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棋子,却随时随地都能翻转出局,毫无负担的抽身而退。

“楚儿,你爱过我吗?”端木岐突然问道。

“曾经——我是有想过,我们可以那么一直一直的走下去的。”宋楚兮笑笑,却是模棱两可的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

她努力过,也试图妥协过,可最终还是失败放弃了。

端木岐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却突然在那一瞬间莫名转为黯淡。

宋楚兮的转身的步子已然走的从容稳健,一步一步,跨过门槛,走到外面正午的阳光底下。

端木岐往前跟了两步,最后倚在门框上看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楚儿,你回答我!”他面上表情也同样变得寡淡,和他往日里风情万种的风流雅态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她的背影,执意重复道:“爱过吗?”

“我——只爱我自己!”宋楚兮如是这般回他,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她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院门之外。

端木岐转身靠在门后的墙壁上,哑笑出声。

这个问题,早两年的时候他问都未必能有一个真心实意的答案,现在明明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再执意的问出口,也不过就是因为早就有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为了听她亲口说出来,好叫自己死心。

可是——

杀了殷述有什么用啊?他真正该杀了的是她!

只有她死了,他才能再无后顾之忧,再不担心随时随地要被人反插一刀,可是——

到底也是舍不得呵!

*

宋楚兮四月底启程,回到塞上军中,已经是五月了。

这个时候,新草反绿,虽然塞上的温度格外要低些,却也只是叫人觉得神清气爽。

“四小姐。”卫霖算准了她的归期,但是为了谨慎起见,他没敢出营,只早早的做好准备在等着了,“这一路上都还顺利吗?您还好吗?”

“没什么事。”宋楚兮笑笑,翻身下马,带着他和另外的几个副将先会帅帐询问了一下这段时间内军中的详情,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下来。

待到例行公事的把几个副将都打发了,宋楚兮才缓缓吐了口气,软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她之前受伤的事卫霖是知道的,见她面露疲色,就赶快过来给她把脉。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宋楚兮是真的有些累了,也就懒得动弹,由着他把脉。

卫霖仔细的替她把过脉,神色才略见缓和了几分。

宋楚兮瞧见他的神色变化,就忍不住的笑了,“我还没有那么不知轻重的,你其实是不必这么小心的,之前的伤,早就没事了。”

“之前听说四小姐伤的很重,好在是有惊无险。”卫霖道,起身退开,顿了一下,又道:“就四小姐目前的脉象来看,您这伤势的确是已经不打紧了,只是最近两个月还需要再养养,不能再增新创了,也得亏是给您看诊的大夫高段了。”

宋楚兮明显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重新放下了袖子,想了想道:“我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这几个月倒是委屈你一直要呆在这苦寒之地熬着,你收拾下,早点回去吧。”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谈辛苦。”卫霖道,说着就又稍稍抬眸看了她一眼。

殷述身上的蛊毒真的解了,现在他倒是遗憾,当时没能有机会跟着一起进城去见识一下那个医术高超的世外高人,而他方才明示暗示的想要套一套这个人的底,宋楚兮却明显是没走心,直接就给含糊过去了。

微微失神了一瞬,卫霖就赶紧重新摆正了神色道:“虽说四小姐您的伤势没什么大碍了,但毕竟也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好,这段时间还是让属下继续留在这里照料您的伤势吧,如果我这个时候回去,也没法向我们王爷交代。”

宋楚兮当然知道卫霖会任劳任怨的留在这里,全都是因为殷湛的嘱托。

这份人情,她就是再不想领受也已经受了,这个时候再强行推脱也没什么意思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留下吧。”宋楚兮也没太犹豫的就点了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开始以雷霆手段整顿军纪,宋承泽治军的手段虽然严厉,但是有些地方也和她的习惯和规矩不符。

她既然要全面控制这支队伍为自己所用,就自然要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

好在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算是力挽狂澜,对这支队伍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相当于是有着救命之恩的。军人重义气,再加上前段时间殷湛和卫霖暂代军务的时候打的几次小胜仗,下头的人不明所以,都以为是她留下的良策,所以就算女子领军权在当时算是件特立独行的事情,这一步步慢慢的渗透下来,宋楚兮如今在这支队伍里的威望也逐渐建立了起来。

塞上的这里的气候苦寒,就算是后面进入了七八月里也感觉到夏季的酷热。

这在军中的日子,看似无聊却也充实,宋楚兮如今的这个身体状况,虽然承受不住太大强度的训练,但是强健体魄的必修课她也还是按部就班的跟着做一些的,只是折腾来折腾去的,收效甚微罢了。

卫霖根据她的体质又重新改了用药的方子帮她调理,这样到了九月里,她心脉受创的旧伤就已痊愈。

离着年底的信念朝贺,转眼就近了,如果她今年要进京的话,那么最迟也是腊月底就要启程了。

这些天宋楚兮重新权衡了一番,左思右想就还是命人去传了卫霖过来。

来人去的有些久,不知道是不是卫霖出去采药了才回,稍后他过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行色匆匆。

“卫霖。”宋楚兮从案后抬头看过去,“我想了下,恐怕你之前要回京的计划得要再缓一缓了,这军中副将虽然现在全部都是我重新提拔上来的人,宋承泽的铁杆心腹在年底的那一役当中都被南蛮人解决的差不多了,但是他既然没死,我就还是要多留一手的。年底我肯定是要进京的,为免到时候要趁虚而入,回来策动人心,这里留下别人来把持我都不是很放心,思来想去,你暂时还是不要回去了,在这里先留一段时间,等我从京城回来再说吧。”

她现在是不太清楚宋承泽的打算的,但是以那个人的性情,他既然在那样的境况下就能巧记脱险,那么就绝对不可能轻易受死,保不准兜兜转转就又要把注意打到这军中来。

虽然他一个名义上的死人,已经没有资格和机会重新掌控军中了,但如果他居心不良,做点手脚,一旦蛊惑了人心,那么这些士兵在战力上就要大打折扣了,到时候的局面也仍是不好收拾的。

如果是用以前宋家军的旧部主事,宋楚兮怎么都不是很放心,还是卫霖留下更稳妥一些。

“四小姐——”卫霖面上神情焦灼,听她说话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犹豫之下,最终还是心一横道:“你可能要考虑一下提前进京了。”

宋楚兮闻言一愣,不由的微微蹙眉,只看着他,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年初那段时间,太子被巫术诅咒的事情您肯定还记得,那件事,最近又被翻出来了。”卫霖道,说着就神色闪躲的几乎不敢去接触宋楚兮的视线。

“怎么?”宋楚兮的心跳猛地一滞,明显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屏住了呼吸,略有紧张的盯着卫霖的脸孔,“是姑母还是——”

殷绍被诅咒的事情,最后也没能追查到确切的证据揪出凶手来,最后就成了无头公案,搁置了。

如今时过境迁,想想也知道,当时宋承泽既然动了手,就必定是有所图谋和目的的,不会是虚张声势的只为了吓唬人。

可是那人却并不知道她和素岚之间的真正关系,应该也想不到拿素岚来开刀,相对而言——

宋太后反而危险了。

“是——”卫霖明显是十分的纠结,却也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瞒着她,如果能不告诉她,殷湛也不会紧赶着就飞鸽传书来通信了。

“是素岚小姐。”最后,卫霖一咬牙道。

“什么?”居然真的是素岚?这怎么会?宋楚兮仓促的一下子就拍案而起。

“其实严格说来也不就是素岚小姐的事,我们王爷刚才传来的迷信,说就在前几日,皇长孙无意间发现了自己屋子里一块地砖下面的暗格,并且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挺奇怪的器物来,那孩子当时也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避讳人。可后来那东西被冯玉河叫人拿去给太子看了,又叫人过去仔细的辨认过,最后被认定了是用来炼蛊的制蛊的器具,一时之间,满朝哗然,再想想年初太子出的事——就是太子想要遮掩,大事化小,皇上那里也不会答应了。”卫霖说道。

那段时间殷绍都是在自己的房里养伤的,根本就没去过殷桀的屋子,说是有人在殷桀的屋子里藏蛊还害了他,这理由很牵强,但是没办法,巫蛊之术本来就触动了皇帝最敏感的一条神经,但凡是沾了边有迹可循的,他都不会放过。

“四小姐,现在虽然事情还在追查当中,但是素岚小姐对皇长孙素来都袒护的很,这事儿最终如果找不出一个真正的凶手来,恐怕——”卫霖小心翼翼的瞧着宋楚兮已然怒气冲天的脸孔。

“是谁做的?”半晌,宋楚兮却是面色阴沉的重新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安意茹吗?”

宋承泽没有理由针对颜玥,而且明目张胆的二次给殷绍制造麻烦,他能得什么好?反倒是当初在那件事上吃了暗亏的安意茹,她女人是最不安分的。

、第032章 迷雾,隐情?

朝廷的法度规定,但凡外放的官员,若非得皇命传召,是不能随意入京的。

不过宋楚兮这里如今占了个便利,那就是她掌权宋家还没有得到朝廷的册封和认可,所以这个身份立场上面就有了漏洞可以利用。

“四小姐,您有什么打算?”卫霖见她沉默,就试探着开口问道。

“迟早都要走这一趟的。”宋楚兮道,想了一下,就转身回案后提笔写了封信吹干墨迹递给了他,“宣王府的信使应该还没走吧?我不能无缘无故的进京,这封信你让他顺便带回去,请姑母以她的名义给我写封信,回头如果有人要借题发挥,我这里也好有个理由搪塞。”

“好。”卫霖颔首,接过信纸收好带了出去。

宋楚兮这一次进京走的不算秘密,消息自然也很快就传回了南塘。

“四小姐已经在路上了,现在离着年关还早,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突然就提前进京了。”长城把消息带回来的时候,百思不解,说着又小心翼翼的瞧了眼端木岐的脸色,“她军中那边,宣王的那个贴身侍卫一直没走,现在还留在那里替她主事。”

相较于公开和宋楚兮站在过统一战线的殷述,那个宣王殷湛的种种举动才更叫人无法理解。他看似是和宋楚兮之间没有交往过密,但就宋楚兮那么个冷血多疑的性子,居然就默许他的人一种追随左右?

端木岐这边,可是连伺候了她几年的舜瑜和舜瑛她都绝口不提了。

虽然长城这边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殷湛和宋楚兮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这两人之间绝对是有猫腻的。并且殷湛这个人又是个极端危险的为人,宋楚兮和他搅和在一起,这对端木岐而言,更不是什么好事。

“也不过才刚九月而已,近日京中大事,无非就是殷绍那里翻出来的巫蛊旧案了。”端木岐道,彼时他正在和自己对弈,手下摩挲着一枚白玉的棋子,唇角弯起一抹笑。

殷湛后院里的那个颜玥,和宋楚兮是有旧交的,端木岐倒是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联和原委。

只是宋楚兮和殷绍之间的那段过去和纠葛,他不想跟其他人提,所以也就没和长城细说。

“朝廷那边本来就对她颇为不满,现在少主您又不得一个合理的理由进京,万一四小姐那边有事——”长城担忧说道。

抛开端木岐和宋楚兮私底下的纠葛不说,哪怕只冲着整个南塘的局面,宋楚兮现在也一定不能有事。

“一旦宋家被拔除了,那么唇亡齿寒,紧跟着下一步他们的矛头就会直指端木氏和南塘,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端木岐说道,屈指一弹,将那棋子扔回了瓮里,然后懒散的往后一仰,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

他面上神色不经意的就多了几分重视,过了一会儿,长长的叹息一声道:“所以的事情都是一触即发,趁着那丫头目前的立场还算坚定,现在看来是不能再继续的拖下去了。”

“长城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少主的意思是——动手?”

“迟早也会有这一天的。”端木岐道,面不改色,“筹谋了这么久,现在算是要见到成效的时候了,你去准备一下,明天我要出门,其他的事也都提前着手安排,这个先机就是最大的优势,我们必须要拿下。”

“是,属下明白。”长城的神色之间突然就多了几分明显的紧张,顺口就应承了下来,只是转身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却忍不住忧虑的又回头看了眼。

*

宋楚兮抵达京城,是在月中。

她在行程上虽然没刻意的瞒着人,但却走的十分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招摇。

进京的时候已经过午,因为不是得了皇帝的传召,而且她现在这个宋氏掌舵人的身份也没被朝廷公开承认,所以也就不好住在皇家下设的驿馆了,进京之后她就直接命人去租用了一个院子里落脚,而她自己这边则的片刻也不耽搁的直接地牌子进了宫。

从她托人带进京的信上,宋太后大致的已经推断出了她的行程,提前就给宫门的守卫撂了话,是以侍卫们都没为难,直接就找软轿将她送去了重华宫。

“兮儿见过姑母。”宋太后得了消息,从后殿走出来,宋楚兮就先给她跪下磕了头。

当着下人的面,宋太后也没拦着,坐下了之后才招招手,“起来说话吧,你赶路也辛苦了,身子还吃得消吗?”

“劳姑母挂心了,侄女都好。”宋楚兮笑笑,站起来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碧云亲自过来上了茶,宋太后捧了茶碗在手道:“你带着丫头都下去吧,哀家有些日子没见到兮儿了,和她说两句体己话,另外吩咐小厨房备膳。”

“是!”碧云笑道:“四小姐喜欢吃什么奴婢都还记得,这就叫厨房准备。”

碧云带了宫婢们退下,这殿中就只留了庄嬷嬷一个人在。

宋楚兮稍稍正色看向了宋太后,郑重其事道:“这一次是我唐突了,来的有些突然,还要姑母配合我,实在是给姑母添麻烦了。”

“自家姑侄,说什么见外的话。”宋太后淡淡说道,神情之间也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变化,只道:“你这么急着进京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也不算是。”宋楚兮道,她进京的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不能和宋太后坦诚的,于是只道:“就是这一年多发生了许多事,想着姑母您的心里应该也惦记,前面我一直都不得机会进京,来亲自和姑母您交代一下,最近才刚好得空,又听说这大半年里头宫里这边总也不太平,就干脆找了个借口进京来看看姑母了。”

宋太后这边,宋楚兮也的确是有些事要当面和她说的,所以她这倒也不算是敷衍。

宋太后听她一提,就知道她指的什么,马上有所警觉,“怎么?”

宋楚兮不会平白无故关心殷绍府里的事,这件事似乎是另有隐情的。

“我最忌刚刚得了一个可靠的消息,宋承泽现在肯能人就在京城。”宋楚兮说道。

宋太后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站在她身后的庄嬷嬷已经不由的勃然变色,不确定道:“四小姐您说谁?是大公子吗?”

“具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个暂时我也没弄明白,但是他人在京城,这一点应该是错不了的。之前是我设计夺了他手中兵权,又抢了他在宋家的地位,他肯定怀恨。这个人也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我怕他会因为我而迁怒姑母,所以还是要提醒姑母您一下。”宋楚兮正色说道。

庄嬷嬷的心下一阵紧张,惴惴不安的垂眸去看宋太后的脸色。

但宋太后的却是神色如常,又从容的喝了两口茶方才沉吟道:“你是说之前太子府里的事,和他有关?”

这个女人纵横后宫多年,眼光是相当独到犀利的。

“恐怕就是了。”宋楚兮道,隐隐的叹了口气,“塞上那里是南蛮人的聚居地,南蛮人精通巫术,那么巧他进京之后就出了那样的事,如果非要说此事与他无关,那恐怕才是牵强了。”

那种邪术,说来就叫人毛骨悚然,闻风丧胆。

庄嬷嬷紧张的有些局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四小姐您是怕他会对太后——”

“不会的。”宋太后却是一抬手,笃定的摇头,“如果他要针对哀家,早就该动手了。”

说着,她又看向了宋楚兮,“他具体的藏身之处你那里有数没有?”

“暂时还不知道,回头我得找个人问问。这件事,我就是给姑母提个醒儿,您心里也要有个准备和防范,其他的事就不劳姑母插手了,我会处理干净的。”宋楚兮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姑母,这一次看似是我和宋承泽之间在夺权,实际上却是触目了朝廷这边,我是怕——这里就是表面风平浪静的局面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宋太后是被困锁宫中的,一旦双方正面冲突,她首当其冲的就要遭殃。

“这个局面只能说是必然,又不是你造成的。”宋太后的唇边若有似无的弯起一个隐晦的弧度,“这个你不用放在心上,哀家心里都有数的。”

“我只是担心姑母——”宋楚兮道。

她和宋太后之间,有的到底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情,只是亏欠和责任,这一点让她心中越发觉得愧疚和矛盾。

宋太后却显然并未在意,直接岔开了话题,“兮儿,你跟端木家那个七小子——”

“哦!”宋楚兮赶紧收摄心神,正色道:“这件事我也正要和姑母交代的,我和他之间已经说清楚了,现在朝廷殷述对咱们南塘居心不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要让南塘落到他们的手里,我们的手里才能握着主动权,暂时我们还是应该和端木家站在统一战线的。只要南塘还在,只要宋氏的根基还稳固,朝廷就不敢轻举妄动。”

“哀家不是说这个,是你。”宋太后却是叹息着打断她的话。

她看着面前宋楚兮过于平静的面孔,“之前因为是你的私事,哀家就没有主动插手干预,这感情的事,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讲明白的,哀家有些时日没见你了,也不知道你到底好不好。”

“也没什么事,大局当前,我反而觉得只单纯的考虑利益会更自在些。”宋楚兮笑笑。

宋太后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却发现她那言谈之间是真的完全释然,心里也不禁的微微一震。

“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宋楚兮见她沉默,就又笑了笑,紧跟着话锋一转道:“对了姑母,你觉得殷述怎么样?”

宋太后一愣,但见她的面色如常,并无半分小女儿姿态,马上就明白过来,凛然道:“你是说——”

“我不瞒姑母,去年年初到今年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想必姑母的心里也有疑惑,其实我这次进京也主要就是为了向姑母交代这件事的,去年有个自称是我大姐的女人登堂入室,进了咱们宋家的大门,这件事姑母应该是知道的吧?”

宋楚兮在定位那个女人的身份的时候用词严谨,宋太后当然是注意到了。

当初宋楚琪和宋楚兮两姐妹死磕的事,宋太后鞭长莫及,却也一度的困惑不解。

这个时候,她是沉得住的,庄嬷嬷却没那么淡定了,不由倒抽一凉气道:“听四小姐您这意思,难道是那女人的身份有问题吗?她不是真的大小姐?”

“我查过了,也从那女人那女人口中当面证实,她是太子殷绍的暗桩。”宋楚兮道,只是神色凝重的看着宋太后,“想来是当初我进京之后做的一些事让他起了戒心,所以他才会出了这么一个奇招,一则利用大姐的身份来限制我,二来也让那女人暗中联络宋承泽,想要借机将宋承泽拉拢过去。”

“可当时不是族中长老们都亲口承认了…”庄嬷嬷道,怎么都觉得难以置信。

虽说宋楚琪和宋楚兮两姐妹互相残杀让人难以接受,可是一个得到了所有人承认的宋家嫡长女居然是个冒牌货?这听起来就更叫人难以相信了。

这件事殷绍做的?并且一计不成,最后他干脆就亲自赶赴南塘,意欲杀人灭口了?

宋太后的眉心鲜见的拧成了疙瘩,一时间却未表态,只是保持了沉默。

半晌,她才又缓慢的将目光移回宋楚兮的脸上,“所以你想转而支持小七上位?”

“总要维持朝廷和南塘之间的一个平衡的。”宋楚兮点头,“姑母,自祖父之后,咱们宋家是个什么状况,您比我清楚,如今在大郓城中,我们宋家根本就没办法和如日中天的端木氏相提并论。端木家似乎在筹谋一件天大的事情,可是这件事,虽然我们避不开,但我也不想全力促成,横竖都是要屈居人下,受人制约,我们又何必要倾尽全力再给自己捧出一个主子来?”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在他们两家之间找一个平衡?”宋太后也是一点就通。

“是!”宋楚兮坦白承认,“现在我的手里握着宋家的私兵,这个帝国的南方防线都在我的全面控制之下,任凭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想要动姑母或是我,都要仔细的掂量一番。就让朝廷和南塘之间对立僵持着,他们就都要忌惮咱们宋家。”

说白了,朝廷之所以想要将南塘彻底收服,不过就是因为觉得南塘的实力不足以同它抗衡,将南塘的存在看做了一块肥肉。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不管是朝廷踏平了南塘,还是南塘推翻了朝廷,以后的宋氏都必须无条件的臣服。

而相反的,如果能让他们双方一直保持这个互掐的状态——

为了不叫宋氏成了对方的助力,他们就都只能将宋氏奉为上宾,不敢轻举妄动的。

这就是在夹缝里求生存,这种状态听起来憋屈的很,但实际上却不失为一条最好的出路。

只是这条路走起来,却一定不会轻松就是了。

宋太后并么有马上表态,她站起来,款步走到一边,半晌才道:“你已经决定了?”

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宋楚兮从她的这个态度里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虽然还摸不清这话背后的意思,却是莫名的,心跳的节奏就迟缓了半拍。

她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宋太后的身后,看着她发间偶尔可见一缕白霜,“姑母觉得不妥?”

“没什么妥不妥的,哀家只是觉得那样你会很辛苦。”宋太后道:“兮儿,哀家之前就同你说过了,希望你能找一个稳妥些的男人去过安生的日子。哀家老了,有些事情,看的多,也就倦了,我是无能,对你们都不能尽一个长辈应尽的本分,先是楚琪又是你,你们这都是何苦呢?”

宋太后是个意志十分坚韧的人,这样的丧气话从她的嘴里说来,怎么听都显得不合时宜。

宋楚兮沉默着垂下了眼睛。

现在已经不是她不肯妥协的事了,而是她的面前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她没办法然自己放弃自我,成为端木岐身边附属品,更没有办法对殷绍父子和北狄的皇室妥协。

姑侄两个各自都是许久的没说一句话,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的流逝,又过了好一会儿,宋太后才又转身坐回了椅子上道:“这件事,你容哀家再想一想。”

“嗯!”宋楚兮点点头,也不过分勉强她。

“一会儿用完晚膳,今儿个晚上就住在宫里吧。”宋太后端起桌上已经半凉的茶又饮了一口,她似乎是有些失态,居然都没有发现,只是语气平静又有条不紊的说道:“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先好生歇着。”

“嗯!”宋楚兮深深的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个笑容,“我也是久不见姑母,还想多和您说说话,那今晚我就住在您这里了,外面我已经叫人去安排落脚的地方了,明天应该就能安顿好。这一趟我既然都来了,应该会顺便多留上一段时间,等宋承泽的事情彻底解决了再做打算,一直住在姑母这里也不方便。”

这里毕竟是皇宫,而且就算宋太后不和她见外,还有皇帝和皇后那几方人吗虎视眈眈盯着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总要受到他们的制约。

“嗯!”宋太后也不勉强,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小厨房那边应该还要准备一会儿,你先去泡个澡,换身衣裳吧。”

“好。”宋楚兮略一颔首,起身要往外走,只是才走了两步,就又顿住了。

“姑母,还有——”她迟疑着回头,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欲言又止。

“什么事?”宋太后随后问道,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宋楚兮张了张嘴,还是有些犹豫,斟酌了一下才一挺脊背,迎上她的目光,“是有关我大姐…这一晃眼都几年过去了,姑母这里也一直没有她的任何线索吗?”

离着宋楚琪失踪,已经整整六年了,这段时间里,她音讯全无,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好端端的的一个大活人,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她似乎怎么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一个状态的。

提到宋楚琪,宋太后的眼神也是莫名黯淡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感慨着叹了口气,“一转眼都这么些年了吗?哀家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她也和你现在差不多大,那个丫头…唉!”

宋太后的脸上也流露出明显失望和烦躁的情绪来,宋楚兮看在眼里,就知道她也是对宋楚琪的事情一无所知的。

“太后——”庄嬷嬷也是面色不忍,走上前去,抬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吉人自有天相”这种安慰人的话,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人都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姑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此事惹您伤怀的。”宋楚兮道,面有愧色,“我只是总还时常觉得大姐她应该尚在人间的,就是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了,她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会一直的音讯全无。”

六年了!

宋楚琪还活着吗?这六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她到底怎么样了?

可是现在再讨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中间隔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叫人没有信心,现在想来,甚至都宁愿相信她是已经不再了,更没有勇气去追究她这几年的行踪和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宋太后摆摆手,“你去歇着吧。”

宋楚兮转身走了出去,宋太后目送她的背影,自己眼底的眸光却一寸一寸,演变的越发复杂了起来。

“太后——”庄嬷嬷沉重的叹了口气,“方才您怎么没劝劝四小姐呢?让她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到时候她会怨您呢。”

“怎么劝呢?”宋太后突然苦笑一下,那一个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让人看来觉得陌生又古怪。

她抬头看向了庄嬷嬷,“让她和我一样?让她做和我一样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