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妡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有关自己的婚事,她万也不该随便的拿出来议论的。

殷湛的眉头不耐烦的皱了一下。

殷黎是早就觉出了他的情绪不对,就抬起小手去揉了揉他的眉毛,脆生生的唤他,“父王——”

殷湛垂眸看她一眼,“路上不就嚷嚷着困了吗?不想睡了?那下来自己走?”

说着就作势要将她放下来。

“不!”殷黎赶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要父王抱。”

这大晚上的,殷湛也正着急回去,所以就只是说说而已,仍是抱着她健步如飞的快步往住处走。

“王爷回来了。”等在门口的白琳看到他这一行回来,赶紧快步迎上来。

殷湛把殷黎随手塞给她,一面仍是脚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先带她回房吧。”

“是!”白琳从来就不敢在他面前久留,赶紧就先抱着殷黎往后院走。

殷黎倒是很乖的没有吵闹,只回头看了殷湛一眼就由她抱着进了后院,殷湛却是头也不抬的推门进了书房,一面问道:“今天经常有信送过来吗?

“有两封,都放在桌子上了。”卫恒道,赶紧抢着过去点了灯。

殷湛面无表情的走到案后将桌上的两封信件拆开来,大致的扫了一眼。

卫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虽然一直想提宋楚兮的事,却又迟疑着不好开口,最后只神色纠结的垂首立在了旁边。

殷湛将两封信的内容大致的扫了眼,然后就顺手取下桌角那宫灯的琉璃灯罩将信纸焚成了灰烬。

“天也晚了,殿下您是先用膳还是——”卫恒赶紧收摄心神,试着问道。

殷湛拧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沉吟问道:“她回房了?”

“殿下是说四小姐?”卫恒脱口问道,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多此一问,赶紧点头,“是的!傍晚四小姐回来之后就没出过房间了。”

殷湛听了这话,却又再次沉默了下来,拧眉沉思了许久才像是刚刚下定了决心,站起来往外走。

卫恒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去开门。

殷湛跨出门去,脚下转了个弯,才刚要往后院去,却听那院子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宣王殿下请留步。”

卫恒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殷湛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去,院子外面把守的侍卫见他没有下令轰人,这才往两侧退开。

程妡面带笑容,款步走进来。

月色之下,这女子面上的表情沉着又镇定,走到近前方才屈膝给殷湛行了礼,“深夜贸然到访,打扰殿下了,如果殿下不赶时间的话,可否容我说两句话?”

眼下这大晚上的她就贸然登门,的确是冒昧的很。

卫恒的心里对这个我行我素的女人更加不喜,于是就更加警惕戒备了起来。

程妡却不觉得自己此举不妥,只定定的望着殷湛。

殷湛打量她一眼,一时没有做声,卫恒刚要代为推拒,不想殷湛却是突然松了口,“进来吧!”

转身就又折回了书房里面。

卫恒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是欲言又止的忍了。

程妡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笑容,举步跟进去。

殷湛走到案后坐下,也是开门见山,没有废话,“你有事?”

程妡失笑,“王爷您和那位宋四小姐倒是一个脾气,开口都是这般直接,连一点迂回转圜的余地都不给人留。”

“你深夜到访,总不会是为了和本王闲话家常的。”殷湛凉凉道。

他面上神色寡淡,相较于宋楚兮的那种狂妄和凌厉,反而只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程妡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一遍。

这个男人的确是十分出众,不仅样貌俊美无可挑剔,通身的气派更是清艳华贵,带一种与生俱来的岑贵的高傲,着实她出入军中,阅人无数,在他貌似不经意的逼视之下也不由的心跳紧促,莫名的觉得压力重重。

强作镇定的笑了笑,程妡也就调侃道:“就算我有心要和王爷您闲话家常,王爷大约也是没这份心思的。”

她说着,就眸光流转,侧目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好像我这来的并不是时候,房爷方才是准备去和宋四小姐会面的?”

殷湛只是看着她,不置可否。

程妡就又抿唇笑了,“也是!知道我前来此处的来意之后,那位宋四小姐就动了好大的肝火,王爷是该要赶紧安抚她一下的。虽然我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既然我都已经来了,也就不再浪费王爷的时间,咱们长话短说?”

殷湛的目光冷淡的看着她,就算她刻意提起了宋楚兮也完全的不为所动。

程妡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从心而发的就伸出一种紧迫感,为了不叫自己过早的露出破绽来,她也就不再耽误时间,直接摆正了神色道:“我到此处的来意,应该也不需要和王爷再说一遍了,皇上的意思想必都已经和王爷您当面提过了。婚姻大事,毕竟是关乎我一生的大事,所以王爷您也别怪我轻浮,有些话我还是需要当面向您确认的——关于这件事,如果就此敲定,日后事到临头,您不会给我难堪吧?”

她倒是问的直白,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

殷湛冷冷的看着她,讽刺的勾了下嘴角,“本王凭什么要给你保证?”倒是半点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女子而委婉几分。

程妡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这件事,难道不也是你提前允诺了皇上的吗?”

宋楚兮撂下狠话和她叫板的时候她就只当那是那女子在争风吃醋,可是到了殷湛这里,她感觉到的却是平地而起的强烈的危机感。

殷湛还是不置可否,只似笑非笑的冷冷看着她。

程妡的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渐渐地,就连目光都变得凌乱了起来。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突然就忍无可忍的站起来,快步奔到了殷湛的书案前面。

殷湛却是直接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凉凉道:“与其在这里揣测着来探本王的口风。你倒是不如实际一点,先把你的底牌都给本王抖出来。”

程妡面上表情一僵,可对上殷湛那种显而易见嘲讽的目光,心里就觉得莫名的暴躁和恼怒。

她暗中用力的抿了抿唇,狐疑的盯着这男人冷酷无情的一张脸,“王爷您这是在暗示我什么的吗?”

“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见本王?”殷湛道,还是不肯陪着她绕弯子,“皇上传召你回京是什么目的,你一清二楚。既然你是来探本王的口风的,那本王也不妨明白的告诉你,之前我的确是答应替他做一些事情的,但至于究竟是什么事——”

他的话,知道一半,唇角缓缓勾起的那一个弧度就带了种诡异的叫人心里发冷的味道。

程妡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突然就六神无主了起来。

因为她站在面前,殷湛就有些不高兴,索性便站起来,踱步到一旁,“本王也是个有话就喜欢开门见山的人,你程家提出的议亲请求我答应了,你既然来了,那就也给本王一句明白话——你到底配不配合?”

程妡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视线更是胡乱的四处乱飘而找不到落点。

她一直以为皇帝会允了这门婚事,就是为了扣住了她,用以牵制齐国公府的势力的,但是听殷湛这话却发现皇帝的目的居然远不止如此。

在那一瞬间,心思转了千百回之后,程妡终于还是艰难道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是想利用我做跳板,然后借你的手拿回我父亲手中的兵权?”

“你们程家驻守西疆这么多年,眼见着已经在那边扎了根,连回朝一趟都刻意小心的提防他,程家的子弟这几年更是鲜有进京的了。你们是怀揣了一份小心,怕被他夺权暗算,可是这种种的举动落在他的眼里会是什么样的效果,难道你们就预测不到吗?”殷湛负手而立,语气虽然平静,却是针针见血。

他也不管此刻程妡是如何恐慌又混乱的一副表情,只就鄙夷说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齐国公难道不懂吗?本王能够理解,这么多年,他一直牢牢把握手中的兵权不放,就是为了用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帝位的,他这样做,若是父皇在时,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他却忘了,咱们如今的这位皇帝却是个心思狭隘又多疑的人。他这自保之举,落在皇上的眼里却反而成了拥兵自重了。”

“我父亲对朝廷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这些道理,其实程妡都是知道的,她不禁大声的辩驳。

“晚了!”殷湛却是毫不留情的打破她心中幻想,“这些话你同本王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他已经不再信任齐国公了,否则也不会交代了这么一件差事给本王。你区区一介女子,本王也不屑于同你做戏,所以就明白的同你说了。齐国公手中的兵权,本王是拿定了的,你愿意配合,那么本王可以保证无论将来齐国公府其他人的下场如何,至少本王不会动你。你若是不肯——”

他说着,就冷笑了一声,回首一抬下巴,指向了门口的方向,“大门在那里。你可以继续选择自欺欺人,只当是对这一切都全不知情,继续做的戏,也可以想办法尽快返回西疆去给齐国公通风报信,本王也不会阻你。”

程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因为惊惧,脸上颜色已经惨白一片。

她神色矛盾的不住用力的攥着手心,却还是狐疑不定的防备着殷湛,“据我所知,你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一直就不和睦的,就算他要怀疑我们程家——恕我直言,我却觉得以殿下您的性情,是犯不着拿出自己的王妃之位做筹码,这样劳心劳力的替他效忠的。当初他的这个帝位本就是从您手里抢走的,我虽不知道那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可难道这不是这些年来王爷您也皇上之间关系一度紧张的症结所在?”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个皇位是殷湛自己放弃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和皇帝之间因为这个皇位的归属心结已深。

殷湛自是犯不着和她解释什么,“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决定就好,至于旁的事,就不需要操心了。”

程妡其实很清楚,从她进京的那一天开始就等于半个脖子放在了皇帝的屠刀之下,而现在殷湛又这么*裸的把皇帝的意图剖析给她知道了,这种危机感那一瞬间就几乎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只要我答应配合你们把这场戏做完,给你制造契机拿回我父亲手里的兵权,你就爱能保证我的安全?”最后咬咬牙,程妡再次确认道。

“本王言出必果。”

这种情况下,程妡几乎是完全没的选的。

她的手心里,隐隐冒了汗,捏着掌心权衡了好一会儿,却又忽而冷笑着看向了殷湛站在那里的背影道:“就算我答应了会配合你,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殿下好像更应该先去把那位宋四小姐安抚住,她可是扬言绝对不会看着皇上促成你我之前的这门婚事的。”

如果是宋楚兮搅局或是逼着殷湛放弃了这次的计划,那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如果殷湛真将那女子放在心上了,这件事就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程妡赌上了所有,紧张又脊背的死死的盯着殷湛。

“本王的私事,用不着她来指手画脚。”殷湛却是这样说道,语气冰凉。

、第049章 不要这样的羞辱我!

程妡一时狐疑的沉默了下来,她突然有点搞不清楚殷湛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了。

下午的时候她刻意的试探宋楚兮,从宋楚兮的反应中她判断宋楚兮对殷湛是肯定存了想法的,并且根据前段时间的一些流言推断,殷湛又对宋楚兮维护的很。

在她看来,这两个人本来就应该是两情相悦的,但是殷湛居然会说出这么冰冷无情的话来。

“王爷,那毕竟是我的父兄亲人——”费了好大的力气勉强稳定了情绪,程妡为难的开口。

“这些华而不实的话,你也不需要拿出来搪塞本王了。”殷湛道,语气冰冷,“齐国公世子是他的第一任夫人所生,并非是你嫡亲的兄长,而这一次,你进京来本身就是步入了险局,他们父子却还是一力促成了此事,别说是本王多疑,只现在你还要在本王面前演什么骨肉情深的戏码,那就实在矫情了。”

程妡是个非常果敢聪明的女人,而且只凭她敢孤身入京城这一点的勇气来看,就很有些与众不同。

表面的伪装再次被他直接撕破,程妡的目光不由得冷了冷,嘴上却道:“就算在这件事上我对他们颇有怨言,可我齐国公府一门却是密不可分的,唇亡齿寒…”

“本王说过了,你可以选。”殷湛打断她的话,语气依旧冰冷不掺杂任何的个人情绪,“我不想和你讨价还价,话说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他一直没有回头,这屋子里的光线黯淡,殷湛又是背对着这边站着的,他面上表情更是叫人无从分辨。

程妡咬着嘴唇,不断的思忖权衡,最终却还是犹豫。

殷湛已然是没了耐性,她不走,他就自己转身推开了门,但是一抬头,却是不禁的目色一深。

宋楚兮刚好从院子外面进来,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就撞在了一起。

屋子里的程妡是被他突然转身的动作惊到了,只匆忙的就回头要跟,“王爷——”

话音未落,她也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宋楚兮。

宋楚兮的脚步停住,因为没准备远走,她也就没披大氅,一件简便的衣裙,毫无负累之下只衬得她的腰身纤细,夜里的冷风刮过,便越是叫人觉得那一个挺拔的影子站在那里显得过分单薄了。

她的目光,飞快的自屋子里的两人身上一掠而过,算不上带有敌意,却能鲜明的叫人感觉到几分冰凉。

程妡的目光闪了闪,第一时间就侧目去看身边殷湛的反应。

殷湛却很镇定,开门的动作甚至也没有因为宋楚兮的出现而受到影响,直接抬脚就走了出去,直接往右边自己的卧房方向走,却也没有理会宋楚兮。

宋楚兮不动,更没管他,只是面色不善的盯着站在书房门口的程妡。

这两个人,真有意思。

程妡心里暗笑一声,便就从容的举步从那书房里走出来,目不斜视的径直错开宋楚兮的身边,离开了。

两个人,错肩而过,各自的目光甚至都没往对方的身上去。

眼见着程妡走出了院子,卫恒才急忙快走到宋楚兮面前,尴尬道:“四小姐,王爷在外面耽搁了,才刚回来…”

宋楚兮也没听他的解释,更是对殷湛的冷淡视而不见,直接举步也朝他的卧房走去。

“大小姐!”程妡的随从等在院子外面,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把大氅披在她肩上。

程妡随手拢了拢,却拿眼角的余光往后扫了眼,见到宋楚兮毫不避讳的跟着进了殷湛的卧房,唇角就又隐晦的勾起一抹笑,然后道:“走吧,我们回去。”

她的神色隐藏的极好,没叫任何人看出痕迹来。

那随从赶紧应诺,“是!”就提了灯笼给她引路。

这行宫里住着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殷湛选的这个院子又比较偏僻,是以绕过了一条小径之后,前面就空旷冷清了起来。

程妡的这个随从是个叫做柴建元的年轻侍卫,此刻他便机警的四下里扫了眼,确定周遭无人,就正色问道:“小姐和宣王谈的怎么样了?”

“和意料之中的一样。”程妡冷冷说道,脸上却一改方才在殷湛那里听到那些事情之后的那种惊惶无措的表情,反而镇定自若,“成武帝本来就没安好心,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我现在反而比较担心宣王,这男人果然不同一般,居然当面就给我撂了成武帝的底。”

“那他——”柴建元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我就是因为拿捏不准他的意图,所以这会儿反而觉得棘手。”程妡道,一筹莫展的叹了口气,“以他和成武帝之间的过节,绝对不会心甘情愿替成武帝去效力的,可他却又执意的决定插手了,却不知道是有什么图谋。”

以前没见过的时候她还不敢随便妄断,可是现在见过了殷湛之后,她越发肯定,殷湛不可能是诚心诚意替皇帝做事的。

皇帝的意图已经路人皆知,但是殷湛的目的不明——

这却反而成了眼前最大的威胁。

“那小姐您想好了对策了吗?还是——先静观其变,暂时把您的打算缓一缓?”柴建元谨慎的提醒。

“没这个必要,所谓的机不可失,别的我都不怕,就是唯恐迟则生变。”程妡一抬手,态度果决的否了他的提议,“我不怕宣王另有所图,只要他和成武帝不是一条心的,我就一样的可以利用。他说要我配合他把这场戏唱下去,我也乐见其成,至于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程妡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种坚定而狂热的信念闪烁,将这女子本来就带了几分英气的脸衬托的更添几分光彩。

柴建元对她从来都信服,故而也就坚定了神色,“那属下知道了,回头就吩咐下去,让他们还照原来的计划准备。”

“嗯!”程妡笑了笑,眸子流转,却突然就一改方才冷厉的气势,眉目间不期然的多了几分顽劣。

她止住了步子,忽而回头,遥遥望向了被抛在后面的殷湛那个院子里的稀疏的灯火。

柴建元埋头走了两步,见她停下来了,就不解的又转身折了回来,“小姐,您怎么了?”

“我在想,就算这一次我的目的不能达成,最后如果能将这个男人拿下也不算白忙活一场。”程妡玩味着说道,语气半真半假。

她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就是军中年轻有为的副将、齐国公的得意门生,她都没看上眼,但是现在只是匆忙的和殷湛之间见了一面,却居然给出了对方这么高的评价?

虽然她这话说的戏谑,柴建元也忍不住的心头一紧,狐疑道:“这位宣王殿下真有那么特别吗?看他这一些年一直默默无闻的偏居一隅,要么就是被皇上压制的死死地,要么就是本身没什么野心的…”

“你不懂!”程妡道,神秘一笑,然后却并没有再深入的解释什么,只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就错开他身边,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看一个人到底是龙是虫,根本就不需要管他都做了什么,只要看他内在的气场就可以了。有人天性低调隐忍,也许前面的几十年他都不争不抢碌碌无为,但那却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个这个能力,而只是因为不想做罢了。

殷湛,就是属于这类人的。

虽然就只是仓促的接触了一次,程妡就已经能够看透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薄凉阴狠又唯我独尊的气势,这种气势,甚至都让她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的期待起他出手那一刻,天地翻覆的壮阔景致。

*

殷湛先一步回了房间,他似是真的没打算理会宋楚兮,进房之后就随手关上了房门。

宋楚兮自行从后面推开房门跟进去,彼时他正站在屋子当中的圆桌前面把宫灯点燃。

宋楚兮会跟进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收了火折子扔到桌上才冷淡的开口,“这么晚了你还过来,有事吗?”

宋楚兮的唇角紧绷,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这就是你一直刻意回避瞒着我的事?”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有一种隐隐浮动的怒气。

“也不算刻意,因为本来就成不了秘密。”殷湛道,语气平淡,紧跟着就话锋一转,突然道:“程妡刚跟我说你扬言要阻止?意气之争的话,说说也就算了,别给大家找不自在。”

他的语气一直平静,不愠不火。

可他越是这样心平气和,宋楚兮的心里就越是堵得慌。

殷湛转身提了茶壶要倒水,宋楚兮的心里一急就咬牙抢上前去一步,挡下了他的手,恼怒的看着他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做这些…”

其实指责他的话,她是一句也说不出口的。

宋楚兮的话只到了一半,自己就先哑了声音。

殷湛垂下眼睛,盯着她压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沉默了一阵,然后才缓缓的翻转手掌将她的指尖抓握在了手里。

冰凉的指尖被他温热的大掌包裹起来,那种熨帖的感觉就从皮肤浸染到了血液里,然后一点一点缓慢的晕染上心头。

宋楚兮的眉头稍稍皱起,就听殷湛声音浅淡的开口道:“你明知道,有关你的一切我都抗拒不了,所以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了行不行?”

他的语气很浅,隐约的带着叹息。

他说是不叫她打扰他,但是做着的每一件事却都和她有关。

宋楚兮紧抿了唇角,无法做出保证。

殷湛就更加用力的攥着她的指尖道:“不要管我做什么,不要打扰我,不要干涉我,就这样彻底的保持距离?”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甚至刻意回避,不去看她的脸。

宋楚兮知道,他的每一话都是真的,并不是要通过这些行为来逼迫她什么,因为他对她的无要求,她现在的立场反而越发的尴尬和无能为力。

“沅修——”深吸一口气,宋楚兮终于迟疑着开口。

“你别说!”殷湛却仓促的开口打断她的话。

他松开了她的手,重新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眼底内敛的光芒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色彩定定的看着她,语气却依旧冰冷而果断的说道:“不要用那样的话来羞辱我。”

宋楚兮的话,生生的哽在了喉头。

殷湛是个十分骄傲的人,而她,自始至终也都不敢践踏他,否则的话,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的异常交易而已,那能有多难呢?再怎么,她的处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

她稍稍仰头回望他的眼睛,唇角就牵起讽刺的笑容,“所以你宁愿选择换个方式,自己羞辱自己吗?”

要他把自己的王妃之位让出来,作为配合皇帝布局的筹码,这本身就是一件挑战他底线的事情。

“要不然呢?”殷湛看着她,面上神情始终平静冷淡,“叫我为了这点事就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失意挣扎?还是让我夸大其词的找到你,然后以此要挟你必须要接纳我,报答我?”

殷湛说着,也没等她回答,就兀自勾唇笑了笑,摇头道:“那前一种人,不是我,后一种人,也不是你。”

他想要她陪在他身边,彼此不离不弃,但同时更想要的却是她的心。

那种退而求其次的事,他做不来,也不甘心。

而宋楚兮,她虽然毫无原则,可以为了一己之私去利用一切能给她提供便利的人和事,却也在殷湛的事情上,她做不来。

她本来就亏欠他良多,如果在他倾注了全部的感情上这样的敷衍他,利用他——

她真的做不来。

“我——”最后,宋楚兮终究也是无计可施,疲惫道:“我已经让童五去准备了,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关于程妡的那件事,她却也到底没有给下承诺,保证她放弃不插手了。

殷湛执意将她在这里留了许久,此刻倒是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只道:“从行宫的侍卫里再多带一队人马吧,人多点的话会比较稳妥。”

宋楚兮也不多言,只当是默许了,神色复杂的又再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殷湛面上的表情自始至终就没变过,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她推门走了出去。

卫恒本是心思忐忑的低头等在院子里的,因为想着今天这件事可能要引发轩然大波,他是有意回避,怕听到屋子里什么特别的动静,可是宋楚兮进去没多久,两个人非但没有大吵大闹,她却又这么快就出来了。

听到开门声,卫恒先是愣了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神色慌张的迎上来一步,“您——”

殷湛都没有出来送她,卫恒扯着脖子不解的朝那屋子的方向张望。

宋楚兮的脸色不好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她却也没发作,只冷冷道:“明天一早我会先启程回京,南平公主她们几个在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惹麻烦,你多留心一点,照顾好你家主子。”

说话间,她脚下步子不停,直接就出了院子。

卫恒用力的甩甩头,试图让自己冷静,然后快走两步追上去,在院子外面将她拦住,“四小姐,您方才有没有劝过王爷?齐国公府大小姐的那件事——”

卫恒是料定了宋楚兮不高兴就是因为联姻这件事,故而说话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不想对方却是无所谓的笑了,调侃道:“这件事你和我说,还不如去找暖暖说,她起码比我更有立场。”

卫恒看她那笑容之中明显透出来的冰冷,心里就越发的紧张,又看了眼后面院子的方向,焦急道:“四小姐,您可别在这个时候和王爷置气,您是知道的,王爷的心里一直就只有您。那天——那天其实——”

那件事,殷湛其实是禁止他往外讲的,但是宋楚兮和殷湛都是那种霸道又小心眼的人,这联姻一事哪怕就只是走个形式,他都担心以后没法收场,不得已,只能心一横的和盘托出,“当时实在是事出突然,王爷进宫就是为了提醒皇上下圣旨的事,本来闹是闹起来了,但却没有这么严重,可是在我们出宫的路上,皇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改了主意,又把王爷找回去,提了齐国公府的事。”

“你说他是临时才动了程家的脑筋?”宋楚兮飞快的略一思忖,确认道。

“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卫恒是提起这事儿就气,黑了脸,愤声道:“其实王爷当时倒是也可以不必答应的,就是您的那件事,他又说不想再拖了…”

宋楚兮循着他的视线,回头又看了眼殷湛的院子,黑暗中,唇角忽而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