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周为赶紧谄笑:“哎,好!”

车子又往前挪了一段,许周为探出窗外喊:“姚小姐,要不要稍你一程?”

姚岸正四顾搜寻出租车,见许周为竟然追来,不耐的加快了步伐。许周为厚脸皮,回头看了一眼悠哉游哉的蒋拿,坚持不懈:“姚小姐,可别中暑了啊,我真要出开发区,你往哪儿去,我捎你一程,到了大路上你就下车。”

他碎碎念了几十米,姚岸受不了,喊道:“你有完没完!”

蒋拿挥挥手让许周为停车,烈日灼灼,他跨下车撑臂靠着车窗,朝姚岸扬了扬下巴,命令道:“上车!”

姚岸不察蒋拿也在,愣了愣蹙眉说:“谢谢好意,不用了。”说着,迈步便走。

蒋拿敛了表情,瞪视她的背影半响,也不去追。许周为在车内急道:“拿哥,快拦住她啊!”

蒋拿转头瞥他一眼,又重新坐回车上,淡淡道:“回去吧!”

许周为一愣,摸不透蒋拿的心思,无趣的弹了弹方向盘,他转弯返回。

前方的岔路上停了一辆车,见到吉普车消失在拐弯处,沈纶才命司机往前开,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姚岸消失的方向。

蒋拿靠着窗户,透过反光镜将后方道路纳敛进视线,瞥见黑色轿车从岔路里驶出,他才冷哼一声,又将视线凝在了姚岸愈行愈远的背影。

☆、第九章

香精公司的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就交出了成品,姚岸再次顶着烈日来回,不幸错过了午饭时间。

同事调制片刻,松了口气:“终于整出这个味道了。”虽然失却了一些纯天然,但毕竟寻出了相同的口味,又延长了保质期,客户基本满意。

同事笑看不断扇风散热的姚岸,“你跑这么急干什么,要不要先去吃饭?看看食堂还有没有剩的。”

姚岸点点头,赶紧跑去食堂。

打菜的大婶儿将最后一勺青菜舀给她,“只有这么点儿了,要不我进去给你炒个鸡蛋?”

姚岸摆手道谢:“不用了,这点儿凑合一下就够了,谢谢你啊阿姨!”

她端着盘子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侧边有两人正在闲聊,看到姚岸后跟她打招呼:“你是前天来我们研发室的那人吧?”

姚岸抬眸望去,记起她们是东楼研发室的同事,笑道:“对,你们怎么现在才吃饭?”

她们抱怨:“还不是被主管折腾的,一大堆活儿都干不完,你们那儿四个人,我们那儿三个人,可主管从来不做事,成天就会支使我们。”

她们许是被折磨久了,一下便打开了话匣子。“不就是个博士嘛,自以为有多了不起,有本事就去调出那个胡萝卜汁啊,整天溜须拍马,围着沈总团团转,也幸好他是个男的,要是女的,哼!”

另一人突然转移了话题:“哎,你们说沈总结婚了没?要是个钻石王老五,我也整天围着他去转。”

姚岸自顾扒饭,偶尔回应一句,眼看又到了上班时间,她猛塞了几口便走了。

昏天暗地的忙碌了一整天,回家后她才得以喘气。姚燕瑾瞧出她最近辛苦,夜里也不再去舞厅,安分的陪姚母守在小摊前。姚岸洗完澡打电话问:“姐,真不用我过来?”

那头闹哄哄的全是小孩儿的声音,姚燕瑾喊道:“不用,你早点休息!”

姚岸笑了笑,挂断电话后便拿起书本钻研,脑中是胡萝卜汁的各项比例,她忆起东楼研发室里更为先进的器材,一时蠢蠢欲动,可片刻又焉了气儿。

彼时蒋拿正和陈敏发把酒言欢,醉醺醺的推开窗户朝小河望去。石膏小摊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缺了几分让他寻探的味道。蒋拿有些悻悻,问陈敏发:“你们那儿和沈纶搭边吗?”

陈敏发灌了一口酒,“车间会混着用,其他的分得清清楚楚。”

蒋拿走回座位,“研发室也是分开的?”

陈敏发回答:“是啊!”

蒋拿挑挑眉,不再多言。

第二天姚岸买了一辆自行车回家,推进客厅放在角落。弄堂里时常遭贼,姚母未退休时在工厂里做工,自行车买一辆丢一辆,因此再也舍不得花冤枉钱。

她看了几眼,说道:“多走两步不就行了,放着平白被偷。”

“我就当是路边捡到钱了,储蓄罐丢了都还能拿回来,还真是捡到钱了。”姚岸撕去自行车的塑料膜,又说,“再说我以后就停在客厅里,保证不丢。”

姚母不再杞人忧天,小声招姚岸近前:“我约了那小伙子礼拜一见面,算好他下班的时间,到时候我跟燕燕说让她陪我去逛街,先看了再说。”

姚岸有些期待,特意替姚燕瑾拣出一件淡色的长裙,叮嘱姚母将她打扮漂亮。

养足精神重回工作岗位,胡萝卜汁的单子已经落实,研发室众人格外用心,姚岸也全神投入。

中午去食堂吃饭,她远远的见到蒋拿和许周为坐在大厅中央,饭菜碎屑洒了一桌,两人的腿挂在一旁的座位,无吃相无坐相。同事耳语:“听说那个蒋老板是陈总的什么侄子,有些捞偏门。”

那头许周为抹了把嘴,饭粒被扫到了地上,他朝姚岸大声喊:“这里这里!”

周围的人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姚岸一行立时引人注目。同事讶异问:“你认识他们?”

姚岸垂头走去一边,尴尬道:“不认识。”

才坐下,许周为又喊:“姚小姐!”

这一声便驳了姚岸那句“不认识”,她恼怒的瞪去一眼,狠狠落座。

蒋拿低低笑道:“吃你的,别吼!”

许周为不忿:“我这是帮你拉红线呢,没见她长得漂亮,别转眼就被别人抢走了。”

蒋拿浑不在意,捧起盘子将剩菜拢成一堆,凑到盘沿全部扫进嘴里,口齿不清说:“动作快点儿!”

许周为不甘示弱,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片刻便将饭菜消灭干净。

下班回家,姚母偷偷报喜:“我就装作偶遇,你姐跟人家聊了几句,看起来挺开心的,我还趁机问来了电话,输你姐手机里了。”

姚岸欣喜:“那你时不时的就提一下,感情总能培养出来的。”

姚母点点头,叹道:“我也不指望你姐嫁得多好了,安安分分就行。”

为人父母,她的要求不多,只望一双女儿平安。

深夜姚父归家,姚岸下厨热菜,又替姚父倒了一碗白酒。姚父从洗手间里冲凉出来,问道:“你妈说今天相亲,相得怎么样?”

姚岸笑道:“哪里是相亲。”她将傍晚的“偶遇”过程转述,夹菜吃了几口,“我让妈慢慢来,别做的太明显。”

姚父欣慰的舒了口气,头顶的风扇晃晃悠悠的转着,累年积攒的灰尘织就成膜,好似幽深的弄堂经年累月塑出的皱纹。

东楼的第一批饮料下了生产线,走内销的流程较快,没多久便一箱箱的装了车。

蒋拿收到消息,沈纶已找到了运输公司,他翻出那十五页名单一一核对,确定对方不在李山镇内。许周为气急败坏:“白忙活了这一个月,他倒敢找外头的公司,有本事别过这条道儿,我非砸了他的车不可!”

许周为只是一时气话,谁知蒋拿竟点头赞同:“好主意!”

许周为怔了怔,不可思议:“啊?还真要砸车?”

蒋拿转了转手中的黑色钢笔,笑道:“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他还真当我们是正经生意人?”

室外气温红色预警,同事满头大汗的从东楼串门回来,顺手牵羊了四瓶果汁,羡慕道:“我打听过了,那边的工资是这个数。”她伸出几指,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哗然声。“我还问她们招不招工,不是听说研发室人手不够嘛,可惜她们不招,看来这点儿工资也算是卖命钱了。”

可即使是卖命,大家仍是心动。

几人议论了片刻,彼此怂恿着想溜去东楼,姚岸被她们拖下水,只好撇下手头的工作随她们一起去。

行至厂房,一派热火朝天。空地上堆满了推车,饮料垒了七八层,工人挥汗如雨,将货物叠上车。同事小声说:“动作倒快,已经运走一批了。这些销量挺好啊,新牌子能一下卖出这么多。”

姚岸见到几个相熟的工人,含笑点点头,才说:“这些都是销到外省的,我上次在另一个省台看到了这牌子的广告。”

同事咋舌:“财大气粗啊,我们公司开了十年才有钱做广告找代言的。”

正说着,前方沈纶从厂房里走出,边上的下属向他汇报进程,沈纶侧头细听,瞥见姚岸立在一旁,手中还有喝了一半的果汁,他笑了笑,朝她微微颔首。

姚岸撞了撞同事,几人不约而同的将果汁藏到了背后,沈纶已走近她们,问道:“味道怎么样?”

姚岸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干巴巴回答:“挺好喝的。”

同事静距离接触沈纶,小鹿乱撞:“味道很清爽。”起了话头,她立刻滔滔不绝,沈纶耐心旁听,竟与她讨论起来。

姚岸一时好笑,只是天气太热,她实在不愿久呆,正想插话告辞,一旁有人举着手机上前递给沈纶,沈纶听了片刻,眉头紧蹙。

火云如烧,暑期熏蒸,几个大汉光着膀子站在路中央,黝黑的皮肤泛着油光,涔涔汗水将五颜六色的纹身印得熠熠夺目。

李山中路的货运公司前堵了四辆大货,为首的司机战战兢兢下车,小心翼翼躲过柏油路上密密麻麻的钉子,“几位大哥,这是要……”

许周为吐了口烟,捏着烟屁股甩向司机:“眼瞎呢,还是要和我对口号?”他不耐道,“过路费,赶紧的!”

司机低头哈腰:“我们只是打工的,老板不在这儿。”

许周为朝副驾驶那人瞥去一眼,“他打电话给小情人呢?”他嗤笑一声,“跟你们老板说,我们只收每车货的两成。”

身后有人突然喊:“后头的车跑了!”

许周为朝远处望去,吊尾的货车正慢悠悠的倒退转弯,想向左车道绕行,许周为拎起铁棍,黑着脸喊:“胆儿肥了,拦住!”

几人一哄而上,烈日将李山中路的画面灼烧成了快镜头,尖叫嘶喊声此起彼伏,铁棍的挥舞间,一箱箱货物落了地,场面混乱不堪。

蒋拿倚在二楼窗边,弹了弹烟灰眯眼眺望,话筒那头手下禀报说:“这里还在装货,有两车,算上之前开走的三辆,他们今天总共出货五车。”

蒋拿淡淡的“嗯”了一声,继续惬意欣赏满目狼藉,视线掠过一辆辆重创的大货,他突然一怔:“三辆车?”

☆、第十章

满载饮料的三辆车堵实了右车道,吊尾的大货已凹了铁皮停在路中央,四车货物翻滚落地,图案迥异的纸箱凌乱的蹿进了饮料堆。

四十度的高温下,李山中路鲜少有车经过,偶尔驶来一辆,见到眼前的状况便立刻加速逃离,谁也不愿惹事。

许周为立在一边指挥:“把那几个人架住,砸箱子就成了,动作快点儿!”

吊尾的货车里跳下一男一女,与手持铁棍的大汉厮打起来。击撞声愈来愈嘈杂,怒骂嘶吼源源不断,另外三辆大货的人也燃起了斗志,大喝一声奋力反抗。

似火的骄阳将这股混乱势头愈演愈烈,柏油路似是架上了炉灶,石子儿碎土被炙的胡乱翻滚,噼里啪啦的四下逃窜,舀水浇熄都无用,龟裂就在下一瞬。

蒋拿眉头紧皱,抱臂轻叩手指。场下已乱作一团,大汉们挥舞着铁棍并未实打,却也唬的那些人畏首畏尾,又老实的归了原位。最后一辆大货的女人却发起了狠,挥臂肆抓,厉吼着拼命,不消片刻便已披头散发。几个大汉举着铁棍虚空敲打,吃了几记拳头后实在气不过,有人唾骂一声,一棍砸下来,高亢的女声猛得溢出,惊扰了马路侧边的山林。

蒋拿扒紧窗沿正想下令,手机却在这时响起。他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停顿五秒才接起,笑道:“沈总!”

沈纶走到一边,立在阴影处淡淡道:“蒋总,我的货车在李山镇遇到点儿麻烦,可能需要你帮忙。”

蒋拿忙道:“哟,在李山?你说,我能帮就一定帮!”

沈纶冷冷一笑,又若无其事道了几句,蒋拿保证:“行,这事儿交给我了!”

挂断电话,他立刻拨打许周为的手机,喊道:“全都住手!”

许周为一直在等令,闻言后喜道:“成了?”

蒋拿凝着车尾,蹙眉不悦:“赶紧收拾一下,最后一辆车不是沈纶的!”

许周为愣了愣,往那头看去,被铁棍抡打的男女已倒地,他惊讶道:“不是?”可为时已晚,那两人已无力爬起。他跑近几步踢了踢他们,“喂,死了没?”刚说完,他才看清男人的样貌,惊诧的骂了一句,赶紧招手唤人。

姚岸见沈纶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走了,摇了摇手中的果汁笑道:“回去吧!”

同事盯着沈纶的背影,失望道:“怎么只说了几句就跑了。”

几人抬手遮住烈日,匆匆跑回了研发室。室内外温差极大,同事又将冷气调低了几度,咋咋呼呼说:“再也不出门了,外面不是人呆的。”

姚岸笑了笑,继续忙着先前未完成的工作。

临近下班时她接到姑父的电话,停笔蹙了蹙眉,奇怪接起:“姑父?”

姑父惊慌失措:“姚姚,你快来一下医院,你姑姑和爸爸受伤了!”

姚岸一怔,笔头在纸上划破一道痕迹。姑父交代了一番经过,又催了几声:“你快点过来啊,我没跟你妈说,那几个人还在医院!”

姚岸赶紧收拾东西,慌不择路的冲出门口,脚下一绊,又趔趄着稳住身子大步促行。

傍晚热气未退,簇簇闷烧着挥不去的急躁,姚岸横冲直撞,连同事的招呼都视若无睹。沈纶从厂房里走出,远远见到她急急的消失在大门口,他凝神几秒,想了想,止步返回了办公室。

姚岸赶到医院,气喘吁吁的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的姑父,急慌慌问:“姑父,我爸和姑姑怎么样了?”

姑父扶着墙壁起身,不安道:“你姑姑胳膊断了,刚刚拍了片子,你爸破了头,缝了几针,现在在病房。”

姚岸赶紧冲进病房,姑父“哎哎”的叫了两声,没能拦住她。

病房里拉着窗帘,遮去了些许灼日的暑气,一道暗影立在角落,姚岸怔怔的刹了步。

姑父追进屋子,喊道:“姚姚,他们还在。”他怯怯的瞟了角落几眼,拽住姚岸的胳膊小声说,“他们说,医药费会负责,这会儿和你爸单独聊聊。”

姚岸甩开姑父的手,望向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强,又瞅了瞅躺在病床上,仿若奄奄一息的姚父,她努力控制情绪,哑声道:“就是你们打人砸车?”

李强捋了捋袖口,汗水和污渍浸染了胳膊,他抹了几把,说道:“啊,我们没留神,会负责的,你放心!”

姚岸冷冷瞪着他,走近病床抓住姚父的手,害怕的提了心,“爸,你怎么样?”

姚父有气无力,眼皮阖在了一道,沙哑着嗓子说:“还好。”

一旁的姑父补充:“有轻微脑震荡,要留院观察。伤口不算严重,医生说应该没什么大碍。”

姚岸点点头,斜剜着李强,压低声音问:“有没有报警?”

姑父愣了愣,“他们不让报。”

那头李强早听见了姚岸的问话,他笑道:“别提什么报警了,咱们认识也算有缘,医药费营养费我们全权负责,报警你们可捞不到好处。”

姚岸嗤笑:“有什么好处?不报警你能让我打回来吗?”她掏出手机,愤愤拨号。

姑父手足无措,呆呆的立在一旁,李强正想上前,瞥见门口的身影后他赶紧止了步子,喊道:“拿哥!”

“嗯!”蒋拿瞥他一眼,又将视线投向姚岸。

电话已经拨通,姚岸举至耳边,循着李强的视线转身,面前阴影袭来,她还未诧骇开口,手腕突然一紧,刚有了回应的手机被人猛地抽走,她随着力道脚下一晃,倒向了身后的病床。

那头的厂房里噪音已消,工人纷纷撂活下班,三三两两的议论着道听途说的事情,又望向搁置在旁的货物摇头咋舌。

沈纶在办公室内等了片刻,电话终于响起。

话筒“嗞嗞”的吐着音,他沉沉问道:“怎么样?”

“我刚查完。”电话那头慢慢说道,“我先前扣了他的驾照,看资料全是真的,原名叫蒋楠,确实是陈敏发的一个远亲,老家在泸川,犯了事儿被关过三年。再具体的我还查不出来,毕竟那边儿的公安我不熟悉,需要点儿时间。”

沈纶蹙了蹙眉,轻轻敲着木桌思忖道:“不用去问公安,问一下他蹲过的监狱,总有狱友认识他。”

那头顿了顿,应下后又说:“下午的事情需不需要报警?”

沈纶淡淡道:“犯不着,他要真没其他心思,我兴许还要和他合作。”

挂断电话,夕阳已垂,沈纶起身走到窗边,眺望一片暗灰色的厂房,心中细细盘算。

中隽医院的病房内气压低靡,姚岸胸口起伏不定,伸手盯着蒋拿:“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