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连嘉澍松开手。

“这世界,论可爱谁都没你可爱,这世界,论讨厌谁也不及你讨厌,论美好,这个世界谁都没你美好,论丑陋,这个世界,谁也不及你丑陋。”他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如是说着。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她和他说,那嘉澍你看明白了我吗?

怕他不明白,絮絮叨叨说起:“我把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孩放在了你面前,让你去做比较,方绿乔越是单纯,林馥蓁就越显得复杂,方绿乔越是傻气,林馥蓁就越显得精明,方绿乔越是好,林馥蓁就越显得坏。”

“嘉澍,你现在看明白我了吗?”

嘉澍,我小时候和妈妈说过大话来着,我爱的人必须得爱完完全全的我,好的我,坏的我。

连嘉澍没有给予她任何答案。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自然是是了。

看明白了就好。

沉默——

明明嘉澍都已经放开她了,可为什么她的骨头在疼,下一秒会幻化成为粉末吗,然后,就像在美丽夜色消失的人们一样,变成海底里的化石,暗夜里发出亮光。

那只黑尾鸥一定被澄清的玻璃误导了,以为通往那个放着蛋糕甜点的空间是畅通无阻的,卯足力气。

“砰”一声,头撞到玻璃上。

那声响,把她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

她怎么还在这里?

脚步往着门口,距离那扇紧闭的门还有数百步,背后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又急又乱。

林馥蓁加快脚步,到最后几十步都用跑的了,眼看手就要触到那扇门,另外一双手比她更快。

门卡被拔走,门开关感应器被横伸的拳头破坏。

“砰”的那一声让林馥蓁心忽了一下,想去拿门铃对讲机,连嘉澍又是先她一步拿走的对讲机。

对讲机往墙上砸去。

“嘉——”剩下的止步于那双充斥着暴风雨的眼眸。

别开眼睛不敢去看,任凭他以拖行的方式把她拉离和门相反的方向。

眼看那扇门距离她越来越远。

又有一只黑尾鸥撞到了玻璃墙,闷闷的那声直把她听得浑身起着鸡皮疙瘩。

“连嘉澍!”大声尖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我要回去,放开我,马上,连嘉澍,我和你说的话你没听到吗?马上放开我!”

身影隐于阴影部落,鞋子从脚上脱落,后脚跟擦着着地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嘉澍,别闹了,我们别闹了,好了,嘉澍你能放开我吗?我答应你,以后大事情都会和你商量的——”

尾音被穷凶极恶的关门声所掩盖。

紧接这,是门的放锁声。

手一松,她的身体就像一片叶子,往着地板飘去。

休息室没有一扇窗,黑乎乎的,像囚禁犯人的牢笼。

快速往墙角落缩去,下一秒,林馥蓁马上感觉到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往角落里缩只能更加反应出一个人的恐惧。

怎么会恐惧呢?

他是嘉澍,他是连嘉澍啊。

然而,此时此刻,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那个墙角困住了她,她没有力气往前迈出一步。

当他的手伸向她时,她犯起了结巴。

“嘉…嘉…嘉澍,你带我到这里…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啊,嘉澍,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猜。”声音气息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两样啊。

“不…我不,不猜…还有…还有,嘉澍…我现在在生病,你…”抖动着嘴唇,连嘉澍的身影形成厚厚阴影,遮天蔽日把所有光源都阻挡住,“你…”

“你…小画眉你又犯起了结巴,说看看,你…你什么呢?”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你…你能不能带我…带我去看医生…我晓得,我…我刚刚惹你生气…你不带我去…去看…医生可以…可以理解,要不…要不…你打电话叫…叫医生也可以。”

“不。”回绝的语气也温柔。

然而,温柔的语气也无法阻挡住她不停抖动的嘴唇。

而脚比嘴唇抖动得更为厉害,不停在抖动着的还有身体,甚至于她一度怀疑,在毛孔的支撑下她头发一个个竖了起来。

颤抖的手开始去触摸头发,她也不知道头发有没有竖立起来,嘴唇抖动得越发厉害:“嘉…嘉澍,电话…打电…”

“打…打电话,是吗?”他的眉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还要来得柔和,“小画眉,我现在没时间打电话,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缓缓的,他的手伸到她眼前——

摇头,拼命摇着头,手别到背后去。

身体宛如棉絮,轻飘飘的从角落被拉离,再轻飘飘往着沙发跌落,借着微光看着他,嘉澍在解衬衫衣扣。

现在,林馥蓁终于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了?

可,她仍然不相信,不死心,甚至于——

嘴里说出了天真的语言“都说了,我在生病。”“嘉澍,我真的在生病,我们改天再亲热,嗯?”“嘉澍吗,嗯?嗯嗯?”拉长着声音,手紧紧捂住自己衣服领口。

他把她压在身下,单手握住她的腰让她更加贴近他,另外一只手抚上她脸颊,轻声问她像以前那样亲热吗?

“那是自然。”嘴里继续说着天真的话。

“小公主。”指尖顺着她的眉心。

怎么叫她小公主了?比起小画眉她更加讨厌连嘉澍叫她小公主,小公主这个称谓总是让她联想到傻里傻气的薇安。

“小公主,你似乎还没理解什么是在一起的意义,我现在需要让你认知,什么是真正的在一起。”

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滴眼泪从眼角垂落,说嘉澍,不要,起码不能是现在。

“不能是现在吗?”他问她。

“是的,不能是现在。”又有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小画眉,‘不能是现在’这话放在此时此刻,可爱至极。”他唇触了触她鬓角。

周遭安静极了,手紧紧捂着领口,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

在忽如其来撕裂般的疼痛中,目光依然死死看着天花板,她压根不相信,明明她的手还紧捂着衣领啊,明明她的衣服还好好的啊。

直到撕裂般的疼痛扩展至她的中枢神经,她还不相信那个正在尖叫着的女声会来自于自己,来自于林馥蓁。

那个女声在尖叫着,在哭喊着“连嘉澍,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对我做出这种事情!”“连嘉澍,我要杀了你!”“嘉澍,求求你,轻一点,疼,”“嘉澍,求你了,轻一点,疼…”“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

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不停在晃动的天花板。

从天花板处传来的女声在哭泣着,哭声凄楚,似乎在告诉着人们,她遗失了最最为心爱的宝物,问她都丢了什么她就是不说。

天花板还在晃动着。

凄楚的哭泣声还在继续着,把她的心听得难受极了,伸手去触眼角,看看,都难受得哭了。

哭什么哭,那个声音又不是她的,那是声音是别人的。

是的,是别人的。

缓缓闭上眼睛。

海港深处传来船只的鸣笛声,声音被一分为二,一半留在梦里一半流淌于空气里,熟悉的旋律伴随着船只鸣笛声,远处传来了青年浑厚的声音,那声音在歌唱着:

雾气刚散,松开单节套 、后绳索,驶向南部海峡。

经过洛基港口、十磅岛、经过我小时候溜冰的尼罗塘。

拉响汽笛,向灯塔守卫的孩子挥手。

海鸟飞过来,黑背鸟、人字鸥、大矮鸭。

小画眉,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男人在出远门前给自己孩子留下了一盒录音带,录音带录着他唱给孩子的歌,他希望有一天能和孩子唱着那首歌远航。

去看黑背鸟;去看人字鸥;去看大矮鸭。

但,那男人失约了。

那孩子一天天长大,他最好的朋友叫影子,他和它说话,他和它抱怨,后来,后来来了一只小画眉。

小画眉你把我最好的朋友弄不见了。

小画眉…

手一伸,触到一片冰凉。

睁开眼睛,不是在他房间,从手掌心处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的尾指抖了一下。

…脑海里浑厚的男声变成年轻女孩的尖叫声,尖叫,哭泣,逐渐地…转换成哀求。

缓缓闭上眼睛。

哀求声从天花板处以直线掉落的方式直击心门,大有攻城掠寨之姿。

连嘉澍紧紧闭着眼睛。

凄楚、愤怒、委屈、绝望像汹涌的浪潮:“连嘉澍,你怎么可以对我做出这种事情!”

嗯,是的,这愤怒他是充分理解的,就像她说的那样“连嘉澍,你怎么可以对我做出这种事情!”

小画眉,你不知道吗?

“毁掉橱窗里那个尊贵的娃娃”是他内心深处一缕潜藏已久的情绪。

小画眉,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玩弄感情的人最终会受到惩罚,我发誓在我说这话时永远也想不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小画眉,是我的错。

好了,我向你承认错误了,你就不要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了。

可唠叨还在继续着,愤怒的声音变成低低的哭诉“嘉澍,求你,轻一点。”

终于,玻璃窗里尊贵的娃娃如他所愿显露出了其脆弱的一面。

小画眉,你知道吗?

昨晚你让我再次体会到八岁时躲在布幕后的糟糕感觉,就像一具提线木偶,傻乎乎的被指往东就往东,被指往西就往西。

那种糟糕感觉可不能让他一个人承受。

那没什么。

是的,那没什么,他只是以一种比较极端的方式拿回一场游戏他应得的酬劳。

小画眉,现在,哀求,哭泣已经晚了。

连嘉澍紧紧闭着眼睛,把林馥蓁的哭诉声拒之门外。

把他伯父们拉下马的机会又近了,好比一部电影的拍摄周期,现在,就只剩下挑个黄道吉日杀青。

隐隐约约中,门外传来一声声响,不用去看,肯定又是贪嘴的黑尾鸥撞到玻璃上。

黑尾鸥发出的声响打乱了连嘉澍之前的畅想。

周遭骤然间安静极了。

那是一种趋近于诡异的安静,安静到什么程度呢,安静到就像一个人置身于坟场。

在极度诡异的安静氛围里,有那么一缕声音细细的,细细的在诉说着“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

那缕声线最初是陌生的,但逐渐地,逐渐地异常清楚,清楚且熟悉,循着那个声音——

“小画眉。”

瞬间,手掌心汗淋淋一片。

猛然睁开眼睛。

侧过脸,连嘉澍就看到了那把刀,一把用来切蛋糕的刀,刀就放在他左边耳畔处,刀尖对准着他的太阳穴。

他这一侧身,刀尖宛如下一秒就直刺他眼睛。

顺着那束刀尖,是绝望凄楚的双眼,那双眼聚满泪水。

他总是很讨厌看到她眼眶里的泪水,讨厌死了。

缓缓伸手,想把让他讨厌的物件消灭掉。

一触,溢满泪水的双眼消失不见。

闭上眼睛。

在那句“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更早之前她说过说“嘉澍,不要,起码不能是现在。”当时他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