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尚书不言语,随即又对何二少夫人说道:“你去瞧瞧你六弟妹,若是你三弟妹再胡说,你只管赏了她耳光,告诉她,我这就写好休书,她再多嘴一句,就休了她回娘家。”

何二少夫人忙答应着,何老尚书想了想,又叫人去找了苗儿过来。

苗儿过来后,忙说道:“五少夫人原先好端端的,忽地就说肚子疼,没一会子就见红了。”

何老尚书问道:“新近她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苗儿说道:“五少夫人在屋子里好端端地坐着,什么事都没做。至于吃的,也是原先那几样,只是……”说着,瞧了眼大皇孙,“家里进上来一些点心,大皇孙发恩赏了下去,五少夫人看见了,就要了一些。”

何老尚书问道:“其余的点心呢?”

苗儿忙道:“还在呢,问了下,是四老爷送来的。”

何老尚书不禁扶额叹息,心想这事若细究起来,那陈氏就要么是被柳檀云克的,要么是被何四老爷害的,不论是哪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

苗儿忙道:“那点心,可要叫人查一查?”

何老尚书苦笑道:“查出来又有什么用?”

苗儿说道:“若不查,五少爷回来奴婢也没个交代给他。且五少爷若听到什么风声,以他的性子定会怪到六少夫人头上。”

何老尚书待要说叫何役怪到何四老爷头上也不是好事,随即又想到这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于是就对苗儿点头,说道:“你且叫人好好查查,看看是谁这样大的胆子。”说完,想起何三少爷才回来,家里就多了事,又记起早先何三少爷弄来那鹰的事,越发怒火中烧,说道:“定是老三捣的鬼,他在外头做的那见不得人的事被循小郎挑出来,他就黑心下了这毒手。”说着,脸上青筋跳个不停,怒道:“立时将老三那狗东西叫来。”

何二少夫人唯恐何老尚书怒极攻心又伤了身子,忙道:“祖父且息怒,老三还在衙门里头呢,将他叫回来,岂不是将事闹大了?”

何老尚书胸口起起伏伏,越想越觉得是何三少爷何徎捣的鬼,待要再骂他几句,就见大皇孙也在一旁看着,想起那点心是要送来给大皇孙的,忙开口道:“看来有人知道皇孙不吃那点心,于是有意要送了那东西给老五媳妇呢。”

大皇孙忙道:“定是这样,那人当真是其心可诛。”说着,又去给何老尚书抚着胸口。

何老尚书忙又叫人去喊柳檀云回来,没一会子,柳檀云就领着柳清风回来了。

大皇孙忙说道:“小舅妈想开一些,别伤了身子。”

柳檀云笑道:“多些皇孙关心。”说着,见柳清风一头雾水地看他,便对柳清风说道:“清风坐下听我跟何爷说话。”转而见苗儿、何二少夫人皆在,又说道:“苗儿且去看着五嫂子,免得有人趁空将点心茶水换了。二嫂子去帮着母亲一些吧,三嫂子只顾着说嘴,帮不着母亲。”

何二少夫人说着是,就向外头去了。

何老尚书叫柳檀云、柳清风坐了,试探地问道:“你弟弟那事可属实?”

柳檀云说道:“属实,不然父亲母亲也不会这般厌烦我。”说着,又道:“我说的是娘家的父亲母亲。方才在母亲那边,母亲怪我们家隐瞒这事。”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看似平静握着柳清风的手却紧了紧,心里也气柳老太爷隐瞒这事,但这会子却不是气这个的时候,开口道:“先不说你们家瞒着这事对不对——这毕竟不是小事,对八字的时候你们家就该说出来,若不然,那八字对了也没意思。”

柳檀云笑道:“祖父说的是,若早知道,胎死腹中的就该是我。”

何老尚书说道:“如今说这话也没什么意思。”说完,看了眼柳檀云,见她眉眼间有不输男儿的气度,不由地苦笑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原当你这孩子好胜一些罢了,没想到这好胜也是从胎里带出来的。”

柳檀云不由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随即说道:“何爷,这次有人敢算计到他身上……不管是谁算计的,我都不会放过他。”

这个“他”,柳清风、大皇孙不明白,何老尚书却懂了,瞧了眼柳檀云的肚子,心知柳檀云在柳孟炎夫妇面前一直顶着克死同胞弟弟的罪名,如今敢弄出柳檀云肚子里孩子克死陈氏肚子里孩子的事,就算弄出这事的是何家人,柳檀云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三嫂子嘴碎了一些,你也是知道的。”

柳檀云笑道:“三人成虎,该叫三嫂子及早知道嘴上没把门是害人终害己的事。还请何爷立时将三嫂子撵回家去,叫她在娘家闭门思过。不然——我领着清风走。”

柳清风听的不清不楚,但也明白柳檀云这会子是被人陷害了,于是就靠在她身上。

何老尚书忙道:“这次的事……”

柳檀云冷笑道:“这次的事虽跟何爷没关系,但关系也大了。何爷是何家的家长,我是何家的媳妇,何家若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就别怪媳妇命硬克了别人。”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这次是不肯让步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开口道:“就依着你,将你三嫂子送回娘家闭门思过吧。那剩下的事呢?你的事才闹出来,你五嫂子就小产,这事实在太过巧合,若说没有蹊跷,谁也不会信。”

柳檀云说道:“何爷说的是,实在太过巧合了。但说起这事前,我得跟何爷约定,不论罪魁祸首是哪一个,所有有心或者无心推波助澜的人,都要被罚。”

何老尚书劝道:“你祖母还有老姨娘们许是被人当枪使了,你母亲叫你过去问话,也算是被人利用了。”

柳檀云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不是吗?何爷,我有弟弟要教,有孩子要养,没功夫跟他们长长久久地搅合。既然他们说我命里的带煞,谁敢惹我我就克死谁。若说会影响大局,那何爷尽管放心,只要遂了我的心意,这大局影响不了,不然,我连孩子都护不住,还会关心你们的大局?”

何老尚书鲜少见柳檀云动了真怒,这会子看她依旧面上带笑,却知何家人这回当真将她激怒了,但罚了何三少夫人一个就够了,若将何老夫人、何夫人等被人稀里糊涂被人利用的人也罚了,未免有些过了,忙说道:“檀云,等你气消了咱们再说话。”

柳檀云起身,说道:“何爷自己多保重,免得人家又说我将你也克死了。至于我说的话,若是何爷不答应,我也不勉强。总归,田贵妃之后还有三王余孽,三王余孽之后还有青田军。这些大局,到时候你们想叫我影响,也不能了。”说着,摸了下柳清风的头,就牵着柳清风出去了。

何老尚书往日里被人气一些,便要胸闷半日,如今这情形,却连一点胸闷也没有,心里满满的只剩下无奈。

大皇孙开口道:“小舅妈真的生气了,但是法不责众,曾外祖母还有外祖母这一群人如何罚?”

何老尚书苦笑道:“所以才有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这一说。”说着,招手叫大皇孙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你来得正好,曾外祖父叫你明白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

大皇孙笑道:“早先小舅妈还叫我瞧着她那六道阎罗真身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呢。”

何老尚书一愣,问道:“当真?”

大皇孙点了头。

何老尚书笑道:“那你如今能大开眼界了,你小舅妈行事素来雷厉风行。只家丑不可外扬,这边瞧见的事,不可说给你皇祖父听。”

大皇孙笑道:“我不说,但这事之后,若有人说小舅妈克我呢?”

何老尚书拍着大皇孙的手一顿,说道:“去找你小舅妈去,别离了她,不然当真就有这么一说了。”说着,又想自己这腐朽之人也撑不了几日了,就也站起来,说道:“咱们一起找她去,不然指不定哪个心狠手辣的将咱们一同送去见阎王呢。咱们去找你小舅妈,求她给咱们改生死薄去。”说着,就向柳檀云那边去。

大皇孙听何老尚书的意思也是怕有人趁着何家里头乱哄哄的时候对他们祖孙下手,于是就随着何老尚书去柳檀云那边。

柳檀云瞧见何老尚书领着大皇孙过来了,就问道:“何爷答应了我?”

何老尚书笑道:“不是,是怕人家害了我们祖孙,我们来靠着你呢。”

柳檀云见何老尚书打定主意要借着一老一小叫她服软,也不言语,叫人弄了茶水点心来。

正吃着,明月就过来说何侍郎、何循回来了。

何老尚书说道:“我去跟你父亲说话。”说着,便领着大皇孙、柳清风一并走了。

柳檀云独自留在房中,就窝在床上,细细地在心里梳理着头绪,猜着会是哪一个下的手。想了一会子,便觉得那命里带煞的事果然躲不过,又想起何夫人方才那话里的意思,不由地想她这边肚子还没显露出来,那边何夫人就开始担心她会像将柳家克的只剩下一个男丁一样克得何循无子送终。

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到纱门响动的声音,柳檀云从床上撑起身子,看了眼何循,就坐起来挽了下头发。

何循走过来,也在床边坐着,说道:“我听祖父说了。”

柳檀云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是不是也怪我没跟你说这事?”

何循问道:“你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柳檀云笑道:“我一开始就知道。”见何循疑惑地看她,就又说道:“这辈子,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们不喜欢我,我也就不喜欢他们。”

何循失笑道:“怎么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开始是几岁?”

“我生下来就知道这事。”

何循怔住,伸手摸了下柳檀云的脸,说道:“你别赌气,哪有一生下来就知道这事的。还有母亲、祖母不过是听了旁人的挑唆,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如今先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其他的,事实胜于雄辩,日后她们就不会再说这话了。”

柳檀云笑道:“你是要跟我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能堵着她们的嘴不叫她们说?你是说要叫我过了十几年看着你膝下儿女满堂,然后再得意地跟她们说我并不克你的子嗣?我一个人能生几个?”说完,不由地又笑了起来,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事那般可笑,但就觉得自己非笑不可。

何循说道:“这事若是你们家早早跟地跟我们家说了,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细说起来,也不是我们家的错。凭是谁家出了这事,都要问一问的。哪有因为这事,就要将长辈们一并罚了的?”

柳檀云沉默地看着何循,喃喃道:“你并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你只当这是流言,却不知道我一生下来心里就藏着这事,如今,我还要看着‘他’,不知到底是男是女的‘他’,还没生下来就被人推上我的老路。不同的是,早先只有我父亲母亲知道,因此不喜欢我的只有我父亲母亲,如今你们一家人都知道,你们一家人都会不喜欢‘他’。”

何循愣住,原本急着要解决的是谁对陈氏下了毒手,因此并不将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也当柳檀云对这些话也跟他一样嗤之以鼻,不想她真正在意的恰就是这些流言蜚语,且是替她肚子里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在意。因知道外头何老尚书、何侍郎等着他商议对策,一时又想不出话安慰柳檀云,于是转身便向外头去,恰被凤奴一头撞上,便斥道:“你这样急赶着做什么?”

凤奴慌张地说道:“红毛老死了。”

127冲冠一怒

何循听了凤奴这话,立时便向屋子里去,瞧见柳檀云又撑起身子,便知凤奴那话她听见了。

“云妮。”喊了一声,何循便向床走去,在床边坐下,看了柳檀云一眼,便道:“红毛岁数多了,应当是……”

柳檀云嗯了一声,便背对着何循躺着,一手遮着脸,心里一下子就静了,在心里寻了些话安慰自己,告诉自己红毛原本就是她从顾昭手上抢来的,且岁数大了,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虽这样想着,眼泪却止不住地从指缝间落下来。

何循贴着柳檀云躺着,说道:“流言止于智者,你放心,这次的事我定会好好解决的。”

柳檀云并不回头,问道:“你信我身上有煞气吗?”

何循笑道:“我是不信这些的,但是祖母母亲她们信,因此她们也是无心之失。我去劝说她们,日久见人心,她们原没有恶意,不过是乍然听说这事,心里气不过?”

柳檀云冷笑道:“气不过?气不过我克死了弟弟,为弟弟义愤填膺?还是气我们家没跟你们家说?若为了防着我克得你无人送终,只怕不光是恶意这样简单了。”

何循起身道:“云妮,母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便是为了我,她也不会如何为难你。”

柳檀云转过身来,说道:“我方才还想着回娘家呢,后头想想我回去做什么?祖父年纪大了,叫他一把年纪跟何爷吵架不成?若不叫祖父跟何爷吵架,我回去做什么?去听母亲冷嘲热讽说我罪有应得吗?”说完,仰头看着锦帐上面的精致花纹,又喃喃道:“你以为我是在无理取闹?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母亲祖母的心思,但清楚又怎样,叫我一辈子迁就她们还是去吃斋念佛洗脱罪过?还是给你挑个好生养的美人叫你子孙满堂,让她们知道我不是天煞孤星?你以为这样过了十几年,等着她们醒悟到我身上没有煞气,等着她们自责今时今日不该这样苛责我的时候,我会感觉到‘苦尽甘来’的欣慰?”

何循忙道:“谁叫你这样的,总归要跟她们好好说说,叫她们别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柳檀云听了这话,不由地猛地起身冷笑道:“我一辈子都说服不了我母亲,你能跟她们说通?”说完,因肚子疼了一下,就闭着眼吸了口气,然后平静地躺下,拉了被子盖在身上,看了眼何循,心平气和地说道:“是我强求了,你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懂得什么叫做为母则强;若是懂,你就该知道越是为了你,你母亲才会越发地不待见我。你原就不能跟我一样感同身受。这次是我的事,我自己想法子解决了。许多事我能为你去做,比如上刀山下火海;许多事我不能为你去做,比如委屈了孩子,所以这事就算闹到最后咱们劳燕分飞,也没得商量。”说着,拉了被子蒙着头,再不肯出声。

何循隔着被子搂着柳檀云,说道:“云妮,我……”我了半日,也不知说些什么安慰她,虽是青梅竹马,且也知吕氏跟柳檀云母女两个疏远的很,但却并不知这其中的缘故,如今知道了,却如柳檀云所说,当真不能感同身受。虽说何夫人并不最疼爱他,但却也尽了慈母的职责。而吕氏,那职责两字就当真不过是职责而已。听柳檀云说要自己解决,不由地心中一凉,心想倘若柳檀云的话是真的,倘若她从一生下来就知道柳孟炎、吕氏靠不住,那她的命若是不硬一些,如今早被人啃得没骨头了。

“……云妮,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全讨回来,可好?”说着,何循将被子掀开,瞧见柳檀云脸上果然满是泪痕,将自己的脸贴过去,觉察到泪水湿了自己的脸,不由地心酸起来,早先只当柳檀云洒脱不在意柳孟炎夫妇,如今看来,倒像是她徒劳无获之后的无奈放手。这般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如柳檀云所说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一直只喜欢跟柳檀云一起玩乐,却没留心她笑过之后心中的失落,低声说道:“祖母、母亲她们虽是无心之失,却也做错了,做错了就该罚,不然只会越做越错。”等了许久,见柳檀云不肯出声,就又说道:“云妮妹妹,是循哥哥错了,我忘了哥哥要帮着妹妹的,你等着,这会子不管谁插手进来,我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什么大局为重,我只管替你报仇,一解心头之狠,可好?你是红颜祸水,我就冲冠一怒为红颜,就算得了个六亲不认的骂名,我也叫你消了气,可好?”

柳檀云听了这话,不由地破涕而笑,伸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又哭又笑地说道:“你是要爹的人了,你以为若没了那孽障,我这会子为什么这样不能容忍?”

何循说道:“我知道你原本是打算跟母亲嫂子们好好相处的,既然不能好好相处,咱们少不得要使出一些雷霆手段,叫她们都乖乖地听话。你放心,这回若是她们不服软,不用你动手,我就将这片长了杂草的齐头庄稼全割了。割了之后咱们重新种庄稼。爱种豆子就种豆子,爱种麦子就种麦子,只要合了你的心意就好。总之欺负我就罢了,不能叫人欺负了你们。”说着,将手探进被子里去摸柳檀云的肚子,虽摸不出什么,却蓦地发现自己失职了,原本柳檀云气的就是有人将矛头对着这个还没成形的孩子,旁的事自己不能感同身受就罢了,这件事,自己竟然也忽视了,“云妮,我觉得我养不好孩子。”

柳檀云伸手摸了摸何循的脸,笑道:“别胡说,你是还不习惯当爹。”说着,想起红毛,又说道:“叫人看看红毛到底是怎么死的,然后埋了它,别叫我看见。”说着,不由地又哽咽住。

何循不曾见过柳檀云哭成这样,一时间更觉自己失职,忙道:“你在屋子里躺着,什么都别想,好吃好喝好玩地用着,外头的事由着我来处置。”说着,在柳檀云脸上亲了一下,便要出去。

柳檀云擦了脸,起身说道:“这回我是一定要出去的,不然他们都以为我好欺负呢,既然人善被人欺,我就叫他们知道我这恶人是他们惹不起的。”

何循瞅了眼柳檀云的肚子,说道:“那孩子……”

柳檀云笑道:“我的气早消了,方才是气你连爹都不会当。至于红毛,这事也只能节哀了。”说着,又拿了帕子擦脸。

何循见柳檀云这一会子功夫就努力将自己开解开,越发心疼她,暗道若是柳孟炎夫妇早先多心疼她一点,她也不至于连受了苦还要自己安慰自己,心知她的性子是不会留在房里的,于是就说道:“那行,你跟我一起出去,只是凡事由着我来说,你只管娇滴滴地坐着。叫大家都看清楚了,我还是跟你一条心的。”

柳檀云笑着点了点头,又叫凤奴拿了水进来洗脸。

待凤奴、耿妈妈、穆嬷嬷都进来了,趁着柳檀云洗脸,何循便问道:“红毛是怎么了?”

穆嬷嬷说道:“小的查看一番,红毛当真是老死了。早几日红毛就不吃东西了。”

听穆嬷嬷这般说,何循就松了口气,暗道至少柳檀云这院子里还防得个铁桶一样,没叫人钻了空子。

穆嬷嬷关切道:“外头说的那事……”

何循说道:“那是无稽之谈,嬷嬷也信?”

穆嬷嬷笑道:“小的年纪一把,又照顾了少夫人十几年,怎会信那个?只是老尚书叫三少夫人回娘家闭门思过,三少爷又被老尚书喊过来,两口子正在老尚书那边喊冤呢。三少爷还叫少爷过去对质。”

柳檀云忽地开口道:“祖父也说是三哥?”

何循说道:“三哥才回家,家里就出事,可不就是他了。定是他才回来对京里的事不清不楚,就听了人家挑唆,被人利用了。”

柳檀云忙道:“那三哥也不该算计到五嫂子头上。”

何循说道:“哪有什么该不该,他连我的眼睛都想抓瞎,心狠着呢。”说着,又不甘心红毛身上一点线索也没有,便又自己去查看一番。

柳檀云见何循对何三少爷何徎成见很深,于是也不言语,只叫人赶紧给她脂粉敷面,待又收拾的荣光焕发后,听身后何循又回来了,便对何循回眸一笑,说道:“我这红颜祸水够不够格?”

何循一愣,见不过些许功夫,柳檀云便一改方才楚楚可怜模样,这会子就似凤凰浴火重生一样,更加光彩照人,脸上不由地浮出笑容,嘴里只说道:“你真好看。”

一旁耿妈妈才听说柳檀云身上有煞气的事,且又不知这话是他们闺房里逗乐的戏言,忙说道:“少夫人别说这话,我瞧着少夫人就是福星呢。”

柳檀云笑道:“那妈妈咱们一起瞧瞧那群黑心人是怎么喊冤的。”虽心里不信何徎才回来就对陈氏下毒手,但何三少夫人嘴上没把门地诅咒个没出生的孩子,再怎样罚她也不冤枉。

耿妈妈原怕柳檀云动了胎气是要劝着她留在房中的,如今看她要去,便又叫了穆嬷嬷、桂妈妈、柳思明家的、杨从容家的一并过去。

于是,柳檀云由着何循扶着,身后又跟着一群媳妇婆子,便向何老尚书那边去,捎一回头,见众人手里捧着她的茶盏点心并拂尘等物,便对何循低声笑道:“你瞧着我像不像恃宠而骄的娘娘?”

何循笑道:“你做了娘娘哪有来我身边张牙舞爪的自在?”

柳檀云笑了笑,又见柳清风过来,便伸手拍拍他的脸。

柳清风仰头道:“才刚何伯母说要送了我回家。”

柳檀云笑道:“你是我弟弟,这家里若没我发话,谁敢送了你走,我就跟谁没完。”

柳清风笑道:“我就是这样说的。”说着,靠着柳檀云,又嘀嘀咕咕地将何夫人送信给吕氏的事说了。

柳檀云闻言也不言语。

何循忙道:“叫母亲跟三嫂一并回娘家吧,这会子家里乱糟糟的,她还忙中添乱,将这事越闹越大,实在不该。”

柳檀云笑道:“你看着办。”说着,心里就想着何循等会子会如何处置这事。

两口子一路说笑着,就到了何老尚书那边,瞧见何老尚书门前何徎两口子又说又唱地跪着喊冤枉,就似上演一出《窦娥冤》,不由地又笑了,说道:“三哥三嫂当真有夫妻相。”

何徎见何循两口子来了,就要起身跟何循对质,还没起身,忽地听柳檀云喝了一声“跪下”,才离开地面的膝盖不由地又重重地落到地上,因才回来,早先也不过是急匆匆地见了柳檀云一面,这会子对上柳檀云,因她眼中的凌厉不由地一凛,随即缓过神来,虽不敢起身,但也对何循说道:“老六,天地良心,这会子的事跟我没有干系,若早知一回来就成了祖父的眼中钉,我情愿死在外头。”

何循听何徎这般说,就指着何老尚书廊下挂着的怪怪等鸟,吩咐道:“将怪怪这几个领走,免得吓着它们了。”

凤奴忙领了几个小丫头将怪怪送走。

怪怪嘴里忽地闹出一句:“有打架看喽!有打架看喽!”

柳檀云啐道:“小尖嘴,再胡说八道,我就扯了你的舌头。”说着,瞄了眼此时花容惨淡的何三少夫人,往日里还略有些可怜她不得何徎待见,此时只觉得这两口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一个都不可怜。想着,就随着何老尚书进了屋子。

屋子里就何老尚书、何大老爷、何侍郎、何征、大皇孙在,这几人瞧见柳檀云何循一同进来,只当何循说服了柳檀云。

何老尚书笑道:“你三嫂子也跪了许久,她知错了,你就大人大量放过她吧。”

柳檀云一一见过屋子里众人,见何大老爷、何侍郎两个脸上微微有些不甘,就知道他们心里定是想着明明是柳家隐瞒在先,何家吃了哑巴亏,却还要笑脸迎着她。

何循笑道:“祖父,依我说,家里这般委实乱的慌,不如叫伯母母亲她们回娘家去,没娘家的就去庙里修身养性,免得多口舌招是非,又叫家里不清净。”

何侍郎一愣,怒道:“你这不孝子,是要将你母亲赶回娘家?”

何循正色道:“明知道云妮有身子了,还对她说重话,又顺着旁人诅咒自家孙子命里有煞,这样不辨是非,不顾念自家子孙的女人,不回家叫娘家人再教一遍女则女戒哪里能回了婆家?若是云妮也这样,我也赶了她回家。你们说,那七出之条她犯过哪一样?自嫁进来就日日去厨房给祖父做饭,又殚精竭虑地为何家筹谋算计,如今进门没半年就有了喜事。谁家有了这样的儿媳妇不要烧了高香,这会子听风就是雨,听人家撩拨两句,就连儿媳妇的好全忘了,连眼前的孙子也不要了,只一心去想后头那看不见影子的孙子,这算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女人?”

何循这话说出口,一屋子何家男人脸色变了又变。

何大老爷向柳檀云看过去,只觉得这丫头这么些年还没变,还似当初领着骆红叶闹上他书房一样,只是将骆红叶换成了何循,且何循比骆红叶牙尖嘴利罢了。

何侍郎怒道:“你这不孝子。”

何循说道:“忠孝难两全,慈孝也难两全。如今谁敢往我儿子头上泼脏水,我就加倍还回去。就是孝顺,孝顺里头还有个愚孝呢,如今母亲愚昧地犯了错,难不成我还要顺着她不成?若是如此,母亲哪一日病了,我岂不是还要煮了儿子给她做药引?”

柳清风插嘴道:“许是外甥女呢。”

大皇孙扑哧笑了一声,只觉得何循这话说得好,眼下太子太子妃两个连他都没照顾好,就想着如何将小皇孙培养成人中之龙,可不可笑的很。

何老尚书听何循这般说,望了眼他们小两口,心想何循这是叫柳檀云说动了,因见柳檀云不言语,便也不言语,由着何侍郎、何大老爷跟柳檀云说话。

何大老爷说道:“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子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且你伯母、母亲婶子们不过是说两句。且你们家原本就理亏……”

柳檀云听了这话就清了清嗓子,手搭在何循臂弯上,慢悠悠地说道:“伯父以为我这阎王嫁了人就丢了生死薄了?如今是她们自己个往我这生死薄前凑的,也不怪这簿子上有她们的名字。”

何循接着说道:“正是,还有那些老姨娘们,统统打发到庙里去,也跟母亲她们一样,全去学了为妇之道。哪一个没学好,哪一个就甭想回了何家。”说着,见何侍郎瞪他,就对上何侍郎的眼睛,说道:“祖父、伯父、父亲也别觉得我们狂妄,倘若这回的事,家里头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离了何家去柳家住着不回来了。然后我们自己想法子报仇,至于跟谁报仇,自然是家里这多事的人,谁叫他们蠢得被人当枪使。虽不能问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但宁枉勿纵,有嫌疑的人哪一个都跑不了。论起能耐,我是比不得几位,但论起坏事的本事,我可不比谁差。”

何征在一旁听了一会子,便拿了手指敲着自己太阳穴,忽地一击掌道:“循小郎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