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猫。”霍远看着她的回讯,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放下电话,他发动车子。

天气已经很凉,许多商店里冰淇淋早已下柜,他算了一下时间,朝市中心开去。

午休的时候忽然开始下起雨,开始淅淅沥沥的,然后渐渐大起来。

霍远将车停在离公司不远的路边,坐在车里望着不断涌出的人潮。

这个时候,她应该快出来了吧——他想,把一旁放着的纸盒拿到手里托着,开始猜测她今天会穿什么衣服。

黑色的小西装,黑色的薄围巾,牛仔裤,帅气的短靴,银灰色的伞慢慢撑开——他忍不住微笑,他的知返,总是这么漂亮的小女人。

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她,再抬头时他却一怔,下意识地按断还没打出的电话。

她的伞下,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笑着揉她的头发,姿势娴熟而自然。

她亦微笑,和他慢慢下了台阶,并肩等红绿灯,过马路,进餐厅。

从头到尾,他一直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他们。

直到手上传来潮意,才发现是自己的掌温让纸盒里的冰淇淋融化了。

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丢开手中的盒子,手指却仍是冰冷的,透骨的冷。

雨势大了起来,砸在车窗上,密密麻麻的节奏,分不清是雨声,还是他的心跳。

“你打算怎么办?”穆清看着对面正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盘中食物的知返,突然问道。

“什么?”她抬头,有些怔忡。

“我问过李锦年,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穆清扫视着她脸上的表情,目光锐利。

“他居然都告诉了你?”知返有些意外,随即明白了什么,“你要进尚豪?”

“我始终是穆昭怀的儿子,”穆清的笑容有些苦涩,伸手拍拍一旁装着刚买相机的纸袋,“我尽量想个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

知返嘲讽地一笑,世上哪有真正两全齐美的好事?

“返返,”穆清看着她的眼神中有担心,“我去找我爸谈,让他不要这样逼你。”

“他没有逼我,”知返反驳,“没有任何人逼我,穆清,你从来都不知道亏欠别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所以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穆家,我爸当年真的宣告破产,我也许连高中都上不了,现在更不可能安逸地坐在这里吃饭。其实我一直处于很矛盾的状态,一方面想还这个人情,另一方面又讨厌这样的束缚,我曾经因此以为自己喜欢你,后来才发现我其实是嫉妒你,甚至想变成另外一个你,是我以为当我能和你并肩而立的时候,我的心里就能平衡一些。”

穆清有些震惊地望着她,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真正爱的人,我想为了他赌一把,和过去的一切彻底告别,不用再觉得亏欠谁,也无需再让父母为难。”

为了他,赌一把。

虽然不知道结果是输是赢,虽然她的心里有那么多的忐忑与害怕。

“返返,”穆清凝视她微笑,轻柔出声,“我有一种感觉,你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可是,我很高兴。现在的你,像当初我刚遇见你的时候,那么骄傲,那么坚强。”

“你恨我那次偷拍你么?”他又问。

“恨。”知返诚实地答。

“有多恨?”

“当时只是冲动地想要摔掉你的相机。”

“其实我知道亏欠别人是什么滋味,”穆清微微一笑,将桌上的纸袋推到她面前,“那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偿还?”

知返怔住。

三十一、愿成双

事隔八年之后,她摔了穆清的相机。

昂贵的镜头迸裂成斑驳的碎片,在地上反射出流光溢彩,那些破碎的颜色,仿佛旧日时光,再也无法拼凑完全。

穆清只是望着她笑而不语,只是彼此都心知,有一些东西,他们终究失去,也找不回来。

这浩瀚宇宙,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而渺小如人类,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秒会遇见谁,发生什么,几番日升日落间,谁就成了谁的从前,谁就成了谁的以后。也只有到真正遇见变化的时刻,才会知道过去种种,不过如此。

某个人说,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对的,那就坚持下去,如果连自己都怀疑,怎么能让别人相信你。

想到这里,知返不由无奈地一笑——霍远就是有那种本事,话其实并不多,却总让人觉得他说的什么都是至理名言。

下意识地拿出电话,打开短信箱。

恋爱中的人总是爱犯傻,明明知道他就发了那么点信息,背都能背出来,却总是翻来覆去地看,流连忘返。

中午说了她一句馋猫,他就没有回复她,看看时间,她忍不住打电话过去。

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打扰到他的时候,电话才被接通:“喂?”

那头的声音,嘶哑又陌生。

知返吓了一跳,老半天才急急地回话:“谁?”

“还能有谁?”那人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霍远。又不是女人接我电话,你干嘛惊成那个样子?”

“真的是你?”知返完全没有没心思听他的玩笑话,担心地问,“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没事,有点感冒。”

“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没事?怎么会感冒的?吃药了没,有没有发烧——”知返几乎语无伦次地追问。

“不知道,”他淡淡地答,很无所谓的态度,“你好吵,我头都晕了。”

知返被他气到:“你现在找人陪你去医院!”

“不去,我在家,”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你要来就来。”

他在家?不是还在出差吗?

知返愣住,随即反应过来:“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电话忽然被挂断,她又是一怔,然后套上衣服拿车钥匙就奔出门。

门铃按过五下,门才被打开,霍远站在她面前,一身简单的长裤T恤,没戴眼镜的黑眸微讶地看着她:“这么快?”

“电话怎么突然断了?”知返追问,脸色因为焦急有些苍白。

“没电了。”霍远缓缓开口,将她拉进门。

其实,他说谎,电话是他自己挂掉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幼稚的试探,可是此刻看到她满脸的忧色,他居然觉得很满足,也很窝心。

“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生病了也不让我知道?”知返委屈地指责。

“中午才到的,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所以直接回家休息了。”

他忍不住叹气,说了第二个谎。

“你好过分…短信发到一半就不理我了,我还以为你忙,如果我不打你电话根本就不知道你回来了而且病着,”知返越说越气,眼里都泛起雾气,“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我都连闯了几个红灯——”

“你竟敢闯红灯、开快车?”霍远额上的青筋跳动,表情阴郁,“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天晓得她的技术有多烂!车速也从来没超过五十,每次她开车的时候,都是正襟危坐的样子,都不怎么和他说话。

他还吼她?该生气的人应该是她吧?

知返怔怔地盯了他几秒,眼泪突然间就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你还怪我…都是你,都是你!你心里根本就没念着我,也不在乎我,什么都瞒着我——”

她哭得那样厉害,连话都说不连贯,就像一个委屈极了的孩子,只有这样才能控诉自己的不满。

他心里根本没念着她?也不在乎她?

霍远望着眼前自顾自饮泣的泪人儿,简直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孟知返,你讲讲理好不好?”他几乎是恨恨地叹息,声音暗哑,“我怎么会不念着你,不在乎你?我想你都快想疯了!”

“骗人。”他胸口的抽泣声渐渐止歇,却传来闷闷的一句,明显地底气不足。

霍远无奈地一笑,将她的下颚轻轻地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

“是我的错,”他道歉,“别哭了,嗯?”

“还有呢?”她瞅着他,拽了起来。

“还有什么?”他错愕。

“笨蛋,”她不满地瞪他,“这种时候通常都要给一个吻补偿的不是吗?”

“不行。”他皱眉。

“为什么?”

“我感冒,会传染——”他的声音被她柔软而霸道的吻触封在喉间,她熟悉的香甜滋味游走于他的唇腔,勾出他的相思与热情。

他的呼吸乱了,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只能惩罚地逮住她调皮放肆的舌,以更激烈的节奏吸吮嬉戏。

昏昏沉沉中,她情不自禁地圈住他的颈项,逸出一声娇吟,而他的心因此被蛊惑了,薄唇吻过她的颈,她的锁骨,在每一处细嫩的肌肤上留下他的烙印。

“霍远…”她无助地唤他的名字,惶恐于体内陌生的情潮。

他咬牙,意识在那一刻清醒了几分,盯着她迷离的双眸,在情势失控前强迫自己退开身。

“为什么停下来?”她轻声问,颊边带着一抹诱人的绯红。

他望着她,呼吸急促。

“我要你。”她说。

他浑身一震,喉咙干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点头,眼神清亮如水,笑容羞怯与坚定。

“告诉我,知返,”他深深地凝视她,“你不会后悔和在我一起。”

她看见那双黑眸里,有一丝茫然不安,让她有些心疼,原来强大如他,竟也会因她而脆弱。

“我不会后悔,”她笑,眼里有隐隐的泪花,“永远都不会。”

三十二、云鬓乱

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

他仿佛用了几生几世,在等待这句话,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渴望她。

知返的肩上,纹有一朵墨莲,纯洁而妖娆的优钵罗,悄然绽放在光洁的雪肤上,他忍不住低下头,以折磨人的速度缓缓啃咬,她迷蒙着双眼,微微颤抖,恍若雨中的粉蝶,肩头的花瓣摇曳出魅惑的光泽。

他轻轻地叹息,眼前的这一幕,美得让他终生难忘。

这一年夏天,她是他生命里太过甜美的意外。

他的体温那么烫,燃绕了她每一寸肌肤,她一直以为他是温和的,冷静的,可注视着她的那双黑眸此刻亮得灼人,仿佛想要从她身上掠夺某种东西。他的吻,热的呼吸,游走在她的颈项,胸前,腰际…那么轻柔的碰触,却带来那么震撼的感觉,她咬紧唇瓣,慌乱而无助,不知如何抗拒他的诱惑,只能徒劳无力地抵住他的胸膛。

他却强硬地握住她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枕畔…知返,我不会放开你,你是我的。

她听见他低哑而坚定的声音,深沉的黑眸里荡漾起微笑的涟漪,那么温柔,那么动人。

就在那一刻,痛楚在体内骤然绽放,泪水自眼角滑到唇际,她尝到了,是甜的。

霍远低头贪看沉睡的容颜,久久移不开视线,她累极而眠,搂着他的腰,像个孩子一样蜷在他怀里,而他却心潮起伏,不能成寐。

知返就像拽在他手里的风筝,他爱极她飞翔的美丽的模样,情不自禁地追逐,跟随,渐渐远离他熟知的一切,走进她带给他的陌生而迷人的风景里,他不知如今身在何方,以后又走向哪里,也忘了来时的路,可即使偶尔茫然,他也心甘情愿。

阳光透过窗照进来的时候,知返缓缓睁开眼,听见外面有鸟儿清脆的叫声,叽叽喳喳,空气里有诱人的食物香,闻起来有种很温馨的感觉,她听见厨房里隐隐传来了声响,不由愣了一下,随即拥着薄被轻声地笑起来。

霍远穿了一身宽松的棉质运动服,站在料理台前忙碌着什么,知返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醒了?”霍远微笑,往后偏了下头看她,“差不多可以吃饭了。”

“你做早餐?”知返忍不住绕到他身旁,想看他做了什么。

“我这不是还在出差么,所以偷得半日闲,”霍远将刚煎完的蛋装盘,“香菇鸡肉粥,凉拌海蜇丝,糖心荷包蛋,还买了几个素馅包子。”

知返看着色香俱全的早餐,有些傻眼:“真看不出来你还点厨艺。”

“岂止有点?”某人得意起来,“在德国的时候,李乔西餐最强,我的中餐则是所向无敌。”

知返看着他呵呵地笑,霍远则挑眉以示疑问。

“我感觉回到小时候,爸爸做好早餐叫我吃完上学。”知返老实地回答。

“我有这么老么,”霍远哭笑不得地瞅了她一眼,“让你想起你爸?”

“没有没有,男人四十一枝花,更何况霍总您年方三十九,还是一花骨朵呢。”知返调侃他,笑得好不嚣张。

“我有没有老,昨晚已经身体力行地证明过了,”霍远忽然凑近,灼热的黑眸里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深深地凝视她,“还是,你没有体会清楚?”

知返怔住,双颊顿时红烫如火,晨光里,她穿着他的白衬衫,松松垮垮地,长发柔柔地垂在肩上,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住她,在她耳畔轻诉:“知返,我记得你的一切…一切。”

——她酡红的容颜,她动情的模样,她娇柔的轻吟,她迷蒙的泪眼,她压抑的低泣…她的所有。

胸前被他松开一扣,他从她的锁骨吻至肩头:“我喜欢你的这朵莲花。”

“和朋友一起好玩才纹的——”她意识几近涣散,挣扎着回答的声音有如蚊呐。

“早餐时间到了,知返小朋友。”低沉的声音忽然打破了魔咒,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发现那张清俊的脸上满是隐忍的笑意。

“你耍我?”她羞愤地瞪他——简直就是恶劣!

“你这么认为?”他与她亲昵地抵额,神情有些懊恼,“相信我,知返,我有一万个愿意和你继续,可我不想累坏你。”

知返窘迫得不知如何回答,他却轻声哄道:“今天别去上班,在家里陪我可好?我替你向晋凯请假。”

“不要!”她否决,“马上投标了,这两天定稿,大家都忙成一团,我怎么好意思旷工?”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完全可以想象到,她请假后晋凯会以怎样暧昧的眼神看她。

霍远看着她无奈地一笑:“你这么勤奋,我应该考虑给你涨工资。”

“那我就先谢了,老板。”知返捧起粥碗朝他抛了个媚眼。

吃过早餐,他送她到门口,静静地看她穿鞋。

“走了。”知返站起身,朝他摆摆手。

霍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淡笑地看着她。

“知道了啦,”知返叹了口气,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际印上一吻,“这样行不行?”

他这才肯开口:“路上小心开车,下午公司见。”

知返点头,瞅了一眼手表,顿时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我来不及了,先走了——”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看见他依然倚在家门口,微笑着目送她,仿佛彼此是相伴多年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