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绍心里既然有了自己的猜测,他言辞之间暗示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宋承泽藏在南康公主府?就算他不知道对方身受重伤的事,可这天底下这么多的地方他不选,却偏偏选在了南康公主府?再加上南康公主的种种举动和作为,如果殷绍还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牵扯和猫腻,这么多年他就真的白混了。

南康公主和宋承泽?

这两个人居然搅和到一起了?也无怪乎他从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想了,因为这件事怎么看都荒唐的很。

殷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沉默不语。

殷绍也不太在乎,又再弯了下唇角道:“听说昨夜宋家的那个丫头又去了皇叔府上做客,皇叔既然没有将她拒之门外,那么在南康姑母和她之间的选择也就一目了然了。这算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殷绍说着,不禁扭头深深的看了殷湛一眼,意味深长道:“恕我直言,我可一直觉得皇叔你不该是这样的人的。”

就算当初殷湛为了迎娶殷黎生母的事情拒不妥协,殷绍都一直以为那里面其实是为了和皇帝较劲的成分居多,而并非就是他在女人的事情上有那么放不开。并且这一次对宋楚兮,他这维护的实在是有些突兀了,怎么都叫人觉得不可理喻。

“本王该是什么样的人?”殷湛闻言,倒是好心情的也是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为人冷淡,目光素来清冷,以前殷绍和他见面时大多就只是寒暄而过,但这一次细看之下却发现他那眸光并不是用简单的“冷淡”二字所能囊括的,那所谓的冷然不过就是一种最肤浅的表象,淡泊之外,更是深沉无边的,又兼具着许多复杂的东西在里面。

冷淡,嘲讽,敌意…

殷绍的心中下意识的警觉,随后殷湛居然是勾唇一笑,淡淡的继续道:“既然你对本王的为人这么感兴趣,那倒也不妨拭目以待,留着后面再慢慢品。”

这是什么意思?当面宣战吗?

殷绍的脸色微微一变,面孔突然就变得十分严肃了起来,沉声道:“皇叔这是在对我暗示什么吗?”

殷湛的唇角弯了弯,移开了视线,但笑不语。

一队人马仍是不急不慢的前行,殷绍心里的那个疑团却越发膨胀了起来,塞在心口,有许多的话,都让他不吐不快。

“就算是和父皇之间嫌隙已深,皇叔你也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既然今天你都把话撂在这里了,那么不如咱们索性就一次说个明白。”微微的吐出一口气,殷绍也把目光移向了正前方,“前面几次发生的事,我尊你是长辈,一直都没有深究什么,可有些事却是可一可二不可再的…”

“所以这一次你就顺水推舟,用了怀王给你制造的机会,先下手为强了?”殷湛出声打断他的话。

“火烧我的浮屠塔,又公然在宣王府里对我下了狠手,皇叔你难道还指望我会一直的坐以待毙?”殷绍道。

既然已经决定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他也反而冷静了下来。

浮屠塔里发生的暗杀事件他虽然一直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但是纵观整个京城,也就只有殷湛是有心有力做这件事的了。

以前他还找不到理由解释,并且现在也可以说的通了——

是为了宋楚兮。

前一次浮屠塔里发生的事,很难找到线索牵扯到宋楚兮身上,但在宣王府让他遭受重创的那一次却刚刚好是在宋楚兮被重伤之后,殷湛这报复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这些事从来都不是秘密,只要有迹可循,就迟早要被追查出端倪来。

殷湛也不否认。

殷绍就又侧目看了他一眼,“你跟宋楚兮之间的私事我不过问,不过凡事必有因果,你总不见得就是平白无故的就对她生出好感,并且出手袒护的吧?因为那个丫头与我为敌,正合了皇叔你的心意,所以你就顺势跟着也利用了她一把?”

如果说殷湛是喜欢宋楚兮的,那就太没有道理了。

不管他再说什么,殷湛却都保持缄默了。

殷绍看着他,眼底的光芒越发内敛又冰凉,又过了好一会儿,见殷湛是真的没打算开口,他却又突然说道——

“你以为颜氏的底细我就真的永远也查不出来吗?”殷绍问道,却是个笃定的语气。

这个人的心思缜密,果然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殷湛心里的那根弦微微紧绷了一下,但是殷绍入微的观察之下却没有从他的神情之间看出任何的破绽来。

他的样子,镇定自若,居然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被翻出来而觉得丝毫的意外。

殷绍突然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了,不过既然已经起了话茬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飞快的收摄心神,他就又继续说道:“那夜袭击浮屠塔的真正目的你是冲着杨平去的,对吧?皇叔你要灭他的口,多得是手段和机会,却偏偏要冒险叫人闯进浮屠塔里去杀人放火,搅和的天翻地覆,是为了混淆视听,以便于误导我的判断。可是杨平那段时间就只在忙那一件事,你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非要等到他回京复命的时候才动手,说你不是冲着他的都没人信。”

起初的一段时间,他的确是被误导了,以为闯进塔里的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烧毁他存放在那里的秘密档案,但是等到时过境迁之后,联系到杨平出事前后发生的一些事,突然就起了疑心了。

颜玥对殷桀的好,本身就超乎寻常,如果再联系之前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把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浮屠塔事件的真相还原出来就又是另一番面目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是为了向我求证什么的。”殷湛这才不冷不热的开口,语气闲适,却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皇叔你做都做了,难道还屑于矢口否认吗?”殷绍却是不答反问。

殷湛抿抿唇,似是思索了一下,居然又没了后话。

“皇叔你就不担心我会对颜氏怎样吗?”殷绍又问。

“你要做什么事的时候还需要先来询问本王的意见吗?”殷湛同样回了他一记不软不硬的钉子。

殷绍这个人的心机是出了名的深,就算成婚后的那几年里他和廖容纱直接接触的不多,没有怀疑到那上面去,但廖家的家谱就摆在那那里,只要他去查,那么凭着他那份细密的心思,应该很快就会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初宋楚兮若不是劝不动颜玥跟着她一起走,也不会冒险还把颜玥留在太子府里,等着这有朝一日的东窗事发。

殷湛的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也好在是目前为止殷绍还有要拿颜玥开刀的理由,毕竟在他的府邸里,有那么个人能帮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殷桀,对他而言就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有关颜玥的真实身份,殷绍虽然自信已经核实了,但他手里却也没有任何的一个人证或者物证能证明这件事。当然了,他要动颜玥这样一个女子,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和理由。

总之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如今都已经变得相当棘手了。

殷湛心里打算着,回头需要和宋楚兮再重点提一下这件事,殷绍就又再次开口道:“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皇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为了她吗?”

这个“她”,指的就是前世的廖容纱了。

殷湛的眼底有一线幽暗的光芒一闪而逝,这一刻他才真切的感觉到自己有多憎恶眼前的这个人,那种感觉甚至强烈到听到和那女人有关的字眼儿从殷绍的口中被提及,心里都会觉得莫名的恼火。

这个人,因为政治目的和私人利益,夺他所爱,最后又弃若敝履的毁弃,而自始至终,在这件事上面他又是一直的无能为力。

他曾经只是痛恨自己的无为,现在才发现,对殷绍也是一样,几乎有一种冲动,想要用这世上最残酷的手段将他杀死。

从来就没有这样放不下的去痛恨过一个人,可是这冰冷无情的北狄皇室却一而再的叫他深恶痛绝。

殷湛转头看向了他,脸上表情依旧冷淡的说道:“如果要说是为了她,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在这里吗?”

殷绍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开口就会说出这么句杀气腾腾的话来,诧异之余不由的微微怔愣,然后紧跟着下一刻,他就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晃了晃手里的马鞭道:“皇叔在说什么?那可是我的家务事啊。”

这句话,挑衅的意味非常明显,似乎——

是在刻意的试探什么?

殷湛纵使心里再怒,也不会中他的计,缓了一下就又继续漫不经心道:“不过都是上辈子的旧事了,你有兴趣要论,咱们也要改天了,现在可不是时候。”

殷绍欠着他的,是宋楚兮和殷黎母女两个人的命,这笔账可是要回头仔细算的,万也没有这样仓促解决的道理。

前面再拐过街角就是南康公主府了,人多眼杂,殷绍也就只能压下了话茬。

其实早在当年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怀疑过廖容纱的身份上会有问题,贵女风范,礼仪规矩,人前人后她都做的很好,那样的教养,并非一两日之内就能素成的,再加上她和廖弈城是孪生兄妹,样貌相像,就更是没有叫他怀疑的理由。可是就在最近,为了查颜玥的事,他让人找来了廖家的家谱,比对之下揣测到了颜玥的真实身份,而如果当初那丫头絮儿的一声“大小姐”喊的不是空穴来风的话,那就只能说明当初嫁给他的女人的身份上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廖容纱被赐婚给他,廖弈城就刚要不幸罹难,再加上那所谓的兄妹两个人的长相——

一番推论之下,殷绍却发现他意外洞悉到了一件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廖容纱的身世明了了,颜玥的来历也有迹可循,那个女人居然有那样的本事,欺君罔上不说,还从一开始就将他骗的团团转,她当真是好本事。

这段时间里,殷绍就越发的对此事耿耿于怀,一则为了廖容纱瞒天过海的欺瞒而恼怒,另一方面就不由的想到了殷湛。

如果他的推断都成立的话,那么当初那女人在北川军中服役的三年一直都和殷湛交往过密,以殷湛的眼力和精明程度,应该不会好无所察吧?

不过因为据说殷湛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一个女人了,他倒是没往那方面想,但不管怎么说,那两人之间也该有交情在,所以这样也就能把殷湛血洗浮屠塔的事情合理的解释过去了——

是为了顾念当初的同袍之情,他才对颜玥出手袒护的?

因为杨平是在会回京复命的时候被杀的,也就无怪乎殷绍会只当殷湛就是临时起意,而并非是对和廖容纱有关的事情一直的盯着。

殷绍这会儿对殷湛忌惮的很,可以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防备着的。

拐过街角,前面赫然在望的就是南康公主府了。

因为府里出了事,京兆府的所有兵力几乎全部被集中在了这里,将这整座府邸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围住了。

殷湛和殷绍一行过去的时候,刚好宋楚兮的车驾也到了,只是出人意料,护卫她的车队与她同行的人居然是殷述。

殷湛的眉心隐约一跳,殷绍就更是目光一沉,明显的不悦。

那边殷述轻快的翻身跳下马,转身宋楚兮也刚好从马车上下来。

“康王殿下,宋四小姐。”京兆府尹赶紧迎上去打招呼,虽然宋楚兮是当事人,他的目光最后却停在了殷述的脸上——

这小活祖宗现如今可还被皇帝勒令闭门思过呢,他要溜出来不打紧,现在堂而皇之的晃悠到自己面前来了,这葛大人就有点压力了。

“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南康姑母是本王的长辈,她这里有事,本王就不该过来看一眼了?”殷述眉头一挑,语气很冲。

“殿下言重了,微臣——”京兆府尹赶忙躬身赔罪。

宋楚兮不经意的一抬头,恰是瞧见殷湛一行从另一侧的街角拐过来。

他居然是和殷绍走在一路的,虽然两个人的样貌都出挑,但是宋楚兮看在眼里就是觉得别扭。

“两位殿下也来了?”宋楚兮率先开口打招呼,只是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了,态度也格外的稳重些。

殷述两人也循声望去,先是葛大人上前行了礼,然后殷述就笑嘻嘻道:“太子哥是奉命来处理南康姑母府上的事吗?怎么十一皇叔也来了?”

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对头,一个是情敌,也是难为这熊孩子居然可以这样收放自如的应对了。

“昨晚宫里出事都不见你,这会儿你倒是过来这里了。”殷绍表面和气的调侃了一句,然后就抬头看向了公主府的门匾,揶揄道:“不过这次小七你还真是猜错了,虽然我也来了,但今天这里恐怕还真轮不到本宫来主事的。”

宋楚兮和殷述是从宋楚兮的住处直接过来的,并不知道之前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就都不解的皱了眉头。

然后葛大人就提醒道:“怀王殿下先一步过来,已经进去了,两位殿下也要一并过去吗?”

“来都来了,难道就在门口看着吗?”殷绍道,率先举步走了进去。

宋楚兮站着没动,殷湛走过来,就也是先在她的面前顿住了脚步,淡淡的开口嘱咐道:“一会儿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你只从旁看着就好,省的事后再惹一身腥。”

宋楚兮扭头也去看了眼南康公主高悬的门匾,目光之中却带了几分无奈的嘲讽,然后重又对上殷湛的目光道:“宫里出什么事了?她是打算孤注一掷,提早对你出手了吗?”

南康公主并不是蠢人,虽然在宋承泽的事情上她一度走火入魔行事偏激,但这并不代表她就看不清楚形势。殷绍既然能稳稳的抓住皇帝的心理,祸水东引,把所有的矛头都直指殷湛,南康公主在出手布局的时候更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毕竟说她和刘皇后串谋的理由还是牵强,反而她和殷湛的关系亲近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以她的处境,她没办法自己出面挑出这件事来,所以才绕了个弯子,借了殷梁的手来发难,然后等着看殷绍出手攻击殷湛。

“涉及到巫蛊之术,她沾上身了,本身就没活路可走,她要对我先下手为强是真的,但至于真正的目的…”殷湛勾了下唇角,话却没有说完,“进去了。”

、第039章 孤注一掷,南康之死

宋楚兮回头看了殷述一眼,“你真的也要跟着来吗?”

南康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和宋承泽之间的事情着实尴尬,尤其是在殷述这样的晚辈面前。

殷述耸耸肩,“大家都能知道的事,有什么是需要避讳我一个人的吗?”

他已经远不是个孩子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宋楚兮却总是用一种看待孩子一样的态度来面对他,这一点让他相当的苦恼。

这熊孩子任性起来,其实是谁都拿他没辙,宋楚兮于是就不再说什么,也举步往里走。

“宋四小姐,您当心着点儿。”京兆府尹突然追上去一步,提醒道。

不管是不是只为了看宋太后的面子,宋楚兮倒是觉得这人有点儿意思,就略一颔首,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

彼时南康公主的府宅之内也已经被全面清场,她府里的下人全部被限制了起来,一路走过去,都是京兆府衙门的人在警戒。

殷述是刚到了宋楚兮那里就刚好和宫里过去的人碰了个正着,于是就又直接改道跟着宋楚兮来了这里。

“真的是宋承泽吗?当时虽然是死不见尸,可他把那些南蛮人得罪成那样,最后到底是怎么化险为夷逃出来的?”匆匆走在花园中间的小路上,殷述忍不住的沉吟问道。

宋楚兮面不改色,“他在塞上的军中主事,那时候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时间了,再追溯到从军的时间就更长了,说要建立起一些人脉关系,也不足为奇,想来是南蛮人中有被他提前买通的人给他做了内应吧,只不过那其中的曲折和真相,想要听他亲口说一遍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他能逃出来,并不容易,只可惜了…”殷述叹了一声,倒是惋惜的很。

他举目四望,似是感触很深的扫了眼这座宅子。

南康公主这里,以往应该最是个与世无争的所在,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夕之间突然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宋承泽会来京城,不过就是因为他不甘心,我只是还有点拿不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以他目前的处境,根本就不适合再出来抛头露面了,直接隐在暗处等着看结果也就是了。”宋楚兮道,说着,也有些困惑的揉了揉眉心。

这段时间京城里发生那些和南康公主府有关的事,目标并不明确,虽然险些要了殷绍的命,最后关头却又打住收手了,如果一定要说这些天来宋承泽忙活的结果,那便是他利用巫蛊一案成功的让皇帝的心乱了起来,至于成效——

起码目前为止是还没怎么明显的。

宋承泽这虽然不算是无功而返,可就为了这么一点事,却先叫他又把自己折进去了?这笔买卖——

反正从宋楚兮这里看,他是做的亏大发了,并且也很不合他的作风。

“我倒觉得他会急着先出手做点什么其实也无可厚非。”殷述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你大哥那人,虽然我和他接触不多,但要细算下来,那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狠角色,对别人狠得,对他自己亦然。这类人,大都有些傲气,与其像是一挑丧家之犬一样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孤注一掷跳出来做点什么才更符合他的性格的。”

“可是这些事对他而言是真的收效甚微的。”宋楚兮道。

宋承泽不惜一切的布置了一个局,又费尽心机的从塞上的死局中死里逃生,他这匆匆来了京城,绝对是有目的的,必定是不甘心的想要在死前再有所作为。

可是现在——

就这样就走到了穷途末路?

“算了,先过去看看再说吧。”最后,宋楚兮也懒得再去猜他的心思,直接就摇了摇头。

两人匆匆而行,跟着前面引路的小太监一起去了后花园里的一个院子。

那院子的位置看着有点偏,并不是南康公主住的主院,彼时外面也是重兵守卫,围了一层又一层。

殷湛和殷绍都已经进了院子,宋楚兮和殷述互相对望一眼,也不动声色的跟着走了进去。

那院子里正对门口的堂屋房门大敞着,宋楚兮一抬眸,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一张圆桌旁边的宋承泽。

相较于年初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明显消瘦了不少,脸颊微微凹陷下去,那一只张本该是极英俊的脸上也少了几分鲜活的光彩,看上去反而显得暗淡。

他倒是好兴致,彼时还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喝茶。

而旁边与她坐在一起的南康公主面上却是一副惶惶不安的表情,显得局促极了。

宋承泽的手边放了一把已经出鞘的长剑,他甚至都不需要时时胁迫,只凭南康公主就在他身边的这一条就足以叫院子里的人戒备不前。

“宋承泽,你好大的胆子,瞒天过海的从军中私逃不说,现在居然还敢挟持了南康姑母?识相的你就赶紧放了姑母,乖乖束手就擒,本王还能奏请父皇,请他对你从轻发落。”站在人群最前面和宋承泽交涉的人是怀王殷梁。

宋楚兮明白他这样“鞠躬尽瘁”的原因,无非是为了做样子给南康公主看的,好在人前封住她的嘴巴,让她在感激他的维护之余而不至于乱说话。

宋承泽本来是油盐不进,京兆府尹葛大人和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了半天他都没搭理,这个时候瞧见宋楚兮进了院子,他便是勾唇一笑,直接看过来,也不理殷梁,直接就对宋楚兮道:“楚兮你来的正好,方才怀王殿下的话你都听到了,他说如果我放了南康公主殿下,他就会对我网开一面,你说这会是怎么个网卡一面法?是将一刀一刀凌迟的剐刑换成个更痛快点的死法吗?”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殷梁也这才发现送宋楚兮已经道了。

宋楚兮面色从容的款步而言,同样弯唇露出一个笑容道:“横竖都是要死,对大哥你来说,你还会在乎是一刀毙命还是多挨几刀吗?”

且不说他这一现身,本来受万人敬仰的战死突然变成了私逃,如今再加上一个劫持南康公主——

两条罪状加起来,他是绝对没有活路的。

“要不说是自家兄妹呢,还是楚兮你实在,不会拿些华而不实的空话来框我。”宋承泽点头,倒是十分满意的勾唇笑了下,然后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正色一扬眉道:“这里这些外人的废话我就不想听了,既然你来了,那咱们就直接长话短说,节省点儿时间。我的目的你很清楚,要不是你在军中做了手脚,也不至于把我坑的这么惨,实话说了吧,现在要我一个人走,我不甘心。”

“那又怎么样?”宋楚兮莞尔,眼底的眸光冷淡,低头去轻轻抚平袖口上的褶皱,“大哥你当是不至于那么天真,以为劫持了南康公主殿下,就能要挟我自裁来给你陪葬吧?”

南康公主的神色一阵紧张,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宋承泽却垂眸盯着手边放着的那把长剑,语气冰凉道:“怎么?你是觉得用南康公主殿下的平安来换你的性命还不够分量吗?”

南塘如今还是北狄朝廷的臣属,这个君臣关系,宋楚兮并不敢掉以轻心,她区区一个世家女子的性命,自然不敌堂堂公主之尊的金贵。

宋楚兮不置可否,又再笑了笑,这时候才终于扭头看向了殷梁等人道:“我只是奉皇命前来劝说大哥早日回头的,至于今天这里真正的主事之人——几位殿下都在,大哥你要谈条件或者做交易的都尽管随意,横竖凡事也都轮不到我做主。”

殷梁闻言,却是被她这话狠命的噎了一下——

她不说她不肯为了南康公主牺牲,但他们这些人也总不能强行拿她的命去换南康公主吧?

殷梁的脸色看想去越发显得阴沉,用力的抿了抿唇角,“你赶紧放了姑母,再这样的冥顽不灵,总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怀王殿下觉得我是被吓大的吗?”宋承泽冷冷说道,完全的不为所动,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院子里的人身上都扫了一遍,“所以现在就是多说无益了,对吗?”

殷梁的心头一紧,却是屋子里的南康公主慌张的开口嚷道:“你们还和他废话什么?他绕这么大的弯子,也无非就是为了脱身,你们放他走了就是。”

就今天这个局面,宋承泽想要脱身是很难的。

南康公主心急如焚,语气也显得分外急躁。

但凡是她还能开口说话,殷梁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不得不给她足够的面子。

“宋承泽——”殷梁强压着脾气开口,才要说什么,却听站在后面一步的殷绍淡淡道:“宋大公子自己都还没开条件呢,怎么姑母你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南康公主心头剧烈一跳,眼神突然闪躲了一下。

殷绍的立刻就察觉到了,而这也就相当于是又印证一遍他心中的揣测。

他拍了拍袍子,走上前去,表情平静的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道:“你们宋家兄妹之间要如何的内斗互掐,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本宫不便插手也不会插手,所以你开出来的前一个条件,别跟我要什么承诺和结果,而在你另外开出别的条件之前,是不是先该解开本宫的几个疑惑?”

这个人,可是最不好糊弄的。

“太子殿下想问什么?是这一年之内连着发生的两起巫蛊案的真相吗?”宋承泽也不等他反问居然就接了口。

南康公主的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心里明明很紧张,却又怕被人洞悉了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必须忍着不去看他,只心虚的使劲垂下了眼睛。

殷绍抿抿唇,“姑母府里的婢女招供,说那东西曾经在姑母这里出现过。姑母她一介女流又久居京城——”

“太子殿下您不就在等着我的一句话,等我承认那东西是我给的吗?”宋承泽道,不打自招。

这会儿是连殷梁都十分的诧异了。

宋承泽也不管旁边的南康公主,直接说道:“那蛊毒就是我从塞上的南蛮人那里弄来又带进京的,然好借南康公主的手用了两次,我这么回答,太子殿下你满意了吗?”

这件事,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南康公主倒也泰然处之,并没有矢口否认。

“哦?”殷绍似笑非笑,目光自两人身上逡巡而过,“宋承泽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什么事都可以理解,可是南康姑母又是为了什么?巫蛊之术是朝中大忌,她又两次分别用在了本宫和父皇的身上…”

南康公主这完全是不要命了,简直可以说是为了宋承泽而赴汤蹈火。

“殷绍——”南康公主狠狠得闭了下眼,刚要开口,宋承泽就又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女人嘛,总是特别好骗的,说到底也只要怪你们皇家人情冷薄,才给了我可趁之机啊。当初的梨园命案,最后案情未明就封卷不审了,这位公主殿下爱女心切,我不过就是告诉她我知道淮南郡主的真实死因罢了。”

这些借口,都是拿出来骗鬼的,殷绍自然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可这宋承泽的反应如此敏捷,他也不再不敢掉以轻心,如临大敌一般的微微蹙眉。

而南康公主也是相当意外的骤然抬头朝身边的宋承泽看去,宋承泽则是看向了院子里对宋楚兮道:“楚兮,这一次又是我输了,我本以为搅乱了京城的局势就有浑水摸鱼复起的可能的,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看来现在就算我不想放手也没办法了,宋家——是你的了。”

他这混淆视听的本事,也是相当了得的。

宋楚兮侧目看了殷湛一眼,但见他一直没有表态,也就按下不提,没有接茬。

这时候,宋承泽却突然目色一寒,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众人道:“功败垂成,我已无话可说,但也同样的不能坐以待毙,麻烦几位殿下商量一下,看看谁能做主去办,一炷香的时间之内给我准备好车马干粮,我要长城。”

“出城?”殷梁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执迷不悟?”

“怀王殿下!”宋承泽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微微一笑,“一炷香的时间,记住了。”

殷梁闻言,陡然心惊。

他突然反应过来,之前他和南康公主之间的合作应该也是宋承泽指使,而如果今天他不能安抚住这个人的话,他马上也要跟着遭受没顶之灾了。

殷梁的脸色僵硬了一瞬,微微发白。

宋承泽就又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砰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那屋子里,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南康公主才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快走两步到他的面前,焦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现在你都公然露面了,就算今天能得个便宜从京城里走出去,后面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啊。”宋承泽还是漫不经心的笑道:“大概是从我进京的那一天起就没打算要活着再走出去吧。”

“承泽——”南康公主加重了语气,也只是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注定了的败局,是却偏不甘心,最后又是一场笑话。”宋承泽浅浅的叹了口气。

“别怪我的自作主张,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因为阿湛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草率的出手了。”南康公主道,面上神情是掩饰不住的痛苦。

她看着眼前的宋承泽,心中百感交集,最后还是愤慨的质问道:“你做什么要插手?今天你让我进了宫,这所有的事就再都和你没有干系了。”

宋承泽已经走投无路了,就算暂时可以藏身在她这里,可殷湛已经洞悉了这一切,所以她的府邸里不安全了。

为了断绝所有的线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去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