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微敛下目光,整座流月城从开始就已经注定走向悲剧的结局,他到底能够为这座神裔之城里的人做些什么呢?

即使不为系统所发布的任务,顾迟也想为流月城做点什么。因为流月城的悲剧,说到底和自家徒弟是不无关系。

最初长琴在与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一同前往不周山捉拿黑龙之时,因见黑龙的金色眼瞳,认出是昔日好友惊诧之下忘记弹奏。是否有意放过暂且不论,这一疏忽所引来的后续就直接导致了不周山天柱倾塌。

天柱倾塌,人间由此经受一场几近覆灭的灾劫。

流月城一开始正是为炼制五色石以补天才建起,以神树矩木为基,漂浮于北疆上空,是一座浮空之城。但那时炼制五色石是众神的工作,与现居于流月城中的烈山部人并无关系。

烈山部为远古部族,天生善驭灵气且岁数长久,信奉人皇神农。是因不忍生灵涂炭,才向神农自请入流月城相助。在烈山部人入住以后,神农将一滴神血封入矩木,由此烈山部人能可不饮不食而活。

虽然补天计划进展极尽艰难,人间生灵死伤惨重。但这天裂最终还是被协力奔波的众神修补完好。旧日阴影挥散,天光重新透入人间的苍茫大地,经受过灾劫无情洗礼的人界似乎终于能开始缓慢的复兴

然而现实,大抵总是难如人愿,而往往比所能承受的还更为残酷许多。

当下界人民以为灾劫已过之时,人界就开始漫溢浊气,于下界生存的生灵因此纷纷病亡。流月城高居天上,浊气比之下界稀薄许多,烈山部人居于其中才幸而避过了灭族灾难。

神农命烈山部人暂居流月城内,承诺会为之另寻适宜居所,但自此之后却再无回来。

神也会消亡,顾迟不知道神农是因神力衰竭,消亡而无法回来亦或是还活得好好的,只是遗忘放弃了信奉着他烈山部人。

但无论原因为何,那时天皇伏羲为防流月城中的一些机密外泄,就在流月城中部下结界。外界之人无法进入,城内之人无法出去数千年,烈山部人就这么被困在这座贫瘠冷寂的城中。

人间浊气在这数千年间只有增无减,长此以往,烈山部人即使高居天上也逃不过浊气侵染。越来越多的族民患上无可治愈的绝症,肢体溃烂,往往在盛年之时就痛苦死去。

但这也非是最绝望的事情,最绝望的事情该是摆在眼前却全然无解的覆灭死局。

神农滴入矩木中的那一滴神血终有耗尽的一天,到那时,烈山部人再不能不饮不食而活。他们需要食物,但这座城中没有,而伏羲部下的结界又让他们无法离开这座浮空之城

再说到浮空城,流月城之所以能漂浮与九天之上,是靠燃补天计划中所剩下的五色石。五色石也终有耗尽的一天,在无有五色石作为燃料之城的一日,这座神裔之城就将坠往下界。

所有族民都在城中饿死或是坠亡下界,这两种同样惨烈的终局种让人选,要选个好一点的顾迟表示他是选不出来。

退一万步讲,即使流月城没有伏羲部下的结界,下界浊气漫溢,无法适应浊气的烈山部人即使能出去又如何?想要在下界寻得能安身立命的地方,成功几率接近于无。

从开始就注定走向悲剧的一座神裔之城,这个开始,却是有自家徒弟的一部分原因,或者说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顾迟想为这座神裔之城做些什么,但自从他回到这个世界,知晓自己是身处什么地方起整整十年,即便通晓未来之事也仍想不出能让流月城摆脱困局的方法。

难道就非得按照原定轨迹流月城与心魔合作,而最终要瞳、沈夜等人以性命来换得烈山部的存续不可?

顾迟这一心念间是转过许多,实际时间却只过去了短短几秒。

“怪、怪物天相大人您快些制住他。”余光瞥见的血红赤色就把这群小孩吓得不轻,他们几日前可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同伴被石化了的,在与这个怪物对视的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块石头。

今天他们是用了些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招数才把人制住了,现在半路杀出个高位祭司来把人再又放开

他们现在走是没人拦着,但这怪物没解决,之后要是被寻上门来报复该如何?

“没事我就走了。”瞳的声音低而缓,听起来还有些慢条斯理。他也确是打算如他所说的,转身离开。

不过顾迟还没来得及回应,那边还在遮着自己双目的人就先不干了,抢先开口道:“天相大人,他这怪物杀害同族,您不能放他离开。”

说完他又再端起骄矜姿态,微抬起下巴得意道:“既然天相大人您口口声声律法,杀害同族我记得是该被处以极刑吧?不若现在就动手,之后的事情由我去跟我爹讲,就不劳烦您了。”

这时冷不丁地,瞳冒出一句:“你的头脑能装下的东西确实非常有限。”

表情不变,语速不变,瞳右边幽深的灰黑色眼睛就稍转过去瞟了对方一眼不过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暂停下了准备离开的动作,说完后双唇闭合着,微抿成一条线,唇色很淡,唇形很是好看。

“咳”顾迟大大掩唇低咳了咳,忽然有些想笑。

他大概听懂了对方的这句呃冷幽默,但杀害同族者处以极刑,这句话前面确实还该有‘蓄意’两字。

停下咳声,也压下唇角没忍住扬起的那一丝弧度,顾迟道:“此事我之后会去了解清楚,你现在告诉我,是谁先动的手?”

“当然是”

对方正准备一口咬定是瞳先动的手,但说完第三个字时,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彻底堵住,突然就失声了没法再说下去。

“我是流月城的天相祭司,位司什么,你既为城主一脉的旁系,对此该是清楚。”顾迟再低咳一声:“在我面前撒谎的话,就会”

说是这么说,顾迟这时再默念咒诀解开了施放在对方身上的禁言术法,这种手法骗骗小孩还是没有问题毕竟天相祭司这一身份要顾迟来说,真是能用神棍来形容。

这下领头的那少年双手从挡眼变成捂在他的脖颈上,没被遮挡的脸上,表情惊慌。

然后就变得诚实无比:“我们是我们先去找他麻烦的。”

顾迟轻颔下首表示明了,对这一众还围着不肯走的人,语声微沉道:“速速散去,只这一次我不追究你们在神农寿诞兴事该受的惩罚。”

“至于方才提及的事情,我会亲自查明经过,届时再另定处罚。”

“是”四周一个个都还尚且年幼的少年相继应声,领头的那个应得极不甘愿,但他实在是被刚才失声的那一下吓到了,不敢再作。

一下子人作鸟兽散,场地只余两人,显得颇为空阔。

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顾迟本打算开口道个别就好。眼前之人值得他关注,但不急于一时,他今日也还有事情未完要去往祭台一趟。

但顾迟把双唇微张,正准备开口之际,前边矮了他一截的年幼身影却像是站不稳了,身体一个斜倾向他倒了过来。

顾迟大大反射性地把人接住,养徒弟养久了,下意识还是一种庇护的姿势,差不多就半圈在怀里了。

瞳:“”

顾迟忽然想起,他眼前这年幼身影也是和许多族民一样,因浊气而患上了无可治愈的恶疾。

他记忆中对方在未来时候的模样,就是坐着一张轮椅。

但这么早就开始了吗?照目前情况看来,对方似乎也已是无法久站。

“你家住城中何处?我送你回去。”不出言询问原因也不出言提及,顾迟只温和着声音对要倚靠在他身上才能勉强站立的少年说道。

“再往东南走。”知晓量力而为,瞳并不拒绝眼前青年的提议。超过了能可站立的最大时限,腿脚上的痛感就愈发锥心刺骨。

承受着尖锐痛感,瞳本就肤色苍白的俊秀面容上并未显露分毫,眼皮照旧轻耷着像是懒得微抬一下,只是额上冒出的冷汗出卖了他。

东南恰好顺路,祭台也是于东南方向。

顾迟对他点下头,先把人扶稳了,然后背对着他蹲下。

“这样会快一些,我尚有事待办,送你回家之后就得赶过去了。”想到对方也许会介意,顾迟就先给他找了个理由。

瞳:“哦”

所听闻的话音落后,顾迟背上也随即多了份重量,一具身体顺从地趴了上来。

“你的手可以放我肩上,或是你想抱住脖颈也可以。”

瞳再应了一声,被人背了起来,这种经历对他而言太过陌生。

平时他如果站不住了,那就先摔到地上。腿脚如果痛得再走不动,或是没有能再站起来的力气,那就用爬的,或是等到有再自己起来。

头颅轻靠在青年背上,瞳半阖了双眼。

这种陌生但并不讨厌的安定感,让他有些困了

第54章 相离

“是这间吗?”往东南方向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片砖石砌成的房屋。直觉性地往门前落叶积攒较多的一间走近几步,顾迟略微回过头去温声询问。

良久没得到回应,顾迟忽然发现靠在他背上的人,呼吸十分轻缓。

这是睡着了?

顾迟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靠在他背上的人闷出一个极轻极低的鼻音:“嗯”

像是还没睡醒时的声音。

推门进入后,顾迟大大就把背上的人在屋内唯一的床榻上放下,然后开口道:“如此,我就先离开了。”

左手捂着左边眼睛,瞳把右手压按在像被针扎般刺痛着的膝上,闻言抬了下眼,望了说要离开的青年数秒,点了点头。

床榻没有温度,有些冷,但他以前并没有这种想法。

想到这里,瞳刚刚从青年身上收回的视线又放了回去。他在想,对方的背很暖和,靠着睡觉很舒服

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人形靠枕顾迟大大第一眼先瞅见对方额上正冒出的细密冷汗,说好要离开的动作没做出来。再看这面色苍白的人手正按在膝上,顾迟默念了下治愈术法的咒诀。

“抱歉我没有办法医治,只能稍减缓些你的痛苦。”浊气所致的病症,顾迟已经研究了好些年,但却始终只能做到为病人减轻痛苦和延缓其肢体的溃烂速度。

说到底就是治标不治本。

瞳不理解眼前青年为什么要为他人之事感到抱歉,但他还是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告诉对方他想告诉的事情:“他们叫我瞳。”

呃?

这是什么神转折话题——??

顾迟大大正纠结,但眼前少年苍白俊秀的脸上,眉眼不动,神情深寂平静,却很显然是认真的态度。

对方说的是‘他们叫我瞳’,而不是‘我叫瞳’。

顾迟知道眼前少年是出生时一睁眼就把父母石化,而他方才把人背着经过邻近房屋,看见他的人或者说看见他背上背着的人是谁的人,都把目光移走得很快,态度可以说是避之不及。

为群体所排斥,但在他人口中的名姓,对他而言却似乎是重要的东西,

“瞳。”顾迟大大只是试着念一下这个名字,并没想要如何。但这个字刚才念出,他就看见坐在床榻边沿的俊秀少年抬了抬眼皮,一瞬间有些像是猫把耳朵竖起的样子嗯,小猫。

“我名顾迟,但你要和其他人一样代称我为天相也可以。”顾迟微微笑着,礼尚往来了一番。

“我明日会再来,给你带些药。”微顿了顿,顾迟又道:“是镇静止痛的药物,但不能频繁服用,一周至多三次。”

“哦那明日,我还能靠着你睡吗?”虽然止痛的药物他自己会制,屋里也有,但瞳还是点下头,接着问了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顾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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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发现青年在他问话之后沉默了会,瞳理解地点了点头。据他所知,人在面对问题时沉默多是心有为难,这种时候的回答一般为拒绝。

“可以。”顾迟是因对方完全摸不清的话题方向和直接的问话而微怔了会,反应过来之后就还是答应了。

实话是,顾迟大大现在真的怀疑系统面板上对方对他的三十多点好感就是他刚才当靠枕得来的。

瞳:34

还没到及格线的好感度,跟未来的七杀祭司保持良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事情,顾迟觉得自己至少得混个70左右的好感度才行。

“只有你我两人的时候,你可以不用捂着眼睛。”

本来只右边没被遮住的灰黑色眼睛在望着青年,闻言后瞳把捂着左眼的手放下,深赤色显得妖异的眸子也加入注视。

用单边眼睛去看事物,和用双眼去看事物当然不一样,后者能见得更为广阔,能看见更多东西

但对瞳而言,是少有这种机会。

且不说他无法久站,本身喜好深居简出的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出门他就得遮住左眼,以免不小心与他人对视造成误伤。

再道别一次,顾迟大大这次就真的离开了。临别之际跟坐在床榻边沿的年幼身影说下次来给他带份礼物,而后走出屋外轻合上了屋门。

顾迟是觉得对方身上少了些什么,再看见一次赤色妖异的左眸,想到是缺了一个单边眼罩。

在流月城买是买不到的了,不过要他做一个也并不困难这样对方就不必再费劲抬手去捂着眼睛。

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边眼角,刚刚被离开的人碰过,那人说帮他看一下,或许能让他有控制这个石化能力的方法。

还有礼物他是不是需要回礼?

瞳轻甩下衣袖,一个闭合好的圆形器皿就落在床榻上。

虫蛊,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

瞳微掀起眼皮,开始了思考。他是要送碧血蛊,还是送金蚕蛊?

另一边已经走到祭台下方的顾迟大大对瞳的想法是一无所知,要是知道,估计就微抽下眼角说不出话来。

祭台建筑的高度能和神殿相比,要踏上数百阶梯才能到达。此处是历任天相祭司祈聆天语,动用预知能力的特殊场所。

预知这种神棍专用能力顾迟是没有的,但择选天相祭司的试炼他还是通过了,是当前这具身体的原因。

在回到这个世界,顾迟才算重新拥有一具身体。身体重塑成功,不必再耗费灵力维持实体。

顾迟自三年前开始,每日会到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但并不是如他人所想的在祈聆天语。而是因为在这个地方,他稍微可把目光投望下界。

祭台上立有一个制式古老的青铜圆镜,是历任天相祭司动用预知能力时所用,但顾迟在三年前的一次尝试中发现了它的一个新用途。

他能通过这面铜镜,看到下界的景象。一开始只能看短短几秒,多番练习之后,到现在勉强能坚持半个时辰。

流月城布有伏羲结界,即使想,顾迟也没办法去下界寻人。

且就算知道破坏结界的方法是用五色石炸开,他也不能使用既然说心魔在外窥伺多年,结界一破或许历史就会提前上演。

顾迟没有办法拿一城的命运去赌,破坏结界只能等到那个有可能改变流月城的人出现后才做。

铜镜所见的位置地点可以改变,但只能由动用它的人慢慢改换。

由于铜镜每日只能使用一次,顾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衡山的位置。

人间何其广阔,要以镜寻人也真是好比大海捞针一般的艰难。只有衡山或许还有点希望,毕竟是曾出现在游戏原作中的位置。

其实顾迟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碰个运气的心态。

至昨天才好不容易找到衡山,今天是要找在衡山的一处山洞。

山林树木葱郁密集,山洞入口可能颇为隐蔽,顾迟改移着铜镜所映出的地点,最终在半山腰上瞥见一处入口。

山洞内光线很昏暗,要是再到夜晚,估计就真是漆黑一片。

再往内里窥探,由铜镜所现的山洞景象中,顾迟看见一道年幼身影。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侧脸,大约是八、九岁左右的小孩右手拿着一把短匕,正一下一下,往石壁上刻字。

顾迟愣了好一会,然后想把铜镜的视角再调近些,但这时那年幼身影忽然转过身来——

“师尊?”

那双冰冷空无的深黑色眼睛似乎在念下这二字时有所回温,小孩一个人站在那里,像只被遗弃在外经受风雪,始终无人庇护的雏鸟。

铜镜只能看见景象,无法传递声音。但能清晰辨认出那二字的口型,顾迟大大心一跳

与铜镜的联系顿时被迫中断。

第55章 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