估计自己踏进棺材的前一瞬,能成。
师父刚走,大祭师的回信也到了。
信上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是福是祸说不准,解铃还须套铃人”。
秦皇与萧贵妃琢磨半晌,一致评价,大祭师的法术或许不错,但这文学造诣确实不咋地。
第二句:“要不,你们都来跟我修炼吧,如果能练到最高境界,那便是抛却肉身,只留思维,试想,肉身都抛去不要了,是男是女也就不重要了。”
想象着大祭师所描述的美好宏图,两束脑电波在天地间嬉戏追逐,碰来撞去。
秦皇与萧贵妃齐齐晕倒。
至此,再不纠缠这个高深的问题。
人生本就一场乱,只好继续乱下去。
萧贵妃临盆在即,行动不便,秦皇却是身无所累,优哉游哉,时而飞上宫墙摘朵花,时而偷进酒窖喝壶酒,凶凶小太监,逗逗孕美人,乐不思蜀,忘乎所以。
偶尔也想起换身之前做的那个梦,似乎觉得冥王最后那话颇有深意,一时半会没参透,时间一久,也就淡忘了。
这日南越使者来京,送了一大车礼物,那领队之人却是个意想不到的老熟人,叶霁风。
几年来他人没露面,消息却时有听闻,据说在南越军队里少年得志,勤勉努力,成了继南越二皇子之后又一位新贵人物,“苍歧城女子最想嫁的青年才俊”评选第一名。
老友兼恩人来访,自是秦为上宾,殷勤招待。
只不过萧贵妃盯着他手上那枚醒目的风影戒,微沉着脸,面色不是太好。
秦皇尴尬笑笑,打着圆场:“小风…”
话没出口,就被萧贵妃轻哼一声打断:“叫这么亲热,小风是你叫的吗?”
秦皇耸耸肩,很是无奈,自己可是秉着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的原则,如今顶着萧贵妃的皮囊,正是依照他往日的称呼,何错之有?
哪知叶霁风对其姐之事耿耿于怀,居然帮口道:“陛下说得对,你我早就割袍断义,我不会再唤你阿焰,你也别再叫我小风。”
萧贵妃抿着唇,脸色更不好看了。
秦皇反应过来,暗自偷笑,萧贵妃瞥来一眼,淡淡道:“我突然想吃酸汤肠粉…”
“呃,我这就叫人去做!”秦皇不敢招惹这孕夫大人,立马出殿去。
等到热气腾腾的肠粉端来,殿内已经没了叶霁风的身影,只萧贵妃懒懒靠在软榻上,唇边噙着一丝笑,手里把玩着那只风影戒。
秦皇揉了揉眼,愣住:“我没看错吧?”
当年叶霁风宁死也不愿摘下的戒指,眨眼功夫就讨回来了?
桌面上茶杯立得好好的,碟子里的点心也有条不紊放着,桌椅板凳四脚齐全,贵妃娘娘衣衫完好,应当没发生什么暴力事件…那,是怎么一回事?
看出她的疑惑,萧贵妃不紧不慢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跟他闲聊了几句,说这身子太过娇弱,分娩时会有些吃力,需要些有灵气的古物来守护着,一柄琅琊神剑不太够,若是再有个随身佩戴的物事之类会更稳妥些…”
秦皇忍不住反驳:“可风影戒明明是外公请人打造的,哪是什么古物?”
萧贵妃微微一笑:“话是没错,但小风他又不知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收复失物,五载未迟。
心心念念惦记了这么多时日,终于给完璧归赵了。
情故一个一个击退溃败,萧贵妃心情大好,晚膳时又遇到新近馋上的麻辣火锅,不知不觉吃得撑了,久久没法入睡,只好叫上秦皇起来打二人麻将。
秦皇呵欠连天,胡乱打了几把,眼见输得多了,便开始耍赖,藏了些牌在袖中以便调换,却忘记了对方乃是上了自个儿的身,得了自个儿的超常五感,看准时机,抓了个正着!
“陛下偷牌!”萧贵妃仗着龙胎在身,不依不饶,“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够干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处罚,必须得处罚!”
秦皇衣袖一甩,把牌一和,抵死不认账:“朕十赌十赢,从无败绩,哪会偷牌?爱妃你看错了,唔,看错了。”
萧贵妃气呼呼指着她,正要再说,忽然脸色一变,双手捂着肚子。
秦皇眯眼凑近:“爱妃吃多了,要如厕?”
“不是,不是如厕…”萧贵妃皱着眉,双腿夹紧,轻轻吐气,“我怎么觉得肚子有点疼,那个,下面好像有水流出来了…”
“别紧张,是癸水——”话没说完,秦皇自己拧了自己一把,孕妇哪有什么癸水,羊水还差不多!
呃,羊水?!
这是…要生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片刻,寝宫之中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叫。
“来人,贵妃要生了,去请穆神医——”
脚步声接路而来,闲人尽数挡在殿外,包括身为男子的秦皇。
外公说,白天诊脉还觉得这孩子要过几日才出来,没想到这么快,看此情形,应该是受了刺激,动了胎气。
秦皇听得头都抬不起来。
宝贝儿对不起,爸爸妈妈不该夜里不睡打麻将,一不小心就将你打出来了。
外公又悄悄说,好在这几名接生婆都是经验丰富,技术老到,绝对不会有问题,还有,幸好他提前赶来给两人易了个容,众人都真切看到进去之人是萧贵妃的模样,此法甚好,下回还这么做。
秦皇哪还顾得上听这些,早被里面一声紧过一声的低吟激得浑身打颤,站立不稳,一颗心好似要飞出胸口。
明明是里面那人在疼,那人在叫,可为何她自己也觉得冷汗溢出,肚痛起来?
难道是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感同身受?
恍惚间,听得似有人在耳边低语:“好了,时辰到了,体验完毕,你俩就各自归位吧。”
殿内的萧贵妃刚刚感受到有丝阵痛,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见眼前白光闪过,自己已经是好端端站在殿外。
而秦皇则是被那白光带进了殿内,挺着个大大的肚子,两腿大张,哀叫连连。
不是吧,这关键时刻,换回来了?
福至心灵,猛然想起了那句被自己忽略的话:时日有限,好好珍惜。
没享受到美食,没感受到胎动,却要经历最痛苦的分娩过程?
汗流浃背,涕泪齐出。
“冥王,你这挨千刀的,老子以后见你一次奸你一次,再阉你一次!”
九重天外,冥王正拉着送子仙姬闲话,但觉后颈一凉,撇嘴低喃:“这志向挺远大的嘛,罢了,本王这就再给你俩个更大的惊喜…”
殿内惨叫声声,犹如杀猪。
“痛啊,痛死我了!”
“呜呜呜,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拿刀来,我要剖腹…”
秦皇哑着声音,吼破了嗓子,在床上打滚折腾了一夜,外加大半日,痛得筋疲力尽,死去活来,终于听得那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恭喜陛下,是位小皇子!”
听得接生婆喜滋滋开门出去报喜,秦皇还没松口气,就又听得一声疑问,正是从自己刚刚诞下的孩儿口中发出来的——
“汪汪,这是什么地方?我家多杰小主子呢?”
能说出这话的,普天之下,唯有一狗,而且还是跟她素有仇怨的那只…
阿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