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

薛锦烟仿佛被烫着了,收回了手,用更惊恐的目光望着走进殿内的谭诚。仿佛她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下,薛锦烟哆嗦着起身,乖乖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谭诚亲自提灯为她照着脚下的路:“公主十月及笄之后,就嫁给我的孩儿阿弈吧。他从小就爱慕着殿下。一心等殿下及笄。他原想高中状元后能站在金殿上求皇上赐婚。是咱家挡了他的状元之路。阿弈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两年后就能进六部实习,前程定然极好。”

他停住脚步,微笑道:“咱家老了,竟然吹嘘起自已的孩儿。殿下准备秋天的大婚吧。咱家会让工部尽早将公主府修葺一新。”

她不要嫁给谭弈!谭诚也没有问她是否愿意。

“忘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回去好好睡一觉。”

谭诚的话将薛锦烟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又打散了。今晚发生的一切让她打了个寒战,沮丧地低下了头。

送薛锦烟到她住的殿外,看着新来的宫人上前服侍,谭诚转身离开。

夜风传来薛锦烟崩溃的哭声,谭诚恍若未闻。

宫城高高的城门楼上,无涯望向东方。一颗极亮的星子浮现在天际。这是启明星,天就快亮了。

风扑在他脸上。他闭眼感受着风的温度,喃喃自语道:“已是四月芳菲尽时了。”

一停轿子停在了城墙下。小太监打着灯笼为谭诚照明。

秦刚神色复杂地站在甬道尽头,对谭诚抱拳施礼:“谭公公,皇上想一个人静一静。”

谭诚停了下来,看着城墙上那袭明黄的身影。他并未强行过去:“烦请秦统领转告皇上。三天后穆澜会被明正典刑。太后的意思是凌迟。”

秦刚悚然一惊。

安静的凌晨,谭诚的声音清楚传到了无涯耳中:“请谭公公过来。”

谭诚微微一笑,从秦刚身边走了过去。

最黑暗的黎明时分,一辆马车驶进了东厂。

林一川亲眼看着番子们从车上抬了穆澜下来。跟接着从车上下来的人是方太医。他佝偻着腰,亲自背着沉重的医箱,与穆澜一起进了谭诚平时休憩的小院。

梁信鸥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女扮男装进国子监不说,她今晚杀了李玉隼。”

“啊?没弄错吧?李玉隼都不是她的对手?”林一川胡乱答着,眼睛盯着那辆马车离开。她受的伤一定很重,至今昏迷不醒。他转过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关进牢里?”

梁信鸥眼神闪了闪,微笑道:“还有比督主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这时曹飞鸠一脸倦色走过来,听到了两人对话,气咻咻地说道:“这娘们儿要坐轿子,要把牢房布置得舒服一点。督主让照办。呸!真他妈嚣张!老梁,陈瀚方招了没有?”

“受了一天一夜的刑,抗不住,才死。”梁信鸥负着双手,也不在意,“反正他招不招供,穆澜都是他利用彭昭仪送进宫去的。这案子没有他的口供也照样能定他的罪。”

“也是。”曹飞鸠赞同道,不过又坏笑起来,“就怕国子监那帮酸腐又闹将起来。你还是做一份口供备着好。”

梁信鸥对陈瀚方的死不以为然,这让林一川有些诧异。他回想着谭诚小院的布置,想着救穆澜的法子,心不在焉地顺着两人的谈话插了句嘴:“谭公子在国子监,还能让监生们闹起来给督主难看?”

正说着,谭诚回来了。三人停了嘴,躬身行礼,各自禀告。

梁曹二人说完,谭诚对陈瀚方的死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叮嘱梁信鸥将消息透出去,免得那些个不怕死的文官们盯着东厂闹事。

林一川正要开口说户部军衣的事。谭诚摆了摆手,神色疲倦:“户部的订单你看着办就行了。”

他停了停又道:“人接回了东厂。即日起,无手令擅入后院,杀。”

人接回来了,他该怎么办呢?林一川目送着谭诚走进已经戒备森严的后院,想着心事。

方太医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院墙将天空割成了井字型。他抚着花白的胡须想,可能他再也出不去了。

见到谭诚进来,他拱了拱手,平和地说道:“蒙督主和皇上信任,老朽自然尽力治好她。”

“养好伤吧。让她完完整整受千刀凌迟。”谭诚淡淡回道。

方太医心头一紧,顿时愤怒不己。也许,他能帮穆澜早点死。

谭诚朝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道:“这是太后与皇上的意思。咱家不过遵旨照办而己。方太医心疼故人之女,咱家不过请了你来诊治她,并未祸及你的全家。”

想起家中的妻子儿孙,方太医颓然。

第273章 明着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北方草原的绿意才覆盖大地。

谢胜来到边城已经快半年了。少年的脸被边塞的寒风吹过,黑脸上吹出了两颊红。他生怕边关将士看轻了自己,刻意蓄着胡须。还未及冠的少年瞧上去像三十岁的粗糙爷们。

户部的头一批夏制军衣已经送到了边城,前所未有的速度令边城的军队诧异不己。领了军衣换上,谢胜看到衣角上盖了方蓝色的钤记:林记。他蓦然想起了曾经同窗同舍的林一川。会是那家伙吗?询问了前来送华的人,还真是林一川的林记承担了户部订单,谢胜憨厚地笑了,顿时觉得这身夏衣穿在身上极为舒适。

听说后面的军衣正在陆续送来。谢胜越发替林一川高兴。林家发生的事情还没传到边关,谢胜仅从林一川能接到户部生意,就觉得那家伙肯定过得很不错。

他照例带了队士兵出巡。马踏出边塞,草原的风带着清草的香,谢胜胆子大,出巡的路线总会比别的校尉更深入草原一点。

许是心里渴望遇上前来打草谷的鞑子厮杀一番,谢胜又一次有意地带着下属朝草原深处走了走,美名其曰:让马吃点今年新长出的草。

他觉得今天天气好,运气更好。离边城还不到二十里就遇到了鞑子。

这队鞑子抢的不是普通的商队,正好是户部押运的第二批军衣。押送的官兵遇到草原铁骑毫无还手之力,扔下几具尸体一窝蜂地散了。东西被抢了,命保着就是幸事。鞑子也懒得追,逼着车把式们赶了车马正往草原深处行去.

“杀!”谢胜没有多余的话,铁枪平举,纵马就冲了过去。

他看到车马上的户部印记血就涌上了头。谢胜想的很简单,杀鞑子理所当然。这是同窗林一川的货,被他遇到了,就一定得抢回来。

他的马跑得快,一骑绝尘,将属下的士兵都抛到了身后。

领队的鞍子首领诧异地发现身后一骑突兀地跟来,双脚站蹬立以马上观察。看清楚只追来了一名穿着校尉服饰的人,禁不住哈哈大笑:“杀了他!”

两骑从队伍中奔出,挥刀冲向了谢胜。

谢胜速度未减,平枪戳翻一人,横枪再挑下马一人,不过眨了眨眼睛的速度。首领脸色变了,打了个呼哨,让车队停了下来。队中的鞑子挥刀迎了上去。

转眼间一人一马冲到了车队前。谢胜不惧对方人多,越战越勇。鞑子小队不过十来人,还不曾伤到谢胜,就已经被他杀了五六个。

鞑子首领被谢胜砸飞了手里的弯刀,心里阵阵胆寒,打了个呼哨,扔下车队径直带着剩下的人跑了。

一人之威救下了整个车队,谢胜露出了笑容:“掉转车头,跟我回边城。”

没有意料之中的欢呼声,车把式们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谢胜不耐烦地说道:“都吓傻了?!”

“你叫什么名字?!老子保证不打死你!”丁铃猛地掀起斗笠,站在车辕上破口大骂。精心安排的局竟然被谢胜搅和了。气得他将斗笠狠狠地扔到了车下。

丁铃没认出谢胜。谢胜却认得他。他吃惊地喊道:“丁大人?你怎么扮成车把式了?”

何止丁铃,这六辆马车的车把式全是锦衣卫所扮。

“谁呀你!军队巡视的路线有这么偏吗?你别告诉老子你刚好迷了路顺便搅了老子的好事!”丁铃还在破口大骂。

隐约感觉到不对劲的谢胜讷讷说道:“我是谢胜。您来国子监查苏沐案时咱俩见过……”

谢胜?林一川的那个室友?那个和他母亲胆子大的敢去敲登闻鼓的百胜枪的儿子?丁铃想起来了。一通邪火被他憋了回去。他又不甘心,拍了拍厚厚的衣包道:“这批货一定要送给鞑子。你在这边呆的时间长,你想个办法?”

“凭什么啊?这可是林一川的货!”谢胜一根筋,不服气地嚷了起来。

丁铃叹了口气。人比人得扔啊!他跳下车,朝谢胜勾着手指头,悄悄在他耳边嘀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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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衣已经入了户部库房,正在陆续送往各处的军队。林一川新建的林记展现的能力令谭诚惊叹。

令他更吃惊的是这批夏制军衣的利润。

“督公请看。”

摆在谭诚面前的夏布一共有四种。一模一样的颜色,手摸上去的感觉差异很大。谭诚摸了摸布,示意林一川继续说。

“第一种是最好的细绒棉。第二种是长绒棉。第三种是粗绒棉。第四种是混织的棉布。质感不比细绒棉差,价差却达三成。去年江南有八成织坊开始织这种混纺棉布。正巧接了户部的单子,属下令人在江南采买这种布送至京城,制衣散分到户。所以一万件夏衣不到半个月就做好了。”

话说的简单,中间的过程却极为繁复。谭诚也没兴趣知道。多了三成银钱入账,他当然高兴:“你去和户部结账吧。下一批军衣让户部先拔银给你。咱们总不能替朝廷垫银子。好好做,咱家还等着在你的新林园喝酒赏景。”

“是。”林一川也高兴地笑了起来。目光故意瞟向小院的厢房。他不怕让谭诚知道,他很关心穆澜,对她好奇得不得了。

谭诚的院子守卫森严。林一川绕着走了无数圈,也没发现进院子不会惊动守卫的机会。翻墙偷进不可能了。林一川只能借着送样布和银票的机会正大光明的走进来。

“你和穆澜是同窗。以前在扬州还有着不错的交情。咱家记得,是杜之仙让你爹多活了两年。”谭诚很喜欢林一川这种直白的表达。他平静地告诉林一川:“她的伤好的很快。伤好了,就该明正典刑了。这些天珍珑组织毫无动静。不想来踢东厂的铁板,唯一的机会就是闯刑场救人。”

穆澜又不是猪,养肥了就该被宰了。林一川心里暗骂着,脸上堆满了求恳:“属下想去看看她。不论是冲着以前的交情,还是杜之仙救治家父的恩情。一川都想和她再喝碗断头酒。”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去吧。”谭诚答应了。他想了想道:“你告诉她,原本太后的意思是留着她也没钓出同党,这两天就送她上路。但是皇上说他初见穆澜时是五月端午。择了七天后的端午行刑。”

皇帝把行刑的时间定在了端午?只有七天时间!林一川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他知道谭诚轻易答应,自己也无法带着穆澜闯出小院闯出东厂。或许又是一次试探吧。

他提着小太监送来的酒,走向了一侧的厢房。

正院离厢房只隔了四五丈的距离。林一川提着酒坛,脚步有些沉重。心情却是雀跃的。他很想她。

林一川出去后,谭弈从内堂走了出来,满脸不甘:“义父,你现在很信任林一川?”

谭诚似乎很喜欢义子话里的醋劲,微笑道:“林一川从前犟着脖子不低头,如今没有林家拖累,坐拥财富却对咱家屈膝。你觉得他另有所图是吗?”

“孩儿不相信他。”谭弈答道。

“咱家也不信。”谭诚悠悠叹道,“咱家也很好奇。他来咱家身边,想干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在看清他的意图前,让他先为东厂赚些银子。”

谭弈明白义父的想法,心中仍然不安:“孩儿觉得林一川一定会救穆澜。”

“除非他想和她一起死在这里。”谭诚平静地答道。

第274章 一碗酒的时间

厢房一明两暗。方太医在明间里查阅医书,开方熬药。见林一川进来,方太医愣住了。他心里清楚,从前在国子监锦衣卫保着林一川。能进谭诚的院子,林一川和东厂又是什么关系?

“林大档头!”站在门口的两名番子朝他行礼。

方太医惊得差点没握住手里的笔。

林一川拎起了酒,一本正经地说道:“方太医,以前承蒙您多加照顾。如今我是东厂的大档头,您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必知恩图报。今天我是来看穆澜的……和她喝顿断头酒。”

摇身一变成了东厂大档头?方太医有点看不准林一川了。他朝里间看了眼:“她好得很快。但是……”本想说穆澜不适合饮酒,转念想到林一川说的断头酒,方太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穆澜,我来看你了!”林一川像寻常看望朋友似的,叫嚷着推开了厢房的门。

窗户都被钉死了,光线从屋顶的两片明瓦中投射进来。白色的光柱中能看到细小的尘灰飘浮不定。穆澜就坐在光柱下,伸手和光柱里的尘灰玩着。

她挽着双螺髻,一半的长发软软在身后束成一束。全身上下都飘浮在光影之中,美丽极了。林一川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下,瞧得如痴如醉。

一个瘦削汉子从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站起了身,双手抱拳:“林大档头!”

林一川被这声音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就没注意到还有一个人?

目光从他身上的大档头服饰上扫过,他暗想,这是第五个他认得的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他呵呵一笑,将酒放下,还了礼:“小弟我初进东厂,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陈铁鹰。职司所在,林大档头莫要介意。”

“啊,金银铜铁四鹰高手。失敬失敬。”

听说最早谭诚身边只有四个大档头,名中有鹰。后来的大档头与之一起凑成了十二之数,沿袭了飞鹰的称号。林一川暗想,除朴银鹰外,另外三只鹰从没在东厂中见着。看来这段时间是由这三只鹰在看守穆澜。

他抱起酒坛,冲笼中的穆澜笑:“我与她从前有交情,请她喝碗酒。”

陈铁鹰不置可否,抱着朴刀坐了回去。

我去!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呢?房间里多出一个人,这让他怎么约会?林一川禁不住暗暗咒骂着。

两间厢房打通极为宽敞。房间中间放着一只铁笼子。里面摆着一张床,银勾挂起一幅游鱼牡丹的粉色纱帐。床后竖着一座山水图样的屏风。与寻常人家一样,定是搁放马桶之处。靠着栅栏摆着桌椅。天青色圆口大肚瓷中插着粉白嫣红的玉兰,看上去像是今天才换的。

还有套紫砂茶具。

穆澜坐在里面唯一的太师椅上,栅栏外也摆着椅子,像是常有人进来与她隔着铁栅栏饮茶。

她提壶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宛若在自家闺房中待客一样自然:“好久不见。坐。”

林一川在栅栏外的椅子上坐了,伸手进去从桌上拿起了茶杯,仿佛没有看到挡在两人中间的铁栅栏。

他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样打扮,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穆澜掩唇微笑,抬手给他看袖子上的绣花:“江南纤巧阁的手艺。这裙子漂亮吧?”

林一川不由感叹:“我没见过哪个囚犯日子过得这么惬意,连囚衣都是江南纤巧阁的绣娘做的。”

穆澜悠悠说道:“从前我娘把我当男人养。我一直盼着有天能穿花衣裳花裙子。这些天换了无数件新衣裳新裙子,连发髻都学会了梳。却又觉得不如一袭青衫,头挽道髻自在舒服。过把瘾就行了。”

林一川坐下来后才发现陈铁鹰坐的坐置很是巧妙。这笼子里的东西能当暗器的不少,但就算穆澜扔完,也打不中陈铁鹰。而他的视线却很好。他只能朝穆澜使眼色。

穆澜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谭诚如此待她,自然是有原因的。可是她不能把这个原因告诉林一川。他是父亲十九年前不顾危险从死去的陈皇后腹中接生的生命。既然命大来到了这个世间,他就该好好活下去。他对先帝先皇后并无半分感情,他只认林大老爷一个父亲。为什么还要将他拖进复仇的深渊呢?

“我也从不知道。你竟然投了东厂,还成了个大档头。你爹的在天之灵晓得了,也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抽你。”

“商人眼中只有利益。”林一川慢吞吞地和穆澜闲扯着,暗骂陈铁鹰坐的角度刁钻,在桌上写个字感觉都被他盯着,“不投东厂就投锦衣卫。商人总要抱紧一根粗大腿才能赚银子。锦衣卫不肯帮我,我当然就投东厂。不说别的,你犯了事,我这个大档头还能进来请你喝顿送行酒。”

他倒了两碗酒放在了桌上:“听说你在宫里头大杀四方,把禁军和东厂高手杀得胆战心惊。陈瀚方撑不过刑,已经死了。”

穆澜显然早猜到了这样的结果,神色有些凄然。她拿起一碗酒慢慢洒在地上:“陈大人,您先行一步。穆澜随后就来。好叫你知晓,你想做的事,我在宫里头帮你做了。可惜我能力不够,没能亲手杀了太后。相信天理昭昭,自有报应。”

林一川很想跳起来大声问穆澜,陈瀚方和太后有什么仇?他是于红梅的什么人?于红梅和太后又有什么关系?谭诚如此优待,究竟有什么把柄捏在你手中。他脑中浮现出狱中与陈瀚方的最后一面。什么不是梅字的起笔?还有,陈瀚方盯嘱他,别把他是从灵光寺捡回林家的事说出去。穆澜知道,林安知道,雁行和燕声后来也知道了。这事很重要?

“既然是送行酒,有没说是什么时辰送我上路?”穆澜显然并没有和林一川谈起陈瀚方的兴趣,转开话题问起了自己的死期。

“皇上定了端午。七天后。”林一川想了想又道,“谭公公让我转告你。太后听说你的伤大好了,打算这两天送你上路。可皇上说,初次见你是在端午,行刑的时间就定在端午……只有七天时间了。”

无涯要将行刑时间定在了端午。穆澜心里苦涩一片。也行吧,他想在让她活到端午那天,多一天也是好的。她不怕死,却也想多活。

林一川的眼神为何这般古怪?他为何不说你只能活七天,反而说只有七天时间了。

只有七天时间了。这七天,他忙着做什么?忙着策划劫刑场吗?

穆澜慢悠悠地喝着酒,一眼不错地盯着林一川的脸。

林一川都快被她弄疯了。她为何一点点暗示都不给他?

终于,穆澜饮完了这碗酒。她站起身,朝林一川大方地抱拳一礼:“从前女扮男装,占你便宜时居多。如今我身无分文,欠你的银子也只能欠着了。多谢你的一碗送行酒。我呢就是一根筋太冲动,也没给自己留后路,所以才没有逃走,在宫里大杀四方。其实现在想想蛮后悔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早早露了底牌给人看,所以我败了。”

林一川也知道不能再停留下去。他将穆澜的话刻在了脑中,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转过身问穆澜:“端午那天你先见到的我,还是他?”

穆澜愣了愣,倏地一笑,阴暗的房间刹时变得灿烂明媚:“你。”

林一川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明明先见到的人是自己,为何你却先喜欢上了他?可是穆澜这一笑,烂灿得让他心疼。不忍再质问为难她。只有七天。七天时间足够救走她么?

陈铁鹰睃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他只需盯着穆澜,不让她逃。牢房布置成闺房,他都担心穆澜自杀是否太方便了。谭诚却笑道,她宁肯被人杀死也不肯自杀的。

厢房里的场景再次回到林一川进来之前。穆澜望着屋顶的明瓦出神,手伸在光柱之中戏弄着灰尘。陈铁鹰像一座塑像,呆滞地静坐在阴暗的角落。

第275章 交易

七天,对蜉蝣来说,是几个轮回。

七天,在陌生人眼中,也就七个太阳升落。

对他们来讲,穆澜是谁不重要,穆澜要被处以极刑也不是多大的事。或许会在茶余饭后多一点类似于“哎呀妈呀,那女子的人头砰地滚到我脚下,两只眼睛还在一眨一眨地哩!”的谈资

在意她的人,已经被这七天的期限逼得快要疯了。

时间在人们的淡漠中或焦虑中悠然走过。离端午已经没有七天了。离穆澜的生命结束只有两天。

仿佛老天感觉到京城里各种情绪堆积得太过复杂,哗啦啦的一场急雨浇了下来。

正在给无涯结披风带子的春来愣了愣,扭过头往外看:“皇上,这么大的雨……”

无涯自己结好带子,走出了殿门。外头的雨下得又急又猛。恍眼看去,仿佛一锅生滚米线从天而降。白色的水线砸起阵阵呛人的土腥味儿。

“为太后尽孝,天上下刀子都得去。”无涯目无表情地说道。

春来还想再劝,无涯已不耐烦了:“春来,你不用跟着了。秦刚,随朕出宫。”

转眼前就被秦刚夺了差使,春来心里极欢喜这样的天不用出宫受罪,表面上还得哭丧着脸装可怜。

无涯走之前想了想,吩咐春来:“锦烟最近心情不太好。公主若来寻朕,你让她在书房看看杂书,别进去打扰她。待朕折了花便回。”

“是。”

送走皇帝,春来成了老大。惬意地坐了,接着小宫女递来的香茶喝着,指挥粗使小太监们打扫御书房。他望着殿外门帘子般的雨嘀咕:“这天气,公主殿下不会出门吧?”

话音刚落,一抬轿子晃晃悠悠过来了。春来把茶往小官女手里一塞,快步过去亲自打起了帘子。薛锦烟扶着他的手下了轿,见太监们正在扫尘,心里有了数:“这么大的雨皇上还惦记着今日要去胡首辅家为太后娘娘折花。本宫来得不巧,以为皇上会另寻时间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