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公主是发了狠的。

其实她是不想和殷湛翻脸的,毕竟她们姐弟之间融洽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

殷湛的为人她了解,他这个人是说一不二的,但却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刚正不阿的,虽然他现在因为欠着宋楚兮的人情不准她动那个丫头,但回头如果她真的做了,殷湛至多也就是和她翻了脸,然后老死不相往来,总不至于是为了个不相干的外人,就要她这个做姐姐的以命相抵的。

南康公主的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这样说,也只是因为不甘心,因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也着实是不想和殷湛之间闹僵的。

她会这么说,完全就是逼殷湛就范的,本也以为殷湛不肯妥协,也就是甩袖而去了,不想他却没急着走,仍是那样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平静的看着她,字字清晰道:“如果你真要都她,那你就直接冲我来吧。”

南康公主如遭雷击,这一次是真的完全出乎意料,彻彻底底的僵在了那里不知要如何反应。

要动那个丫头,就冲着他来?

他是什么?是那个丫头的挡箭牌吗?

就为了之前那么点小恩小惠?殷湛可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亲疏内外一向都分的很清楚,他今天这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吗?

“哈——”南康公主想笑,可最后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根本就笑不出来。

眼前的殷湛,表情说不上怎样的严肃,但就是他平时那么一种寡淡的神情,就已经态度鲜明的告诉所有人,他这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你说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康公主严厉的质问道:“你要为了那么个丫头来和我为敌吗?如果我真动了她,难道你还要杀了我给她偿命不成?”

“想要动她,皇姐你未必就能如愿。今天该给的告诫我都提前给你了,如果皇姐你还是执意如此,那么将来福祸自担,一旦惹火烧身,也不要指望我会出手相帮。”殷湛的神色不变,南康公主还正诧异于他说这话的冷酷无情,然后紧跟着又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开始我就说过了,宋承泽在这里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皇姐应该知道,我肯给你这样的允诺,已经仁至义尽。我不会强逼你答应我任何的事情,但是除了我答应你的这一件,再有其他的事,我也同样不会替你担待。我不会主动出手与你为难,同样也没义务对你一味的宽仁放纵,当然——我更没有理由替你维护宋承泽。”

南康公主听到最后,直接就是眼前一晕,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白着脸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殷湛这是拿宋承泽命在威胁她呢?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她不去打宋楚兮的主意,那就皆大欢喜,大家彼此竟是不犯河水,要不然,她但凡是敢对宋楚兮出手,他就要从宋承泽的身上全部讨回来?

就为了维护那么个不相干的死丫头?殷湛今天这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你愿意当是警告也好,威胁也罢,总之我说话算话,言出必践。”殷湛道,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就径自错开她身边,再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卫恒等在院子外面,见他出来就赶紧迎上去,“王爷。”

“嗯!走吧!”殷湛道,脚下步子不停,走的飞快,转眼就连过了两道院门,拐过影壁,出了大门。

主仆一行上了马,有条不紊的出了巷子,卫恒这才回头看了眼南康公主府的方向道:“王爷您和南康公主殿下摊牌了,她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殷湛面无表情的垂眸盯着手里的马鞭,开口的语气却是极为讽刺的。

卫恒一愣,不解道:“您不是去和他说宋家兄妹的事了吗?难道她没答应您不与四小姐为难吗?”

“皇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执拗的很,为了维护那人,她连淮南都舍了,你还指望她答应本王什么?”殷湛反问,语气里面呆了深刻嘲讽的味道。

南康公主平时看似为人端庄大度,很好相处,但实际上却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早些年,她就为了置那一口气,一直没有妥协去讨好一下皇帝,才会让他们的关系僵到了今天。而皇帝本身也不是个大度的人,为了惩罚她才对她的事情不闻不问,让她一直寡居到了今天。

现如今,只从她对待淮南郡主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她要维护宋承泽的决心有多大。

据说宋承泽当初是真伤的很重,就连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状况,只就凭着这股子恨意,谁的话她能听的进去?

殷湛这话说的随意,卫恒却听得糊涂了,“王爷您是说你从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说服不了她?”

既然明知道要白跑一趟,那这又是何苦来着?

“本王与她,到底也有这么多年的姐弟情分在。”殷湛说道,这一次他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终于明了了,不是嘲笑别人,而是自嘲,“她不肯退步,本王也从没打算让着她,说到底也就是走个过场,先把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提前把话说开了,好各奔东西,两不耽搁。”

他今天过来,虽然是真的没有恶意,但也绝对是没存什么好心。

南康公主要为了宋承泽筹谋,他要为了宋楚兮打算,立场对立,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其实他今天过来说的那些全都是废话,只是这样把话都先撂下了,能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以后的翻脸无情做铺垫罢了。

说得再直白一些,那就是两个字——

虚伪!

殷湛和南康公主之间虽然不算深交,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却很和睦,如今免不了是要翻脸了,卫恒也是欷歔不已道:“那这样一来,南康公主殿下就是一定找机会对四小姐出手了?”

“十有*。”

卫恒想了想,也是无话可说。

不管南康公主后面会做什么,但毕竟就目前而言她还没做过对不起殷湛的事,总不能现在就先将她给怎么样了。

“王爷,四小姐已经从宫里出来了,我们——”沉默了一阵,卫恒突然提醒道。

“回府吧。”殷湛却没理会,一行人仍是原路折返宣王府。

*

这边的南康公主府里,一直到殷湛走出去老远,南康公主都还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嬷嬷从院子外面进来,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试着推了她一下道:“公主?您怎么了?”

南康公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目光先是茫然的四下看了眼,仿佛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殷湛已经走了,脸上表情一瞬间就又变得阴晴不定。

“公主?您还好吗?脸色怎么瞧着这样差?宣王殿下他过来做什么?可是他和您说过什么了?”李嬷嬷试探着问道,按理说和殷湛见面,南康公主不该是这样的。

南康公主也不言语,只还是神色混乱的在脑中不断的思索着什么。

之前她是自己做贼心虚的紧张不已,容不得想别的,现在冷静下来,反而越想越觉得殷湛今天的态度不对劲

他要还宋楚兮帮过殷黎的人情,那么只护着那丫头也就是了,犯得着直接撂下狠话,警告她要翻脸吗?

“嬷嬷,你有没有觉得宣王对宋家那个丫头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南康公主皱眉忖道。

“还不是因为那宋四小姐救过小郡主的关系么?谁不知道宣王殿下一直将那小郡主做眼珠子一样的宝贝着,宋家那位小姐是救过小郡主的命的,宣王殿下自然要对她感恩戴德。”李嬷嬷道,想想就知道应该是殷湛刚刚提到宋楚兮的事了,不由的胆战心惊了起来,“公主,殿下他刚才难道和您提起过——”

“他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了!”想着殷湛之前的态度,南康公主一下子就爆发了起来,狂躁不已的大声道:“他居然找上门来警告我,让我不准去动那个死丫头。本宫和他姐弟多少年,他却居然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臭丫头找上门来指着鼻子警告本宫,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宣王殿下怎知公主您要和那宋家小姐为难?”李嬷嬷听的更是不解。

南康公主的神色一暗,再一想到宋承泽,就越发觉得心法意乱,冷冷道:“后院里头的事,被他发现了。”

“啊?”李嬷嬷惊吓之余险些晕倒。

南康公主赶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瞧了眼,好再左右无人,就拽着她又进了花厅。

大门合上,李嬷嬷还是惨白着一张脸,急的就要哭出来,跺着脚道:“公主,这可怎么好?这事情除了奴婢,再就没人知道了啊,就是姜大夫也只是负责看病而已,根本不知道宋大公子的真实身份的,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传到宣王殿下的耳朵里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已经不重要。”南康公主恼怒的一巴掌压在桌子上,“现在棘手的是他在对待此事的态度上,摆明了是要维护那个丫头的,如果他一定要插手,还真是个麻烦。”

“公主您就听奴婢一句劝,还是忍一忍吧。”李嬷嬷硬着头皮道:“之前宋大公子不是也说了,让您不要再插手到这些事情里面来吗?”

提起宋承泽,南康公主眼底神色突然就莫名的变了几变,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更是愤恨不已道:“他那是不想我掺合进来,怕我会惹祸上身,可是他伤成那个样子,我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然后什么也不做吗?之前那个丫头躲的远也就算了,现在她都抛到眼皮子底下来了,如果我还是这样的无所作为,我怎么对得起他?”

上一回,南康公主也是自作主张拿了宋承泽带来的蛊毒给了殷梁的,当时她的打算也简单,因为很清楚自己的力量薄弱,宋承泽在她这里能避过一时却躲不长久,她必须要找个强硬点的靠山。本来殷绍应该是个不二的选择,可是殷绍那人的性格却太过冷硬强势了,她都没有把握一定能说服对方与她联手,于是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的选了怀王殷梁。

如果能帮殷梁挤掉殷绍而上位的话,殷梁必定要承她的情,而她又是殷梁的长辈,以后等殷梁登基之后跟着水涨船高,有了这一重庇护,宋承泽和她后半生的安稳日子才能有所保障。

南康公主承认那时候她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但幸而那件事进行的十分顺利,并且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不想最后却被宋承泽发现,强行毁掉了牵制那蛊虫起作用的蛊引,让她和殷梁母子之间的一次合作功败垂成。

宋承泽的打算与她恰恰相反,他如今对自保不自保的根本就不在意,他要留着殷绍,是因为殷绍和宋楚兮之间仇怨已深,有他在的一天,就绝对要处心积虑的锄掉宋楚兮,至于最后的结果——

当然最好是两败俱伤。

因为对北狄殷氏和宋楚兮,他都一样的恨之入骨。

他会走了极端,并且这样的无所作为,明显是已经是死了心也灭了斗志了,可是南康公主看在眼里,却不能和他一样的认命。

为了保住他,她可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弃了的,如果最后却是这么个结局,她绝对会当场疯掉的。

所以她不能停止,她也不能退缩,她必须要持续不断的做点什么来自我麻痹,走过的路,她回不了头,再也不敢回头看了,只怕一回头,杀死了淮南的罪恶感就会将她吞噬掉。

保住宋承泽,守护宋承泽,只有这样做,她才能告诉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个时候的南康公主,已经是将宋承泽看做了是了能够打消她心里所有的愧疚和罪恶感的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她就是个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平常心的疯子,一定要强迫自己去做点什么的。

李嬷嬷看着她脸上狠厉的神情,只觉得头皮一阵又一阵的发麻,带着哭腔道:“公主——”

“你少啰嗦!”南康公主烦躁的打断她的话,“就照我的吩咐去做,事到如今,要抽身而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本来宋楚兮有宋太后撑腰就有够叫人头疼的了,现在就连殷湛都找上门来表示要维护她,南康公主怎么就看不清楚眼前的形势?

“这件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趁着殷湛还没有打算对我们下手之前,先把那个丫头解决掉。”南康公主的眼中有幽暗的一缕火光跃动,哪怕是青天白日里,看上去也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去吩咐备车,本宫要进宫一趟。”

李嬷嬷张了张嘴,总归是不情愿的,南康公主已经眼神一厉,怒斥道:“你磨蹭什么?”

不能再等了,她现在一刻也耽搁不起了,必须先下手为强,锄掉宋楚兮。至于殷湛给她说的话,都不过就是虚张声势而已,他不过就是要还宋楚兮的人情,难道还真会为了那么个不相干的丫头就回头来找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报复吗?

、第034章 宠妾灭妻,风波骤起

李嬷嬷依言去备了车,但心里却终究不安,回来南康公主的院子请她的时候还是神情犹豫。

彼时南康公主已经换了衣裳,她关门的动作尽量小心,然后放缓了步子走出来。

李嬷嬷朝她身后看了眼,忧虑道:“公主——”

“他还睡着,你就不要跟着我进宫了,留在院子里吧。”南康公主道。

宋承泽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而她既然这样说,那就说明这次的事情她还是没告诉宋承泽知道。

南康公主抬脚就往外走。

李嬷嬷一急,赶忙往前追了一步,“公主,宣王殿下既然发现咱们了,肯定就也知晓了咱们和贵妃娘娘还有怀王府之间的来往了,您这个时候进宫去,是会被察觉的吧?”

南康公主这个时候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只警告的又瞪了她一眼,“你只管留下来好好看家就是。”

说着,顿了一下,就也拧眉回头看了眼,然后道:“一会儿如果我回来的晚了,他问起来,你就说是湛儿带着殷黎过来了。”

说到底,她这就是不肯轻易罢手的。

李嬷嬷苦劝无力,最后只叹息着点了头,“是!奴婢知道。”

南康公主出了门,因为出身皇室,她要在后宫走动,也没有那么多麻烦的流程规矩,只递了自己的牌子说是要去哪宫坐坐,侍卫们就直接放行了。

前段时间她和宫里元贵妃有来往,她近身伺候的丫鬟们虽然不知道宋承泽的事,但却把这件事看在眼里了。

“公主,您久不进宫,不用先去重华宫给太后娘娘问个安吗?”在宫门口上轿之前,那婢女小心翼翼的问道。

南康公主面上神情冷淡,“母后一向都不怎么喜欢被人打扰,最近本宫的身子不好,又带着病容,就不过去给她添乱了。”

她弯身坐进了轿子里,婢女刚要吩咐往元贵妃处去,不想南康公主却又补充了一句,“走吧,去凤鸣宫。”

婢女的话,瞬时卡在了喉咙里,不解的扭头朝她看过去。

然则轿帘落下,却已然是挡住了南康公主的面孔。

那婢女藏了一肚子的话却没处说,只能沉默了下来。

刘皇后上回被误伤,虽然那伤势不致命,但是因为伤处太过明显,又是在脸上,分明就是留下了明显的残疾了。

本来皇帝对此心里有愧,才要宽赦她,解除禁足令,不想紧跟着太子府里的巫蛊案就又被翻了出来。

皇帝的一口火堵在胸口,顺势也就没再管她。

而这段时间,刘皇后也是性情大病,动辄就发脾气,更是不随便的出来见人了。

南康公主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十分意外。

宫女进去禀报了过后,很快的梁嬷嬷就亲自迎了出来,“奴婢见过公主,殿下怎么突然来了,提前也没打个招呼,奴婢还命人过去宫门接您。”

“这段时间本宫的身子时好时坏,都疏忽了宫里的事了,是这两天才听说皇后娘娘抱恙,就想着过来问候一声,本来也没什么正经事,我就直接过来了,也权当是出来散步走一走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方便见我吗?”南康公主道,这不到两年的时间不见她,她的确是消瘦又憔悴了一些。

想着刘皇后如今的际遇,梁嬷嬷倒是找到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来,善意的露出一个笑容,“殿下说哪里的话,我们娘娘最近都闭门养病,难得公主殿下您有心,正好陪着娘娘说说话。”

南康公主的为人素来随和,梁嬷嬷是想着她没准还能安慰刘皇后两句,便就态度恭敬的把她请了进去。

这个时辰,刘皇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处理宫务,梁嬷嬷直接把南康公主带到了后面的寝殿里。

眼下已经接近晌午,外面阳光明媚,但是一推开门,那殿中居然有种阴森的冷意扑面。

里面的光线暗淡,再加上已经是秋日了,生生的就叫人觉得骨子里发寒。

南康公主不由的愣了一下,梁嬷嬷就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提醒道:“娘娘的眼睛伤着了,最近还在调理恢复,太医嘱咐,见不得强光的。”

事实上刘皇后的那只眼睛已经是完全的废了,南康公主是知道的。

“哦。”她也不点破。

然后梁嬷嬷就先举步跨过了门槛,禀报道:“皇后娘娘,南康公主到访,奴婢直接请她进来了。”

里面的人也没应声,四个宫女都站在外殿里,使劲低垂着眼睑,这时候也忙屈膝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梁嬷嬷直接往里走,南康公主紧随其后,大致的四下里瞟了眼就发现这青天白日的,这殿中几乎到处的帐子都还散开低垂下来,云遮雾绕的,这哪里像是一国皇后的寝殿,阴森森的,再加上那几个大气不敢喘的白着脸的宫女,活脱脱一座叫人毛骨悚然的阎王殿。

梁嬷嬷走在前面,显然已经对这样的环境习以为常,打开内外两殿中间的珠帘,就见里面一角的梳妆台前面,刘皇后一身隆重的凤袍,一动不动的坐着。

她也不回头,铜镜里面倒影出一个模糊的影像,从后面也看不到她的具体神情。

“皇后娘娘,南康公主到访。”梁嬷嬷走到她身边,又提醒了一句。

“南康给皇后娘娘请安。”南康公主走上前去行礼。

过了一会儿,刘皇后才缓慢的转过身来。

她的伤口已经愈合,但那形容却有碍观瞻,负责给她梳妆的宫女特意在额前多留了一律发丝,斜着压过去,将她受伤的哪只眼睛挡住了,所以南康公主这一眼看过去,对上的就是她的独眼。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殿中光线太过晦暗的关系,她那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脸颊看上去居然呈现出一种苍白又夹带着乌青的诡异色彩,配合着这整个寝殿里的大气氛,就更显得恐怖。

“听说娘娘身体抱恙,我就过来看看了,打扰了娘娘休息,还请娘娘恕罪。”南康公主说道。

“你有心了。”刘皇后冷冷说道,显然并不领情。

梁嬷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垂下眼睛掩饰。

宫女上了茶,最近刘皇后这脾气狂躁易怒,梁嬷嬷也把握不住她后头会不会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就干脆挥挥手,打发了宫女们退下。

刘皇后明显是没什么心思寒暄,一直冷着脸不说话。

南康公主也没动那茶具,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娘娘,您就是遇到天大的难处,又何苦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类似的话,这大半年里梁嬷嬷就劝了无数次了,可是刘皇后顺风顺水半辈子,一直都高高在上,突然受了这样的冷遇和打击,心里却怎么都过不去那个坎儿。

南康公主是个老好人,对谁都和气,刘皇后却不领情,只就冷声说道:“你久不进宫了,想必需要去拜访的人也多,本宫最近的身子不好,午膳就不留你了。”

这是个变相的逐客令。

南康公主也不觉得难堪,只苦涩的弯了下嘴角,居然半点也没强求的直接站起来道:“娘娘无恙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刘皇后的目光冷冷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的坐着。

梁嬷嬷张了张嘴,想要挽留也无从开口,只能快走两步追着亲自送了南康公主出门。

“请殿下见谅,皇后娘娘的身子不爽利,最近的脾气是有点大的。”凤鸣宫的大门口,梁嬷嬷歉疚说道。

“本来就是我来的唐突了。”南康公主却是并不在意的模样,拍了下她的手背道:“好生照料皇后娘娘吧,本宫先走了。”

梁嬷嬷屈膝福了福,又给抬轿子的小太监道:“路上走的稳当些,别惊了公主殿下。”

“是!”几个小太监应了,南康公主的贴身婢女神色古怪的垂下头去,又跟着轿子原路返回了。

梁嬷嬷站在门口目送,待到那轿子走的远了,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又回了刘皇后的寝殿。

彼时刘皇后还保持着面对大门口的方向面无表情的坐着,梁嬷嬷走进去,叹息道:“娘娘,您这是何苦要跟自己过——”

话音未落,刘皇后却是目光幽暗一闪,突然冷冰冰道:“她走了?”

梁嬷嬷愣了一愣,然后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娘娘,南康公主也是一番好意,奴婢是想着她的为人素来和气,所以才请她进来陪您说说话的,您怎么——”

不给面子?

梁嬷嬷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她是做奴才的,总不能当面指责主子的过失。

刘皇后听罢,本来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却突然呈现出一个冰冷刺骨的笑容来,嘲讽道:“好心?不见得吧。”

梁嬷嬷越发的不解,只是狐疑的看着她。

“你真当南康就是个脾气好的?她素日里与人为善,只是因为她没有与人相争的资本罢了。如果她真是心性儿好的,又怎么会这多年都和皇上置气,反而要扭头去和宣王交好?说到底,她那哪里是脾气好,分明就是太聪明,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却又不想跟皇上示弱,索性也就安分下来了,横竖她一个女人,就算拗着脾气要和皇上生分了,皇上日理万机,难道还有闲工夫去和她较真不成?”刘皇后道,却是观察入微,言辞犀利的,“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冷落了本宫,她这样一个和皇上不合的已嫁女却公然上门示好,你说她这是单纯的好心?”

梁嬷嬷被她说的一时语塞,虽然觉得她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是这么多年看在眼里的事实使然,却又让她很难相信南康公主是别有居心,“娘娘您是怀疑…”

“淮南死了,这笔账你觉得她是算在谁的身上了?”刘皇后问道。

梁嬷嬷越发跟不上她的思路,只是脱口道:“安寿公主不是已经——”

“安寿?”刘皇后冷笑,她转身端过放在旁边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然后一边垂眸盯着茶碗里面完整的几片新茶叶子,一面说道:“就算安寿死了,能够抵偿她痛失独生女的打击吗?可当时皇上非凡没有追究安寿的罪责,反而因为她的冲动之举大发雷霆,将她关了整整一年。这可是杀女之仇,丧女之痛,犹且南康还与别人不同,除了淮南,这世上她还有什么?”

梁嬷嬷听的胆战心惊,“娘娘您是说南康公主她现在是连皇上也一并记恨上了?”

刘皇后冷嗤一声,算是默认。

“可是——可是——”梁嬷嬷却是一下子就乱了方寸,语无伦次起来。

“她今天会过来,无非就是为了看本宫的反应,顺带着谈我的口风的。”刘皇后道,语气笃定。

梁嬷嬷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讲不通,“可这又是为什么?就算她心里对皇上不满,难道她——”

不经意的一抬头看到刘皇后掩藏在头发下面的伤处,梁嬷嬷的心跳瞬间停滞,变得脸色铁青。

刘皇后又呷了口茶,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面容冷酷的挑了下眉头。

她现在的脾气古怪,这一个表情动作看起来就叫人头皮发麻。

梁嬷嬷几乎六神无主。

南康公主疯了?还是刘皇后疯了?

就算皇帝做的事情再不地道,难道她们两个还能联手去找皇帝的晦气不成?梁嬷嬷只要想着就浑身直冒冷汗。

“娘娘——”最后,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如果南康公主真的怀着这样的想法来的,她一开始就不该放了对方进来的,回头一旦出了什么事,南康公主今天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凤鸣宫,这就说不清了。

不过好在刘皇后也马上就将她打发了,梁嬷嬷的心里一遍遍的劝慰自己。

刘皇后却是目光死死的盯着院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梁嬷嬷回过神来,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然后这才会意,赶紧转身去关了门。

“娘娘,你是有什么话要交代奴婢?”转身折回来,梁嬷嬷问道。

“本宫倒是好奇她想说什么。”刘皇后道,玩味着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来,“咱们这里最近出去个人太扎眼了,不要和她接触,一会儿叫人出宫一趟,让太子拿个主意吧。”

明知道南康公主居心不良,刘皇后居然还敢和她往一起凑?

梁嬷嬷听的整个心脏都要炸开了一样的狂跳不已,白着脸道:“娘娘,难道您真想——”

皇帝翻脸无情,又是那么一副狠辣的心肠,每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刘皇后的心里都忍不住的恨意滋长。

她不说话,态度十分之强硬。

最近梁嬷嬷越发的不敢忤逆她了,虽然心里踏实,但也只能闭了嘴先行退了出去,不过太子府那边她也没敢叫别人去,而是自己亲自出宫去见了殷绍。

这阵子殷绍也为了那起巫蛊案被重新翻出来弄的焦头烂额,梁嬷嬷字斟句酌的把事情都说了,然后就满心忧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偷偷的瞄他。

殷绍坐在案后疲惫的揉了揉鬓角,语气略带了几分烦躁道:“她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打算?无非就是宋楚兮进京了,能够酌情利用一二,祸水东引罢了。”

殷绍对南康公主的意图的判断居然是和刘皇后一致,只是他没有刘皇后那样的兴致,反而很不耐烦,“那个丫头从塞上军中而来,那个地方毗邻南蛮人居住的部落,那件巫蛊案一直悬而未决,父皇又逼得紧,她要出主意,也无非就是冲着这个方向的,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

“可是这样她能得什么好处?”梁嬷嬷不解。

“给本宫献策讨人情了,这本身不就是好处吗?”殷绍道,神情散漫的弯了弯嘴角,然后就摆摆手道:“你回去告诉母后,眼下多事之秋,让她稍安勿躁,什么事也别掺合,凡事本宫这里都有打算。”

梁嬷嬷自然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了就赶着回宫去给刘皇后复命。

殷绍靠在椅背上,再又过了许久都没动。

冯玉河从门外进来,正色道:“殿下,您真觉得南康公主是有意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